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跟纪冬阳是真的有过那么一腿喽?”围着她的小编甲一脸艳羡。
“什么有一腿!连半腿都没有啦。我跟纪冬阳只是清清白白的朋友关系,不,连朋友都称不上,只能说是‘萍水相逢’,是两条交叉线,偶然的相遇之后又各自往不同方向前进。”深白极力撇清。
“那为什么十年前你要答应他的求婚?”小编乙头脑清晰,想唬弄她可不容易。
“因为我以为再也不会遇见他,所以才随口说说,没想到他竟然会当真欸。”她开始装无辜。
“拜托!这么好的男人你确定真不要?看看这些周刊把他形容得多完美!你看你看,他真的长得很帅是不是?”小编丙捧着杂志封面痴痴望,照片中的纪冬阳的确俊帅到爆,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哪个明星。
“男人光长得帅是没有用的,我很早就已经不吃那一套了。”想当初她的裴大哥也很帅啊,结果呢?
“乔姐,你会不会太偏激啊?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干嘛因为被骗一次从此就要仇视男人呢?”
“对啊,你就试着跟纪冬阳交往看看嘛,人家好歹等了你十年,你就给他一次机会嘛。”
“厚,不要吵了好不好?我今天只是来玩的,不是来接受拷问的,关于这个话题我不想再继续,OK?”深白真觉得烦,大家都站在纪冬阳那边,昨天老妈也在电话那头数落她的不是,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和纪冬阳同一阵线,一起谴责她的无情无义;可是,她哪里是无情无义呢?她是害怕啊,害怕再受到一样的伤害,所以她伪装得很坚强,假装她一点都不需要爱情。
这时,审稿审得很认真的苏灿灿终于开了金口:“我觉得这里怪怪的,情节有点不连贯。”
“哪里?”深白紧张地凑近苏灿灿的电脑萤幕,苏灿灿平时虽然迷糊,但是工作起来很认真,对于审稿,更是半丝不得马虎,就算是当红的作者,只要稿子不通顺或是结构松散、故事离谱,一概退稿,因此深白很喜欢和她共事就是这个道理。她觉得从灿灿身上可以学到不少东西,因为她给的建议不但中肯,而且很有建设性,但又因为审稿太过严谨,相对工作量也增加不少。
“这段叙述好像有点多余,如果删掉的话会显得更简洁有力。还有,男主角明明是个精神科医生,却对忧郁症的症状不是解释得很清楚,这样有点说不过去喔。我查过了关于忧郁症的资料,你拿回去参考,补充一点内容再寄过来。还有,女主角个性设定不错,男主角也颇有特色,对话方面还算流畅,整体故事看得出用心,总体评价四颗星半,满分是五颗星。”灿灿一口气把问题说完。
“哇塞,灿灿审稿还是这么严格。”
“我觉得乔姐写得很好,看不出来哪里要改。”
“对啊,不像我负责的作者,老是删删改改才过稿,都快折腾死了。”
“当然喽,这就是‘王牌编辑’与一般小编不同的地方喽!欧呵呵呵……”灿灿回复本性,众小编眼角抽搐,很有默契地原地解散,回到各自座位继续奋战。
深白也想溜,无奈却走不了,只得乖乖留下来讨论作品。
十分钟后,深白在灿灿桌上整理出一个小空间,打开个人笔记型电脑,干脆在旁边改起稿子。
“我觉得要写十万字的小说真的很辛苦,所以多花点精神与时间审稿也是理所当然。除了压力,比起写小说,我们算是很轻松的了。”
灿灿一边写退稿信,一边喃喃自语。深白瞥了她的萤幕一眼,哇勒,满满整张word,投稿者要是收到回答得这么仔细的退稿信,应该会感激得痛哭流涕吧!
“托你的福,咱们‘橡树出版社’更红了,你的网站留言已经破百,大家讨论都很热烈,你这位正宗‘乔妹’还不上网去跟大家打个招呼?”灿灿有着每天阅览“橡树出版社”官方网站留言版的习惯,不定时替读者解答疑问,无聊时还会假扮成“乡民”混在人群中发言,她坚持就算是编辑,也有支持自己喜欢的作者的权利。
“咦!乔深白,你什么时候有个人网站了?”灿灿发现网页正上方,一行醒目的跑马灯正在为深白的个人网站做宣传。
“哇,真的耶!看来是乔姐的头号粉丝做的喔,上面有她历年的作品和文案喔,整理得很齐全哪。”小编甲首先开网页阅览。
深白凑过去看。“爱乔白皮书”?这个名字令她头皮发麻。
“乔姐什么时候冒出个大粉丝啊?竟然还能在官方网站打广告,看来来头不小喔。”
“对呀,很多一线作家都还不见得有个人网站咧。”
“拜托,我们家深白虽然称不上是一线作家,可至少也是个二线啊,有个人网站很正常好不好?”灿灿捧自家作者的功力实在是……
“谢谢你喔。”深白额头降下三条黑线。
深白觉得有趣,竟然有人替她架设个人网站,而且还知道投其所好,用的是很舒服的粉蓝色作为衬底,应该是对她很熟悉的人架设的吧?她脑海浮现几个常写信或寄礼物到出版社给她的读者匿称。
才在想,门口就出现一个年轻男孩,拉着嗓门喊道:“请问乔深白小姐在吗?”
顿时,全出版社的女性同仁眼光一致射向送花男孩……怀抱中的那束花。
“乔深白在这儿!”众小编很有默契地向男孩示意。
不必浪费脑细胞想也知道一定是纪冬阳送来的,深白只想逃之夭夭。
“乔深白,你要上哪?”苏灿灿拎住她的衣领。
被发现了?“我想上厕所。”她无力地说。
“厕所在那里,你走错方向喽。”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小编甲很有爱心地说。
送花男孩很快速地走到她面前,把一大束白中染绿的海芋递给她。
“麻烦乔小姐签收。”
她拆开藏在花束间的信封,上面写着:
深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所以送你我最爱的,希望你也喜欢。听说白色海芋的花语是纯洁,对我而言,你就像它一样,愿你永远快乐,纪冬阳上。
“哇!好浪漫喔!”
“好羡慕喔!”
因为一束花,整个出版社的女性同胞们精神都来了,大家纷纷围住深白,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
只有乔深白出奇地冷静。他究竟是怎么知道她今天下午会在出版社呢?难道他真有那么神通广大?在他面前,她好像没有秘密了。
铃……铃……
深白放在包包里的手机响起,来电显示是云泥。
“喂?是……是……你说什么?现在有一大批记者在楼下?是……赖雨农要去接你……你要住他家?我也去?嗯……你东西收好了……嗯……从后门溜走,赖雨农的车会在转角等你。好,好,我知道了,所以我等一下直接坐捷运到剑潭站,他家在那附近。好,待会儿见。”
还没挂上电话,深白就看见十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她,仿佛她是从火星来的外星人,尤其是苏灿灿,都快哭了。
“厚!原来谣言是真的耶,老板果然跟李云泥有暧昧关系。”
“对啊,没想到老板是闷骚型的,外表冷酷内心火热,佳人有难随Call随到耶。”
“我早就说过李云泥是老板喜欢的型,又文静又有气质,配老板简直是才子佳人,令人好不羡慕……”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字字都如针扎在苏灿灿心坎,她只差没跪下来求深白。“深白,轮家也要去赖雨农他家啦!不管啦,不然他一定会被李云泥那狐狸精给抢走了,你忍心看我孤家寡人一辈子吗?”
“我这是去避难,不是去远足耶,不同情我也就算了,还以为我稀罕去赖雨农家哦?”深白忍着笑。云泥在台北只有赖雨农一家亲戚,赖雨农理当对她照顾有加,更何况还是赖母吩咐儿子去接外甥女的,根本不是外界所想的那样,但是她坏心地不想解释。
“不管啦不管啦,我要去啦……不然不让你过稿啦!”灿灿一听云泥和深白要、去、住赖雨农家,这还得了!她不能接近赖雨农已经够惨了,哪还能让李云泥有机会与赖雨农朝夕相处!?不,绝、绝、绝对不行!她狂摇头,非阻止“悲剧”发生不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赖雨农被别的女人拐走。
“呵呵,你以为这样威胁我有用吗?”深白同情地望着这个看起来快疯了的女人。爱情力量真伟大,这真是那个审稿超严又超机车的苏灿灿吗?
结果,当然,深白拗不过灿灿的死缠烂打,跟她一起出现在剑潭站。
这下换赖雨农头痛了。
灿灿很自然地打开前座车门,很自然地用最优雅的姿势入座,再很自然地关门、系安全带,然后很自然地说:“深白,你是第一次去老板家吧?不会很远,一下子就到了,赖妈妈人很好,很会褒汤喔,上次她褒的八珍鸡好吃得让我到现在光想都还会流口水……”
“是哦?原来你去过老板家哦?”好吧,为了满足她的虚荣感,深白只好假装很意外地问,虽然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呵呵,大概是我长得太可爱了吧,赖妈妈不但请我吃晚饭,还跟我说了好多老板小时候的趣事,真的很有趣喔。”
深白坐右后方,所以可以轻易看见赖雨农握方向盘的手收紧,他现在大概很后悔答应让深白去他家住吧?
车子果然很快开进一条安静的小巷子,一幢幢由红砖砌成的欧式建筑紧紧相邻,和另一条街的繁荣俨然两个世界。
屋内赖母已经备好丰盛的晚餐等着他们。因为赖父到日本出差,因此成口贝到齐只有赖家母子两人、云泥和小沙织、深白、灿灿以及纪冬阳。
纪、冬、阳?深白傻眼,望着已经坐在餐桌前和云泥有说有笑的纪冬阳。
“他是雨农的大学学弟。”云泥果然了解她,立刻向他解释。
“我觉得我们好有缘喔,深白,没想到你的老板是我的学长耶。”纪冬阳露出狡黠的笑容,太引人怀疑了。
有缘个头啦!你怎么不说我前男友还是你大学室友勒!深白睨了他一眼。
纪冬阳只是对她笑着。要赖雨农连深白一起接过来其实是他的主意,他希望能制造更多和她相处的时间,却又不希望理由太牵强,徒增她的负担,他但愿一切都很自然。
“来来来,大家别客气,多吃点,因为是临时请客,所以都是些家常菜,大家不要介意啊!”深白发觉赖雨农长得像极母亲,除了一个冷一个热外。
“妈,我不是说叫阿雪煮就好了?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忙。”赖雨农连关心母亲的话都像在责怪人,的确跟他在出版社的风格一致。
“不忙不忙,我开心得很。雨农这孩子平常没什么朋友,每次来家里的都是一些老头子,难得看到这么多年轻人,我好开心。”赖母有着一张温暖慈蔼的脸,她来回穿梭在餐桌与厨房间,忙得不亦乐乎。当然,灿灿也狗腿地跟前跟后瞎忙。
“那些都是通路厂商,才不是什么老头子。”赖雨农边喝开水边说。
“总之,我今天就是非常高兴,大家以后要常来玩啊!”赖母端上最后一道汤品。
“当然,我以后一定会常来陪伯母的。”灿灿很谄媚地说。
赖雨农猛灌白开水。他真的不是讨厌苏灿灿,而是害怕,害怕她那跟他母亲一模一样的个性,是上天专门派来克他的。不行,他一定要摆脱这种命运。
众人围着十人座的长方形餐桌享用起菜肴。灿灿坐在赖母和赖雨农中间,她正对面是云泥,云泥身旁是深白,然后才是纪冬阳。
深白望着满桌的菜,有牛杂火锅、豉汁蒸排骨、甘味鱼烧、凉拌什锦、京酱芥兰菜、桂花丝瓜和一锅清淡的虾仁豆腐汤。
“我记得你爱吃鱼,这里有,看起来像是鲷鱼。”纪冬阳一开始就搜索着深白爱吃的食物,让她的脸倏地爆红。
“就是鲷鱼。我今天才刚从大叶高岛屋的超市买回来的,他们的进口鲷鱼特别好吃,既然乔小姐喜欢吃就多吃一点。”赖母对纪冬阳与乔深白的故事略有所闻,因此很够意思地替纪冬阳笼络佳人。
“伯母,叫我深白就好。”深白尴尬地笑笑。
纪冬阳用公用的菜夹和汤匙舀了两块鲷鱼到她碗里,她干笑着默默吃下。“好清甜,有一股很特殊的甘甜味。”鲷鱼滑入她的咽喉,滋味令她忍不住赞叹。
“呵呵,是苦瓜,我把煮熟的苦瓜和鱼肉一起蒸,这样苦瓜不但不苦,还可以衬托鱼肉的鲜甜。没办法,雨农从小不爱吃苦瓜,为了让他营养均衡,我可是在料理上下过一番功夫哩。”
“妈,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说我小时候的事情了好吗?没人有兴趣听我小时候爱不爱吃苦瓜。”就是因为这样,赖雨农才会不怎么喜欢请朋友到家里来,免得他酷酷的形象毁于一旦。
“我有兴趣啊,伯母,再多说一点雨农小时候的事给我听好不好?”
雨农?雨农什么时候变成你叫的?深白有趣地抬眼觑了灿灿一眼。
“我记得雨农小时候除了不喜欢吃苦瓜外,还很讨厌吻仔鱼,一直说那不是鱼,是小虫。有一次我和哥哥恶作剧,偷偷在他碗里放吻仔鱼,结果他气得三天不跟我们说话,哈哈。”云泥也加入爆料的行列,把大家逗笑了。
不过大家笑的是堂堂出版社老板赖雨农也有成为笑柄的一天,真是太可爱了。
除了一个人笑不出来外。“李云泥,你为什么知道雨农小时候的事?难道……难道你们是从小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灿灿大骇,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悲伤。
“……”面对她太过丰富的想像力,赖雨农实在无话可说。
“灿灿,你在说什么?什么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你是说云泥和雨农?”赖母被搞糊涂了。
“是啊是啊,公司里大家都在传,说李云泥是雨农的地下情人,因为从来没有见过雨农特别关心过哪个作家,就独独对她特别照顾,如果不是有暧味关系是什么?伯母,你说我该怎么办?”灿灿变得好沮丧。
赖母明白了,眼光扫过大家的脸庞,看见大家眼中隐藏的笑意,忍不住替灿灿大抱不平。唉,可怜的灿灿,不知为此误会扼杀了多少无辜的脑细胞。
“灿灿,你误会了,云泥是我妹妹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外甥女,雨农的表妹,所以雨农才会特别照顾她,并不是有什么男女之情,所以你可以放心追我们家雨农。”
厚!死乔深白,你还笑、还笑!灿灿听完,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她终于不必再顾己心李云泥这个强敌,忧的是她竟被装孝维了那么久。
“别瞪我,你可从来没问过我云泥是不是赖雨农的表妹喔!”深白硬拗装死。
“没关系,乔深白,以后你的稿子我会审得非、常、仔、细。”她苏灿灿也不是好惹的。“原来云泥是雨农的表妹啊,真是的,干嘛不早说,害人家白白流了好多无辜的眼泪。”灿灿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曾经伤心过的样子,不但没有,还显得非常开心。
“这会儿叫‘云泥’倒叫得挺亲热的喔。”深白继续损她。
“呵呵,那当然啊,雨农的表妹也就是我的表妹啊,是不是?云泥?”
云泥手臂起鸡皮疙瘩。“楼上小沙织好像在哭,我上去看看。”
“我也去……”深白也想藉机落跑,因为坐在纪冬阳旁边让她浑身不自在。
“你不是想躲我吧?”纪冬阳用一双恶作剧般的眼望着她。
激将法哦?爱面子是深白的弱点,她当然不能服输,只好乖乖落入圈套。
“这锅牛杂很营养,你也很爱吃牛肉,对吧?”纪冬阳又自作主张给她舀了一小碗的牛杂汤。
“没想到纪先生不但人品好、学识高,对女孩子更是体贴入微,连深白爱吃什么都谨记在心,实在让人感动。”灿灿打从心底羡慕起她。
深白笑容僵硬。死纪冬阳,你的记忆力都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了是吧?迅速喝完汤,深白在桌底下踢了纪冬阳一脚。
吃过晚饭,深白和纪冬阳他们一起坐在客厅看“自己的”新闻。对一个寻常小老百姓来说,从电视机里看见自己住的地方被团团包围的画面实在很新鲜,有好几次他们都被记者滑稽的动作表情逗得纵声大笑。
“到底是谁那么神通广大,居然查得出我住在哪里?”深白盯着画面,实在感到不可思议。
“你不是怀疑是内部的人泄的密?”赖雨农转头看向纪冬阳。
“嗯,是很有可能,已经派人调查了。”
“不会是那个送货小弟吧?”深白第一个就想到那个男孩。
“你记得他的长相吗?”
“对啊,我还记得他的名牌上写着易什么……易……英杰,对,就是易英杰。”
“原来如此。”纪冬阳从外套暗袋里掏出手机,按快速键拨出电话。
可是接下来深白却完全听不见他在和谁说话、说了些什么内容,因为下一则新闻播的是裴健与倪亚灵的文定喜宴。
“倪大证券”小公主的文定宴会重点当然被放在参加的政商名流身上,从川流不息的重量级宾客、绚烂华丽的排场都看得出主人的人脉和阔绰。纪冬阳的父亲纪贯夫当然也是座上嘉宾,不过这次陪他参加的是个气质高雅的女音乐家。
交往十年,终于通过准岳父考验的准新郎挽着他的娇妻向宾客致意,那景象多么幸福又多么美丽。多年不见,裴健依旧意气风发、气质潇洒,面对镜头一点都不畏惧,颇有未来驸马爷的风范。他身旁的她看起来光采夺目,和他的英挺相互辉映,多么登对。
纪冬阳感觉到身旁深白的身体突然紧绷,她的表情僵硬了,她在克制自己。
大家都默不作声,方才愉快的气氛一下子转为凝重。
“对不起,我失陪一下。”她终于忍不住,不顾众人眼光,离开客厅向大门走去,纪冬阳关上手机也跟了上去。
她站在门外的小庭院,忍着不让眼泪滑落。纪冬阳站在她身旁,默默陪她收拾伤心。
门柱上的夜灯映照着她的背影,纪冬阳发现她远比他熟悉中的身影还要纤细瘦小,她的肩膀微微颤抖,是因为冷,抑或是她哭了?这想法使他揪心,不是心疼她为别的男人流泪,而是她的忧伤会使他心碎。他克制想上前拥抱她的冲动,在这种时刻去安慰她未免太卑鄙,可是他就是毁在太过君子和理智才会迟迟无法对她采取行动。
而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她还是很痛的,她的伤口还没有愈合,所以轻轻一扯,鲜血又汩汩冒出。
“那就是他要的世界吗?那个看起来既梦幻又虚假的世界,就是他追求的吗?”她止不住颤抖,不能抑扼她的悲伤。“就为了那些虚幻的名声与物质欲望,所以他狠心抛弃了我们的感情,连一丝挽回的余地都不留?”
纪冬阳不说话,深白又怎么会了解他在那个世界的寂寞孤单呢?
“不,你怎么可能知道?因为你也是属于那个世界的人不是吗?纪冬阳,你为何还站在这里?你应该带一个漂亮的女伴去参加裴健的婚礼,恭喜他终于如愿娶得美娇娘、当他的乘龙佳婿。你一直在替他说谎,你们是好朋友,他的婚礼你怎么会错过呢?请你回去你的世界,不要再来打扰我……”她把气出在他身上,用恶毒的话刺激着他。
乔深白你在说什么啊!明明不关他的事啊。她的理智告诉自己,却管不住冲口而出的话和急急往下滑落的泪。
“你走开,不要来烦我,我不需要你假惺惺,你现在一定在笑我,对不对?!”
她愈失去理智,他就愈是心疼。他害怕她又开始自怨自艾、沉溺悲伤。
“你还爱他吗?”他态度冷静地问。
“不,我恨他。”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就是爱喽?”
“不是!”
“既然都不是,那干嘛为他浪费眼泪?你想知道什么是属于我的世界吗?”他毫不在意,包容着她的任性,知道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肩膀,一个发泄的对象。
他握住她的手腕,从口袋里按下车钥匙的防盗锁,停在巷子口的银色BMW520立刻闪起黄灯。打开车门将她塞进副驾驶座,纪冬阳一贯优雅地发动引擎,将她载往属于他的世界。
因为车内气氛很僵,于是纪冬阳打开广播,台北爱乐电台正播放着萧邦的降E大调夜曲。很好,很适合现在的情境,可以让人再悲伤一点!纪冬阳很后悔,想快点转到ICRT之类的,却被她制止。
“很好听啊,干嘛转台?”她鼻头红红的,看起来有点可怜。
“因为曲调很悲,怕你伤心。”他老实地说。
“虽然很多人都说萧邦的音乐很悲伤,但我却觉得他的音符像情人,像有很多很多话要向你倾诉,像潮水不断不断地涌上心来,让人内心充满了恋爱的幸福,所以,不觉得悲伤。”谈到音乐,她就忘了痛苦。
纪冬阳微笑,他多么希望自己也如萧邦的音乐,能带给她层层的幸福。
车子停在日阳百货对面的路旁。
上林夜市?乔深白下车后只能瞪大眼睛望着他,纪冬阳给她一副“没什么”的表情,拉着她直往人群里钻。他带她进入摆满小吃摊的地方,寻找着熟悉的店家,找到后熟练地坐在“老摊铁板烧”前面的位子。
“才刚吃饱没多久欸。”深白光闻味道就觉得胃好撑。
“没问题,我吃得下。”他笑着请她坐下,并点了一份鲤鱼套餐。“这家铁板烧在还没改建前,是在夜市进去最前面的那家。根据我吃遍士林夜市所有铁板烧的心得,认为这家是最好吃的。”
“是吗?真不巧,我总是吃最后面那家铁板烧。”深白说的是实话,她和大学同学每到士林夜市吃铁板烧都一定去吃最后面那家。
“为什么?那家明明不如这家好吃啊。”
“这我也知道啊,可是因为那家的工读生长得好像金城武,所以我同学每次都找他点餐。”她记忆里的那个工读生真的跟金城武有几分神似,很多女学生都是冲着这点去光顾。
餐来了,他请厨师将食物分成两份。深白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也意思意思地举起筷子夹了几根豆芽往嘴里送,重温这味道。
好奇怪的,这一刻她真的有种和他很靠近的错觉。缘分真是奇特,多年来他总是吃最前面那家,而她总是从后门进去吃最后那一家,他们也许曾经同时吃着铁板烧,却总是错过彼此。
突然,她微笑了。
“笑什么?”他见她笑,也开心了。
“我笑你跟这里真是不搭轧,这不像是你的世界。”
“这世上没有谁应该属于哪个世界,只要活得自在快乐,那里就是你的世界。”他说得很有哲理。
“没想到你说话这么有哲理。”
“你以后会发现其实我还有更多优点。”
“你还有多少优点我是不清楚,不过厚脸皮倒是有的。”
他们边吃边抬杠,当然,大部分的食物都扫进他的五脏庙。纪冬阳吃得很满足,离开台湾后他就再也不曾吃过这么令他怀念的铁板烧了。付过帐后,他和她一起走出小吃摊,又一起挤进狭窄的街巷。
因为人潮拥挤,为避免被冲散,纪冬阳很自然地握紧了她的手。当他大而温暖的手掌握住她的时,深白心底竟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忘了上一次心悸是在什么时候,但是那感觉又重新回来了。她害怕,所以拚命想甩开,却被他握得更紧更紧。
他们终于在一家店前驻足,他轻轻松开了她的手。“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她觉得好糗,又不是小学生第一次牵男生的手,她干嘛这么小题大作?
“我血压高,容易脸红。”她随便抓一个理由,他挑起一眉,显然不怎么相信。
“夜市人很多,你要抓紧我,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我想你应该会喜欢。”他再次牵起她的手,其实心里七上八下,很担心她真会毫不留情地甩开。其实他对她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因为他不想让她认为他是很随便的那种花花公子,他知道她怕。
夜市的尾端站着一个年轻男子,机车后座载着一个玻璃箱,里头有几只看起来刚断奶的小狗,它们或卧或坐,互相靠着取暖,毛茸茸的样子可爱极了。
深白想起了家里已经过世的那条老狗,纪冬阳真细心,连她喜欢狗也记得。
“小姐,这是我家母狗刚生的小狗,都有受到很好的照顾喔!”年轻人对她作介绍,旁边也来了对情侣逗弄着小狗。
“真的好可爱,看起来像是黄金猎犬。”
“嗯,跟你家‘老黄’倒有点像。”
深白睨了他一眼,怎么他说话的口吻都像是跟她熟得不得了?
“你还记得老黄?”
“哈哈,当然,我的四个轮胎都被他给‘做记号’了。”
她又红了脸,没忘记当初是如何手忙脚乱地帮他清理老黄在他轮眙上撒下的尿渍。那时大家还笑它真识货,别的车不尿,偏要尿在他的米其林轮胎上。
“老黄在三年前就去天上当小天使了,它太老了,最后半年几乎不能动。它走时,我跟深生都哭得半死。”想起爱犬,她不免又感伤起来。
“喜欢吗?要不要带一只?选一只最像老黄的,说不定是它又回到你身边了。”纪冬阳用手抚摸着其中的一只,那动作像掠过她的心,暖烘烘的。
“不行,公寓房东不准房客养狗的。”她表情遗憾。
“如果你答应嫁我,我保证让你养一打,我家的院子很宽敞的。”他不忘随时提供福利。
“纪冬阳,你觉得这是个求媚的好理由吗?”
“至少比那个‘你将来愿不愿意葬在我家祖坟?’还强吧?”他笑说。
她望着他,之前总是认为他在说笑,从未把他的话当真,也不放在心上,但是此时此刻,她确确实实感受到他的温暖、他的温柔,正一点一滴地融化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