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睡就睡到了日落西沉。
当唐一一睡饱之后揉着眼坐起身,她看到了屋檐下发光的壁灯。
“呀!”她竟然在上工的第一天就睡掉了大半天!
唐一一跳起来,冲进客厅、琴室、厨房,然后停在尉迟来的卧室门口,忐忑不安,踌躇不前。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拧开门把手,将门推开一道缝,悄悄往里张望。
床头灯开着,躺在床上的尉迟来穿着睡衣,一副睡了很久尚未醒来的模样。
如果他也像她一样午睡到现在还没醒,那是不是说明她侥幸地逃过了一“劫”?
唐一一轻轻合上门,靠在门板上抚着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一关上门,尉迟来就睁开了眼,他维持着躺姿,看着从门缝透进来的亮光,出神。
为了让她安心,他在卧室磨蹭了十多分钟,这才循着光,走向厨房。
她正手脚利落地洗菜,发现他站在门口,她立刻如临大敌,咬着唇细细研究他的表情,不确定他是否知道她偷懒了一下午除了睡觉什么正事也没干。
“一一,我睡了太久,不是很饿,你简单炒两个素菜就好。下午有人给我打电话吗?”
唐一一立刻谨慎地撒谎:“电话有响,但是我没来得及接它就停了,不知是谁打来的。”
“没关系。如果有急事的话,他们会再打过来。”
“嗯。”
这下,唐一一彻底放了心。
看到她明显松弛的双肩,尉迟来不禁微笑。
其实,他是最讨厌说谎的人,可这一次,他不但没有戳穿她的谎言,还费尽心思帮她圆了谎。
他是为了报恩。尉迟来对自己说。
只要她给他一天光明,他就报一天的恩。
第2章(1)
尉迟来的作息很稳定。
七点,起床。
七点半,晨练。
八点,早餐。
九点,琴室。
十二点,午餐。
一点,午睡。
三点,继续琴室。
七点,晚餐。
八点,听电视,摸盲文书。
十一点,晚睡。
连续五天,他的活动范围都局限在这幢位于闹市的宅院里,生活宁静得让人几乎忘了时间的流逝,日升月落月升日落在这里几乎不具有意义。对身处黑暗世界的人来说,日夜从来不会交替,既然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黑,那么,出不出门又有什么关系?
这样足不出户的宅男生活固然静好安宁,却也不免有些单调寂寞。
他一直以来过的都是这种一成不变的规律生活吗?
唐一一手里掰着豆角,眼里却看向落地窗内的尉迟来。
这几天她已习惯了坐在这个位置,望向他的位置。若他有什么需要,他只要招招手,她就能第一时间看见。
他是非常有名的盲人钢琴师,从他这几天反复弹奏的曲子来看,他的创作似乎正处于纠结期。
看到他微笑着招手,她忙放下手中的豆角,穿过长廊,走进琴室。
“来少爷?”
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示意她在对面沙发上坐下,“唐一一,我完成了,你帮我听听如何。”
未等她回答,他的双手已在琴键上跳起了舞。
尽管唐一一是个对音乐造诣仅限于知道什么是哆咪的人,到了这时也不忍扫了他的兴,依言安静地坐下,轻轻闭上眼心无杂念地聆听感受他的琴曲。
当低沉的音符一点一滴渗上心头,她被带入了广袤无垠的黑暗。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前行,满怀希望地寻找光明的出口,可是就像陷入了最深最稠的梦魇,无论她怎么走都走不出黑暗的沼泽地。最后,她停止寻找,立在原地化成了一棵树,枝叶一点点枯萎凋零,盘旋落下的叶片上写满了恐慌、无助、惊惧、不安,还有深沉的绝望。正当她妥协认命的时候,突然间,一道光从天而降,兴奋的乐章倾巢而出,生命开始复苏,枯木抽出新芽,腥臭的沼泽散发出青草与花瓣的芬芳,而她从树心里走出来,迎着阳光雀跃奔跑,奔向碧蓝的天空,游移的白云,葱茏的远山,蜿蜒的流水,还有天边,那个张开怀抱准备相拥的人。
当琴声停止时,唐一一仍沉浸在喜悦欢腾的气氛中,久久回不了神。
“唐一一,怎么样?”
通过几天的相处,他摸索出了一个规律。每天有三次,如果他连名带姓地唤她,她的光圈就会往外扩大三圈。现在,他已能看到她周围一臂内的东西,虽然朦朦胧胧不够清晰,但聊胜于无,他万分感激。
唐一一不敢睁眼,生怕眼闸一开,泪水就会决堤成海。
她捏着拇指,等胸口汹涌的悸动平静下来后才轻声开口:“很好听,如果它还没有名字,能不能就叫它《天光》?”
“《天光》?”尉迟来沉吟着点了点头,“好,就叫《天光》。为了庆祝我的完工,一一,晚上我们出去吃饭吧。”
唐一一睁开眼,看向他笑意盎然的脸,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刻,她真希望他能像《天光》里的人一样可以走出枯燥的黑暗看到七彩的阳光。如果可以,那该有多好。
傍晚的光是橘色的。
出了庭院,尉迟来看到了夕阳。
唐一一走在前面,他则放慢脚步拉开距离以便能看得更高更长更远。
没见他跟上来,唐一一停住脚,转身回望。
他站在自家门口,嘴角含笑,眼神温柔,夕阳的金辉将他身后的细长巷弄晕染成温馨动人的背景,而他则是让背景变得更加生动更加赏心悦目的灵魂。
每次看到他笑得那么温柔,唐一一就觉得心口似被挫伤了般微微泛疼。
在她的认知里,盲人是被困在黑暗里的兽,被困得越久就越容易躁怒,攻击性强,既伤人更伤己。可是,通过他,她才知道,在她的潜意识里她竟对盲人存着深远长久的偏见。
他心理很健康,不会因为看不见而愤世嫉俗迁怒于人,也不会因为看不见而将自己放在特权享有者的高度。他和正常人的不同仅在于他的眼睛比别人多蒙了一层黑布而已。正像挂在琴室墙上的字幅所言,他是“上帝的半成品”。也许总有一天,上帝会回来补上最后的“点睛一笔”。
唐一一走回他身边,犹豫着要不要牵着他走。
“一一,能不能让我牵着你的手,这样我们可以走得快一点。”
不等她开口,他已率先提出要求。他虽然看不见,却总是能很轻易就洞悉她的想法,并很体贴地消除她的尴尬。
“是,来少爷。”
看到他伸出手掌摊开在面前,唐一一的脸又不受控制地泛了红。
“一一?”
听到他的催促,她咬了咬唇,轻颤着将自己的手指放到他的手心。
他轻轻握住,好似没觉出她的紧张,微笑着说:“一一,我把自己交给你了,你要牵好了,我们走吧。”
唐一一“嗯”一声,迈动了脚。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唐一一僵硬得像缺油的机械人,尉迟来则被陌生的肢体接触震撼到。
她的手很小很瘦很凉,硬邦邦的全是皮包骨。
一直到走出巷弄,她的手才被焐暖。
听到耳边嘈杂的车声人声喇叭声,尉迟来紧了紧握手的力道。
以为他在紧张,唐一一终于开了口:“现在是下班高峰,车多人也多,我们从小区绕过去,那里不会这么挤。”
“好。”
“前面再走两步有个台阶,台阶一共有十个。好,我们要上台阶了,一,二,三……”
欢迎您访问言情小说大全,最新言情小说超速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