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只要说看清了就好。谁要你那么多废话!」她不耐烦地打断。
「难道小姐不是好奇姑爷长什么样吗?」巧儿奇怪地问,所有的新娘都会想知道新郎长什么样,偏偏她们家小姐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还是和出嫁前一样满不在乎。
「长得好又如何,不好又能怎样?反正,能过的话就得跟着一辈子。长得好的话,我不过是多些危险,长得不好的话,少看几眼也就过去了。我要考虑的只是如何在这个家里安然度过一生,以免娘担心。」对于她来说,出嫁不过是换个新环境而已,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其他了。可是--未来到底会有什么变数,谁又会知道,谁又能预料呢?之前她便打探过消息,知道这个家里有婆婆、丈夫、正房、小姑。现在多了一个自己,不知关系不会更复杂。据说,之所以让自己进门,是因为进门已经有一年多的正房至今还未生下任何儿女。婆婆已是十分着急,这才到处托人做媒。只可惜门第好的人家不愿委屈女儿做小,而婆婆又不愿娶门第不好的人家。于是才有自己的雀屏中选。因为她虽是庶出,但黎家也算是名门。
「看来,姓黎倒也有个好处,能嫁个好婆家。」这是黎家下人们的私下议论。哼!若是一年后自己也生不出什么,谁知道会不会又多一个像自己这般「幸运」的人。
「小姐,你老是念着夫人,你可知道,老爷他其实也很关……」黎家上上下下都心知肚明,她和父亲一向都不太好。
「好啦--都说了千百遍了,叫你别多管这事。」雨晴打断她的话,不愿再听下去,「对了在姑爷没进来之前,你别走开。灯也要亮些,把人看清了。我让你把灯弄亮一些,是为了让你看清楚,以免有人冒名顶替。要是随便什么小偷穿着新郎装进来,那我明天也就不用活了。」这种情况虽然不是经常发生,但也需要防范于末然。最怕的是,若这家人里有哪个心怀鬼胎地要陷害自己,自己可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姐,您是不是怪异的书看多了,弄得人也怪怪的?被您这么一说,巧儿觉得心里毛毛的,好像到处都是危险。小姐,您别吓我好不好?」她死命地盯着门窗,此时外面黑黑的不见任何动静,仿佛怪物随时都会出现。
「跟了我这么久了,还是一样胆小。放心,这么大的宅院,一定会有很多护院、仆人。你只要大叫一声,就会有人出现的,怕什么?」雨晴的方向感一向都很强,虽说是隔着盖头,但进门的时候,仍感觉到走过了不少院落。
「小姐,你就会吓唬我。」巧儿这才安下心来,委屈地说。
「好了,别说了,有人来了。」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雨晴连忙正襟危坐。
「姑爷好。」巧儿对着走在前面的高大身影道了万福。只瞄了一眼,便害怕地低下头--没错,是姑爷。
来人正是今晚的新郎官--张寒峻,「好了,你们都下去吧。」他挥手遣退后面跟着的仆人,低沉的声音显出一向的不容置疑。
刚愎自用的男人!雨晴暗哼。
静静地坐着,盯着地面。--双稳健的脚站定在她的面前,沉默冷静的气息立刻便将她笼罩起来。然后便是一只带着的薄茧的手拉起盖头一角迅速地一掀--他托起她的下巴,令她不由自主地看向对方的脸。天,那双眼睛,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危险得让人不敢对视,又深邃得让人移不开目光--是她的错觉吗?在他眼里,她竟然看到了隐藏在威严与疏离后面的孤独和压抑!那不正是她自己吗?一丝惺惺相惜的感情开始敲击她对男人筑起的高墙。同时,危险而致命的吸引也迅速地蔓延到了每一根神经--这个危险的男人就是她以后的丈夫吗?为什么他给她的感觉跟父亲的感觉不一样呢?为什么他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再糟糕一点呢?
同样的感触也冲击着张寒峻一向平静无波的世界。在她表面柔顺,实则大胆、叛逆的眼里,他惊讶地发现了一个相似的灵魂!这样一个拥有美丽与柔顺的外表,却有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眼神的女子,将会给自己毫无生气的世界带来什么呢?他又该以什么样的面目对待她呢?像以往对待别人的方式?还是--她似乎并不是那种楚楚可怜的温室小花,也不像那种骄横跋扈的大小姐,是什么原因令她愿意委屈自己嫁作小妾呢?难道同样是迫于家庭的压力。
一种不知名的感情紧紧地牵引着他们,令他们离不开彼此的目光。
「小姐、姑爷。时辰不早了,巧儿下去了。」两人之间的魔力被话语打破。雨晴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脖子已经酸痛,而寒峻眼里的审视也很快地收敛了起来,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
「巧儿?」雨晴叫住她,轻抬眼脸,无声地问,他是吗?
巧儿了解地点点头,随即退了下去。
她们没发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人了第三者的眼里。
微笑偷偷地爬上每个人的脸,钻进每个人的心--微笑就像春风一般吹开厚厚的冰河--而他们却并未发觉。
不久,门窗合上了,映在窗上的两个人影渐渐地合为一体……
*****
雨晴睁开疲惫的双眼,模模糊糊地看着陌生的房间,这才想起自己已嫁到了张府。看到空了一大半的床,她赶紧坐起身,穿上巧儿昨晚放在一边的衣服。
「他上哪儿去了?这么早就不见人影了。」她边收拾床上的东西边想着。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你醒了?」寒峻穿着晨衫进来,看他脸上的汗迹,应该是刚从练功房里出来。见她正收拾东西,便不急不缓地说,「别弄了,下人们会收拾的。你先休息一会儿。昨晚你也应该累坏了,等会儿还得敬茶。」
雨晴娇羞地低下头:「你,夫君,我,不,是妾身,嗯?」
「在我面前不要:妾身、妾身的自称,知道吗?」他不耐地皱着眉,「我叫寒峻。我不希望你连自己丈夫的名讳都不知道。」
「哦,那么,夫--寒--可不可以说说婆婆的喜好?妾--我也可以做些准备。」她别扭地称呼着,心里不由得疑惑,不是要叫『夫君』,才显得自己恭顺吗?难道不是任何一个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女人顺从一点吗?他怎么会……
「专心点!」寒峻慵懒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盯着看似认真,实则神色恍惚的雨晴,出声提醒道。
「是。」她深吸一口气,专心地帮他梳着头发,从来没人发现她这个样子是在走神,因为她的表情再认真不过,而手上的动作也从没停过。看来,他确实不是一般的人物,以后可得小心呀。
「名字?」梳好头的寒峻站起来,转过身。她的手倒是很巧,该不会是给人梳过不少吧?想到这,他又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头。
「什么?」雨晴无意识地拢了拢自己的头发。
「你的名字。」或许这个女人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聪明,反应似乎有些迟钝。
「雨晴。」她尽量露出最温柔最优雅的笑容。
「好了,你梳洗打扮一下,尽量素雅一些。会有人来领你去大厅的。」说完,他便向门口走去。话里不自觉地提醒她该注意的地方。
「谢谢!」她的谢语让走到门口的人影顿了一会,但他什么都没说,离开了。
「二夫人,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待会几,老夫人会在大厅里等着您敬她茶。」两个伶俐的丫头训练有素地站在一旁。
「巧儿会领我去大厅的,你们先下去吧。」
「是。」
「巧儿,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雨晴打开门窗--若是有人来了,她也好早些警觉。
「小姐呀,我昨天才来,哪能那么快就打探到什么。」她抱怨着,「您总得给我些时间才行嘛。」
「好了,我知道你很辛苦。可是你要清楚,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安顿下来,可不是容易的事。更何况上有婆婆和大夫人,所以我们得随时做好准备。」每当想到这些,雨晴心里五味杂陈:有刺激的快感、有无尽的担忧、有无数的期望,更怕接踵而至的失望。所以,她得随时警惕,以防意外发生时没有准备。
「我知道、我知道。我其实只是故意卖弄关子,想让您轻松一下的。听说,大夫人是大家闺秀出身,为人和善;而老夫人年轻时便已经守寡,含辛茹苦地把姑爷和小姐养大,为人比较严厉,而且她的耳朵似乎很灵,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她都清楚得很,所以府里每个人都兢兢业业,不敢有任何疏忽;至于小姐,好像总是深居简出,很是娇弱;姑爷是最令人琢磨不透的了,大家都只说他很威严,其他的就都不敢说了。」巧儿把打探来的事都倒了出来。
「谢谢你了,巧儿。以后若有什么新的消息要尽快告诉我。但是要千万记得小心,别被人抓住了话柄,我想府里的耳目一定不少。」虽然消息不多,但暂时应该够了。
「我知道。咦?小姐,您的妆怎么这么淡啊?咱们可不能输给别人!」这个别人自然是指大夫人了。
「婆婆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如今又容颜衰老,恐怕见不得别人太过耀眼,你没看这里的丫头都打扮得很朴素吗?况且他也叫我打扮得素雅些,那就应该没错了。」雨晴很有把握地说。
「『他』是姑爷吗?糟了,咱们得去大厅了!」巧儿拉起她就要往外冲。
「别毛毛躁躁的,让人看见了会传到婆婆耳朵里的。」
「真是的,本以为逃出了狼窝,谁知又进了虎穴。这走路还得谨慎小心,真没意思。」巧儿撇撇嘴,无奈地说。
「这些都只是暂时的,我保证一定会给你一个自由自在的机会,如何?」这丫头,连在危机重重的地方都不忘玩。雨晴好笑地摇摇头。
「小姐,你就别装了。这里没别人!其实你比谁都还想要自由,要不然怎么会教出我这样的疯丫头?」别人不知道,她巧儿还不清楚吗?别看小姐平时规矩得很,没人在时她比谁都自在。
走出冷月居,经过一座园子,穿过长长的回廊。这才到了大厅。刚好大家也都到齐了。坐在中间的老夫人头发已经花白,身体看起来似乎不大好--也许是年轻,时太过操劳了吧--不过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很,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容易应付的人物。她身边站了个跟她一般年纪的妇人,应该就是张嬷嬷了。张母的左边是面无表情地坐着的寒峻。张母右边是个姑娘打扮的小姐,应该就是寒峻的妹妹--书琴。她的旁边是个少妇打扮的美丽女子,她就是原配夫人吧?见她打量着自己,雨晴连忙到她的眼里去寻找熟悉的东西--可是,为什么?她那本该是妒忌和怨恨的眼里居然只有温柔和祝福?眼见自己的丈夫就要被人抢走了,她居然还能泰然处之?她到底是三从四德得彻底,还是另有打算呢?
「来,新媳妇跪下来给婆婆敬杯媳妇茶。」张嬷嬷站出来,端着笨重的托盘递到雨晴手里。
雨晴恭恭敬敬地倒了杯茶放在托盘上,跪下来将托盘高高的举过头顶,递到张母面前,「婆婆请喝茶。」
张母坐在椅子上,手也没抬一下,懒懒地似乎没听见。
「婆婆请喝茶!」大厅里突然之间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清晰可闻,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却没人出声,似乎他们早已经习以为常。
她还能感觉到身上那一阵陌生的酸痛,让她的膝盖越来越软。更别提维持那已经僵硬的笑容有多难了。但凭着一股不服轮的倔强,她咬紧牙关硬撑着……护主心切的巧儿只能在一旁干著急。「娘,时辰不早了。等会儿,我还得去商行看看。」出声的自然是寒峻,除了他,怕是没人敢在张母面前这样说话,他的话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明显的不耐,「让商行老板久等,可不太好。」
「是呀!」张母这才端过茶,示意雨晴起来,「今后,你就是张家的媳妇了,做媳妇的就要有媳妇的样子,没事多跟张嬷嬷学学,可别学坏了,否则……」说完,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早已低下头的大夫人--叶纤云。
「是,媳妇一定会跟张嬷嬷学的。」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再给你夫君敬杯茶吧。」张嬷嬷把巧儿刚端过去的托盘又抢了回来,再次递到雨晴手里。
「夫君喝茶。」雨晴投过一抹感激的眼神。
寒峻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端过茶喝了一口,便放在了旁边的茶几上。一系列的动作流畅却不显匆忙,亦没有丝毫停顿,着实减去了雨晴不少端盘子的压力。
「再给大夫人敬茶。」张嬷嬷又领着她来到叶纤云向前。
叶纤云慌忙答道:「不、不用了。」
「我们都喝了,里面没毒!」张母严厉的声音立刻把叶纤云镇在了椅子上。
「大姐喝茶。」
叶纤云颤抖地接过了茶。
然后便是认识一直都文文静静的小姑。
冗长的仪式结束后,寒峻站起身来,「娘,既然一家人都认识了,那孩儿就先走了。」
张母严厉的表情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最温柔慈爱的笑容,「峻儿,路上小心。记得晚上回来用膳,我们会等你回来才开饭的。」
「是,娘。」
*****
「小姐,你累坏了吧?」巧儿扶着雨晴在房里坐下。
「我浑身都又酸又痛,这老妖婆一开始就给我下马威。怕是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雨晴寻思着。
「那怎么办呢?」
「我们还得去拜访一下家里的每个人,探探每个人的心思,或许还可以结几个暂时的盟友。」
「那我们快去吧。」她焦急地说。
「我今天很累了,哪来的精神?况且若是太积极的话,她们一定会以为我们是存心要讨好她们,那会显得我们十分心急。我得先养精蓄锐,休息一会。你帮我看一下门。」都怪他。要不是他昨晚--
「是。」巧儿走了出去。
模模糊糊地听到外面有争吵的声音,雨晴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尽管脑子命令自己快起来看看,可是她却使不上力。
「我们家夫人真的不在,她觉得闷,说是要出去走走。」巧儿拦住来人。
「我是少爷的贴身随从张忠。是爷叫我给二夫人带些药草来的。说是用这些药草净身可以消除疲劳。」来人耐心地解释。
「那你交给我就好了。我是我们小姐的丫头巧儿。」她接过药草,但依然守在门口没移动半步--为了防止有人影响到雨晴休息。
「我知道。既然东西已经送到,那我办事去了。」
见张忠离开,巧儿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看手里的药草,她轻轻地推开门进到屋里,小声地说:「小姐,小姐?姑爷派人送来些药草,说是净身用的,要不要用?」
「好了,别吵。以后再说。」她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翻身又睡着了。
******
「别推了,我知道该起来了!」雨晴无奈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居然不是巧儿,而是--寒峻!她猛地坐起来,想到自己的新身份,又快速地换上一副贤淑的面孔,「对不起!夫君,妾身不过是想午睡一会,谁知一睡就到了现在。大概是巧儿疏忽了,忘了叫妾身起来。」这丫头,不是叫她守在门口吗?人跑哪去了?这叫她如何下台才好,才第一天就留下不好的印象!她懊恼着,却也不齿着自己的懊恼,她为什么要在意他的眼光?
「她大概也是累了,正打盹呢。」寒峻不动声色地瞧着她的手足无措,当看到桌上丝毫未动的药草时,微微地皱了皱眉,「这药草你没用?」
「药草?」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她有些不解,「怎么用?」
「中午的时候,我吩咐张忠送来药草,是给你净身用的。」他坐在床前没有要移动的意思。
她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当时可能在睡觉。好像听到巧儿叫我,可我实在太累了,起不来。我知道,这可能不符合府里的规矩,我以后会--」
「我已经吩咐巧儿准备热水去了,待会儿你净完身就立刻过来,晚膳时间快到了。最好别让母亲等太久。」他没有深究,主动转移了话题。
「可是……要不,用了晚膳再说如何?」都这时候了,现在应该是准备全部精神去赴鸿门宴才对。
「用药草净身可以消除疲劳,精神也会好些。」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把雨晴吓了一跳,仿佛她的心思都被他看穿了似的。
「姑爷,热水准备好了。」巧儿站在外面,敲了敲门。
「知道了。」他应了声,站起来再次强调,「叫巧儿帮你净身,我得先走了。注意晚膳别迟到了。」
「嗯。」
等他一走,雨晴便赶紧叫巧儿帮忙准备。
「小姐,你有没有发现姑爷对你真的很好,明里暗里地帮你。」巧儿兴奋地说。
他对自己好,雨晴心里是有所感觉,可是这样的感情又能维持多久呢?「说不定,他对我好不过是一时新鲜而已。等不了多久,新鲜感没了,又该找新的了。」
「小姐,你不要把什么人都跟老爷想在一块嘛。」她就知道,小姐对老爷的事还是耿耿于怀。
「能不想在一块吗?如果他是个专情的人,我又怎么会进门呢?唉!」女人总是容易陷入男人偶尔心血来潮时施予的温柔里。只要有一时的宠爱,女人就可以把一生都交给他,可最终换来的又是什么呢?不过是一世的伤心罢了,可女人对于用自己的一生换来的一时的宠爱,居然还感激涕零,好像是男人施予了莫大的恩惠似的。其实,那不过是男人本该回报的很小很小的一部分而已。
「也许他有自己的苦衷呢?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时候。」
「你该不会是我娘派来的奸细吧?说话的语气这么相似。」
「才不是呢!」
「好了,再不走就真的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