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走、我不要走!”水亲亲试着阻止那些正在替她打包的丫头们。“放回去,你们快把东西统统放回去!”
“少夫人,请您别为难奴婢行吗?”面有难色的丫头们彼此相望着。
尽管对这位温顺柔弱的少夫人很有好感,可是,这里是男人当家的天下,她们不敢也无从反抗蓝涛的话。
“我不要走、我不要走!”水亲亲忽然发飙了,她随手抄起花瓶便往地上扔!
她边哭、边笑、边呼,边嚎,原本憔悴的样儿显得好吓人!
“少夫人疯了!”丫头们吓得四散逃逸。
不!她没疯,她只是情痴了、情狂了,情苦了……
“我不要!我不要!”水亲亲紧紧的抱住自己,缓缓的跪倒在地。
须臾,另一双手臂从一旁牢牢的圈住她。
水亲亲惊喜地仰首。“涛?”但是,她失望了,“娘……”
“噢!我可怜的亲亲儿——”蓝花氏哭得唏哩哗啦的。“不要难过啊!娘对不住你,没能阻止那个小兔崽子的一意孤行……娘绝不会承认别人是我的媳妇儿。天啊!早知道那小子是这般的无情无义,娘打他一出生就该打死他!”
“娘……”婆媳俩抱头痛哭。
抹抹眼角的泪,蓝花氏凭着一股昂然的志气,拍胸脯保证,“别怕!娘给你靠。哼!这“流光庄”我也不待了,走,娘就和你搬到分支牧场去,我这辈子是不会再认那个死孩子了。”
“娘?”水亲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蓝花氏用力拉起水亲亲,“走!咱们要好好的过活,女人没有男人又有什么了不起?天又不会塌下来!想当年,咱们家老爷先走一步,我还不是把“流光庄”管得好好的。”
水亲亲面无表情地任蓝花氏挽着手臂,才走出门外,便不经意的迎面撞上蓝涛与夜阴。
水亲亲浑身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
那是蓝涛吗?那张“大熊脸”为何不再可爱了呢?为何变得陌生且可憎?
为何一切都回不了头了?
她深深的看了坐在轮椅上的蓝涛最后一眼——
“请好好的照顾他。”水亲亲呢喃,道出临走前的最后心愿。
“亲亲儿,你还管他的死活做什么?”蓝花氏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一把拉着她便气呼呼的离去……
蓝花氏与水亲亲前脚刚走,“流光庄”后脚便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看着一张张醉脸,小橙真的不明白这里究竟是怎么了?从蓝沟受伤到现在的准备休妻再娶,一切的事情都发展得令她来不及反应,令她觉得好不真实啊!
“爹,阿涛哥和嫂子究竟怎么了?还有这个姑娘——”她指着傲然地坐在首座边的夜隐,小橙着实不晓得该讲些什么?
“嘘,”花大仕示意女儿噤声,“我也不晓得涛儿在想什么?本来,爹也劝他别做得那么绝,少夫人好歹也是明媒正娶地嫁进门的,若他真的喜欢夜隐姑娘,便由两女无分大小的共事一夫岂不美哉?
“可是,涛儿偏偏不肯听,说夜隐姑娘待他情深意重,而且彼此心心相印,还说夜隐姑娘既识大体,又端庄自持,比先前的……好太多了。”
娶夜隐姑娘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些?花大仕在心里纳闷的暗忖,为了执意让夜隐过门,蓝涛竟不惜和蓝花氏闹翻,害得气愤的蓝花氏也搬了出去?
夜隐姑娘的“魅力”究竟在哪里啊?花大仕忍不住仔细的研究起她来。
“岂有此理!阿涛哥就为了这种莫须有的理由抛弃大嫂吗?”
不听还好,小橙一听,气得就想立即冲过去找人算帐!
“真没想到他居然会是这种人?”
“嘘!”花大仕再次制止他这个冲动的女儿,“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小橙,爹会慢慢劝他的……”
小橙的眼神悲痛,故意将话说得刺耳而响亮,“我就瞧不出她有什么好!”
她就是要说给蓝涛听。
“你似乎想说什么,小橙?”蓝涛半眯着眼,恶声恶气的问。
“我——”小橙才想继绩说下去,袖子便被花大仕拉扯住,她实在无法忽视父亲那种哀求的眼光,“我没说什么。”
小橙不得已忍住了气,又恨又恼的拿酒坛灌,不一会儿,她便醉了,胆子也大了起来。
“小橙!”这回花大仕拉不住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骨碌的站起来,摇摇晃晃的朝主桌走去。
哗啦!
小橙竟将手中的酒全泼了出去,尽数倒在夜隐的身上!
“大胆!”
“小橙!”
蓝涛与花大仕一起喊叫出声,一为暴怒、一为惊吓,任谁也没料到小橙竟有这种突发之举!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小橙。”蓝涛怒斥道:“竟敢得罪少夫人?”
“胆子太大?”小橙忽地笑了,笑得极为惨澹,“不!我的胆子一点儿都不大,不然也不会……不然也不会……”
“小橙。”花大仕试着安抚女儿,但她却不领情地避开。
“我好喜欢你,阿涛哥。”小橙一鼓作气的将多年来装作不在乎的爱慕全数吐出,“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大嫂,为什么不能喜欢我?我……我比谁都还……都还……”
“胡言乱语!”不待她说完,蓝涛便严厉地打断她,“你喝醉了。来人!带下去。”
“不!我没有胡言乱语。”小橙却不肯乖乖就范,“我很爱你呀!阿涛哥,你听我说——”
“你这样真难看!”蓝涛这会儿把话说得更难听了。
“我……我……”小橙承受不住丢这种脸,“哇!”的一声哭着跑走了。
“小橙!”花大仕感到十分难堪,一刻也不敢停留地追了出去。
整个宴会的气氛就此变得沉默而尴尬
“来!”风云若无其事的举杯高呼,“我敬各位一杯!”
“来来来!”其余的人忙不迭的跟进,宴会在眨眼间又恢复了欢笑喧哗……
黑夜了,“青阁”的东厢是蓝涛的睡房,西厢则新住着夜隐这位娇客。
一道人影迅速来到西厢的窗外,耐心的等候这位娇客就寝。
没一会儿,西厢的灯火便熄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似乎在确定夜隐已经入眠,那道人影才谨慎地起立,以手指在一方纸窗上戳了个洞口,掏出袖中的一封纸卷。
他凑近眼朝洞口望了望,嘴边凝出一丝残忍的冷笑。
“哼!我本来也没想到要杀你的,但是,谁教你要嫁给他?”他自言自语着,然后擦出一朵小火,开始烧起塞入洞口的纸卷。
“依兰草”特有的香味开始扩散,甜甜浓浓的,只要一点便足以索人性命!
哼哼,这回他敢肯定,不会再有人来搅局了。
就算那个夜隐是个大夫又如何?她在睡梦中一样解救不了自己的!
“哼哼哼!”连连低笑数声,他志得意满的转过身——
突然,他的笑容僵住了。
坐在轮椅上的蓝涛,左边的风云,右边的夜隐,正一字排开。
“果然是您,”蓝涛的脸上有着最深沉的痛。“舅舅。”
“该死!”花大仕先是为惧不信地睁圆了眼,继而恍然大悟,脱口咒骂道:“你——你居然骗人!”他这是标准的“恶人先告状”。
“舅舅,”蓝涛有满心的苦涩,只能无力的摇头,“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我?我什么都没做。”花大仕仍试图狡辩,可惜,勉强得连自己也不相信。
“就是您企图要杀亲亲儿吗?马厩里的意外也是您做的吗?”蓝涛问得多么的痛心、多么的无力,更是多么的不解啊!
“莫非甥儿有亏待您的地方吗?还是您觉得“流光庄”上下有得罪您的地方?”
十年前,当潦倒的花大仕到柳谷来投奔姊姊时,蓝花氏一口便答应下来,不仅让他做了总管,连小橙也当成自己的女儿在疼……一切的慷慨大方,换来的却是怎样的回报啊?
“得罪?哼!你得罪我的地方可多着呢!”
反正横是一刀,竖也是一刀,花大仕猛地将头一抬,失去了平常的伪善温和,暗藏在心底的憎恨宛如一条利牙的毒蛇。
“像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是不可能了解到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在经商不遂、债台高筑到不得不寄人篱下的感受!哼,谁不晓得我和小橙是你们母子俩“一时可怜”所留下来的?
“谁又不晓得我这个总管不过是个虚位,长年以来,有谁真的服从过我的命令?你们母子俩可好,懂得如何打确一个男人的自尊,将他踩到脚底下!
“如果只是我便罢,没关系,我安慰自己不必急着离开,因为,我晓得那小丫头的心思自幼便挂在你的身上,她曾告诉过我,她努力学习一切都是为了要匹配得上你,她甚至在知道你最讨厌那种娇弱、爱啼哭的女人后,硬是改变了自己的性子……
“我们都以为十年这么长的时间,你应该会娶她当贤内助才是,结果呢?你居然从京城中找了个不干不净的小妓女回来,还娶了她!”
忿忿不平的花大仕重重的喘了一口气,“你可知道你传回消息的当天,小橙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哭得多伤心吗?”
蓝涛无语,不!他不知道。小橙向来不都是豪迈地朗声大笑吗?他成亲当日,小橙还抢着帮亲亲儿上新娘妆呢!她真的在背过身时便掉泪吗?
“呸!你不知道,你当然是什么都不知道!”
花大仕那口唾沫差点喷到蓝涛的脸上。
“我这个做爹的再没用,也非得照顾好小橙的终身大事,她想嫁你,我当然会让她嫁成!”花大仕咆哮道,“这都是你的错!”
“我的错?”蓝涛没料到最后情势居然大逆转,箭头指向自己。
“啧啧啧!”风云听得拍案叫绝,“阿涛,你这个舅舅说得对耶!本来,我还以为他只是在贪图蓝家的财富,打算拿你这个女婿来挟天子以令诸侯,更何况你现在行动不方便,自然得多偏劳这位老丈人,任他劳烦一些帐目支出……唉!这种算盘怎么打都很划得来耶!”风云无意地往花大仕多瞧了两眼。
“你、你……”花大仕被风云瞧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老羞成怒又被说中心思,根本无台阶可下的花大仕突然发动攻击,他掏出暗藏在腰际的匕首朝蓝涛扑去!
“花大舅舅,危险哩!”风云往前站了一步,从容的将扇面在蓝涛前头一张,一股旋风乍现,花大仕被吹得倒退了好几步,一屁股摔在地上,匕首也从手中飞了出去。
“你……”花大仕莫名其妙的望着眼前三人。
“花大舅舅,您老人家怎么跌倒啦?”风云殷勤的伸出一臂,“请让晚辈扶您一把。”
“不要碰我!”花大仕狼狈地拍手挥开他,出奇不意的又朝目标袭击,这回,他想直接掐住蓝涛的喉咙!
“舅舅,够了!”蓝涛眼明手快的一把便格开他的手。
尽管他坐在轮椅上,可是,对付一个中年人依然绰绰有余!
“不够,不够!”花大仕不甘心地声嘶力竭的吼道:“我不甘心!绝不甘心!”一扭身,他踉跄地离开蓝涛等人的视线。
“别追了。”蓝涛低声阻止风云欲追的脚步。“让他去吧!再怎么说他终究是我的舅舅。”
风云马上停下来,对这种“家务事”,他的确少管为妙。
冬季已过,春天将临,整片山河褪去皑皑的纯雪,陡然绽出锦绣迷漫的颜色。
柳江上的浮冰已经渐溶,岸边的花草树木则吐出新芽嫩枝。
好棒!她深深的吸了一口仍带寒意的空气,满足的酡红着嫩颊,像个小孩儿般的轻松自在。
明眼人不难发现她变了许多,她变得丰腴了、变得漂亮了、变得引人注目了,而种种因素的源头只有一个——
她变得粉有自信!
在她那张娇柔的五官上,竟洋溢着神采飞扬。
她身穿一身简单的粗衣,梳着发髻,手持牧鞭,踏着霭霭的署光,开始赶牧圈中的羊群出来吃草。
“汪汪!汪汪!”几只“头好壮壮”的牧羊犬绕在她脚边跟着帮忙。
“咩!咩咩——”雪白的羊儿懒懒地走着。
“汪!汪汪——”动物们像在奏曲儿,你来我往地好不热闹。
“好了好了,老大、老二、老三,乖。”素手安抚地拍拍牧羊犬的头顶。
狗儿们低吠两声,伸出大舌头用力舔着主人的掌心,显然是想和她好好亲热一番。
“哈哈!”水亲亲被狗儿这般撒娇的动作逗得笑逐颜开,索性和它们一起倒在草地上打滚儿。
任谁看见现在的水亲亲,都无法将她和先前那个一脸泪水,可怜兮兮、动不动就流泪的小可怜联想在一块儿。
一年前,蓝花氏偕同水亲亲在分支牧场住下后,她失魂落魄、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好些日子。
情殇让她萧索、失意让她颓废,躺在床上病奄奄的,连蓝花氏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直到某个风雪呼呼的深夜,她听到外头一阵强过一阵的风声中,夹杂着声声恐惧及哀伤——原来是待产的母羊要生了,而它却没有足够的体力生产,只能不停地尖叫求救。
当她奔出房间,来到大厅,便被牧工抱进来的母羊身上血淋淋的景象给震慑住了。
只见那母羊的肚子硬沉得像颗圆球,下部与四只脚儿都是黏滑的鲜血,原本尖锐的声音已慢慢减低,身子也不再颤抖,仿佛已放弃与上天对抗。
“可怜哪!”静默中,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我看它是没救了。”
水亲亲猛然一窒。“不!”她仰起泪水斑驳的容颜,“我要救它,快告诉我该怎么救它!”
在众人的帮忙之下,她抱着这只母羊为它取暖了一整夜,手下不停的按抚着母羊的圆腹。
熬至天明,母羊终于顺利地产下三只小羊儿。
水亲亲这才明白自己为何对母羊这般的坚持,也许,是她在母羊的身上找寻到自己的影子,同样都处在困境,母羊熬过了生死的关头,而她呢?居然意志消沉地只想缩在被窝里,对世事不闻不问?
有了这层领悟后,水亲亲整个人就变了。
她开始什么都学,从发面做窝窝头,至骑马赶牧,一日十二个时辰马不停蹄的,由早到晚、从东到西,都可以见到她娇盈的身影,让自已的心因忙碌而充实,一点一滴的填满因情殇而造成的空洞。
可是,再多的忙碌——
“我还是好想他……”坐在绿草上,她一手圈住狗儿的脖颈,眼神茫茫然的投向远端。
爱一个人真是没道理,无论打也好、骂也罢,受过一切的羞辱,但那颗芳心在思及心上人时,依然会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
如果蓝涛看见现在的她,他会说些什么?会不会不再嫌弃她的“没用”,而认为她有资格留在他的身边了呢?
但是这一年来,“流光庄”除了按月送来粮食与生活必需品外,连个只字片语也不曾捎来……
为什么她还是断不了这种徒劳的思念?
在数不清的夜里,她似乎总是在捕捉那张像大熊似的胡子脸,醒来时方知原来一切都是空。
唉!
突然,一道庞大的影子占去了她一部分的光线,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的双眸陡然睁得好大好大!
她很慢很慢的将视线往上挪,小嘴中逸出不敢置信的呼唤——
“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