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悠凉接上。
“三、四、五……”
他们一步一步往下,脚步越来越轻快,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少。周围的黑暗,仿佛也变得不那么浓重迫人了。
“好像真的没事耶……”夏悠凉此刻已经彻底放松了紧绷的精神,甚至起兴要和关雅彦聊天。
然而就在这个时刻,关雅彦蓦然痛叫一声:“啊!”
“怎么了?!”悠凉吓了一跳,也感觉到与她相握的他的手抽搐了一下。她慌了,努力瞪着黑暗中的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轻抽了口气,然后,在她看不见的黑暗里,咧开顽劣笑意,“没什么,见你太放松,吓你一吓而已。”
什么?吓她一吓?还“而已”?
他话音未落,她的手便握成拳捶上来,“可恶啊你!刚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说到这里她深呼口气,蓦地煞住话语。以为什么?以为他受伤了,所以——心脏便疼得倏然抽紧了?
她……是在心疼他吗?
这陌生的认知,蓦然撞入她的脑海,让她一下子乱了方寸。
不,不是心疼他吧?她并没有多么喜欢他呀……悠凉咬住唇,在心里对自己说:她只是关心一同落难的伙伴而已,只是担心他出了事,她一个人会更危险,并不是为这家伙的一声痛叫而感到揪心,也没有——为他心疼得险些飙出泪来。
按捺下心中的慌乱,她转回头去,问他:“刚才数到哪儿了?”
“二十七。”他回答。
“那么……”
“再往下走一步,就是地下室的门口了。”关雅彦握紧她的手,“夏悠凉,你准备好了吗?”
什么准备?悠凉想问,但随即反应过来。的确,如果推开了地下室的那扇门,而里面什么食物都没有的话——那时候该如何处理心里的绝望和挫折感,才是她最该做的“准备。”
于是,她深深吸了口气,“好了,来吧!”反正情况已经不可能更糟糕了,大不了就是找不到任何食物,然后大家都饿死。话虽如此,当雅彦伸手推开地下室那扇破败的门板时,她仍是紧张地闭起了眼——
然后,她感觉到眼皮的缝隙间有光透进来。她怯怯地睁开了眼,见面前的地下室里灯光亮着,而正对着她的一排酒架上,齐整地码放着数瓶红酒,被干草卷包裹着,奇迹般地完好无损。
“夏悠凉,我们赌赢了。”雅彦压抑着喜悦的低沉声音响在她的耳边。
悠凉眼眶一湿,是啊……赢了啊!找到食物了!这也就意味着,在今后的数日里,他们存活下去的希望又多添了一层。“乌拉,好棒——”她怔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要欢呼。整个人蓦地跳起来,由台阶处飞也似的扑进酒窖,兴奋地喘着气检视架子上存留的食物:好棒,除了有酒,还有特别为非常时期准备的压缩饼干和法式长棍子面包,都是很好存放的东西呢……而且点数一下数量,应该够他们三个人支撑十天半个月的了。
她笑着跑到酒窖中央的条桌旁,从旁边架子上捉起一瓶酒来,回身冲关雅彦扬了扬,“来,我们来开酒庆祝!”
雅彦站在酒窖的门口微笑,提醒她:“别忘了把食物打包,给展晖留一份。”
“那是当然,我是那么自私的人吗?”她很得意地笑了,自己成了找到食物、救助伙伴的女英雄。光这一点,便足以让她胸中成就感十足了,“快来快来!我们喝酒!”她豪气干云地招呼着。
她这么开心吗?关雅彦笑了,缓缓朝她的方向移动脚步。他放任自己的目光毫不转移地停留在那粗鲁地趴在条桌、摇着酒瓶欢庆胜利的女人身上。这一刻,他觉得她很棒,浑身都发着光。这不美丽却耀眼的女子,脸上带着餍足而喜悦的笑容,那笑容让他几乎要忘记了……脚上痛入钻心的伤口。
走了几步,关雅彦蓦地蹲下了身子,偷偷用手按住脚面的血痕。方才下台阶的时候,他八成是踩到了碎玻璃一类的物什,那尖锐的物什穿透了他的鞋底,狠狠刺入他的脚底,所以,才控制不住叫了那一声。所幸后来掩饰得好,不然叫夏悠凉知道,她一定怕得不敢再往下走。
雅彦苦笑,用深沉的叹息掩去几欲出口的呻吟,好痛……待会儿还是偷偷拿那瓶红酒过来,给伤口消一下毒吧。
不过幸好,夏悠凉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的夏悠凉,此刻笑得那样没心没肺。他望着她开开心心地把红酒倒入嘴里,在落难的当下仍有不醉不归的劲头儿,他眼光渐沉,心如磁石,没办法不被她吸引。能让她安心,方才的痛苦忍得也很值了。
经历了“酒窖探险”之后,食物的问题算是解决了。三个人分别用了些压缩饼干和红酒,感觉逐渐流失的体能终于又恢复过来。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也不能不解决,否则,他们还是会死——
原本足足有二十厘米高的蜡烛,在三人用过晚餐之后,已经燃烧得只剩下一截大拇指这么短了。VIP房间的温度,也在一点一点地下降着。
“也许是温度太低的原因吧,蜡烛烧得也快。”展晖沉吟着,“这样下去,我们的火种很快就要保不住了。”
“好冷、好冷……”吃饱喝足的夏悠凉,并没有因储存在胃里的养分而耐冻一些,照样冻得牙齿打颤。她环抱着自己只穿了件单薄晚礼服的消瘦身子,在房间里跳到东蹦到西。这里条件太简陋了,令她想起自己曾经听过的某句顺口溜,“吃饭基本靠手,取暖只能靠抖。”
关雅彦看着她这副样子,换了是以前一定会好好嘲笑她的呆傻,可现在——真是忍不住心疼起她来。
瞧她又矮又瘦的,和非洲难民有得一拼,而且脸色冻得发青,嘴唇冻得发紫——本来就不是什么美女,再给这样一冻,更可以提前跻身贞子再世的行列了。
在横眉冷对地看着她蹦了数分钟以后,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言不发地霍然起身,抄起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组,就朝房间里唯一的一张真皮沙发用力砍下去。
“你干吗?”夏悠凉吓了一跳。
“找个东西把你包起来。”他言简意赅地回答,手上重重使力,划破真皮沙发的厚实水牛皮面,将里头的弹簧和棉絮撕扯出来。
把她包起来?包她干吗?夏悠凉不解地望着他,可是他没给她回答。
不一会儿,关雅彦顺利地拆下沙发皮面,丢到夏悠凉肩上,“披着。”
“啊?”悠凉愣住,总算搞明白他的用意,可是——
“不要吧?这很硬呢。”她以指戳戳身上的皮革,眉头皱起来。
“现在条件艰苦,我可没办法买件貂皮大衣给你保暖。”他微嘲地说——虽说这是现实世界里,他哄女孩子经常用的一种方法。
然后,就见悠凉抓着皮革,很认真地思考了半晌。最后,一字一句地得出结论:“还是不要好了,这样不美观。”
“你本来也没多美。”雅彦没好气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风度不要温度”?
“就是因为本来已经姿色欠佳了,所以才要靠后天的努力把自己变美啊。”悠凉完全不在乎他刻薄的话语,仍然一板一眼,很认真地和他辩,“我现在就比大学刚毕业的时候美多了,这全靠后天修炼得好。”
受不了。关雅彦朝着漏风的天花板翻个白眼,把嘴一撇,“你不想穿也可以,我们也有别的办法取暖。”
“什么办法?”悠凉扬起眉。
“展晖,你站起来一下,给我做个示范。”关雅彦朝好友勾指。
后者茫茫然爬起身,乖乖走到他面前,“这样吗?然后呢?”
然后,关雅彦非常热情有劲地、以大狗熊的扑猎姿势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展晖。
啊?!夏悠凉的下巴在同一时间掉了下来。
“你们……你们俩……”有GAY倾向?她手指颤抖地直戳那相拥的二人。
简直不敢相信!为什么这一黑一白、一壮一瘦的两名帅哥会以非常引人遐思的方式搂抱在一起?!
难道他们是……“同志爱人”?!
这个念头一旦窜入脑海,很快地,另一种莫可名状的酸涩感觉也在胸臆间蔓延了开来。悠凉突然觉得生气,不是气关雅彦“玷污”了展晖这尊优雅好看的玉人儿,而是——她不能接受!
关雅彦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地乱抱别人?这样……会惹人误会的啊!
他该是喜欢女人的吧?从见到他第一眼开始,她就认定他是喜欢女人的啊!虽然到目前为止他对她这个“唯一”的女人态度并没有多么殷勤,可是——这样一个浑身上下肌肉纠结、充满了浑然天成的男性魅力的男人,怎么可能有“那种”倾向?!
此刻,她愣愣瞪着眼前两名帅哥相拥的暧昧景象,心口凉了一下,失望了。但是,却没法承认为什么而失望。
“雅彦!别闹了!”被“强抱”的展晖拼命推他。
下一刻,关雅彦被推开,后退到两步以外,双手一摊,“夏悠凉,看见没?这就是另一种取暖方式,要试试吗?”
展晖俊脸微红,雅彦为了向夏悠凉解说这特别的“取暖方式”,竟然拿他做示范,真乱来啊。
“你自己选,是抱着一张死了的水牛皮比较好,还是抱着我比较好?”雅彦把难题一脚踢还给当事人。
悠凉思索了五秒,摸摸鼻子,然后不发一语地从地下捡起那张“据说是水牛”的皮,乖乖披在身上。
水牛皮啊……想起来就觉得有点不适呢。她抚着手臂上浮起的小小鸡皮疙瘩,扁扁嘴问:“现在这样不冷了,我可以睡觉了吗?”虽然时间不走了,可是他们被困在这奇异空间里也有好几个小时了吧?她又累又困,再加上心里因为雅彦方才的举动而感到闷闷的不舒服,实在很想睡一觉呢。
“你去睡沙发的那一边。”雅彦搬来沙发,将悠凉躺下的那块区域与他和展晖隔开。
“干吗?”悠凉微微疑惑地掀眉,为什么把她隔离了?
“你睡你的,半夜没事别随便靠过来。”雅彦酷酷地说。
切,什么口气?听他说的,好似很嫌弃她似的。她闷闷地闭上眼。
不一会儿,她感到温暖,蜡烛的橙色火光温柔地熨烤着她的脸颊,唔……好舒服。暂且不和关大少计较那么多了,睡觉比较重要……
很快地,她睡着了,却并不知道——关雅彦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眼光定定凝视着她的睡脸。
在他身边的展晖挑了挑眉:谁都看出来了,这男人在对这个女人好——以一种嘴硬而且遮遮掩掩的方式。他分明就是把蜡烛放在离她较近的那一边,怕她摔倒或冻着。
这家伙……分明是喜欢上人家了,却连示好的正确方法也不会。那样酷酷地对待夏小姐,不是会把她推得更远吗?展晖忍不住弯唇轻笑,回身一看,却见关雅彦拿着半瓶喝剩下的红酒,正俯身倒向自己的脚踝。
“怎么了?”他连忙问。
雅彦苦笑,“今天下地下室,不小心被碎玻璃之类的东西扎到了。”说着,他用粗糙的牛皮蘸着红酒按压脚上的伤口,企图清洗发炎的部分。因为疼痛,他嘶声抽着气。
展晖眼神一闪,这个傻男人……那时受的伤,却一直隐瞒到现在?
转头看了眼夏悠凉无邪的睡容,展晖立刻明白:他是不想让自己和夏小姐感到担忧吧?因为他们的处境够糟了,所以雅彦的痛楚——他一个人咬牙扛下了,不愿引起伙伴的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