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也要好好地吃饭、睡觉,我会随时去突击您的,别让我担心。”这是关心。
苗书恬不再急着开口说些什么,她知道杰西正在整理情绪,再开口多说什么,只是负担罢了。
等待中的沉默只有短短的一分钟,但对持着话筒的两人来说,却像是等待了十倍长的时间。
“日期定好了。”杰西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只要忽略其中那微微的沙哑。
“什么时候?”
“这个月十八号。”也就是八天以后。
八天以后他就要下葬……
“你要来吗?”他希望她能来,至少让他亲眼看看这孩子真的可以承受这份失去吗?他要亲眼再看一看才能百分百地放心她。
但他没能说出希望她来的这件事,这事得由她自行决定,谁都不能轻易左右她的意愿。
要去吗?这个问题她也是每天都在问自己。
“不,我不去了。”去了他能奇迹似地回到她身边吗?当然不可能,所以她何必去承受他人的泪水再让自己难受?
她还能承受多少,她自己再明白不过了,任何教人伤心难过的悲痛,她一丝都无法承受,那会压垮她的理智及情感,所以她不去了。
“我知道了。”杰西不打算再多说什么,因为他明白丧礼那天她是真的不会出现,但肯定会在事后来到。
在等她完全接受“失去”的那一天。
那一天,天气很糟,厚厚的乌云完全掩遮了天空,像是明白所有人内心的伤痛,不断地为大伙哭泣。
在丧礼结束后,所有悲伤的人们都散去了,男人撑着黑伞坚持站在新墓前。
他是邬子轩,但现在他是邬子杰了。
身后不远处的房车里有个女人在等着他,原本她坚持在身旁陪伴他的,但因为怀孕无法太过劳累的关系,最后她选择在车裎等着他,将所有的空间如愿地留给了他。
男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墓碑上,他已经站了三十分钟,而沉浸在哀悼中的他,却不曾回过头来观望车里的她。
这几天里有着什么在改变,男人知道,车里的女人也知道,但没人愿意开口点破什么,因为对任何一方而言,那都是万分困难的。
明天他必须回医院做检查,看脑子里的血块是否有散去的迹象,但他没告诉伊芙或杰西,就算不必看医生,他也有答案——答案是肯定的。
脑子里的血块就算尚未全数散去,但他的记忆却已回复了近九成,也就是说,他的记忆只差少部分片段就算完整恢复了。
但他不在乎那一成记忆能不能回复,重点是,他记起了所有该记忆的事情,却也因此而心慌意乱,甚至无法立即做出任何决定。
因为他真的是邬子杰,不是冒名顶替的,是真实的邬子杰,至少他的内心灵魂是的。
“子轩,老天对我们开了什么玩笑?”他开口近乎埋怨地问着,问着无人可以回答的问题。
“你已到达那一方,得到答案了吗?如果可以,你回来告诉我吧!”因为无人为他解答,此刻他的人生完全陷入最无法解释的矛盾与痛苦,他甚至无法直觉地去判别自己是否有罪……
当他总是想念着他最心爱的女人时,另一个女人却总是用着寂寞受伤的眸光盯着他,让他无法立即狠心地将自己灵魂错置的事情说出口。
“可恶!你这可恶的家伙!为什么要离开你的身体?这下好了,我的女人当我死了,你的文人怀着孩子,又无法理解我为何总是闪躲着她,莫名地要她承受像是弃妇的待遇,你倒好……眼睛一闭,什么事都跟你没关系了,这是要我怎么做?你来告诉我啊!你快回来拿回你的身体,该死的人是我呀!明明该死的人是我呀……”
撕心裂肺的疼痛随着记忆一波波地涌上,越渐加剧,邬子杰忍不住低吼着。
“你知道吗?恬恬今天没来,那表示她无法接受失去的事实,她正在为我的死而痛着,你知道吗?如果我不能告诉伊芙实话,那么我也是痛着的,因为我不能抚平恬恬的伤痛,而我更不可能代替你爱伊芙,你究竟要我怎么做呢?”
说了,他会痛心自己为何不死去,为何要占据不该是他的躯体,也让未出世的孩子没了父亲,让善良的伊芙以为拥有却是失去。
不说,恬恬为他伤心难过,而他自己也总是时时刻刻想着她,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徘徊在痛苦矛盾的十字路口上。
活着,只是为难罢了……
思及此,邬子杰用力扔掉手里的黑伞,让不大不小的雨水落在他的身上,仰起头朝着灰暗的天空大吼:“可恶、可恶……”
车里的伊芙看见了他的动作,担心地下了车,撑伞走向他。
她听见他的吼叫,但他说的是中文,她压根听不懂,不过她可以猜想肯定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语,因为看着他微微颤抖的双肩,便可以明白他激动的情绪。
她来到他的身旁,将他高大的身影一同纳入伞下。
其实她的心情一样是激动的,因为在今天之前,他从未显现如此剧烈起伏的情绪,这是否表示他已经想起了某些事情?
她能期待吗?
“你手还裹着石膏,别弄湿了,我们回车上吧!”是的,她想期待,不想再面对他像陌生人般地与她划清距离。
邬子杰没有看向身旁的女人,只是沉默地转身走向停车处。
他走得快,身后的伊芙不得不加快脚步追上,他打开后座车门要她先上车。
见他面无表情,目光甚至放在远处而不是她的身上,她心下一紧,“你呢?”
他的样子看来是不打箅上车的模样,他还想继续待在墓园里吗?
“上车吧!”他伸手接过她手里的黑伞,让她先行上车。
待她上车后,他便关上车门,这才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将伞收起放入车内,对着司机道:“先送她回去。”
“你……”后座的伊芙听见了他的话,但来不及说些什么,他便再度将车门关上。
当车尾渐渐地远离邬子杰的视线之中,他身上的黑西装也早已湿透了,但他仍是一动也不动,直到再也看不见车尾后,他这才移动脚步回到墓碑前。
他需要好好想想,到底……说还是不说。
第6章(1)
检查的结果出来了,果然如邬子杰所预想的,血块已经逐渐消散中。
在从医院回程的路上,伊芙虽没开口说些什么,但她在脑子里想了又想,想着待会儿回到家该如何开口向他询问有关记忆的问题。
这几天他不再总是闪避着她,但他望着她的目光却总是若有所思,她知道他也是有话想说的。
回到屋里,伊芙鼓起勇气开口了。“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她心底有许多猜测,她猜想过最糟的结果是,他脑里的血块散去了,但原以为暂时失去的记忆却是永远的失去,而她,则必须想办法让这个男人重新爱上她,因为他们之间已变得不再熟悉。
邬子杰望着伊芙,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是僵凝的。
他决定老实地将现况说出,但本是打算一个月后,等她肚子里的孩子再稳定一些再提的,但现在看来,她已受不了他莫名疏远的态度了。
好吧,今天就说。
“你先去洗手,换件衣服。”刚从医院回来,她又是个孕妇,不得不好好照顾身体。
“嗯!”
当伊芙转身离开后,邬子杰拿出手机,再也止不住思念地拨出熟悉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