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沙:“昨天我遇见了一个100%的男孩。我是第一次动心。”
“哦?他很帅吗?”沙问。
我不知道什么才叫做帅,其实我心动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他的样子。
他就站在我前面,看不清他的脸。后脑勺也没什么特别,短短的头发残留着睡觉的压痕。衣服更加普通,还挎着一个很旧很大的旅行包。
他一直低着头在念念有词。我踮起叫伸长脖子越过他的肩往前看,看到他手中捧着一本板厚的书。他正在念着这样的一段话“交换者与他的商品不同的地方主要在于,对商品来说,每个别的商品只是它本身的价值的表现形式。商品生性放荡而且厚颜无耻,它随时准备不仅用自己的灵魂而且用自己的肉体去同任何别的商品交换,哪怕这个商品生的比马立托奈丝还丑。”
他的普通话有很重的乡音,他的衣服也有淡淡的汗味,他念的书更是一点也不浪漫,但我还是感到动心。
来的很突然,我的心脏狂跳起来,唇干舌燥,呼出的气似乎将要燃烧。我赶紧放平脚跟,害怕他的脖子感到我的气息。
我比我高出近一个头,肩也很宽很厚,看来应该是很有安全感的男人,不,男孩。
他随着队伍前移,到了售票窗口掏出学生证买了去河北的票。我心中窃喜,正好,与我同路。虽然只同很短很短的一段路。我只去岳阳。
他拿了票转身离开了队伍,手中的书已经合上。是一本《资本论》。我瞟了一眼,一颗心更加狂跳如雷。我抬头想看清他的脸,但售票员在窗内高喊,“嗨,你到底要不要买票啊?不买就一边去!”我只好赶紧回头买票。他便与我擦贱而过。
但匆匆一瞥间。我已看清了他的鼻子。他的鼻子很高很挺,很显然,就跟林的鼻子一样。
林是高中时跟我同桌的男生。他成绩很好。他很骄傲,他考上清华,但他没去,因为他死了。
所有他的亲戚朋友同学都为他哭泣惋惜他的死去,只除了我。我没哭也没惋惜。怪我冷血?好吧,就算我冷血好了。不过肯定及不上林的冷血,我总是望着他鼻子的影发呆。有一缕头发垂下来,他下唇一撅,把头发吹上去,又垂下来,又吹上去。吹的过程把眼眯起来,眉也皱的死紧,似乎很痛苦,但是并不。
真奇怪,脸上的其他四官都可以那么多动作表情,惟独鼻子动也不动,但偏偏就鼻子最枪眼。就像他,100%男孩,匆匆一瞟为什么我只瞟到他的鼻子而不是眼睛或嘴巴什么的?
我买着票的时候他从身边一晃而过了,等再回头找他时已不见踪影。心刹那变的空洞虚无,就想突然丢失了一件极珍贵的宝物。我该向他表白的呀,就像当年向林表白一样。
当然我不直接对他说我喜欢你。女孩子对男孩子表白要比较含蓄。我会从今天的天气开始谈起。
“今天的天气很闷热啊!”我说。
“是啊。”他说,很简单,就像林一样。但林还要冷一些,带着瞧不起的嘲弄。100%的男孩不会这样,他会用明亮的大眼睛温暖地注视我。当然,这只是假设。事实上我并不知道他的眼睛是大是小是明亮是温暖还是阴暗冷漠。只是假设而已。
然后我便问他从哪里来:“你是北方人吗?”
“是的。”他说:“你是南方人吗?”
“是的。”我说。
现在我们互相有一点了解了。但我更紧张,因为接下来就要进入正题。
“我相信世界上有100%的爱情”我说。
他说:“我也是”。还是那么简短。
“我相信上帝回给每个人都安排一个100%适合的伴侣。”
这回他没再说话,只是用他的不知是明亮温暖还是阴暗冷漠的眼睛深深凝视我。
我益发紧张,不敢看他的眼,垂下一点视线只盯着他的鼻子,像林一样的鼻子。
“对我来说你正是100%的男孩呀,我寻了很久才寻到你呢!”
他便微笑,嘴角向上翘起,露出很白很整齐的牙齿。
“对我来说你也是100%的女孩呀,我寻了很久才寻到你呢!”他说。他呼出的气息吹到我脸上,很温暖的,不象林的那样冰冷。
刹那间,我像被闪电击中般熊熊燃烧起来。
为什么沙还要问他长的帅不帅呢?帅不帅根本就不重要。就像我,也长的并不美丽,只是个极平凡的女孩。那么100%适合我的男孩当然也只是个普通男孩。
事情就是那么奇怪,并不需要他长的多么帅,甚至根本不必清楚他的样子,只要感受到他存在的气息,我就知道他是我的100%男孩。
就像自鸣钟,其实并不会自鸣,而是感受到附近的钟发出同频率的振动,因而产生共鸣。
我的心也在共鸣,和着他心跳的频率。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我就应该这样向他表白的呀!
那么我当然不能和他错过。
我手中握着跟他同一车次的票。或者正是与他相邻的票呢!他就坐在我的对面,斜着的对面。
他仍然低着头在看书。我盯者他的侧影仍然看不清楚他完整的样子。
一缕头发垂了下来。一缕头发垂下来,他下唇一撅,把头发吹上去,又垂下来,又吹上去。他不再念念有词,沉默的他有一丝孤独。我正应该乘这个机会向他表白的呀!
我得先和他身旁的人换个位置,靠近他贴近他,与他耳语。我不想别人也听见我认真的告白。
当然我不会在从天气谈起。在封闭的车厢里根本感受不到所谓天气。我也不会从这罐头似的车厢谈起。拥挤潮湿混合着各种体味和空调味的狭窄空间实在不适合用作表白前的话题。但我们又确实在这个空间相遇的呀。我别无其他选择。
我站起来走到过道上,准备和他身边的女孩换位子,在这之前,我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他。
他又吹了一次头发。
我近距离地清晰地看到他的鼻子,呀,确实很像林呢,简直一模一样。只是不知摸起来是不是也像林一样冰冷。
应该不会。我想。100%男孩的鼻子因该是温暖得正如他呼出的气息,如他读书的腔调,和他留着压痕的发型。一切都是那么亲切宜人,不经意便渗入心底最深处。
强烈的欲望涌上来,我想要摸摸他的鼻子,一下,就一下而已。他应该会允许的。他会任由我柔软白皙的手指在他鼻梁上滑动。他会用温和的眼神看着我。这点与林是完全不同的。
林说:“你是不是在做梦”
林还说:“你为什么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
林最后用他的又高又挺的鼻子酷酷的恒了一声,那么冷,让我打了一个寒蝉。
100%男孩会说什么呢?或许什么也不说,也或许甚至会想要摸摸我的鼻子吧?
我略略倾下了身子,缓缓伸出我的手。
但火车一阵猛烈震动,然后便到站停车了。汹涌的人群如潮般一下就把我挤下车。我终究没有摸到他的鼻子,我甚至还没来的及向他表白呢!
我回头时,火车已开动,隆隆驶向远方。
“人群中,我就这样和他错过。”我对沙说,“这辈子,我再也碰不到100%男还孩了。”
“会的。”沙说,“不要泄气,就算碰不到他也会碰到另一个100%男孩!”
会吗?
沙退出房间,轻轻合上门,正好碰见对面病房退出一名少年,却是重重合上门。门内住着一名狂燥症患者,正在大喊打叫兼乱砸东西。
少年满脸的无奈,看见沙,朝她礼貌的点头,歉意地一笑,说:“我大哥,自从第八次被女朋友抛弃后,就变成这样了。”
沙回以点头,并没有笑。沙从来就是矜持而淡然的女孩。
少年抬下巴指指沙身后的病房:“里面是……”
“我妹妹,”沙说。“自从他把同班同学林杀死后就变成这样了。最近又越发严重,明明整天待在这里没出门,她偏幻想着自己昨天去了火车站遇见100%男孩。”
“真巧,”少年惊呼,“我大哥,”他指指自己身后的病房,“他也说他昨天遇见100%女孩呢!可他也是整天待在这里没出过门啊。”
“是啊,好巧,”沙也瞪大眼惊呼,不经意间变接触到少年明亮温暖的目光。
刹那间,就想被闪电击中一般,她心脏狂跳起来,然后便熊熊燃烧,将她一贯的矜持与淡然化做飞灰。
“对我来说,你恰是100%的男孩呀!”她说,“我寻了很久才寻到你呢!”
“对我来说你也是100%的女孩呀!”他说,“我寻了很久才寻到你呢!”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