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一次他来家里,她和大哥、二哥,还有他,四个一起玩躲猫猫,那次是二哥当鬼,二哥很精,她想了想,拉着他躲进床头柜里。那是个大热天,两人躲在窄小的床头柜不过一会时间便汗如雨下,二哥一直没来找他们,她不想认输,躲着不出来。
后来听说大人找到他们时,两人已是半昏迷状态,幸好并无大碍,但吓坏了两家家长。当爸问起是谁先爬进床头柜,她怕挨揍,想也不想便将手指向他,爸妈当然不会揍他,可他回家后会不会挨他爸妈一顿揍,她就不清楚了。
她让他背了黑锅,他也没往心里放,就好像不曾发生过那件事。
诸如此类的生活琐事可不少。细想起来,几乎都是他在包容,那为什么她不能包容他那天早上的情绪?他尚未走出失恋阴影呀。
算了,她不跟他计较,明早去买个烧饼油条给他当早餐,就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彭璐将翻出来的作文和日记本收起,熄灯准备就寝,门铃却响起来。她并未与何人相约,心里有数门外是谁,透过猫眼见着外头那人时,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她吁口气,才将门拉开。
他穿着风衣外套,下半身是牛仔裤,脚上套着深褐色的绑带短靴,左手拎着安全帽。
「你睡了?」何师孟看着她身上那件连身及膝睡衣。昨天早上是他不对,今早果然没等到她来按门铃,他想他是该主动求和才是。
「没,刚想去睡而已。有什么事吗?」彭璐冷冷淡淡的。
「能跟你借机车钥匙吗?我车送修,肚子饿了想去吃消夜。」
「喔。」她转身拉开一旁鞋柜上层抽屉,把钥匙递给他。她垂着眼,没看他,开口说:「我要睡了,所以你回来时不用先还我,放你那里,我明天上班前再找你拿。」
他接过时,她手扶上门板,就要将门往外推,他却开口:「一起去吃?」
「啊?」她抬脸,入眼的是他局促的表情。
「我要去喝热豆浆,吃烧饼油条,一起去吧。」伴随语末的是何师孟转身的动作,他背着她说:「我先下楼等你。」不给她时间反应,他迈步离开。
她回过神时,在原地呆了好一会,才掩门回房换衣。
下楼时就见他已戴上安全帽,站在她机车旁,手里抱着的是她放在座垫下置物箱的安全帽,她迟疑几秒才走过去,主动拿走他手上的帽子,往头上一戴。
他没说话,沉默地坐上机车,她跨上后座时,他发动车子,随即将车子骑了出去;骑出去的瞬间,他感觉她抓了下他腰侧,随即又松开。他苦笑,目光微移,果然看见她双手就贴在她的大腿上,似想与他保持距离。
以前可不是这样。她会骑单车是他教的,怕她摔倒他坐在后座,好稳定她心情,要摔就一起摔;有时想享受快感,她让他骑,她坐后座,双手扶在他腰上,下坡时,他耍帅地松开双手,她在后头紧抱他腰大声尖叫。后来他学了机车,载她出门兜风,她不信他技术,坐在后头也是紧紧抱着他的腰。
曾经是那么要好的两人,后来皆因为一些考量而不再有那么亲密的动作,怕被误会、怕引发不必要的联想,所以配合别人的心情而收敛自己。成长,究竟给了他们什么?是放下自己成为符合社会期待的人?还是成就出缺少勇气的自己?
其实当那一年他在球场上听不到她的加油声、赛后寻不着她追随他身影的眼神、她扔下他和哲伦去福利社吃冰时,他便知道他们之间不一样了,不再是什么都能分享、什么都可以谈的关系了。
就像现在,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找话题……「你等等要吃什么?」
「啊?」彭璐听见他的声音,但未听清他说了什么,她身子前倾,下巴几乎靠上他左肩。
他推高安全帽镜片,稍偏着脸说:「你要吃什么?」
她看见他的侧脸,浓密的眼睫、高挺的鼻梁……她愣了一下才说:「再看看。」
何师孟忽然煞车,她反应不及,身子往前贴上他的背,紧密不能分,她反应过来时,只看见一部自小客车远去的尾灯。
「要紧吗?」他忽问。
「没事。」她双手往后扶着后座把手,将臀部往后挪一些。
「对不起。」他微侧过脸,像是怕她没听见。
「……没关系啦,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都这年纪了怎么可能还用这么粗糙的手法捉弄女生。
「我是故意的。」
「啊?」怕自己听错,她凑前去听。
「我刚刚是故意的,我故意紧急煞车。」他扬高的声音在风中散了去,但她听得清清楚楚。
「……反正你都道歉了。」所以就算了。
「不是,我不是为这事道歉,我是为我昨天早上的态度跟你道歉。」
没想过他会用这样的方式求和,一时之间她无法反应。
何师孟没听见她有任何反应,以为她没听清他的话,遂大声道:「对不起,我昨天早上不是故意发脾气。」
她本来也没打算跟他计较,现在他声音又引来身旁骑士侧目,她忍不住拍了下他的背。「你小声一点,人家都在看我们了。」
「不跟我生气了?」他心情好,喜悦染上眼角。
「岂敢。大爷你脾气这么大,哪敢和你生气,失恋的人最大了。」话说得快,出口已来不及,她懊恼自己哪壶不开偏开那一壶。
她坐在他身后,他又戴着安全帽直视前方,她瞧不见他表情,不知他情绪。
到了豆浆店,他问她吃什么,她要玉米蛋饼和热奶茶;她听见他向工作人员点了一根油条、一份萝卜糕、热豆浆、热奶茶,和一份玉米蛋饼。
「蛋饼不要放葱。」她听见他这么交代工作人员。
坐下时,他脱着风衣外套,她偷偷盯着他,他忽然转过脸庞看她。「我今晚特别帅?」
彭璐脸颊一热。「哪帅了?自恋鬼。」
他扯唇笑。「不然你一直偷看我?」
「我才没看你,少臭美了。」她抽了双免洗筷,剥去包装纸。所以他应该是没对她稍早前那句话生气了?
她气呼呼的模样有点孩子气,他看她一眼,问:「今年除夕一样提早打烊?」
「嗯,每年除夕都是五点半就打烊。」现在的百货公司在除夕夜都会提早打烊,好让员工回家围炉。
「所以你也──」工作人员送上餐点,中断了他们的对话。
何师孟盯着工作人员的手,当对方将蛋饼搁上桌时,他皱起眉头,问:「蛋饼加葱了?」
「对,我们蛋饼都有加葱。」
「我点餐时有说蛋饼不加葱。」他面无表情,瞧不出情绪。
「啊。」工作人员摸不清状况的表情。「可能是煎台那边忘了。」
他还想说话,唇刚掀动,手背一阵温热。
彭璐按住他的手,对工作人员笑着说:「没关系的。」
他看她一眼,在工作人员离开之前,交代了句:「这个留着,麻烦你再帮我送一份没有加葱的过来。」
「人家也只是赚一点薪水养活自己,你何必这么凶?」工作人员一离开,彭璐收回手,低声说着。
「还不是因为有人吃蛋饼时不喜欢有葱的味道。还有,我是提醒,并没有凶他。」他抓起油条,泡了下热豆浆,大口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