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子,荒凉得叫人堕落。
而妈咪是完全不管我的事了,全心陶醉在她的爱情里。这样也好,反正我也习惯了,少了妈咪在身旁反而更逍遥--虽然有时,只是有时,一个人在外游荡时,看着天上的浮云,想着想着,会觉得有点心酸。
家教林先生辞教以后,有半年了,妈咪提都不提关于我课业的事。妈咪既然不管,我也懒得为功课操心太多。好几次小麦找我一起上家教班,我都不置可否。甚至暑假的辅导课,我也只是尽义务似的,每天背着书包摇摇荡荡上学去。反正只要人到了就行了,至于心到不到,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甚至对米俊宽,我也是全然心不在焉的神情。当他告诉我他答应林校长继续任教一年时,我也只是“哦”一声算是回答。我耽游于自己的恍惚迷离中,陷身在虚无缥缈的空洞里。
就在那个时候,风里飘荡吹来关系他和李兰珠暧昧不明的呢喃。我听了,只觉得陌生得紧,像是在听别人的传奇,而忘了主角其实是自己。我的态度冷漠到小麦都看不过去,她把我拖到角落质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茫然地看着她。
“拜托妳不要装这一副死样子好不好!”小麦竟然蹦出超乎她淑女端庄的粗鲁话。“妳不是跟米俊宽很好吗?他怎么跟李兰珠搅混在一起?”
我想了想,然后说不知道。
“不知道?那妳不会问他。”
“问他?”我皱了眉,觉得好麻烦:“要问什么?”
小麦摇摇头,骂了句:“妳实在不是普通的笨。”我耸耸肩,自顾自地走开。现在我什么也不关心,我只爱坐在房间的窗枱上,迎着仲夏午后慵懒而适意的凉风,看尽高阔晴丽的天空,和眺览窗枱外,那一片无边无尽的都市风情。就那样任风吹拂,想象夕日沉落的地方,是一片湛蓝无垠的大海,也许是太平洋,也许是大西洋,也或者是地中海,金光灿烂或着火红炫耀,将我融化入那一道温热至极的霞光之中。
每天,我就这样在窗枱上,坐望夕日消沉,说不出心中是欢喜或者悲伤。那有着一头暖软柔顺如波浪般起伏金发的小王子说:“一个人悲伤时,总是特别喜欢夕阳。”有那么一天,他在他小小的星球上,看了四十四次的落日。我合上书,忘了问他,那一天他是不是觉得特别悲伤。
在我的窗枱上看不到那颗小行星,可是,我想在我坐望夕日消沉的同时,小王子也许也正搬着他的小椅凳,看着夕阳璀璨的金光。
然后,我开始往天文台跑。每天辅导课一下课,我就迫不及待地往天文台的方向推进。在同学们各自穿梭转战于各大补习班家教班的同时,我却一路游晃到天文台的星象馆。
我找不到小王子的小行星,却陷溺钟情于M四五的绚丽璀璨。夜夜我像游魂一样,终宵伫立在顶楼天台,守候着和M四五遥夜的相会。
开学第一次高三模拟会考,我的成绩滑落到数百名以外。美丽的女导师,拿着成绩表,对我皱眉说道:“怎么搞的?杜见欢,这样的成绩,妳还考不考大学?”
我对她微笑,心里想,我考不考大学干妳什么事!
我把考卷、成绩单那些垃圾全清入垃圾筒中,留下M四五的海报在我抬头可见的方向,面面相对。
开学了,回家得晚,我赶不上落日金黄的时刻,遂在窗枱上看起月升星转。我把灯全打暗,让房里犹剩的天光由铁灰的暮色沉沦至漆暗的墨黑中。
在黑暗中可以想起很多事,可是我常常什么都不想。有一回不小心,勾动了一番心事,滴下几颗眼泪,那一天便早早的睡了,不再理会满月的光华。
阿花以为我因为功课烦心,直劝我放宽心,反正联考还是明年的事。后来透过小麦知道我跟米俊宽一些二三事,恍惚大悟,却自作聪明,自以为此刻正值我情绪的非常期,不宜刺激我,只是一劲柔声相劝,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什么“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我一概对她们微微的笑,没有多余的语言动作辅助表示我全然了解她们的话,何花以为对牛弹琴,高声骂我白痴,一脸恍惚低能的傻笑。
而妈咪根本不知道我的生活到底起了些什么变化。好几次我夜游到子夜时分才回家,却见她房内的灯光依旧是晦暗的,我们母女疏离到同住一个屋檐下,连句虚伪表面的客套话都显得奢侈多余。
妈咪依然是那样的高贵、优雅,明艳照人。可是,我从不曾感受到发自她内心一点沸腾的热度。从前她把全部的爱给爹地;后来爹地死了,她用剩下的精力周旋在事业和社交上。现在,她把重燃的热情,如数灌溉她和梁志云共生的爱苗,吝啬的不留给我一丝光芒。或许她以为我不需要她的关注、她的温热--我一直都那么独立自强的不是吗?还是我的冷漠使她忘了,关于我冰封的心,需要一腔滚烫的热情来消解。
对于妈咪,我从来不存什么奢望。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习惯独自面对一屋空荡的冷森寂寥。走在路上看见形容亲昵的母女,也学得不觉痛痒。有种人,少了关爱和温暖一样可以活得很好。我想,大概我就是那种人。可是为什么每每在华灯初上微寒昏黄的街头,听得“甜蜜家庭”这首歌,一种酸楚热辣的泪就会盈满我的眼眶?
我觉得好累。M四五尽管如何璀璨明亮,依然射不入我心里那块为黑洞包围的荒凉地带,而给我一丝微暖的光热与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