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邓亚男看见那名浑身古铜肌肉,仅穿着一件牛仔裤紧裹住两条修长腿的汗湿大男人时,她完全不知道在一瞬间敲中自己脑门、击中胃底深处的热潮是什么?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啊!原来这就叫做「渴望」。
那男人轻轻松松地从一辆四轮传动吉普车上,扛下了一大箱沉甸甸的东西,贲起的肩头肌和胸前那壁垒分明的八块肌,在布满汗珠的情景下,显得格外性感诱人。
她没有察觉到自己在悄俏地舔唇,口干舌燥了起来。
她的新邻居身高有一百八十五公分以上,身材匀称完美,拥有一头黑色短发,以及一张很MAN的性格脸庞……唔,严格来说,他只要皱起脸上那两道浓眉,抿唇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挺凶狠吓人的。
而且他看起来像是单身,来来回回搬的物品里充满了男性化的风格,完全没有一丝丝女性的柔媚小玩意。
他也没有养狗、养猫或是养鸟,那双粗糙的大手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喂宠物饲料和帮忙猫梳理打结毛球的样子。
他像是个码头工人,却又有着码头工人所没有的领袖和剽悍气势。
亚男就站在那里,手掌心因莫名紧张而出汗,胸口奇怪地骚动狂跳着,满脑子都是想着该怎么表达「敦亲睦邻」的善意。
像是--
嗨,我是邓亚男,欢迎你搬来我们社区。
像这样吗?不不,太平淡了。
她猛甩头,脑子莫名地急动着念头--
你好,我叫邓亚男,我是你以后的邻居喔……
要命了,这么轻佻,连她都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亚男颓然地吐了一口气,眼睁睁看着他搬进大箱小柜,她的双脚还是钉在原地没半点勇气移动。
倏然间,屋里震天价响的电话铃声唤回了她游离发傻的灵魂,她猛地回过神来,低咒了一声。
「他妈的,是谁挑的好时机?」她难掩失望地踱回屋里。
从门口穿过玄关到走进轰然响亮的电话机旁,简直就是一场理智与欲望的激烈拉锯战。
「喂!」她冰冷的口气足以冻死长毛象。
像刚刚那种胸肌健美身材匀称,通身上下洋溢着浓浓男人味的极品百年难得一见,这通电话最好重要到足够弥补她失去眼睛大吃冰淇淋的严重损失。
「阿男,程序写好了没有?」
她脸色一变,直觉就想挂电话,但是也同时会挂掉她的工作、薪水,还有一日三餐加水电瓦斯费。
「呃……还没有。」
「还没?妳到底在搞什么鬼?」电话那头怒吼声起。「妳最近都在发呆是不是?还是把时间都用来玩手指头了?」
她瑟缩了下,本能张口想反驳,可是……
邓亚男,等到妳的户头里有个百来万,能力高超到连比尔盖兹都亲自致电邀请妳写程序的时候,到时妳才有可能可以对电话那头嚣张地喊:关你鸟事?本大小姐今日就是不想交,怎样?再说,就算我连续玩二十四小时的手指头,也比动指写你那低下不入流的Case还有意义!
能够撂那种狠话的感觉一定很爽。她咧着嘴傻笑幻想着。
但是--不行。
「张总,我最近没有灵感。」她只好用最委婉的语气解释。
「妳以为妳是写《哈利波特》的大牌作者吗?程序设计员需要什么屁灵感?妳就坐下来写就是了,推托那么多!」张总对她的理由简直笑歪了嘴。
挂电话!快挂电话!不挂电话妳还有人格和尊严吗?
但是尽管血气翻涌着,她却听见自己开口--
「我会尽快交件的。」她深深吐了一口长气,窝囊地低声道。
「妳最好快点,若不是看在妳的东西还不错,我早就把case交给别人做了。」张总一副施恩深重的嘴脸。
「是,多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她索性自暴自弃起来。
果然张总听得龙心大悦,心花怒放。「很好、很好……阿男,我会考虑给妳加价码的。」
亚男挂上电话后,揉了揉陪笑到发僵的嘴巴,颓然郁闷地瘫倒在藤椅沙发上,两腿没气质地搁在另一头的扶手上。
搞什么?这年头连写个计算机程序的都得卖笑,每个老板都跩得二五八万的,偏偏都是衣食父母,教她满肚子的火气也只能继续憋着--哪天长出一颗瘤来,那才真叫不划算。
她的银行户头即将见底,而下一笔最快也要星期五才会汇入,如果她不赶紧为下下个月的房租打算,恐怕她随时会落魄地沦落到地下道打地铺的惨境。
但是尽管生活逼人,她却脑袋里一片空空,坐在计算机面前半个符号都打不出来。
是因为她的人生已经走到极度平淡乏味无趣的绝境了吗?
事实上,此刻她的事业与爱情都在悬崖上摇摇欲坠着,不知哪一天风大点就会摔了个粉身碎骨。
她眸光呆滞地望着前方,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好。
砰!一声轰然巨响。
亚男乍时惊醒,慌忙地跌跌撞撞冲向大门,尚未打开大门就已经感觉到一丝丝的不祥预感--
那辆熟悉的奥斯汀迷你小车又闯祸了,而且这次是直直撞坏了她停放在路边停车格斗的机车!
瞬间她的脸都绿掉了!
亚男咬牙切齿地缓缓走向肇事者,那个自奥斯汀车子里翩然走出来的花容月貌女了,一张玉脸就跟她身上的雪色衣裙般苍白。
周遭的邻居纷纷探头出来看,眼着有人跑过来关切,包括那名活像吃钢铁当早餐的高大男人。
只见他赤裸性感的上半身已经套了件黑色紧身T恤……真是造孽呀,挡住了多少春光。
亚男悚然一惊,连忙将不知几时飘到他那里的眸光收回,气急败坏又莫可奈何地瞪着美丽娇弱的花诗梦。
花诗梦,人如其名,美得像一朵灿烂的花,一首动人的诗和一个迷人的梦。
但是她「带塞」的破坏力简直比传说中害沉铁达尼号的木乃伊亚蔓妮公主还强大,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尤其是针对亚男而言。
「亚男,对不起……」诗梦花一般的脸上满是轻愁与自责,她轻咬着柔嫩的下唇,那副怯怜怜的模样让所有的男性邻居心都碎了。
一时间,迫不及待跳出来保护她的男上们盛意拳拳、七嘴八舌地对着亚男大声数落--
「对呀,诗梦也不是故意的,妳不应该怪她。」
「而且刚刚撞得那么大声,她说不定受到严重的内伤,反正妳是车坏人没事,就别再计较了吧?」
「宽恕别人就是原谅自己,要有内在美喔!」
眼看着这群被美色迷得是非黑白颠来倒去的男人,亚男气得大吼一声。
「统统闭嘴!」气死人了,她用力喘着气。「你们搞什么东西?我连一个字都还没讲呢!」
那群男人不以为然地看着她,依旧口舌纷杂地说着--
「妳就是这么凶,我们才怕妳吓到诗梦。」
「是啊,妳真该改改自己的脾气……」
面对这飞来横祸榍事,她心口一阵气苦,忍不住叫道:「去死啦!不干你们的事,统统给我滚回屋里看电视的看电视,办事的办事!
相较她的跳脚咆哮,诗梦轻轻吸了吸鼻子,我见犹怜地环视着全场关切的邻居们一周,随即露出一个教人心都拧疼了的带泪笑容。
「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请各位都回去吧,我、我想跟亚男谈谈赔偿的问题……可以让我们俩单独说一下话吗?」
男人们登时在她脚边瘫成了只只哈巴狗,纷纷点头。
「好好好,妳说什么都好。」
在离去前,还有一两个不识相的邻居,不忘用眼神警告亚男千万别太刁难人家。
亚男真想撞墙壁,这是什么世界啊?平平都是女人,为什么际遇天差地别那样多?诗梦是如诗如梦,她就是如虎似狼?
而且今天的受害者是她吧!
「亚男……」诗梦满脸愧疚,张口欲解释。
亚男注意到那个今天刚搬来的高大猛男并没有离开,而是保持一定的距离瞇起眼睛打量着她。
原本对他的一丝丝好感--好吧,她承认原本是很多很多--瞬间破灭了一地。
怎么?就连刚搬来的「右舍」猛男也紧张兮兮地唯恐她这只母老虎会吃掉「左邻」美女吗?
「你放心,我不至于会动手殴打美女。」她冷冷地看着他开口,「阁下可以安心回去慢慢搬家。」
他面无表情,仅是浓眉微微一挑,「难说,暴力时时刻刻都存在,我只是防范于未然。」
她应该没有察觉到自己脸上那几乎要杀人的神情,但他是专家,观察力超乎常人的敏锐,他绝不会轻忽任何一个可能的危险讯号。
再说面前这个粗手大脚、浓眉大眼的女人,动起手来肯定会对那名娇柔纤弱的女子造成极大的伤害。
「你是什么意思?」她简直气昏头了,今天是她的刑克日吗?
他没有回答她--也许是懒得回答--反而目光温和地望向脸色苍白、手脚微颤的诗梦。
「妳还好吗?」他炯炯有神的眸光迅速地审视着她身上有无外伤。「头晕吗?想呕吐?胸口闷痛?」
诗梦屏息地仰望着这个天神一般的高大男人,尚未来得及响应,亚男已经闪身挡在他们俩中间。
「你要打抱不平也要找对对象,『亲爱的新邻居』。」她仰头忿忿道。可恶,他好高,自己努力仰高头也只能瞥见他的下巴而已。
他眼神微微一瞇,「事有轻重缓急。」他望向诗梦的神情还是极为温和。「妳现在感觉如何?」
诗梦受宠若惊地捂住小嘴,害羞地红了脸,「我、我还好,谢谢你。」
「有些撞击的后遗症会在过后慢慢显现,为以防万一,妳还是到医院做个检查比较好。」他语气平静地建议。
「谢谢,可是我的车坏了。」她眼圈一红,无助地望着那凹进去的车头。
他略一沉吟,「如果妳不介意的话,我开车送妳。」
「这怎么好意思?」她的脸更红了。
亚男满心不是滋味地看着他们两人一问一答,原本愤怒的情绪瞬间跌到了谷底,深深的沮丧和自我嫌恶与苦涩掩没了她。
没有人同情她,没有人保护她,没有人为她讲话,根本没有人发现她也是一个女人,一个也有脆弱时候的女人。
恨父母没有生就她一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容貌吗?不不不,她早已经认清楚现实了。
她试图将自己从深沉悲哀的失落感中拉出来,可是她那位挺拔高大、双目炯炯的新邻居连看也不看她一眼的铁般事实,却将她打击得更惨重。
她痴痴地凝视着他看着诗梦充满极度兴趣的眼神,内心多么渴望有一天,有一个男人也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亚男落寞地低下头,悄悄地走向自己被撞得面目全非的机车。
她咬着微抖的下唇,伸手抚过这辆陪伴了她五、六年的中古机车,如今,它已成了一堆怎么也拼凑不起来的废铁。
诗梦或许有受伤,但是她也受伤了,只是她的伤深深伤在心底,有谁看得见?
人的命运真的可以绝望到走头无路吗?她觉得……自己现在好像差不多快要到达那个地步了。
她静静地蹲在「破铜烂铁」旁,无声地哀悼着,为机车也为自己。
一阵香风和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掠过她身边,她不用抬头也知道超MAN的「右舍」要载美丽的「左邻」去看医生了。
邓亚男,妳的眼睛果然有问题,妳悸动的感觉永远不值得相信,就算这个男人活像从中古世纪阿瑟王身畔走出来。挥舞着巨剑气势剽悍的高大圆桌武士,也依旧改不了男人一贯狗眼看人低的死德行。
可恶的是,她仅以刚刚死命盯着他壮健胸膛流口水的短短经验中,就绝望地承认了这个男人对自己的超强影响力。
「需要我顺道召维修厂人员来吗?」
一个淡漠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亚男心一动,不敢置信地猛然抬起头。
「你……是在跟我讲话?」她指着自己鼻头的指尖在颤抖。
「究竟有没有需要?」他淡淡地问道。
「有有有!谢谢你。」她激动极了,一时间浑然忘却方才遭他忽视的懊丧和难过。
不管怎么样,她终于还是被理睬了。
他的眼睛至少看见她的存在……
他微一点头,就算是接受到了,继续往吉普车的方向走。
诗梦只来得及对她歉然一笑,「对不起,今天真的对不起。」
「等等,赔偿的事怎么算?」她猛地想起,如果没有现在提,健忘的诗梦很快就忘记有这么一回事了,这是她无数次的惨痛经验所得的教训。
诗梦畏缩了下,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他不悦的虎眸又扫视过来,冷冷地道:「妳的同情心可真『旺盛』。」
他反讽的意思连亚男也听明白了,她心头一突,一股难以言喻的受伤感迅速扩散开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知道诗梦她--」
「够了,有什么事等她从医院回来再说。」他明显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眸底充满了不认同的神色,好像亚男只是试图在为自己低下不堪的行为解释、开罪。
她本能就想发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眼里的轻蔑与不满一瞬间僵冻住了她。
亚男哑口无言地目送着他俩上了吉普车,引擎低吼咆哮着远去了。
她是邓亚男,今年二十五岁,她的人生,事业、爱情,充满无力感且一塌胡涂。
而在今天犹如乌云中劈开一道金光降临在她身边,这名看起来顶天立地、无畏无惧的男人,会成为她枯燥生命中的拯救与守护者吗?
啐!作白日梦也得有个限度。
她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