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的时候他都在想,她写那些字条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一张、一张的回想,把每一张纸条,都套上她的形象。
她耳朵红红的,坐姿就像他第一天上小学时那样,有点别扭,怎么坐都不对,虽然知道爸爸就在教室外头看着他,还是会不停回头确认,对全然陌生的环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的心情也跟他那时候一样吗?
他还发现,她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转呀转的,很灵活生动。
她说他的眼睛漂亮,但是他觉得,她的比较漂亮。
他还在思考下课后要跟她说什么,钟声一打,她就一溜烟地跑掉了。
他以为他们的缘分应该只到这里了,但是下一学期,纸条又出现了。
嗨,又是我。
我贿赂你们班的人,打听到你的选课单了。
还有,我叫叶舒涵。
角落画了个V字型的俏皮手势。
其实……不必这样,她来问的话,他也会告诉她。
他指腹抚过最后那三个字,牢牢记在脑海。
她还是没有过来跟他说话,但是已经不会像最初放纸条被他撞见时那样手足无措了,偶尔回过头,浅浅地对他一笑,然后脸红红地转开视线:
他觉得,这样很好,一直没想过要改变什么,直到那一天——
他忘了带课本。
出门时太仓促,因为快迟到了,他不想错过与她共有的这堂课,还有——
怕纸条被别人拿走。
当他呆呆看着桌面、脑袋空白时,嘉嘉随后就替他将课本送来了,还附带妈妈刚做好的早餐。
「要专心上课喔!」沈容嘉仰首亲亲他的颊,他回应地摸摸对方的头。
「那是你吧?」他一直都很专心,爸爸说她比较皮,还会跟老师顶嘴、上课看漫画,他又不会。
「唉唷,干么这样讲啦——」女孩不依了,拉拉他手臂,赖进他怀中撒娇。与妹妹聊完后,再进到教室,视线短暂与叶舒涵交会,但是她很快地移开。
在那过后的几天,他在图书馆遇见她。那时候,她找书找得很专心,他站在她后面好久,她都没发现,然后转身看到他时,吓了一大跳,差点撞在一起,手中的书也掉了。
他蹲下身帮她检,等着她接过,然后,给他一记像以前那样的甜甜笑容。
但是,没有。
她表情僵住,然后退开一步,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连书都没有拿。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不晓得她是怎么了,校园中遇见,再也不对他笑。
那个礼拜去上他们共同的那堂课时,有好一会儿,他只是盯着空空如也的桌面,什么也无法思考。
望向她所在的方向,她低头很专心地看书,从头到尾没看他一眼。
纸条,再也没出现过。
过往,那些突然便疏远他的人不算少,他有很多这样的经验,知道自己八成是被讨厌了,这并不难理解,他其实更困惑的是,自己怎么了?
那很像小时候,有一次爸爸不见,他以为再也不会来的时候,心里很空,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然后妈妈抱着他掉泪。
他不知道该怎么哭,可是那种空空的感觉,他不想。
好像、好像又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那种「感觉」,爸爸说,叫做在乎。
因为喜欢,才会在乎。
他喜欢爸爸,不愿意失去,所以会慌;那,他也喜欢她、害怕失去,才会有同样的心慌感觉吗?
要怎么样,才能让她再对他笑?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让她再也不想理他。
他想了好久,想起爸爸说的,喜欢,要给对方回应才可以。
那,她再也不传纸条了,他要怎么回应?
那个变态男人在干么?
叶舒涵在等公车处,远远就看到有个男人在纠缠沈容若,对方几度推开,他还不要脸地硬缠上去,乱亲乱抱。
太、过、分、了!
虽然长得人模人样,但行为太无耻!这时也顾不得什么失恋创伤,比起心里那点小别扭,保护沈容若的贞操更重要!
她气急败坏,想上前去「护草」——
「宝贝、宝贝,别这么无情嘛,理我一下啦!告诉我你的小心肝哪儿受伤,我替你——」
「爸!」两道声音很无奈地喊出来,也同时让杀气腾腾的她止住脚步。
……爸?!
「不要玩了啦,妈在等我们回去吃饭。」女孩趴在车窗边,等得太无聊,都快翻白眼了。
她很快认出,那张娇美的小脸蛋,不就是近期猛往她心窝剌的那道伤吗?
他、还有她,都喊那个人「爸」,所以根据国小学到的基本伦理常识推论——她是不是搞了个大乌龙?
自以为失恋了,在那里哀怨纠结,结果人家只是兄妹?!
坦白说,她之前真的是有一点气他,原先满心以为,他会收她的纸条,在她对他笑时,定定地望住她,是一种朦胧的情感交流,他并不讨厌她的示好。
到头来,全是她一个人在自作多情,那种难堪、可能还加上一部分的恼羞成怒,让她表现得很没风度,无法假装若无其事去祝福他。
然后到今天,她发现自己弄错了。这样是不是表示——她还是有机会的,对不对?
关于他的传闻,她听了很多,还专程上网去查什么叫「情绪表达障碍」,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去K那些资料,朋友觉得她失心疯,叫她不要自找麻烦,可是她不觉得。
他不是没有感觉,只是无法像平常人那么有条理地厘清那些感觉、并且表达出来而已,所以他就算从来没有回应她的笑,也不代表他无动于衷。
他看着她的眼神,很专注。她相信他真的有把她这个人看进心坎里。
如果,她能和他一起挖掘那些感觉,并且陪着他认识、体会,那么,是不是也有相爱的可能?是不是,也可以幸福?
失心疯就失心疯吧,她真的,很喜欢他,没有道理的迷恋。
你比较喜欢喜剧电影还是悲剧?
纸条,又出现了。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地。
然后,望向某个方位,那人适时回眸,给了他一记熟悉笑靥。
心,莫名踏实了。
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没事了就好,还肯理他,就好。
他拿起红笔,在喜剧那个地方圈起来,请旁边的人回传。
之后,她不定时会请人传来纸条,通常都是问他的喜好、还有平时的习惯。
有一次,他忍不住在下面的空白处回覆:「为什么问这些?」
她回道:「想更了解你啊!笨蛋,你看不出我在追求你吗?」
他看着纸条,脸颊没来由地一阵热,那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心跳得飞快,
脑袋有些晕,快无法思考了——
她还是会不定时问他一些问题,他会诚实作答,再然后,不知道怎么演变的,他们都没再叫人传递,而是亲自把纸条送到对方手上。
这一天,他看着桌上的字条,认真地思考过后,拿起红笔再坚定不过地圈出他最想要的那个选项。
待下课钟响,她依例带着笑容走向他,他伸手回握住那伸向他的柔软指掌。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想起来,那张纸条一直没有还给她。
再更久、更久以后,那张字条无意间被发现,被当成家族笑谈又笑了几年。
「好旧的梗喔,大嫂。原来我哥就是这样被你拐上手的。」
那张纸条,最后被裱框永留纪念,以兹羞辱……喔,不,是以兹赞扬,见证她追求真爱勇往直前之大无畏精神,及走过必留下痕迹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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