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近来常有人缺席的状况来说,今天能全员到齐显得相当不容易。只不过,人是到齐了,但冷寂的气氛却比平常还安静诡异。
好久没来的江未礼来了,社长却没有放多少关注在他身上。
相较以往,这哪像一对正在交往的恋人?
不用说,江未礼也注意到了宋嘉延对自己爱理不理的态度,因为他近来刻意的躲避,几乎找尽理由避开和宋嘉延见面,也难怪他会这样。
偷?著范亦楠的表情和反应,他在社团里更加不自在。
“我有事先走了。”铃声刚响,社团活动的时间一结束,江未礼就像逃命似地丢下话便跑出社团教室,连再看宋嘉延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弄到这个地步,他想解释也难。
好不容易出现,敢这样就跑掉?宋嘉延眯了眯眼,二话不说就追出社团教室,非弄清楚江未礼最近为何躲他的理由不可。
“搞什么?”用手肘抹去汗水,温理沙疑惑地望著门口低喃。
整整一个小时的低气压,害专心捏陶壶的她都倍觉紧绷,不敢多问什么,直到问题人物都走了,才终于可以松口气。
“那是他们的问题!不需要我们多事。”李初瞳倒是很自在。
虽身为社员,她对社长的感情问题并不关心。
很多事,不是别人多鸡婆地关心几句,就会有个完美的结果,她没无聊到有闲情逸致去猜测,自己有多少本事管别人家的家务事。何况,有时外人插手,反而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那两个人,不是低智能也不是笨蛋,何须他们在旁边急白头发。
所有的问题,社长和未礼自己都有能力解决。
瞟向置身事外的李初瞳,范亦楠不由自主地道:“你还真不愧于‘薄情女’的称号。”
从大一认识到现在,这女人要管也只会管理沙的事,别人在她眼中似乎就不是那么重要,难怪同学们会给她这个称谓。
“你比我好到哪里去?”
让多少筑梦少女心碎,薄情男他老兄当之无愧。身为同班同学,她当然知道曾有许多女生向他告白,但往往因为他掉头就走的态度,让她们深深感受到被羞辱的滋味。李初瞳不甘示弱地看著他。
“半斤八两,你们都是薄情男女的冠军,各有得意领域,何必争呢?”安雅德收拾著手边的画笔,一副善心人士替他们调解的口吻。
“去你的!”没有被“褒奖”的喜悦,李初瞳和范亦楠同时瞪了他一眼。
雅德这小子又比他们好到哪里去,哪有资格说这种话!
早就知道他们会有此反应,安雅德无所谓地耸耸肩,不甚在意自己的说法不被接受。收好画具,在经过范亦楠身边时,他突然停下脚步。
“有话说?”看见他的眼神,范亦楠肯定地问。
安雅德欲言又止的神情,像是在考虑该不该说。
瞥了一眼在其他角落的女社员,范亦楠轻轻放低声量,鼓励著他:“说吧,无论好坏严重,你说的每个字都不会成为八卦。”
他保证自己会守口如瓶。
仿佛下了决心,安雅德在走开之前,小声仓促地丢下话:“有些机会不再,如果你喜欢社长,现在何尝不是个逆转的时机。”
同社团三年,他早就看出范亦楠对宋嘉延的感情。
本来不关他的事,他不打算说穿也不打算介入,可是照目前的情况看来,社长和未礼的相处和交往并不乐观。
自从江未礼入社以后,范亦楠原本沉闷的性格,比起以往又更加阴郁几分,所以看不下去的他才给了忠告。
没道理让社团的气氛愈来愈差嘛!
橘黄的木棉树落叶,被打扫的学生往木棉道两旁扫放,铺在冒出新绿芽的草皮上头,有著几分春寒交替的美感,让学生们多了几分浪漫的感受;然而,此刻人影稀疏的木棉道上,多了两个气喘吁吁,无心感受季节变化的人。
“嘉延?”
“还没降旗放学,你想去哪里?”江未礼跑往校外的脚程不快,宋嘉延很快便在木棉道追上他,硬生生地抓住他的手腕。虽然今天的社团活动排在最后一堂课,但学生们还是得等降完旗才能回家。
“我今天代理同学值星……”没料到他会追上来,江未礼显得有些错愕。
因为是纠察队值星,他今天不用参加降旗典礼,可以直接去校门口站岗。比其他人早到无所谓,他只是想找个地方喘口
气。
“那有必要用跑的吗?”宋嘉延好笑又无奈地问。
“我没注意到你在后面,有事吗?”江未礼尴尬地笑了笑,其实在宋嘉延拉住他的手之前,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是用跑的。
“你在躲我,还好意思问我有没有事?”四下无人,宋嘉延叹了口气,终于以情人的身份质问。在社团里,有些私密的话还是不方便说,所以他才会没和未礼说上几句话,并不是故意对他冷淡。
“我没有……”
“没有才怪,你有没有算过,我们有多久没单独相处了?”不是他多疑,未礼是躲他躲得太过分了,出了问题总得摊开来讲,他不喜欢未礼选择逃避的方式。
春风吹过脸颊,只穿长衬衫的江未礼抖了下身体,微微打个冷颤。
见状,宋嘉延脱下身上的夹克披在他的身上,不由得以带著宠溺的回吻轻斥:“天凉了,外套也不会记得穿出来,要是感冒怎么办?”
关心未礼,还是摆在质问前头。
“我把外套忘在社团里了。”知道他的斥责是出自关心,江未礼倒是坦然接受。有时候,宋嘉延就像老妈子一样,总会叮咛他生活琐事。
从没看心上人唆过谁,他也知道这是自己独享的特权,所以甘之如饴。
要是宋嘉延唆别人,他肯定会很不舒服哪!
“唉!”很轻地叹了口气,宋嘉延替他拉好衣服,多少习惯了他的迷糊性子,看远处有人走来便道:“降旗后等我,我们一起回去。”吩咐完,亲匿地摸了摸未礼的后脑勺,他就朝社团教室的方向跑去。
放学之后,他决定好好和未礼谈谈。
直到宋嘉延的身影消失在长长的木棉道那头,还站在原地的江未礼才转头,从恍若身在另一个时空的感觉中回神,走向校门回准备站岗。
一切等放学后再说吧!
放学后,宋嘉延和江未礼正走向公车站牌。
“你很久没来我家了,老实说我妈很想你呢!”没导入正题,宋嘉延随口和他聊著母亲的叨念,要是可以和人家换儿子,他很怀疑母亲会把他给换掉。没办法,他无法否认,自己并不是个贴心的儿子。
有时候,他在家里闷起来,阴沉得连母亲都会受不了。
“我也想她啊!”不管谁看,宋母对他都比亲生儿子还好。
“你们倒像对母子。”宋嘉延笑了笑。
“谁教我可爱,有长辈缘不能怪我吧!”虽然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但江未礼宁愿暂时先欺骗自己,享受这好久不见的轻松愉快。
只要宋嘉延不提,他决定就假装没事装到底。
天知道,他有多怀念现在这样和宋嘉延在一起,像对单纯的情人的感觉。
“要不是知道你可爱,我怎么会要你?”宋嘉延不但认同他的说法,还有心助长他自吹自擂的气势。他一直都很宠未礼的,若非总是如此包容宠溺,他更难对未礼这些日子以来老闪躲著他的行为释怀。
“嘉延,我……”突然很想把所有的事都一口气告诉宋嘉延。
分享所有的感觉和遭遇,才是维持感情的长久之计,江未礼突然领悟了。老把心事闷在心底,他根本无法面对喜欢的人;继续这样下去,他和宋嘉延迟早不得不分手,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一辆重型摩托车呼啸至他们身旁骤然煞车停住。
宋嘉延直觉有危险,将正要说出心事的江未礼往身旁一拉,两个人都被突如其来的骑士吓了一跳,仍搞不清楚对方想干嘛。
他们退后些距离,盯著摩托车上身形潇洒的机车骑士。
直到骑士脱下安全帽,他们才看见苗继那张高傲的脸。
然而他们并没有因为是熟悉的脸而松口气,两个人反而多了警戒心和紧绷感。
江未礼开始冒出豆大的冷汗。
“苗同学,你有事吗?”充满保护欲的宋嘉延将江未礼护在身后。
“我找他,打算和你借人。”苗继傲慢的神情,完全无视宋嘉延的存在,黑眸直直盯住他后头的江未礼。
说借,是客气的说法而已,无论如何他都会把人带走。
基于某些有利条件,他有自信未礼会乖乖跟他走。
“呵,要是我不想借呢?”目光灼灼的宋嘉延微笑著,从容的口气相当冷静。紧紧握住身后未礼的手,他并非怕事,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人。
以往,对于苗继的存在,他一直有种莫名的压迫感,总觉得他会对他和未礼之间造成威胁;只是他不懂,苗继安分许久,为什么又突然跑来招惹未礼?
难道未礼这些日子的异常和他有关?前思后想,宋嘉延暗自拼凑著所有的可能性。因为苗继理所当然的态度,很明显证实他和未礼有所接触,而且绝不是只有一次两次;然而,未礼这些日子以来,除了躲他之外什么也没有说。
宋嘉延忽然有种被背叛、欺瞒的感觉。
察觉宋嘉延握著他的手劲突然紧得让他的手会痛,江未礼顿时被心慌淹没。看不见宋嘉延的表情,他暗恼著苗继出现的时机太差,恐怕就要害惨自己。正想要跟宋嘉延告白心事而已,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啊!
“那由他决定。”苗继瞟著江未礼,懒懒的神态颇有自信,带著几分挑衅,“就算是恋人,他也不是你的东西,应该有选择跟谁走的权利吧?”
言下之意,他仿佛没强迫江未礼跟他走的意思,眼神却在在暗示是他答应过要陪他一天,交换他不再去他班上引人注目。
要是他敢食言而肥,他可不保证后果将会如何。
意思是,未礼要是能选择,就会跟他走?宋嘉延缓缓回头,直视著江未礼□徨不安的脸庞,想知道苗继的自信因何而来。
“未礼,你怎么说?”不知为何,他感觉突然有些寒意窜起,只因未礼心虚犹豫的表情。
“嘉延……”可恶,谁都好,快派个人来救救他吧!
噢,他该怎么办?江未礼无法正视宋嘉延的眼睛,自内心冒起的冷汗沿著快停摆的心涔涔落下,快搞不清楚自己已在人间地狱第几层。
“未礼,我买了新车,跟我去兜风吧!”无视江未礼一副快胃痉挛的表情,朝他露出求饶的眼神,苗继故我地拍了拍摩托车的后座。
“你的伤……”
江未礼不知该说什么好,一开口只见宋嘉延无言地松开他的手,正以某种既深沉又心痛,仿佛无法置信的眼神望著自己。
那种失望至极的眼神无言地击中江未礼的心虚和脆弱,落空的手更让他觉得寂寞,紧窒了他的心口。
他想解释,但现在是不是已经失去机会了?
很多事情和机会,一旦错过就没有了,错过了就是会变的。江未礼后悔,他为什么不在事情恶化前,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宋嘉延。
如果一开始就说明,他相信宋嘉延会毫不怀疑地相信他说的话,状况也不会弄得如此复杂。
是他优柔寡断的个性造成的后果,逼眼前的宋嘉延非怀疑他不可。
但,God!他并没有背叛他啊!
“不碍事了,陪你绝对没问题。”苗继暧昧地朝他?个媚眼,更煽动地道:“你说过,等我伤好要陪我的,不会忘了吧?”
“别这样。”江未礼害怕被宋嘉延误会,目光不自觉地在眼前两个大男生的脸上徘徊,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情况。
宋嘉延异常安静的态度,让他肚子里的大肠小肠打了千百个结。
江未礼不怕他发火,只怕他像现在这样,完全让人猜测不出他的想法。就好像真的想自杀的人,不会在别人面前大小声嚷嚷一样;宋嘉延在平静的外表下,愤怒的程度恐怕超乎他想象,任何想法都不易让人猜透。
有些人,动怒时相当平静。
当宋嘉延放开他的手,不再摆出保护他的姿态时,江未礼就已经不知所措了。
方寸大乱后,他感到深深恐惧。
还有什么比宋嘉延的作法更能表明他失望的感觉?
曾经,宋嘉廷将他抱在怀里,说过要紧紧牵著他的手,不管面对任何世俗眼光都不放手的啊!
江未礼知道,他在乎的不是世俗的眼光,而是自己不够坦诚的背叛。
可是他没有,他真的没有背叛和宋嘉延的感情啊!
“怎样了?我说的都是事实,不是吗?”苗继全无罪恶感地轻哼。
他很呕,在江未礼心中自己竟然比不上未嘉延。
并不是输不起,而是起跑点不同,他输得不甘心。
“可是我……”江未礼无法反驳,眼见宋嘉延眸里的信任迅速流失而无力挽回。一阵慌乱心悸,他害怕起冰河期将来临。
宋嘉延要是动怒,恐怕真的会和他冷战很久。
“你顾忌他?”苗继不客气地指向宋嘉延,眼神透露出最后警告的意味。
江未礼没得选择,只能咬牙对宋嘉延小声说道:“对不起。”
留下道歉,他即跨上苗继的摩托车后座,没来得及看见宋嘉延的表情,苗继便已猛催油门呼啸离去,不留给他任何反悔下车的机会。
该死!未礼到底将他置于何处?!
这是第二次了!宋嘉延心痛难堪地站在原地,无法相信正在和他交往的江未礼竟然还是选择跟苗继走!
谁来告诉他,这算什么莫名其妙的情况?可恶,谁来告诉他啊!
许久后,宋嘉延望著车子留下的黑烟笑了,笑得如此苦涩无奈,怀疑自己对江未礼是不是太自信了,才会造成今日心底倍觉可笑的滋味。
可笑呀!为何他最强烈的感觉竟如此可笑?
连自己的伴都守不住,岂不可笑!
风在耳旁呼啸而过,江未礼只觉得脑内轰隆隆作响。
“停车,快停下来!”
难过的感觉不断扩散加深,难以忍受心中快爆炸的情绪,坐在摩托车后座紧抱住苗继以免摔下车的他突然大喊。
吱──刺耳的煞车声骤然在空气中响起。
苗继强迫式地停下高速中的摩托车,反倒让喊著要停车的江未礼往前扑,心脏差点没从胸口跃出来。
要死了!停车也不用这么激烈吧,他又没赶著去投胎!
“什么事?”停好车,苗继朝后头问道。
“你……”真是个鬼见愁!
“慢慢来,一个字一个字说没关系,我们多的是时间。”
将摩托车熄火,苗继以行动证明准备让他好好说的打算。
早有心理准备,他知道离开宋嘉延的视线后,未礼迟早有话要说,所以并不讶异他会要求停车。
本来,他打算带他到海边赶夕阳余晖,看样子只能暂时作罢。
百感交集中,无奈的江未礼跳下摩托车,恨恨地盯著苗继痛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非要在宋嘉延的眼前,让他落入万劫不复的处境!
他想明白苗继为何如此残忍坏心。
“我对你做了什么吗?”停顿两秒,苗继倨傲的神态未变。
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愧疚心虚。
“做了什么?搞破坏之后,你居然还好意思问?”江未礼快被激得抓狂了。
就算喜欢他,也不该如此硬来,强求别人给不起的东西啊!“你明知道我喜欢宋嘉延,而且正在跟他交往,不是吗?”
一时说不上话来,苗继望著激动的江未礼沉默许久,才以五指梳拢著乌黑的头发,有些烦躁地咕哝:“搞不清楚,那个弱不禁风的家伙哪里比我好,你看人的眼光是长到哪颗脑袋去了?”
江未礼的激动让他不是滋味,霸道的心也隐隐受到打击。
连命都可以为他豁出去,有任何东西是宋嘉延能给他,而自己不能的吗?为什么他就那么在乎那个家伙?该死的在乎!
一步慢、步步慢,慢了就再也没有争取的机会了吗?
“不管你怎么说,宋嘉延在我心中就是千般好、万般好,轮不著你来批评。”
感受到直接的压迫感,江未礼几乎无法正视他的眼睛。苗继的脸少了安全帽挡住,像是让他少了一层保护。
宁愿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也不想承受这种压力。
那股压力,让他的心有了不该有的动摇。
“说,我哪里比不上他?”苗继坚持要得到答案,神色凛然。
他们根本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如何比较?怎么比都是不公平的呀!无论是兄弟还是朋友,不同的个体就不该拿来比较。
叹口气,江未礼只能试著讲道理,“有些感觉不对就强求不来,你懂吗?”
简单说,他和宋嘉延之间,就是有了感觉才会交往。
“你摸著良心说,难道这些日子以来,你对我还是没有任何感觉?”苗继不死心地追问,很难轻易放弃对他的执著。
岂能轻言放弃?他从来没这么想要过一个人。
复杂的情绪闪过心中,江未礼一时之间竟然答不出来。
没有吗?自省感觉,他不能否认,苗继已经在他心底落了根,想拔去他的存在已不容易。
问题是,如果他只能爱一个人,那个人应该是宋嘉延。
纵使同性之间很难要求保障,没有世俗里一纸婚姻证书所带来的枷锁,他仍没有脚踏多条船的本事和能耐啊!而且相信这两个人也绝不可能允许他这么做。
最重要的是,他得面对自己的心。
懂了爱情以后,他寻求的是一份两颗心互属,真心真意对待彼此的感情;他绝不要复杂的三角关系,弄得三个人都爱到疲惫不堪。
何况苗继天生有种狂傲不羁的气势,个性难以掌控捉摸,带给他的感觉太不稳定、太飘泊了。
除非能有随时被撇下,成为爱情烈士的心理准备,否则,就算没有宋嘉延的存在,他也不敢轻易和苗继交往。
而且,要不是因为对宋嘉延?生情愫,他恐怕永远都不会考虑跟男生交往。
让苗继等待许久后,江未礼才勉强挤出声音:“撇开感觉不谈,你明知道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为什么还要这样为难我?”
现在的他无法否认,如果心中没有宋嘉延,或许他会接受苗继的爱。
但那是如果,只是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