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竹林内,充斥着一触即发的杀意。
两名男子,一个穿着一身黑衣劲装,另一名则身穿暗蓝粗衣;两人手上都拿着亮晃晃的长剑,摆出了起手招式,却迟迟不动。
风带起了两人鬓边的发丝,也带起了地上堆积甚厚的竹叶翻飞。
“哈啾!”
不知从哪传来的一声喷嚏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
黑衣人闪了心神,蓝衣人立时抓准了这一瞬间的破绽,持剑迎了上去。
刹那间剑击声不绝于耳,两人在短时间内便交手了五十多招,招招致命,剑剑向着要害刺去。
一个是杀手,一个是刚成名的剑客,两人都有着一流的武艺,一时难分高下。
一个娇俏水灵的黄裳姑娘从竹林一旁走了出来,看着眼前的打斗,揉了揉鼻子,像是没看到两人的缠斗,自顾自的说:“不好意思,这里风大,又刚好有点冷,所以打了个喷嚏,希望没影响到你们……的决斗啊……”
话才说完,两人之间已经分出了高下。
蓝衣人侧头一偏,闪过了一个杀招,任那剑气在脸颊上带出一丝血痕,顾不得受伤,一个直挺,便把手上的青锋送进了黑衣人的心口,一剑毙命!
那姑娘雀跃的鼓起掌来。
“哇!真厉害,司徒昊,你的剑法真不是盖的!”
看到了这样血腥的场面,但那女子却似见怪不怪,一点也不惊慌。
俐落的将剑抽出,血从那黑衣人的心口激喷而出。司徒昊移了步伐,却仍避不过几点血珠溅在他的衣裳上。
他淡淡看了那女子一眼,震下剑身上的血,随手从胸口掏出了块布,擦好剑以后,还剑入鞘,跟着便大跨步的走了。
“喂!司徒昊,你真没良心,抛下个弱女子在这荒郊野外就要走了呀!等我一下!”
女子连忙跟上,在经过那黑衣人身旁时,快速的合掌拜了一下。
“早死早超生,你死了是因为你技不如人,所以千万别变鬼来纠缠啊。”
再回头一看。
“哇!司徒昊,你真的不等我!”
男人的身影早已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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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
“我腻了自然就不跟了。”
司徒昊有些头痛的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是木相雨的姑娘。
她跟着他已经一个多月了。原本司徒昊以为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罢了,看多了江湖上的血腥,自然会怕得回家;再不然,一个姑娘家怎么跟得上练家子的脚步,在山路上走快一些,还怕甩不掉她?
谁知道是他想得太美了。
他决斗,她就在后头看着,看到断肢残骸虽然有着厌恶的神情,可没怕得拔腿就跑。
他施展轻功,心想她应该追不上了,谁知道回头一看,她居然也同样施展了轻功,不即不离的跟在他身后。
住宿荒郊的时候,他生了一堆火,她就一定跟着过来挤,顺便叽哩呱啦的说了一堆,也不管他有没有回话。
若是住了客栈,她一定会顺便要了他隔壁的房间,晚上来串门子。
吃饭的时候,一定跟他坐同一桌,点几样小菜,然后一起分着吃──起先他不接受,但被她那水灵灵的眼神一哀求,他竟心软的默许了她的行为。
他虽然是个浪迹江湖的剑客,但还不致于完全无视礼教。
木相雨这样一个姑娘家老跟在男人身旁,毕竟是不妥的。他虽然以礼相待,并没有对她做出任何逾矩的行为,但要是让人给传了出去,这娇俏可人的姑娘不知道会被传得多难听。
“啊?这种事啊?我都不担心了,你担心什么。”
木相雨是这么回答他难得的劝言。
甩不掉,司徒昊又没有对女子恶言相向或动剑的习惯,也装不出坏心人的模样,只好让她就这样跟着。
两人坐在客栈一角,等着小二端上热呼呼的早餐。
“喂,昨天那个杀手是冲着你来的吧?你得罪了什么人吗?”
木相雨换上了一身水蓝色的女装,虽是简单的衣服,却是上好的衣料,一看就知道她家境富裕。相对于司徒昊身上好似终年不换的暗青布衣,看起来真是雪泥之别。
“我得罪的人很多。”
司徒昊看着她身上的衣裳,觉得有些刺眼。尽管她从来没说过她的家世背景,但他知道木相雨应该是出身富裕人家的,从她的衣着便可窥见一二。
不知为何,一想到两人的出身可能有着天地般的差别,他黯然的握了一下剑柄。
“我想也是,你这一年来不断的找人比剑,一定是某些落败的人心有不甘,花了钱找人杀你。”菱唇微笑,灵动的双眼也带上了笑意,白玉般的一双小手玩着颊旁的发丝,看来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司徒昊有些看呆了。
他知道木相雨其实是一个美丽的姑娘,白玉似的脸蛋上总是挂着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挺翘的小鼻子、红艳的菱唇,再配上两个深深的酒窝,常常为她引来一些不长眼的登徒子。
就像现在。
“姑娘,过来我们这一桌坐吧,何必陪着那样的一个穷酸!”
一个彪形大汉手上拎着一把宽头大刀,流里流气的说着。
远远的一桌还有两三个汉子,身旁都带着兵器,笑得不怀好意。
他们看到木相雨的美貌,再看了看司徒昊;虽然看到司徒昊身旁有着长剑,但以貌取人的习惯,让他们认定他不足为惧,就大胆的上前搭讪。
司徒昊微皱了剑眉,略微黝黑但端正的脸上有着不喜的神色,但不打算出手。眼前这群人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不必他出手,木相雨就可以应付。
木相雨嘟起了嘴,“大哥,你别乱说他穷酸,他可是我朋友哎!”
大汉愣了一下。
“朋友?哈哈哈……我们还以为是跟你一同私奔的男人呢!”
大汉的朋友也跟着哈哈大笑。
的确,就外人看来,木相雨跟司徒昊是挺像一对私奔的情人──富家千金爱上自家护院。
司徒昊虽然有些恼怒,但也知道他们说得没错。
这一个月下来,路上有不少人都是这样猜测他们的关系的。
他们怎么会知道,事实上木相雨是在一个月前,不知从哪冒出来,然后就莫名其妙的跟着他的呢?
而他之所以会遇上她,也不过是因为他难得的好管闲事,出手帮她打发了一两个小混混。
一个月的相处下来,他终于明白,当时他其实根本不必出手,她独自一人也能料理得妥妥当当。但是,一步错,步步错,已经沾惹上的麻烦,想甩也甩不掉。
木相雨听到他们的笑声也不以为意,直接倒了杯茶喝。
“漂亮的小姑娘,到我们那边去坐一下吧!”大汉笑完以后,把刀搁在她面前的桌上,这样说着。
“不去。看你们的长相就知道你们不是什么好东西,哪比得上我朋友的正派!”
毫不客气的说了一顿,末了还不忘捧一下司徒昊。她调皮的向他眨了下眼睛,司徒昊笑在心里。
“你!”大汉不客气的拉起她的手腕,但下一瞬间,粗壮的手腕就挨了热辣辣的一鞭,痛得他大叫。
木相雨左手不知何时多了条银鞭。
她站了起来,对他说:“我不跟你计较,你回去跟你朋友乖乖的坐着吃饭吧。”
“妈的!兄弟们,上!”
江湖人最恨被削面子,大汉被木相雨打了一鞭,哪里忍得下这口气。
开玩笑!对方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没分出个高下,叫他今后要怎样混下去!
后面的同伙立刻拿着兵器上来。木相雨叹了口气,左手一挥,银鞭缠上了带头大汉的手腕,逼得他松手放掉大刀,银鞭一拉,大汉就成了她的武器,硕大的身躯往他同伙身上撞去,撞得他那几个弟兄全跌在地上。
俐落的收鞭,再次挥出,每个家伙胸口上全留了一道鞭痕,顺便打断了他们的腰带,于是每个人站起来时,全狼狈地一手拿着兵器,一手拎着裤子。
看着他们又惧又怒的表情,木相雨嘻嘻笑,“还看?再看,信不信这次我会往你们的命根子打?”
几乎是反射性地夹紧了腿,几个大男人你看我、我看你的。
看到她使的这一手鞭子,他们立时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再打下去只有多出丑。
“你等着!等老子叫人来教训你!”
提着裤子跑出客栈时,原先拿刀的大汉撂下话来。
“谁理你的疯话!”这种不入流的小混混,临走前总是要丢下这样一句威胁的话。
“一个姑娘家不应该说那种话。”就在她坐下同时,司徒昊开口了。
“哪种话?是‘谁理你们的疯话’,还是‘打命根子’那句?”
她挑高了眉笑着,看起来还挺兴奋的。
“你知道我指的是哪句。”当然是后面那句。
虽然江湖中有不少侠女,但像她这样美丽又放肆的,却是放眼难寻。可奇怪的,尽管她说了这样威胁的话,听起来却不会让人感到不庄重,只觉得她可爱得紧。
“你这人也真奇怪,使得一手好剑,杀人毫不手软,脑袋里的东西倒是挺迂腐的!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词,说说有什么不可以的。”
“不适合你。”
这样一张可爱灵动的脸,若是从口中吐出了什么不雅的话,那真是平白破坏了她的美丽。
她微怔了下。
“你说的跟姐姐一样。”
“姐姐?”他头一次听到她提起家人。原来她还有个姐姐。
“没事,吃饭!”小二此时小心翼翼的拿着稀饭小菜端上了桌,她拿过碗筷就吃。
知道她是在顾左右而言它,司徒昊也不再费心追问,沉默的拿过饭菜就吃。
对他而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仍是一团谜。
而最近,他似乎被她勾起了些许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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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这次又要找谁挑战了呀?”背着行囊,木相雨轻快的跟在司徒昊身后,之前在客栈亮过相的银鞭已经被她缠在腰间,看起来像条银色的腰带。
“跃虎寨的寨主,萧奉先。”
“喔!又一个使剑的。我很好奇耶!你为什么要一直找人比剑啊?还有,你的剑术那么好,是谁教你的啊?”
木相雨跟了他一个多月,这段时间以来,看到他前后主动找了五个剑术名家比试,萧奉先是第六个。
“与你无关。”司徒昊向来不喜多言,尽管不讨厌眼前这女孩,但她所问的几个问题都不是他能回答的。
“嗯……你一年前步入江湖,首先就向长空门的门主向问挑战,一战告捷;之后大大小小的战役约有五十多场,几乎每场都是你主动约战,至今未败。”
看到司徒昊不再是平常的漠然,而是带着敌意与防备之心看着她后,木相雨摇了摇小手说:“你别这样看我嘛!你每次比剑,旁边总会有些看热闹的人,这些事都是无聊时跟他们问来的,你紧张成这样作啥?”
司徒昊想想,的确是自己太多心了,这些事只要是消息稍微灵通一点的江湖人都会知道,更何况木相雨已经跟在他身边一月有余,想来也听了不少小道消息。
虽然放下了防备之心,但可能是这一个月来她缠得有些烦了,他主动的问:“你一直跟在我身边,你的家人不会担心吗?”
“我有脑袋。”她指了指自己的头,“我有武功。”做出用鞭子的动作,“连你都拿我没办法,我家人会担心我在外头吃亏吗?”
很想说那是因为他不懂得跟女人周旋,所以才会任她在他身旁出没。但司徒昊本身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懒得跟她争辩,只好闭上嘴巴了。
“喂,你可别再变回闷葫芦了!这么长的一段路,你要我一个人自言自语,很残忍的。”木相雨天生就静不下来,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动嘴皮子,而司徒昊则是个沉默的人,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所以常常闭着嘴巴不说话。
“……有人来了。”远远的,看到有两三人在路的一头等着,司徒昊感到来者不善,提醒了一下木相雨。
“我知道了,我会躲得远远的。”这是木相雨一个月来,遇到有人对上司徒昊时的必采策略。
可是走近了以后,才知道不是他们猜的那回事,对方并不是冲着司徒昊来的。
“舵主,就是那丫头!”
之前在客栈拿着大刀向木相雨搭讪的大汉就站在一旁,对立在中间的人说道。
中间那人一身深青绸袍,容貌平常,大约三十多岁,倘若再见第二次面的话,也不见得可以记起是什么时候见过。
但他手上拿着剑。
司徒昊看到他手上的剑,眼睛立刻眯了起来。
“在下是漕帮会济分舵的舵主张勇,不知道我的部下哪里得罪了姑娘,得挨上姑娘的鞭子?”张勇很有礼貌的拱手请问。
木相雨眨眨眼,甜甜的笑了起来。
“得罪我。我只是个弱女子,而且很不幸的,是个挺美貌的弱女子……喂!你那是什么脸?你敢说我丑吗?”
正在假扮柔弱的时候,一转头就看到司徒昊满脸不苟同的神色,马上叉起腰给他一个白眼。
美貌的弱女子?前面可以同意,后面的词就有待商榷了。
司徒昊转过头去,没有回她的话,但心里暗暗想着。
木相雨嘟着嘴,又转过身来对着张勇说:“总而言之,是你的属下先对我毛手毛脚的,所以我才赏了他们一人一鞭。至于你的属下是怎么跟你告的状,我就不知道了。我跟你的部下,你信谁说的话?”她瞄了瞄围在张勇旁边的人,都是之前在客栈被她拿鞭子打过的人,想来是在张勇面前加油添醋颠倒是非后,才请出分舵主来为他们出气
张勇看了她理直气壮的模样,再回头看了一下属下略微退缩的样子,当下就明白了是哪边说谎。
“真对不住,是我管教不严,如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张勇还算是个明理之人,知道是己方理屈,便直接向木相雨道了歉。
木相雨也不是小家子气的女人,对方都已经赔了不是,她正想挥手说不必在意,司徒昊却从旁边插嘴:
“阁下可是漕帮中有阴阳剑之称的张勇吗?”
司徒昊往前踏了一步,走到木相雨前面,直接问着张勇。
“一些兄弟是这样称呼我的,敢问阁下是……”
“在下司徒昊,为了磨练剑技而游走江湖,不知是否能与阴阳剑一试高下?”
不可思议的看了司徒昊一眼,木相雨没想到他在这时候还能想到找人比剑。
“你是司徒昊?”
张勇想起江湖上近一年来有个名叫司徒昊的流浪剑客,不断的找上剑术名家比试,已有数十位江湖人士败在他手上。
他打量了下司徒昊,看他外表平实,但眸子精光内敛;再看了看他的手……那是一双粗实且有力的手,也是一个无时无刻摸剑的人会有的手。
张勇微微笑了一笑。练武的人都有股傻劲,遇到对手总想试试身手,现在遇上司徒昊主动提出比剑的要求,也是难得,因此他说:“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好让阁下失望。”
“舵主!”
两旁的汉子听到他的话,急得上来阻止。他们没想到气没出成,反倒促成了舵主跟另一个江湖人的比试。
“退下。”拔出了剑,张勇眼中现在只有司徒昊,淡淡命令了一声。
司徒昊老早就拔剑出鞘,摆出架式等着。
剑鸣有如龙吟,两人的剑在一刹那间便交锋了。司徒昊使的名为天地剑法,共有七十六式,招招求快,狠辣凌厉;张勇虽然也在剑术上有一定造诣,但遇上司徒昊的快剑,也不得不小心谨慎。
木相雨立在一旁看他们两人比武,看了半晌后,已经肯定司徒昊会胜。
果然,走到第一百三十招时,张勇的剑被司徒昊一剑震飞,然而就在此刻,张勇手中不知何时竟又冒出了一把短剑,一剑斩去,居然斩断了司徒昊手中长剑。
司徒昊吃了一惊,飞身退开,张勇也收回了剑。
“你手上怎么会冒出这把剑啊?”木相雨看到结果竟大出她的意料之外,惊奇的问。
“呵呵……这就是我被人称作阴阳剑的原因,长剑为阳,短剑为阴,平时短剑不轻易示人,在危急之时才会使出。”张勇把短剑收进了衣袖里头,从外头根本无法看出衣服里另有玄机。
司徒昊像是没听见两人的对话,只是怔怔望着手上的断剑出神。
他手上的这把剑只是在一个小村庄里随便买来的,经过一年来不断的比试,早已在剑上留下了许多缺口,没想到今日的比武遇上了持有好剑的张勇,两人的兵器好坏立时见了高下。
他再看了看落在一旁的另一截剑身,二话不说,就把那只剩一半的剑收回鞘里。
“承蒙指教,司徒昊感激不尽。”
抱拳为礼,司徒昊脸上看不到失败后的沮丧,也看不到不甘心的神情。
出道以来首次尝到失败的滋味,但他并不愤怒,反而挺感激眼前这个打败他的张勇,毕竟,若不是他,他不会明白自己在兵器上的缺点。
一个好的剑客,除了高超的剑术,也应该有把称手的好剑加以辅助才是。
过去的他以为只要剑术够高超,即使手中无剑亦可胜敌,但如今看来,是他太托大了。
“哪里!我只是在兵器上占了点便宜,若我身上只有一把剑的话,也许结果又不同了。”
“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倘若今天是一场生死决斗的话,司徒昊老早横死当场了。无论如何,今天的比试让我获益良多,感谢你的赐教。我还有事在身,请容我先行一步。”
“不送。”张勇大方的说。
司徒昊微一点头便离开了,后面跟着的依然是停不下嘴的木相雨。
“喂!司徒昊,等我一下!”
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去。
张勇看着司徒昊离去的背影,再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领──那里被司徒昊划开了一条缝,再深一点的话,他胸口上就要多出一道血痕了。
“唉……后生可畏啊。”张勇叹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