今井恭章,日本直销界龙头外资‘杰克森.日本’的顶尖行销企划,正要走进会议室的时候,突然被某人给叫住了。
他回过头,发现同期的齐藤省吾也拿着相同的资料走了过来。
“终于到了这一天。”
“嗯。”
两人并肩走进会议室。
位于副都心办公大厦三十楼的会议室,即将举行今秋型录的商品选评会,眼下已聚集了三十多位同僚。望着负责布置的女性社员将样品一一排好,两人在空位上坐了下来。
“唉~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邻座的吉田瞄了一眼预算表,认真地说道:“不会吧,我只达成前期的百分之八十而已耶。”
“喔喔,那你可危险了。”
耳尖的长濑加入谈话阵容。
“听说上一期达标率不到百分之七十的人会被炒鱿鱼。”
“此话当真?”
吉田抱着头。
“没办法啊,谁叫日本这么不景气。”
说出这句话的是同期的穗积。
“不管拟定多少战略,卖不出去的时候就是卖不出去嘛!”
“太天真了。”
“啊?”
三人一起回过头。
发言的齐藤一脸明亮。
“这种歪理有可能打动部长吗?他一定会回说预测景气衰退也是员工的职责之一。”
“哼,办得到的家伙就是不一样。”
“笨蛋,我也是很拼的。要说从容不迫的话,我看今井还差不多。”
“喂,齐藤。”
被齐藤一褒,恭章不自觉皱起了模特儿般的端整面容。
“别那么没志气嘛,吉田。很难看耶。”
同期中唯一的女性嵯峨阳子忍不住插嘴。
“是~是~,都是我不好。”
“只要碰到阳子就没辄了。”
“你想说什么,长濑?”
“别、别瞪我啦!”
“阳子公主只怕部长一个人啦”
大家的发言逐渐离题。入社七年的中坚分子,或许是意识到紧接而来的地狱磨练,不禁变得自暴自弃起来。
可以彻底打出价格销售战的直营企业,照理说,应该比一般的店铺销售更能对抗不景气才对。
然而,日本在经历泡沫经济的重创之后,彻底颠覆了这项理论。尤其是在不景气趋于明显化的九二年后半期,担负业绩主轴的女装、家具、家电等高价单品,营业额更是逐年下降,为了提升竞争力,百货业纷纷强化能够增加销售量的企宣活动。
杰克森也不例外。该社每年发行两回的商品目录,连续六年获得世界二十余国、一百三十家企业加盟的直销企业协会‘世上最美的目录’评定,其时尚感远远凌驾《VOUGE》、《ELLE》,让对流行异常敏感的二、三十岁粉领族趋之若骛。
即使经济再不景气也要勒紧荷包,投入血拼行列。
在这种情况下,社内的中流砥柱、拥有‘四天王’美誉的管理阶层,他们的心境就可想而知了。尤其是营业部长名高刚士。他是哈佛商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又怎会被一点小聪明给蒙骗过去。
“大家好。”
其它营业部的人员也一一出现了。
“冢口,部长的心情怎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看起来好象不错。对不对?”
“嗯。他还在厕所里哼歌耶。”
“恶~,够了、够了。”
此时,走廊传来了脚步声。突然间,整间会议室陷入一片寂静。
四大天王之首的名高走了进来。
“怎么这么安静?大家都熬夜了吗?”
虚脱的干笑声四起。
看到低垂着头的部下们,名高用鼻子哼笑一声。他的心情看起来的确不错。不过,这样才更恐怖。部下们纷纷在心中画十字祈祷。
名高走进口字型的会议桌,坐在最里面的位置。
“那么——”
编辑部部长罗杰.史密斯、品质管理室室长杰夫.库巴、总设计师松冈卓也、营业部副部长山口纱和子及名高,远远看去,稳稳坐在位置上的他们看起来简直与王者无异。
“开始吧!谁先来?”
会议室内骤然升起一阵紧张感。
坐在上位的几位老鸟互相看来看去。
‘三田村,你先上吧!’‘我才不要。冢口你去吧!’‘开、开什么玩笑。’名高单手撑在桌上,玩味着眼前的画面。
“既然没有志愿者,那就由我点名啰!”
“……”
霎时,视线集中在一点上头。
名高咯一声笑了出来。
“看来已经决定了。喂,今井、齐藤,人家指定你们啰!”
两人对望。通常这种场合都很讲究辈份。进公司才七年的两人前面,还有将近十位资深前辈。不过,看到前辈们双手合十的‘拜托’,两人不禁发出苦笑。
“谁先来?”
恭章站了起来。
“高木,幻灯片。”
“是。”
待在会议室一角的助理高木真由美连忙起身。
拉上窗帘,关掉照明灯。
屏幕上,映出了由恭章担纲,二十到三十岁的CITY.MENS.FASHION系列。以寒冬中的青山为背景,豪迈跨步的上班族。品味独具的领带,若无其事陶出的高级打火机。
“好美。”
担任助理的女性间传出叹息般的欢声。
“他还是那么厉害。”
“嗯、嗯,用气氛来带动真气。”
“很像今井的作风。”
“而且也很一针见血。”
“他是怎么做到的?”
同事间开始窃窃私语。
“这次的主题是自然复古风。落叶树的深褐色,针叶树的黄绿色,还有柏木的秋叶,以此三色为基调,让由秋入冬的森林变化导出本季的流行色彩。商品的购成……”
从领带、手帕之类的小配件开始,衬衫、毛衣等轻薄衣料,西装、外套等厚重衣料,陆续出现在幻灯片上。恭章一样样加以详细说明,同时加入企宣的重点。
媒体计画。
经费预算。
营业目标。
最终利益。
“暂停。”
轻朗的说明声突然被打断。
“营业总额六十亿?唔……”
意有所指的口吻让恭章略感惊讶。
慢慢的,声音的主人站了起来。他走到屏幕前,两手插在口袋里凝视着眼前的画面。超过一八五公分的精壮身材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魄力,真由美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意识到这点的名高露出温柔的微笑。
“麻烦你将样品拿过来。”
“是、是。”
真由美慌张地从横杆衣架上取下几件样品。
毛高将它们打开,一一检视。
不久之后“设计的还不错。”
“对吧?”
看在眼里的总设计师松冈笑着回答。
“这是谁设计的?”
“去年才入社的铃木。”
“喔,那个巴黎时装界出身的大美人吗?想不到她的品味也是一流。”
“我会把这句话告诉铃木的。她可是你的fans呢!”
松冈对著名高眨眨眼,名高笑了。
“颜色呢?”
“由设计室指定。”
恭章答道。
“一开始挑了十五种,经过安田判断,最后决定五种颜色。不过,剩下的颜色也有样品,需要的话我把它们带过来。”
“不用了。如果是安田女史指定的,那就没问题了。”
“她可是品质保障。”
品质管理室室长库巴又补了一句。
“针织衫是香港的梅利安,剪裁是韩国的VIVA,布料和厚重衣料是日本的仓纺和达兹。四间公司都是A级厂商,而陈列在这里的更是一时之选。问题是照片能将它们的质感表现到什么程度。”
“真敢说。”
媒体部门的史密斯用鼻子哼了一声。
“我们按照今井的希望,找来了超一流的摄影师和印刷厂。不但每件商品都由单页构成,而且编成了总目录。”
名高吹了一声口哨。
“有够奢侈。”
“这样的营业目标才值六十亿?”
名高轻轻笑了。
“我们可是顶尖的公司。”
明显的揶揄口吻让恭章皱起眉头。
“那么应该多少才妥当呢?”
“如果是这样的商品,至少可以再多赚十亿元。”
“七十亿!?”
社员间惊愕连连。
“太勉强了,部长!”
山口纱和子叫了出来。
“今年,全体业界的男装都是走低价位路线。七十亿实在不太可能。”
“经济这么不景气,就连男性的治装费也都被女人砍掉了。”
库巴低声咕哝着。
“还是今井才有可能达成六十亿的目标耶!”
其它人纷纷点头称是。
“这是旁观者的说法。你觉得呢?”
恭章定定望著名高。
紧绷的嘴角露出无敌的笑容。那笑容仿佛在说,如果是我的话一定做得到。按照名高以往的丰功伟绩,的确有这个可能。
泡沫经济刚刚开始时的八0年代中期,杰克森.日本只是年销售额一千亿,名列业界第一一的企业。短短八年间,它就已经成长百分之四百,跃居市场的龙头老大。
八年前,名高就任营业部总负责人。尽管当时的日本有所谓的经济锁国政策,在如此不利的条件下,名高还是以他的卓越眼光和大胆策略,领导杰克森.日本走在时代尖端,因此公司也才能有今天的地位。
高级西服包裹着健壮结实的躯体,洋溢着过人的自信。
杰克森.日本的营业部部长——名高刚士。
纲铁的肉体。
锐利的头脑。
不屈的斗志。
集成功必要条件于一身的男人。
无意间,恭章的胸口涌起一股热流,意识到这一点的他,突然无法面对名高的坚强视线,只能仓皇地别过头去。
“……我知道了……”
恭章低声回答。
名高满足地点点头,同时说道:“那好,重新拟定营业额七十亿的销售策略。”
自信满满的声音让恭章咬紧了下唇。
“你好象不大有精神。”
明艳的声音让恭章忽地返回现实。他回过头,发现穿著深红色洋装的美女正凝视着自己。
“发生什么事了吗?”
女人略略歪着头,用细长的双瞳望着恭章。这么一来,乌黑的长直发便顺势落在纤细的肩膀上。
“没什么……我没事。只是在想一点事情。”
恭章喝了一口酒。
“说谎。”
映着蜡烛薄焰的瞳孔,仿佛看透一切似地闪着光芒。
“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
“……”
恭章不好意思地落下视线,女人笑了。
“在想意中人?”
“你在胡说什么。”
恭章露出苦笑。
“看来被我说中了。”
“静。”
恭章困惑地唤了对方的名字。但……
“什么样的女人?”
从以前开始,他就没赢过这位损友。
恭章叹了一口气。
“你还真是敲诈别人的天才。”
“多谢赞美。”
静笑了笑。
“说嘛,什么样的女人?”
恭章对着宛若猫科猛兽捕获猎物时的笑容,又叹了口气。对方似乎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
“只可惜,不是你所期待的香艳事迹。”
恭章思索着该如何开口,伸手摇了摇玻璃杯。
冰块撞击出清脆的声音。
“我在想上司的事情……”
“咦……?”
细致的眉毛往上挑了一下。
“上司?”
“嗯。我的直属上司。”
“唔。”
好象想到什么似地,静兴致勃勃地眯起眼睛。
“然后呢?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
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穷追猛打,害恭章一时辞穷。
“真的没什么……只是,我有点在意他的不败经历。”
“不败经历?”
“没错。进入公司才两年时间,他就当上了首席MD(行销企划),接着在公司的推荐下,公费至哈佛商学院留学。第一名毕业后,仅仅三十岁就荣登部长一职。之后,他便以大胆的作风将公司拱上业界第一宝座。”
“好厉害。”
静佩服地点点头。
“不过,你也不输给他吧?”
“笨蛋。我怎么可能赢得过那个人呢:”
“这么胆小,一点都不像你。本校的秀才好象有点失常喔?”
“庆应怎么会是哈佛的对手。水准根本不一样。”
恭章啜饮一口变淡的酒,自嘲地笑了笑。静默默地看着他,突然噗哧笑了出来。
“干嘛?”
“我认识你那么久,还是头一次听到你这样称赞一个人。”
“咦?”
“从以前开始,你就很讨厌认输。”
眼看着恭章移开视线,静笑得更开怀了。
“爱上他了?”
“笨蛋,对方是男人。”
“哎呀,可是有人会为了同性而放弃一切呢!”
“胡说八道。我又不是你。”
“别做人身攻击。”
静不悦地扬起头。可是,在下一个瞬间,又好象想起什么似地,调皮地眯起眼睛。
“你无法不去在意那个人?”
“……”
“只要想到那个人就会心跳不已?”
“……”
“看到那个人就会不自觉地移开视线?”
“……”
沉默更加肯定了一切。
“喔喔。”
静稀奇地张大双眼。
“干嘛啦!”
她对着不安的眼神笑了笑。
“恭章,这种反应就叫做恋爱喔!”
“喂!”
“什么?一个到了二十八岁还不知道恋爱是什么的男人,有资格对我生气吗?”
面对静的强势,恭章低低嘟囔了好几句。
“笨蛋。不是那种感情啦!”
“怎么说?在意对方的人可是你耶。”
“话虽如此……”
一针见血的指摘让恭章开始语无伦次。静露出“看吧”的笑容。
“总而言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恭章勉强丢下这句话,从吧台椅上站了起来。
“想逃啊,恭章。”
“不好意思,我明天还要上班。”
静笑了笑,有点不甘心输给这个烂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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