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座上的男子单手扶着方向盘,戴着墨镜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却让人忍不住一再将目光放到他身上。
剪裁合身的西服衬出他的好体态,丝质衬衫下隐约还可以看见起伏的肌肉,搭上他修剪得极具个性的短发、深邃的五官、下巴的短髭,这男人怎么看都像个性格男星,而不是个企业家。
说他粗犷,但他身上又带着都市的雅痞气息;说他斯文,却连笑容都性格至极,一种混合着文明跟野蛮两种特质的男人。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女人忍不住多瞄了他两眼。
「楚拓,我们现在去哪?你上次说要去吃的那家法国菜,我们今天去好不好?」女子的声音带着撒娇之意。她是个时髦的女人,站在楚拓身边也够登对。楚拓是她交过最难以捉摸,却也最让人放不开手的男人。
「今天不行,我现在要去接个朋友。」楚拓的目光懒洋洋地放在前方,手指随着车内的爵士乐轻轻敲着方向盘。
「什么朋友?我们约会为什么要有电灯泡?」女子不大高兴地噘起嘴。
「他车坏了,我只是送他一程。」他可有可无地解释着。
她不敢再多说,只是抿着嘴沈默着。
楚拓也没开口,就这样默默开着车。
接着她从他车上的杂物柜里拿出一条尚未开封的口香糖,拆开包装后问他:「你要不要?」
他摇了摇头。
她觉得有点无趣,按下车窗,将手里的垃圾往车窗外随手扔出。
嘎——
车子忽然滑向车道旁边,然后紧急煞车。
「发生什么事了?」她被吓到了,以为发生了车祸。讶然地转头看他,却发现遮掩在墨镜下的他这次有了表情,脸上的肌肉隐隐抽动。
「下车。」他丢出两个字。
「什……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她听说楚拓并不是难取悦的人,跟他交往虽然有点压力,但交往以来他还算有礼,又懂得生活,不像有些有钱人,只懂得赚钱,连品味都没有。虽然他交往过不少女人,但好像也没听过他劈腿,算不上是花花公子类型。还以为她这次找到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人了,而现在他却叫她下车?
「我说了,下车。」楚拓的声音又冷了几分,还带点不耐烦。
「为什么?我不懂。因为我没经过你同意就打开口香糖吗?」她的声音逐渐拔高,开始有歇斯底里之势。
他几乎冷笑出声。「因为你乱丢垃圾。」
「什么?」她不敢相信地眨动着那对漂亮的假睫毛。
然而楚拓已经不耐烦,弯身探手打开她身侧的车门,赶人的姿态做得很明显。
她胀红了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却在遇到他神情冷硬的脸庞时缩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她噘着嘴下了车,弯身想骂他两句时,车子却已经毫不迟疑地开上路。
楚拓开车的方式跟他的人一样,流畅、俐落又性格,将女人气急败坏的吼叫声抛在身后,他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轻微的笑意。
不过笑意没多久就褪去,墨镜下的眼神有点无奈。唉,最近他的耐性越来越差了。
平日他任由自己的女伴使性子、挑剔,他都无所谓,也不发脾气,大家都会以为他的脾气不错,却不知道一旦踩到他的死穴,他可是连警告都不会有,直接就甩了对方,毫不留恋,绝不回头。
而当女方被问到分手理由,通常只能愠怒地猛皱眉头,什么都说不出口。毕竟说出因为乱丢垃圾这类奇怪的理由而分手,只会让人觉得男方只是找借口甩掉而已。
看了眼手腕上的薄型腕表,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踩下油门,开始在车阵中灵活地穿梭,半小时后,他将车子停在某家汽车展售场的停车场,人下了车。
人一踏进展售中心,楚拓摘下墨镜,视线在室内搜索着,这里的气氛有些躁动,而他的出现,也引来许多人的目光。
远远地楚拓看到要找的人,那人正一脸哀怨地坐在沙发上,拿着资料请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填写。
楚拓朝柯宇梁挥了下手,表示自己到了。
没多久,柯宇梁跑了过来。
「拓哥,抱歉,还要一点时间。」柯宇梁手里还抓着资料,一脸无奈而抱歉地说。
「奇怪,急着去车厂拿车的不是你吗?我迟了些,还怕你等了。今天业绩很好吗?」楚拓挑了下眉问。
「业绩?别说了。」柯宇梁将手里的资料递给他。「我卖车卖这么久,第一次被这小姐给打败了。你看看这规格,居然给我开价四十九万八,你说这不是要命吗?」柯宇梁一脸苦笑。
「嗯,配备表很齐全,还搭配导航系统、车用DVD……四十九万八,一毛也不给你赚,狠角色,你卖啦?」楚拓忍不住对买车的人感到好奇。
车子因为配备不同,会有不同的价格,而业务员则有价差的利润,只要能把车卖出,有时候会在范围内多给些赠品、额外的配备,或是在价格上给予限度的折扣。只是这张表上列的配备,要用四十九万八购买,刚好是他业务员权限的极限,等于光有业绩,没有任何赚头。
「我一点都不想卖。看她秀秀气气的,原本以为应该是个好摆平的女人,谁想到她一毛都不加,我说不能卖,她也不走,在这儿坐了一整天了。相信吗?从中午到现在,都几小时了。」柯宇梁露出投降的表情。
楚拓差点忍不住放声大笑。
「这人是做过功课,从行家身上探过行情才来的。她开的价格既不会让你赔钱,也不会让你有赚头,坚持久了,需要业绩的业务员自然会卖她。这人会是个优秀的业务员,我很感兴趣。而且中午就来,都七、八小时了,意志力也够坚定。」楚拓欣赏地说。
「喂,你到底是不是我朋友啊?」柯宇梁抗议。
「哈哈,你是阿海的朋友,不是我朋友。」楚拓毫不客气地回答。确实,阿梁以前在阿海的车厂工作,他会认识阿梁也是因为阿海。
「我就怀疑她是有备而来,她在那边坐了七、八个小时,中间我们订便当,她还请我们帮忙订一个。整天就坐在那边沙发上,安静地看著书,看着杂志,每次我经过就问我要卖了吗,快把我搞疯了。」
「所以最后你还是决定卖她了?」楚拓问。
「本来还在挣扎,最后我们主任来了,说要卖她,我只好拿出资料让她填写啦!等我办完她的事就可以走了。不好意思,还让你这大忙人来接我。」柯宇梁带着歉意地说。
「那你忙吧,半小时内搞定。」
「好,那我去了。其实她长得挺漂亮,我约约看,说不定可以把到妹。」柯宇梁咧着嘴笑笑,转身离开。
楚拓的好奇心被勾起了。
他看着那个背对着他的女人起身,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从背影看来,她的体型苗条,肩线纤细优雅,是男人会想拥住,好好保护的柔弱模样。而她过肩的长发既没染也没烫,乌黑柔亮得让人忍不住想摸摸看。虽然没有看到正面,他从背面看还挺喜欢这女人的。
当谈话的声响从空气中隐隐飘入他的耳朵,听见她的声音柔柔的,带着一点清脆,他不由得想,这种声音若说起枕边细语,肯定相当迷人。
忽然间他很想瞧瞧这位有个性的小姐,到底长得什么模样。或许他可以约她吃顿饭,反正他刚分手了。
楚拓才往前跨了几步,那女人却已经起身。他发现她不算很高,若站到将近一百八的他身边,恐怕更显娇小,而包裹在棉衫跟牛仔裤底下的身材也十分姣好。
「那么就麻烦你了,柯先生。」
「没问题,我一定帮你办妥,姜小姐,你真是行家,我卖车还没卖过这种规格配这种价格。你赚到了!」柯宇梁也起身,朝楚拓挥了挥手,表示事情完成了,可以走了。
楚拓觉得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还在思索间,就见那位小姐转过身来,看见正看着她的自己,她整个人僵住了。
楚拓盯着她的脸看,目光自动分析着她的五官,黑白分明的瞳眸、纤秀挺直的鼻梁、小巧的菱唇、瓜子脸、白皙的肌肤,还有……震惊的表情!
「楚……楚拓!」姜瑛凡盯着眼前忽然出现的男人,感觉自己脑门一热,一时间失去了行为能力。
而她的反常也让他认出她来。
「瑛凡?你怎么……」这下换楚拓震惊了,她居然是他所认识的人,而且第一时间还没认出她来。「你变了许多,瑛凡。」他回过神,淡笑。
他那迅速回复镇定的模样有些惹恼了姜瑛凡,也让她从惊愕中回神。「你倒是没太多改变,只是老了一点。」她沈静了下来,回嘴的话还带着一点讽刺。
她的反应让楚拓微微掀了下眉。这可不是他认识的姜瑛凡会有的反应,多年前的她只是个娇弱的富家千金,对他可以说是挺顺服的,凡事都依赖他而活。而今这个女子虽然一样细致美丽,眼眸里的光芒已经不同以往,说话的气势也大多了。
她的改变真让他诧异不已。
「啊,你们认识呀?」柯宇梁惊喜地问。
「认识。」
「不熟。」
两个声音一起出现,然后她斜看他一眼,再把目光拉回到柯宇梁身上。「只是过去不熟的旧识。」
然而楚拓的反应却是双手盘胸,一脸兴味地望着她。「原来我现在沦为不熟的旧识了。我这个不熟的旧识可以请你吃顿饭,好让你熟悉熟悉吗?」
她讶异地望着他,好像意外他会开口邀约一样。「抱歉,我今天没空,改天有机会再说吧!」
反正他也没她电话地址,改哪一天都一样,他们不会再相逢。
她现在只想离开,找个安静的地方平静她混乱的思绪。没想到努力了三年,再见到他,她还是这么容易惊慌失措,简直像个孩子。
「瑛凡……」楚拓还待开口。
「我先走了,两位告辞了。」姜瑛凡朝两个男人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走出去,那腰杆挺得比平常都要直。
柯宇梁看了楚拓一眼。「拓哥,不熟的旧识?我第一次看到你在女人面前吃瘪耶,好爽,呵呵。」
楚拓抽出插在口袋的手,敲了他脑袋一记。「拿来。」
「拿什么?」柯宇梁傻傻地问。
楚拓直接抽走了他手里的资料夹。
「喂,那是客户资料,不能给你——」阿梁反应过来扑了过去,死命护住资料夹。现在可是在公司,他怎么可以明目张胆地违规。再说,他还很想知道拓哥跟那女人什么关系,这交出去就别想套出来了。
楚拓任他将资料夹拿走,只是紧瞪着他。「给你五分钟,把电话地址抄给我。」
「不行,我不能泄漏客户资料,除非……你回答我个问题。」阿梁抱着资料夹,一副誓死捍卫的模样。
楚拓的眼微微瞇起。「说吧!」
阿梁闻言咧嘴一笑。「这位姓姜的小姐到底是你什么人?前女友?」
楚拓的眼底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然后低沈着嗓音吐出两个字——
「前妻。」
「什么?」阿梁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好久都忘记合上。拓哥什么时候结过婚?不知道阿海知不知道?好大的八卦呀!
趁阿梁完全呈现呆傻状态时,没耐性的楚拓抽出他的档案夹,自己抄写起电话地址来。然后他的目光落在资料夹上夹着的那张名片,上面印着姜瑛凡三个字,但职称却让他诧异极了。
业务专员。
她真的是个业务员?他怎样想都想不到,三年前那个只会等着他下班,盼望他多分点时间给她的柔弱女子,居然成了一个业务员!
究竟是她变得太多,还是他从来不曾真正认识过这女人?
楚拓手指弹了弹名片,眼底的兴味更为浓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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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公寓的阳台穿进室内,客厅里,姜瑛凡捧着咖啡杯发呆。
这是星期天的早晨,睡懒觉的好时间,她也忙了一周了,应该好好休息才对,但她却七早八早就醒来,煮了咖啡,像个醒不过来的傻蛋坐在这里发呆。
「姜瑛凡,你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她苦笑着放下了杯子,至今仍无法遗忘昨天在汽车展售场遇到楚拓的事。从昨晚到现在,她什么事情也没做,就是发呆。
三年了,她跟他分开三年了。她从来没想过会再见到他,因为她刻意搬离了原来山上的别墅,把爹地留给她的几处住所都卖掉了,离开他的生活圈,她除了想让自己重新开始,也是为了还给他一个清心的环境。
而他们却在此时重逢,这是什么道理呢?
如果每个人都有命定的另一半,她大概就是楚拓与他命定女子中间的绊脚石。曾经她以为自己该是那个他生命的另外一半,但最后她才发现,她的爱带给他的竟然是负担与捆绑。原来她就是那种小说中的女配角,那种偏执狂,单方面狂恋男主角的那种角色。
三年前,当她从医院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楚拓那张充满疲惫、长满胡渣的脸庞。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看着这个她从许多年前就喜欢上、爱上的男子,心里充满了无奈的悲哀。她静静地哭泣,为了他,也为了自己。
那时起,她决定放他自由,也决定咬牙重新站起来。她知道失去他自己必然痛苦,但是苦苦抓着他,不仅她苦,他也不快乐。那时她深深体会到,自己爱他的方式一直都没让他感觉到幸福,身为他名义上的妻子,也顶多是个失败的妻子。
抹了抹脸,姜瑛凡拒绝再这样颓废,起身将咖啡杯洗好收妥,进房里拿了她自制的地图跟相机,从玄关带走车钥匙,人就出门了。
「既然没办法休息,那就工作吧!」
她露出一抹笑容,开始觉得刚刚自己沈溺于混乱的过去一点意义都没有。就算她偶然跟他相遇了又怎样?她不会再去找他,他也不会再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所以何必自寻苦恼?
但她不知道的是,当她下了楼,牵出机车时,有一双眸子从车窗内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楚拓坐在自己的黑色房车内,讶异地看着姜瑛凡牵出机车,然后发动它。
「这丫头不是连脚踏车都不会骑?什么时候连机车都学会了?」
他的目光紧盯着那抹纤细的身影,昨天遇到她之后,他的脑子居然充满了她的身影。三年前,当她一言不发地消失,只留下签妥的离婚协议书时,他不是没找过她,毕竟她父亲死前托他照顾她。但是找了一阵子都没消息之后,忙碌于事业中的他逐渐遗忘了这个负担。
偶尔夜深人静时,他会想起这段为期只有半年的婚姻,却不知道若找她回来,他要将她摆在什么位子。他知道过去的她爱着他,他曾经以为那是小女生的迷恋,但当她开车追逐着他,在意外发生时选择撞出护栏保护他时,他就知道瑛凡真的爱他。
因为无以回报她的爱,所以他也只好让她走。而昨日再相遇,他发现她真的与印象中的姜瑛凡差太多了。
楚拓开着车,缓缓地跟在她机车后面,看着她走走停停,时而停到路边看地图,时而皱眉地看着四周店家的看板。他不禁好奇她在做什么,差点就要下车问她了。不过当她拿出相机拍着街口的照片,又不断拿笔在地图上作记号时,他有点明白她在做什么了。
「土法炼钢吗?还是路痴的特别认路法?」
他觉得好笑。瑛凡是个路痴,这个他知道,只是现在都有了一堆卫星定位系统,她何必要这样认路呢?
虽然觉得她的行为呆傻得可爱,但他没阻止她,也没下车出现在她面前。就这样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认真地做着笔记,拍着照片。
他忽然发现,从认识以来,他似乎不曾这样看过她。
一直都是她追在他屁股后面跑,而他几时曾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过?更别说是这样默默地从身后看着她。
会不会他自以为了解她,但其实根本从来不曾懂过她?
想起昨天她那令他惊诧的改变,他越来越相信自己从不曾真正认识她。
以前的他会觉得这样跟在一个人身后,什么事也不做,肯定很无聊。但是他现在一点也不无聊,看着她那种种生动的肢体动作,他的嘴角不断漾开久违的开朗笑容。光是这样看着她,就乐趣十足呢!
此时的她就停在路边,用铅笔在笔记本上画着什么,他还真想有个望远镜,可以让他看清楚她在写些什么。
「楚拓,你开始像个变态了。」他低声警告自己,声音还带着笑意。
然而才抬起头,他就发现她又发动机车往前骑了,他只好缓缓地跟上。一个红绿灯之后,她右转,他也跟着右转,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浑身发冷。
他看到她前面不远处,停靠在路边的卡车忽然无预警地打开车门,而距离那辆车只有短短几公尺的瑛凡显然也没预料到。
「瑛凡——」他狂吼出声,眼前的一幕正如预料,但他却救不了她。
他看到她的身子被忽然打开的车门扫下,机车往前摔出,她的人也在空中画了道弧线后摔落地面。
他踩住煞车,拉起手煞车,急忙地下了车。
「可恶,你到底怎么搞的?开车门前不用先看看吗?」他朝呆愣在旁的卡车司机吼叫,目光却只停留在她身上。
姜瑛凡摔倒在地,意识有一大段的空白。当她的眼前出现楚拓的脸时,她喃喃低语了两句。
「你说什么?瑛凡!」他蹲靠在她身边,把头凑近她嘴旁。
只听到她用虚弱的声音说:「完了……我一定变白痴了,我一直看到……幻影。」
「什么幻影?」他急切地问,好担心她的状况。
「楚拓……我一直看到楚拓……幻影……」她说完这句话,人就昏了过去。
楚拓还来不及笑,就被她的失去意识搞得快疯了。
「叫救护车!」他狂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