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时正。两位新人从装饰一新的祈祷室出来,踏着撒在五色石小路上的红色玫瑰花瓣,穿过由百合、玫瑰、太阳花所扎编的花门,来到宾客云集的无英堡后庭。
后庭的草地修剪得柔软舒适。草地上摆了八条长桌,上面摆满味香色美的食物,由宾客自行取食。侍者穿梭其中,手中托盘托着装着极品红酒的酒杯,任客人们挑眩两位新人缓步而来,新郎金色的长发束高,露出雕刻般绝美的脸的轮廓,蔚蓝如海的眼眸、白皙的皮肤、幸福的笑容让他美若阳光之子,光彩夺目。
少年公爵的上衣内为淡紫色的丝质衬衣,重叠三层花边,以黑宝石扣扣在衣领。腕处露出同色高级蕾丝边,外面罩的是亮紫色硬呢宫庭装,紧贴腰线微向后翘的大摆服,领和袖口绣以金丝和镶上黑金扣。下身是黑色直裤,中缝缝以金钱。穿着同样缀有黑金扣的亮紧色长靴。
新娘如云的长发高高挽起,发侧只简单扣上绿宝石蝴蝶发夹。许多人是第一次见新娘的模样。优美的眉型,东方人特有的微向上挑细长的眼,薄施脂粉的脸发出诱人而夺目的美丽。
少女美丽修长的颈部戴着如少年公爵眼睛一样深蓝的蓝宝石项炼,连同宝石耳环、宝石戒指、宝石胸针、宝石金镯、宝石脚环,为路家相传百年的无价之宝。
新娘里面穿无袖式缎紫色的宫庭女装,外罩淡色只到腰身下的贴身楼空装。缀以高级蕾丝摆袖至半肘处,露出少女润华的手臂及镶以蓝宝石的银镯和……普通的银镯,不应该只是看著有些普通而已吧。
新郎发表简单的致词:‘感谢各位贵宾参加我与李宇的婚礼,希望大家能度过美好的三天时光。’
然后两位新人坐在缀满鲜花的花车上。由无英堡的山路蜿蜒而下,穿过清澈的人工河道,由佩顿路进入市区。
市区内的主要街道卡兰卡大街道两侧挤满了欢乐的巴“布罗郡的民众,向路伯纳公爵及他宠爱的妻子所坐的马车抛洒代表吉祥幸福的郁金香、红玫瑰、白百合之类的花束。
德克罗克国阿内尔卡麾下的军队在两边维持秩序,花车进入城中繁华区德勒德大街,经过贵族美伦美奂的住宅区,市议政厅,到了居民狂欢的中心德勒德广场,绕广场中心,市中最著名的景点——神之喷泉周围绕了一圈,朝广场的另一条惠美大道走去。
而变故就在一瞬间发生。
以下是当时在神之喷泉的周围目击的民众所说的话。
他是德克罗克圣约瑟城平民街区的居民,名叫乔瑞。
家族世代定居于此,为人诚实可信,是圣约瑟市文学院讲师。
当时乔瑞先生正站在喷泉的侧面,石雕的长发少女肩扛着宝瓶,瓶中有水流出,那是德克罗克传说中把生命之水洒向大地而孕育出人类的水神肯贝尔娜。在女神座下是清澈透明的水池,外围有三层喷泉口,以固定的节奏,水间歇的喷出,形成三层迭荡起伏的水面,挑高的水线,在阳光的映射下,发出七彩斑澜的光。
路伯纳公爵及其新婚妻子坐在无顶无门的花车上,路公爵朝民众招手,路夫人坐在公爵身侧也露出脸来,看着民众朝她扔过去的白百合而微笑着。背后喷泉正全部喷出高高的帘状,在新人身后映出七色彩虹的幸福光芒。
所以当身体受到猛烈撞击的时候,乔瑞先生也并未生气和在意,在这种人潮中,碰触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因此路伯纳公爵花车前突然出现一个掀开节日礼服,腰上绑着正在燃烧火信的圆筒炸弹的德克罗克男子,还高叫‘恶魔公爵我们一起死吧!’的时候,不只是他,惊呆的还有每一个目睹这种事件的民众。
因马车走得很慢,马虽受到惊吓,但很快的被控制住,远方还有不知情的民众的欢呼声传来。燃烧的火信,疯狂的脸,妻子和孩子的身影……乔瑞的思绪就到这里,然后耳中就听见巨大的爆炸声。
另有离出事地点最近的维持秩序的阿内尔卡族下精兵苏士上尉的叙述。
‘我们当时站在神之喷泉十米远外,新人的花车缓缓游行通过,在花车的前后左右因路公爵要求的缘故,并没有军人开道或在旁守护,只有车夫由荷里姆上校代替。
‘我们全面向民众而站,两名军人中间相隔五米。民众虽狂热但也很自觉,并没有人越过不可越过的位置。花车未来时,曾出现过一些小骚动,但很快平息了。
‘当新人花车来时,民众的兴奋度更高,都把自己手上的花儿扔向两位新人已示祝福。在一瞬间,场面也有些混乱,视线被扔起的手臂阻挡之时,就有一人从我和另一位军人之间穿过去,站在花车前拦截,掀开衣服,燃烧引信,还不到两秒时间。
‘我与另外相近的军人立刻冲了上去,但才跑至五米处,就听见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当时就被气浪冲倒和被石块划伤。’
苏士上尉指了指眼下两公分处被划得深深的伤口。
最有价值的证词是现场首当其冲的受害人,路伯纳公爵的马车夫荷里姆上校。
‘圣约瑟的居民都很友好,他们都很喜欢路伯纳公爵,什么?公爵是恶魔?哈哈,那不过是公爵的政敌所散布的谣言而已……总之,民众们很喜欢公爵,因为他们站满了几条街,又抛下大量的吉祥的花束。那个什么伯爵订婚,他领地中可没有扔花束,他们想扔的会是石头吧。哈哈哈,当然人太热情对我赶车的工作是有一点小小的阻碍。’
头上缠着绷带,拖着一条伤腿的上校吊儿郎当地靠在墙上道:‘谁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呢?不,大家都想过这种事,因为就曾有德克罗克新王登基时被暗杀的事情,那里的保卫可比我们这森严百倍,三十五万军人维序,两百名精兵前后护卫着,却挡不住小小的一道箭……啊,扯远了。
‘长官在圣约瑟城,花车的必经之地都设置了军人维持秩序,共投入兵力三万二千人,还有临时应变部队什么的,但这种混在民众中的暗杀还是防不胜防,而且这种自杀式的暗杀更为棘手。
‘不过当时我可是很冷静地把马控制好……同时心里想,祖国需要我们的时候到了,我要用自己的身躯保护……’‘恕我打断一下,’军中的调查人员面无表情地道,‘你的马鞭呢?’
‘马……马鞭埃’沉默半晌,上校支着额头道,‘这个嘛……凭我从军二十年的经验所知……’两名调查人员不由自主地倾了倾身子,仔细聆听。
‘我不知道。’上校苦笑着。
‘如一阵风一般。’
‘像执长鞭的战神……’
‘如紫色闪电。’
‘什么?’
‘这是另外两名被调查者对所看到情景的解释。’
乔瑞曾说:‘当时在爆炸后,硝烟火花四溅,有许多民众被石块砸伤,我因离得近,也未幸免。’他指了指手臂上的瘀伤,‘不过能活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在阵阵硝烟将退未退之时,一个少女站在马车前,长长的鞭子因使力而在空中将竭未竭,正绕着优美的弧度,认真的坚韧少女如德克罗克传说中黑发的执鞭女战神般美丽。’
苏士上尉的证词:‘除了上校外,我们离出事现场最近,在我们开始跑向暗杀者时,眼角却掠过一道紫影,快如闪电一般……’‘事后才知那是穿紫色宫廷装的公爵新娘,但人怎可奔跑得那么快呢,真不可思议。’
荷里姆上校倚在墙上,不再吊儿郎当的神情正经许多:‘说真的,当时我真不知所措,刀枪箭矢的暗杀都可用身体去挡,但对方摆明了同归于尽的作法,不在乎现场能死多少人,只要杀死目标物就行了。
‘在事情发生的一瞬间,我只觉臂肘一麻,手一轻,马鞭就不见了,由我身边如风般掠过的身影让我回过神来,而一切就刹那间发生……‘大家经过这件事都很感动吧,因为公爵也是第一时间跳下马车,扑向暗杀者呢。
‘暗杀者身上所系的一圈圆筒型炸弹飞进神之喷泉中才爆炸的吧,是公爵新娘所为吗?’其中一位调查员很疑惑,暗杀者和新娘距离足有八尺之远,光凭鞭子就可划破坚实的绳索同时把炸弹抛入水池中吗?
‘公爵夫妇没事吧?’上校当时被石块击昏,并不知道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两名军中调查员对视一下道:‘公爵示意游行继续进行,但被后来带领军队而来的阿内尔卡将军阻止。商量过后,由阿内尔卡驾车,五十名骑兵在车身周围保护游行。
午后二时返回无英堡。’
这次爆炸把神之喷泉中倾倒生命之水的女神像炸飞半边身子,水池被炸裂,喷水设施完全瘫痪。
靠进爆炸地点的民众和军人只是被进飞的石块击中,有些皮肉之伤,而最惨的就是那匹拉花车的白马,发狂的把已昏倒的上校掀落在地(上校的断腿由此而来),正要狂奔至人群中,被路公爵抽出腰中的剑——那是婚礼时新郎作装饰用的花剑一剑刺死。
被突发事件惊呆的民众,在清醒时会升起无以名状的恐惧,但却因为路公爵镇定的样子,没有发生进一步的惨剧。
花车因爆炸而变得七零八落,被路伯纳一拳击昏的暗杀者被军人挟押下去。阿内尔卡将军一到,花车重新挂在一匹战马上,由阿内尔卡亲自掌鞭,公爵若无其事地扶着夫人,再次跨上马车,重新沿惠美大道游行。
从这件事中,坚强、镇定、临危不乱的公爵夫妇的模样深深刻在德克罗克的居民脑中。
‘路伯纳公爵,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头发花白的谢安医师有些矜持地对面色冷漠的少年公爵道。
深蓝的利眼扫过雕花大床上躺着的面容惨白的少女,一瞬间柔和了许多,他点点头,随谢安医师走出门外。
‘尊夫人的腿伤不容乐观。’谢医师皱着眉忧心重重地道,‘她的左腿不久前才受过重创,这次竟拉伤得如此厉害,而两条腿又在近距离被石块砸到,右腿腿骨有裂伤的迹象。’
‘尊夫人的身体很好,拉伤和断裂的伤痕也许很快便会痊愈。但在此之后不要给腿太大的负担,若再遭受一次这种大创,尊夫人的左腿就有可能废掉。’
少年公爵的手紧握着,在事情发生的瞬间,他和李宇大概是同时反应的,李宇刹那间手勾住花车顶架,纵跳到上校身边,夺了马鞭同时朝前跳跃,以巧劲用鞭子割断炸药所系的绳子,再把掉落至半空的炸药用鞭绳一卷,甩向神之喷泉的池水中,炸药在浸入水中才开始爆炸,杀伤力已降至最低。
他的爆发力和速度远远不及李宇,在这种生死场合下,他竟无法伸手保护自己的爱人,少年公爵的唇紧紧闭着,神情暗郁。
谢安医师以男人的立场拍了拍少年公爵的肩道:‘不要这么沮丧,你也要注意自己的手伤和腰伤。’
少年公爵抬眼见到墙角的阿内尔卡少将,示意道:‘阿内尔卡。’
谢安医师看着少年倔□而冷艳的脸,叹了口气,退了下去。
‘那个人怎么说?’
‘他坚持不吐实。’阿内尔卡脸色难看的回答。在他精心的安排下,竟还使公爵受伤,新娘受重创。现在还不知暗杀者的动机,弄得他实在很没面子。
‘但他的身份已查找到。他的名字为慕仁。父亲曾是另一城市迪灵市中的权贵,因推广争地运动,在你镇压贵族运动中自杀身亡。’
‘据调查,慕仁虽有些冲动,但并无视死如归的气概。
还有,凭他有勇无谋的性格不应该能逃过进城时士兵的盘查埃’‘应该有内应才对。’
‘嗯。’
‘还有因为年轻,易受煽动和欺骗。’路伯纳无意识地把玩着腕上的高级蕾丝边。
‘我们现在虽囚禁他,但要待他如上宾,注意不要让他自杀和被人暗杀,两日后再提审,绷紧的情绪松驰后就会有漏洞出现。’
但慕仁第二天一早就开口招供了,原因是第一天夜晚,他的幕后主人竟让同一阵线的同伙杀他灭口,即然主子不仁,莫怪他不义。
而后在无英堡中抓获了作为内应的康成男爵,正要打包跑路的老男爵见势头不对,而服毒自荆由这件事为开端,路伯纳公爵和幕后主使乔利安伯爵的贵族集团完全决裂。
而路易三世死后,作为乔利安伯爵又和朱西斯伯爵联合讨伐路伯纳公爵的罪名是:奴役和杀害贵族,蔑视王室。
此后开始了德克罗克长达七年的内战。
作为导火索的这次事件,被称为‘圣约瑟婚礼变奏曲’。
在还是和平的日子里。
李宇的肌腱拉伤在第四天已经基本痊愈,小步走路没什么大碍,却还不可有猛烈的跑跳。
婚宴时,少年公爵每天独自面对几百位宾客,往往也只是一句话:‘抱歉,我的妻子因受了惊吓,正在休养中。’呆不到半个时辰,他就会上楼奔向两人的新房。吃着布兰迪送来的水果,翻看着闲书。反正那些宾客也玩得不亦乐乎,并不在乎两位新人的失职。
两人落得清闲自在,一副不闻身外事的模样。
‘你在干什么?’李宇问道。
原本在五色石小道上散步,欣赏着绿地和树林清新之美的少女见到布兰迪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往大竹篮中扔残鱼菜叶而出声发问。
‘啊,路夫人。’胖厨师连忙站起,向面前这个还有些陌生的女主人打着招呼。
十几年来从未与年轻女子离这么近过,况且她又是少爷倾心爱慕的对象。胖厨师拘束的揉了揉戴着的帽子道:‘这些东西都是各乡镇的人送来的蔬菜、瓜果什么的,许多都没办法一次吃完,只能眼睁睁看它们坏掉,然后扔掉。’
‘真可惜。’路伯纳夫人看着眼前堆成两座小山似的变质食物喃喃说道。路夫人的节俭已有阿内尔卡少将的大嘴巴宣扬得德克罗克上流社会无人不知,因此少夫人见了发出异味的粮食没有尖叫着跑掉而是露出惋惜之色,布兰迪也并没太惊呀。
‘把它们腌起来就行了埃’
‘腌?’
李宇露出惊讶的神色:‘你们不会吗?’
‘腌制的食品也很美味哩。大豆和西瓜可以制成酱类,新鲜的鸡蛋和鸭蛋可以制成松花蛋或碱蛋,白菜、鱼或罗卜可以腌制成碱菜。像这种天正是腌菜的好时节呢,因为可以广泛吸收太阳的味道。’
李宇指了指高高悬挂在头顶的红色太阳笑了笑。
‘这些腌制的东西,到了蔬菜极为稀有的冬季全是些美味哩。’
‘这是你们国家的吃法吗?’
‘对呀。’李宇动了动身子,却发觉穿着大皱褶的摆裙,很难想像它染上菜汁污积会是什么样子。少女轻巧地连退几步道:‘我马上就回来。’
‘李宇,李宇。’路伯纳有些焦心的喊着妻子的名字。
从早上睁眼起,李宇就没在身边,一路上他找了去,书房、大厅、花园,最后的线索在胖厨师布兰迪口中,然后就没李宇的消息。
走过路伯纳新婚房间,听见里面似乎有声响,少年公爵试着推了推门,门未锁紧,闪了条缝,似乎可见女子的裙摆,少年大喜,猛地推开门叫:‘李……’映入眼帘的,却是半裸的美体。
厚重的布纬早在起床时已拉开,直直高挂的太阳光线透过巨大的窗棂,洒满全室。
为室中物品全镀上金黄,暖暖的色彩。
连李宇也不例外。
金色的光反射在她健康美丽的胴体上,黑色的长发如风般如水般飘洒柔顺。
听见响声,李宇反射地转过身来,见到少年公爵‘哇’地叫了一声,顺手扯住什么衣服掩盖在胸前,脸色红红地瞪住金发少年厉声道:‘呆……呆在那里做什么,快快把门关上啦!’
路伯纳如木偶一般听话的把门关紧。但眼睛却没办法从李宇身上移开,他首次见到李宇小女孩似的娇态。身体热热的,像许多天前在飞天女神号因突来的暴风雨,李宇跌在他身上所引发的热度。
心剧烈地跳动着,似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双手握紧又松开,手心全是汗,唇干干涩涩的,想要做什么事却又不知该怎么做。
‘啊,站在那里,不要再往前走了。’
娇吒声让少年从迷思中醒来,这时他才发现脚不自不觉地朝有些惊慌的少女移动着。
少年停下来,眼睛滑过少女红通通的脸颊,优长的美颈,肌理润华美丽的双肩,盈盈一握的细腰,及平坦结实的小腹……路伯纳不想表现得像没见过少女裸体的登徒子——虽然事实也是他从未见过,但……但是他真的不想像平常的少年那样毛毛躁躁、轻轻浮浮的在李宇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但,天啊,原谅他的浮躁和失态吧,因为李宇实在太可爱了。
李宇努力想摆出王的威严,但从小帝王学就学得七零八落,没什么成绩,板着脸的李宇却更像发嗔的小女孩,益显可爱。
满脸通红的少女与满脸痴迷的少年对视着,空中浮现暧昧的粒子。少年又似受到诱惑般移动起脚步,手轻轻抚上少女润华的脸,像电击一样,少年和少女身子都震了一震,震离的手又抚了上去,像触碰最宝贵易碎的珍宝,热热的、软软的、滑滑的如上好的柔缎。
是什么在两人之间发出纯洁的美丽光辉,两人越靠越近,本能的渴望着某种东西能填满彼此饥渴的心。
唇轻轻碰了碰,如引信般,火焰从心烧起,冲进四肢百骸,头脑一片混乱,少年几乎以为自己会被那火炙昏,但脑又复清明一片,所有的思绪、触感全集中在那微凉微甜
柔软微颤的唇上。
几秒钟的时间,却仿佛彼此的心已交流了一个世纪,永恒的感觉几乎让人落泪。
羽毛般的碰触后,唇又双双滑开,少年满足的轻叹口气,喃喃说出那已烙在心田的幸福符号:‘李宇,李宇。’
而少女也脸颊红红的说了一句话。
‘什么?’
‘外面有人敲门!’少女害羞地大喊,她显然对这种亲密接触也很不知所措。
无论有什么样的身份、地位、智慧,绝不会对这种以‘爱’为名的感情有丝毫帮助,初遇的两人如新生儿般纯洁而笨拙,幼稚而努力。
‘获得爱情你可以使用任何方法,但保持爱情,得需要你的智慧了。’
从僵直冷硬的管家嘴里说出这如诗般的话来,比用那张脸讥咒爱情还来得可怕。
全堡的人都在看,看着少年公爵为自己的新婚妻子痴迷的样子。少女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扯动着少年的百般心绪。
‘少爷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腰板挺直的管家黑少白多的眼盯住少年道:‘担心夫人什么时候会走。’
像被人刺了最痛的地方,少年呼的一声站起来道:‘李宇她才不会走!我已不再喂她药,又没用绳子拴住她,她却没离开过无英堡,表示她已真心想留下来了。’
‘夫人开始并不是自愿而来的不是吗?’乔伊残忍地戳破少年的一厢情愿,‘夫人并不是不加以反抗便会妥协的人吧,而她如今这样安静而认命不是很可疑吗?’
原本还在天国中回忆那甜美一吻的少年,听了这句话瞬间掉进地狱,他脸色惨白的望向无表情的酷管家。
少年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身影,那个永远不离李宇三尺之外的红衣少年,还在德兰海的飞天女神号上,他的眼里心里全装满了李宇的影子,对那如背后存在的红衣少年并不在意,对视了几次,也并没记住对方长什么样子。
‘李宇……她在等待着。’少年公爵无意识的说出这句话。心中开始就排斥着那红衣少年,忘记却忠实的记录下来,那个……穿红衣服的男子……应该很帅吧。
如果李宇为幽兰国第一皇公主的话,红衣少年又是谁呢,那样紧跟李宇,一定是保护着李宇的吧。
‘即使是姊弟也太亲密了些。’自己竟会想到这里,少年公爵不觉得自我厌恶起来。
因无法确定所爱的少女的心思,少年也如平常男子一样变得多疑。
但念头一开始就不易灭熄这种想象,在自己还未遇见李宇的时候,那个男子已在李宇身边呆了多少年,多少月,多少日,多少时辰多少秒了呢。
在我还不知道李宇的时候,李宇已在别人的世界里存在了埃光这样想,就足以让少年公爵嫉恨得发狂了。
少年公爵从成为路易斯公爵的养子时,就形成一种模糊的理念,打破国内腐旧陈败的一切。长大后,模糊的理念渐渐清晰,为了这个目的,他不在乎变成恶魔。但本身,他又是一个极无欲念的人,因为无欲才无渴求,没有渴求才不知人生另有重要的东西,而不知某些东西的重要性,才会毫不留情。
少年公爵七岁时人读皇家军校,十一岁时上战场,在还未学习人生宝贵的意义时就学会了怎样快准狠的杀死敌人而让自己受伤最少,他也并不在乎会被别人所杀。‘男子汉只能死在战场上。’讲这些话的路伯纳心中并无荣誉感、使命感什么的,而是他不知道还有另外的活法。
直到他遇见了李宇。
即使经历了无数年的自我发问和思考,想自己为何活着,又为何而活,苦思的答案和自以为的了解,挡不住那一瞬间少女的眼神、话语和笑容。
经由少女的手推开了一扇窗子,窗子的另一边是他从未察觉的,有着五彩缤纷的世界,蓝天是白云的,清水是游鱼的,绿林是彩鸟的,而爱是红色的,红色的爱是李宇的。
少年学会了为一件微不足道的趣事而微笑,为别人谈论李宇的无心话语而生气,为花开花落而叹息,为生死离别而忧伤。
而在那一刻,少年才学会尊重自然和生命。
少年因有了欲念而奢望,有奢望而渴求不到,因渴求不到而受伤,天之骄子般存在的少年因受到伤害心灵而逐渐成熟沉稳。
虽然在感情上做事还略嫌笨拙,但因受伤而变得珍惜。如果在人生旅途上不可避免地遇上某个人,不可避免地为某个人黯然神伤、牵肠挂肚,少年公爵庆幸首次动心的对象是李宇,如果一定要受伤的话,他庆幸让他受伤的人是李宇。
但就如乔伊管家所说,李宇并不是不加反抗而轻易妥协的人。在幽兰国,李宇就单凭一人之力从皇宫中安然逃走;在德克罗克的圣约瑟城,李宇在这里虽人生地不熟,但凭她清醒时的智慧,要回到幽兰国并不是难事吧。
不安像刺一样鲠在少年心头,原本就不是用光明正大的手法把李宇带到德克罗克,虽说只要获得爱情,就不论使用什么手段,但在少年是非黑白极端分明的心中,并不认同自己这种没有在意少女心情的做法。少女清醒后虽未责备他,但少年心中却更为愧疚。
但即使心中充满浓烈的罪恶感,他还是不想放手。这种感情超越理智的爱情,发生在素有恶魔公爵之称的冷漠无情的路伯纳身上,更令人心惊。
这种认真的绝对得几乎让人感到毁灭来临的感情让上流管家的典范,喜怒不形与色如戴面具的乔伊心中也有了不安之感。
他相信小主人精确的判断力,善恶的分析力,为达目的而不论途中有何险恶与危险的努力。
但少爷遇见了李宇,在对他和整个德克罗克来说,李宇只是个来历不明的少女,却紧紧抓住少爷的心。
爱情本身并没有错,错在所爱的那个人值不值得。
无法预测的祸福啊,连他都无法看透那少女的心思。
虽然知道由表面看人是浮浅而易错的,但对于像自己孩子般精心护卫长大的少爷,总是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捧在手心送到少爷面前。
毫无疑问,这是少爷的初恋,像每个经历过初恋的少年男子一样,都有头脑发热、不知所措的症状。但每个男子初恋的对象一般都是在脑中幻化了的梦中情人埃论智慧,天下智商高的女子何其多;论风度,子爵以上的贵族家庭中的少女都有形体礼仪老师;
论平易近人,温柔的少女比比皆是;论容貌,德克罗克贵族少女五成以上都比李宇美丽多情。
若少爷只是惊叹于李宇的智慧、温柔、翩翩风度也就罢了。受到拒绝和伤害时,会痛苦悲伤颓废,但时间是最好的疗伤工具,终会有忘了初爱的人那一天,总会有某个少女代替那个记忆中美丽的影像吧。
而少年的感情却是爱得绝对,恨得毅然,爱恨黑白分明,没有暧昧不明白灰色地带。
自从少年遇见李宇后,在他眼中的世界划分成两个。
一个是有李宇的世界,那里充满希望、快乐和幸福,和一切感情相连的活着的感觉;
一个是无李宇的世界,那里只有死寂、麻木和无谓。
在上位的人把一人同众人分开,总会是不好的事情。
只宠爱着那一个人,被宠爱的人一举一动必定影响着深爱她的人。偏颇的想法、不当的欲望、过度的向往,都会让有权势的人为了使被宠爱的人满足一切而最大限度的运用所能达到的权限。历史上因宠幸美女而亡国或招惹杀身之祸的并不少见。所幸少爷现在并未因爱情而蒙闭双眼,丧失判断力,但幸福使他渐渐变成失去獠牙的野兽,在血腥而瞬息万变的政治生涯上,他处境已变得危险万分。
‘李宇……在等待着那个人。’
少年重新坐在高背椅上,喃喃自语。
‘无论谁来,让他们不能相见就行了。’
呆坐一会,少年摇头:‘不,我不想让李宇恨我或看我不起。在我下药时她并没责备,但我不可就这样得寸进尺,任意操纵她的生活,我的愿望是她因爱我而留下来。’
少年果真变了,以前的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让那来的人从世界上不知不觉地消失,现在他却顾忌到所爱的人的心情,什么都不做,无奈地等着少女的心之判定。
透过书房巨大的窗子传来少女清爽的笑声,侧耳倾听的少年脸上慢慢露出温和的笑容。在空旷的房间里,只有两人的冷清渐渐有看不见的第三种物质渗进来,周围空气变得柔和而温暖。
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击着,随着少年的一声‘请进。’
进来的是淡金色头发的小厮尤利安。
‘路少爷,佩顿少将旗下的传令官伊斯托少校前来求见。’
‘佩顿少将……’少年公爵沉思了一下。
‘少爷,是现今驻守在与卡萨斯国边境之处的年青将领。’管家提醒道。
‘我记得。’少年点头,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支在颌下,陷入德克罗克国事之中,‘请柬上有他的名字,但也知他坚守边境而无法分身前来庆贺我新婚。如今传令官前来……’少年站起身来,踱到有着彩绘玻璃的巨大窗子前,窗外是平整的绿地和大片针叶松,再远处是广褒无垠的海,仔细听的话,还可以听到惊涛拍击海崖的怒吼声。
在这更接近蓝天白云的山崖之上,未走的宾客还全呆在大厅狂欢,是因为没有意识到世界的变迁而不改以往贵族的奢侈作风,还是因为意识到有大变革来临而临行前的疯狂就不得而知了。
这次婚礼虽花了不少银子,但实在也赚了极多的彩礼呢。这次军士行军的粮响又有着落了。
不知不觉把不相连的事情又扯到一起,少年也觉的好笑地叹了口气。边界的风又吹来了,是凶是吉呢。
绿色乔木的背后夕阳,把碧色的天空染成橘色,高大古朴的无英堡后庭,在走廊处跑跳的少女笼罩在一种橙色透明的光团之中,如遗落在古老记忆中惟一的精灵。
他由阳台处看向玩耍的少女。
少女不知穿着什么服装,他只知道阳光映射在她身上,反射出一种清雅的光,觉察到有人在看,少女扬起脸,见到是他,远远的看不确切,只觉向他而笑,他也不由地为她展颜。
‘皇公主!’
他大惊地望向发声处,红的耀眼的长袍在眼前怒翻着,出现的是有着极美丽容颜的异国少年。
少女显然也发现了,转身向那美丽少年奔去,光线如金丝般在飞扬的黑发中穿梭着,两人如许久未见的情人般紧紧拥抱在一起。
他用几乎要哭泣的声音喊到:‘李宇!’
少女回过头来,他这才清楚地看到少女身着幽兰国金丝银线吉祥花的缎面长袍,六棱的宝塔帽,帽沿下洁白润华的珍珠幕帘下,是少女无表情空白的脸。
她要走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他痛苦、悲伤、无能为力,还有用尽全身力气却无法发出半句声音。
路伯纳汗涔涔地从梦中惊醒,他本能地转头看向身侧,李宇还在!少年从郁闷的胸口轻吐出一口气,轻轻地喊:‘李宇,李宇,李宇。’梦中无论如何用力嘶喊都无法发出的声音,清醒时却轻易地说出口。
小时的浅眠经验让少女听见自己的名字就会有反应,她张开睡意朦胧的眼,映在眼里的是金发少年绝美的容颜,少女安心地笑了笑,复又沉沉睡去。
那种笑容美丽得让少年的心都拧痛了。为何会那样可爱呢。少年的手悄悄抬起来,怕再惊醒少女,只是在少女脸颊上方勾勒起她美丽的脸型。
黑色修长的眉下那双闭着的双眼是如何的美丽鲜活啊,挺直的鼻子也很可爱,而那连睡着都向上微翘的红唇总是说出让他都惊叹的话,每一天都像活在新奇的世界当中。
少女黑直柔顺的长发披散在雪白膨松的枕头上,细细绺绺地缠绕在少年的颈部和手部,像把他的心紧紧缠束住一样。
为何会喜欢上李宇呢?尤利安总爱这样问他。嗯,因为她是那么那么可爱、温和、聪明……她是他的宝贝埃窗外第一道阳光透过厚重的布纬映射进来,少年不知不觉已痴望了少女的面容一整夜。
路伯纳夫妇尽职的表现只有在结婚第五日上午。
宾客一句句地说‘百年好合’的恭维话,路伯纳夫妇一遍遍亲切笑道‘欢迎下次再来无英堡作客’的客套话。
在全部宾客全都被雇佣的马车夫送到山下的时候,时间已过正午。
累惨的路伯纳夫妇移到偏厅中吃午餐。布兰迪上了菜后就退下了。在偏厅中只剩下为路伯纳系餐巾的尤利安,及永远挺直站立在房间角落的冷面管家乔伊。
路伯纳及他的新娘埋首吃饭,已没有力气和心情讲话,餐桌上只有刀叉碰撞银盘的清脆响声。
一阵清脆的铃声打断了两个人安静的用餐,路夫人惊讶地抬起头来,看见冷面管家快步离去。
‘怎么了?’
‘有人要到山庄上来,山下的守卫示警。’路伯纳公爵喝了一口玉米浓汤,并不怎样在意地说。
路夫人感兴趣的不是无英堡严密的警备力量:‘山下的示警怎么会传到山上来的,那铃怎么响的?’
‘是特纳的杰作,他对精密的木工机械极其在行呢。’
路伯纳夫人的脑中浮现出矮小瘦弱的小老头,他负责无英堡水的供应,原来也负责无英堡外围的警戒。
‘李宇。’
路伯纳状似不在意地边用餐边道:‘昨日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头也不回的走掉……’
‘醒来时见到你在身……’突然之间,铃声变得尖锐悠长,很长时间才停歇下来。
‘有人硬闯。’路伯纳用餐巾擦了擦嘴,皱了下眉站起身来。
冷面管家快步走进来,在少年耳边轻声道:‘警卫队随后就到。’
‘要不要一起去看硬闯无英堡的人是谁。很少有这么精彩的节目出现。’公爵手伸向他的新娘,两人齐步走出偏厅。
古朴优雅的走廊上,两侧的灯也全被点亮。墙壁上挂的是历经了一百二十年古堡中的主人们留下的古画和名画,被灯光映射出亮亮暗暗的光影,更显幽深雅致。
路伯纳看向前面轻快的走路,几乎听不见足音的黑发少女。
‘李宇。’少年叫道。
前方的少女转过身,柔顺的黑发与缀以蕾丝的裙摆‘哗’的打开飘扬起来,如跳跃的舞蹈般,一瞬间进发的美丽灼亮了路伯纳的眼。
‘路伯纳。’
看到少年焦急的模样,少女柔声道:‘什么事?’
路伯纳快步地走到李宇面前,有些害羞的道:‘刚才我又梦见你不见了……’‘不见了?’
‘嗯,嗯,被别人抢走,这次是个女子。’
‘是周姬吧!’
‘周姬?’
‘嗯,是我的右侍,她的美是绝世无双哩。’
‘不,不,没有人比你更美。’
少女的脸微红了红,两人眼光对视着笑了笑。
‘我……我现在还在这里不是吗?我不会被抢去,我……要呆在你身边……’‘李宇。’路伯纳高兴的心快要融化掉,他伸出手想握住少女的手,却扑个空。
‘李宇?’少年恐惧地看着少女渐渐变淡的身影,模糊的笑容。
‘李宇!’
‘少……少爷?’
路伯纳睁开沉重的双眼,看见尤利安在床边担心地望着他。
‘我没事。’路伯纳起身,抹了一把脸,却湿湿的,手心全是汗。
清醒了,才知李宇真的离开了。
在德克罗克,李宇只呆了短短的十二天埃在结婚后的第五日,李宇只说了声对不起就跟硬闯无英堡来接她的美艳如妖的少女一起离开了。
李宇走出偏厅见到骑马停在密林前的少女时,那种快乐的神情他从未见过。
李宇阻止了周姬与快速集结在堡前警卫队一触即发的危险对峙,神情虽快乐却并不吃惊,似乎早就知道会有人来接她。
整日和李宇呆在一起的路伯纳知道李宇只有在海上和德克罗克清醒过,不可能把她本身还安全的信息传到幽兰。其实也不用她亲手发出信息吧,光公爵的盛大婚礼与暗杀事件所出现的异国新娘就会让敏感的海兰不远万里渡海到异国前来确认了。
路伯纳小口小口喝下尤利安端来的一杯清水,才发现小厮衣冠不整,是自己说梦话又吵醒他了吗?
放下杯子,路伯纳道:‘尤利安,你还去睡觉吧,现在应还是半夜呢。’
看到小厮不放心的眼神,路伯纳保证道:‘我没事。’
只是每夜每夜做与现实相反的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