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海兰和唐世杰在几天后静静的私奔了!
所谓“私奔”,是他们在不预先告知双方父母的状况下,私自举行了一次简单的公证结婚仪式,然后暂时躲到一个偏僻,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点,去疗养他们的爱情伤痕,重建他们的爱情宫殿。
对这种出人意表又有点意料之内的暂时结果,海芃有点手足无措。她知道这是眼前唯一能确保阿杰和姊姊爱情的方法,但这也是最消极的方法。
因为姊姊的出走,使完全被蒙在鼓里的父母急白了头发,他们不相信他们一向视如掌上明珠、乖巧听话的大女儿会做出与某个男人“私奔”这种事。而当海芃把姊姊海兰离家的留书拿给父母亲看的时候,父母的那种惊愕与不信的表情,与她当初刚知道姊姊的复杂恋情时的惊愕与不信,是如出一辙的。
连日来,心情纤细易感的母亲、总是紧抓着姊姊那张词句恳切婉转却语意简单含糊的离家留言,坐在姊姊已空荡的床沿泪眼迷蒙、独自神伤。而为姊姊莫名出走而到处奔波寻找的父亲,到最后也只能摇头徒然叹息。他们不明白他们一向乖巧美丽、出类拔萃的大女儿为什么必须说走就走?说变就变?走上和男人私奔这不归路!
面对已急得心力交瘁的父母,海芃心中多有不忍,但她仍苦于不能透露太多。为了避免破坏阿杰和姊姊好不容易才找到勇气建立起来的爱情生活,她只能带着几丝愧疚,狠下心来对父母的苦苦追问保持缄默,并用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的陈腔滥调来安慰父母。
相对于海芃的无措,孙梵在面对来自于那个“私生”了他的父亲唐秉文的追究时,他就幽默也笃定多了!
唐秉文相当明了他们兄弟俩的感情一向深厚,但他也知道他并不太能控制他这个如脱缰野马一般的“私生儿子”。他和他——父与子——在尽可能的范围之内,总是互相容忍着。
当唐秉文一听说自己那对他一向唯命是从的儿子唐世杰在和徐氏企业的千金订婚不久之后,竟和另一个名不见经传、默默无闻的女孩子私奔结婚去了,他真气得暴跳如雷,七窍生烟!当他一思及他那叛逆的私生子可能也参与谋画了这整个私奔事件的时候,他便怒气冲冲的来兴师问罪!
可是孙梵只一句话便把父亲的怒气打了退票!他嘲弄父亲——阿杰有手有脚,他想和谁结婚,想和谁私奔,做弟弟的并无权干预。
父亲对他一意撇清,无关痛痒的嘲讽,起先颇为气急败坏,但很快的,父亲平静自己、反过来用一种老狐狸般的老谋深算的眼光打量过他,然后点点头警告他——他如果不打算告诉他阿杰的去向,那么他必须准备承接一切后果!
孙梵不知道父亲口中的“一切后果”会是什么?但他肯定自己并不喜欢父亲眼中那太过精明的市侩眼神,那不祥地预告着——有某些他不可能喜欢的事即将发生!
只不过眼前的孙梵无暇担心太多!一来,他庆幸他唯一的兄弟——阿杰,终于找到勇气挣脱唐家长久以来为他构筑的象牙塔,开始学习独立;二来他更庆幸海兰终于回她本应归属的怀抱,而他自己,也终于可以放胆去追寻一份属于自己的真实感情。
他从不知道,真正爱上一个女人的感觉如此美好!凌海芃——最近的生命似乎在一次忆起或唤及这个名字时,不知不觉的丰盈充实起来,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之后,他很轻易就发掘了更多她个性中的可爱面。除了之前她吸引他的纯真、慧黠,充满生命力这些特质之外,他更发现,当某人和她更熟识时,她会对某人毫不保留绽放她的幽默、热情,以及梦想。梦想,是的,她的确像个梦想的宝库,让人可以因她保有较长远的梦想,也让人可以发挥无垠想像力的,由她的一举一动或一颦一笑,想像她的心灵!
但相对的,她也和许多耐人寻味的人一样,有极浓重的自尊与自卑,而她自卑,有绝大部分衍因于她的长短脚。她总是时常用一种侧击旁敲的玩笑语气,试问他介不介意她的缺陷?她还太过实际的指出就算他本人不介意她的缺陷,他的父母大概也不允许他和一个肢体小有残缺的女孩子往来!她笑说他们现在谈恋爱是谈得很快乐,但她潜意识的担忧害怕阻力到来的那一天!
原先,孙梵确实不曾考虑过这些问题存在的可能性!原因是父亲向来管他不着,而母亲又是个心性太过理性豁达的女人,他自信他们不至于成为他和海芃的阻力。
而曾因同情海兰而受过一次教训的他,当前对自己的感情方向早已不再懵懵懂懂。他完全清楚自己真正想追寻想选择的伴侣是像海芃这种个性徐柔似和风、平凡中隐藏着耐人寻味特质的女孩!
在这种自我感情完全的认知下,他便不能弃海芃的感受于不顾。因为他太在乎她的感受了,他不希望在两人获之不易的感情上再增加阴霾!于是某晚,他出其不意的安排了一次意外的餐聚,让海芃和母亲孙雨慈见面!
对孙梵而言,让两个在他生命中占有举足轻重地位的女人相见是必要的。虽然这样的冒险对母亲或海芃而言都有点太早,但孙梵觉得母亲若能因此而认同海芃,这倒不失是一个抹却海芃自卑感与种种忧心的好方法。
而他之所以敢做出这样的冒险行为,纯粹是出于他从小至大对母亲个性上的认知!
在某方面来说,孙梵觉得母亲并不是个太过精明的女人!也唯因如此,在感情上,她才会被精明的父亲一次次的诱哄欺骗,就算她为父亲掉再多次眼泪,伤再多次心,被诱哄至令,也匆匆过了近三十年,她却依旧一点长进都没有,仍甘于做一个二等夫人,保有一份不能见容于社会又不甚可靠的地下情。但也唯因她的不够精明,她的处世哲学便平和自然多了!人们时常可以由她身上感受到一股自然散发出来的亲和感。
又或许是因为家境与教育方式的不同,母亲和父亲对人们的价值评估方式完全不同,父亲惯常以金权财势来取人,母亲却认定人类心灵的真实绝对胜过物质的真实。也因此,母亲年事愈长,愈不在意身外的一些浮华!她总是笑着说——外表,只不过是人们不得不背负的皮囊,而既不得不背负,只要把它打扮得干净整洁,不失礼貌,便也尽是可以了!至于处世的态度,只要理念与定力相等,心情与事态均衡,便得智慧与圆融了!
这大概是母亲跟了父亲近三十年来,修得的最大圆融与智慧吧?!但这也正是孙梵最敬佩母亲的一点,她没有由爱生妒或生恨。不可否认,从小至大,孙梵受母亲的影响太大太深,他有太多观念是得自母亲的灌输。他虽然怪罪父亲让母亲和他在世人嘲弄的眼光下度过了那么多委屈的岁月,但他从未恨过父亲!
而他故意安排海芃与母亲尽早见面,为的正是想用母亲的智慧与圆融,来化解海芃心中极端的自卑。更令人兴奋的是在一顿饭的餐叙间,孙梵发觉他轻易就达到他的目的。
乍见孙梵的母亲孙雨慈时,海芃的确是十分愕然又十分拘谨的,但他母亲那没有长辈架子的举手投足及适切的言谈,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奇迹似的化解了海芃的尴尬与羞涩。
也许因为她们都有某种较遁世的气质吧,两个有着年龄差距的女人竟能自然而然的彼此欣喜与相互欣赏!
自从见过和孙梵相依为命的孙阿姨之后,海芃明显的变快乐、也变自信了!孙阿姨并不像许多长辈般一见面就兜头对人评头论足,她甚至连多瞥一眼她的长短脚都没有,她只是用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语气与容颜在和她交谈,就像她是个平辈朋友而非晚辈。
那是一次很成功圆满的会面!但事后海芃仍不免要埋怨孙梵的不按牌理出牌,害她差点吓停了心脏!孙梵则回过头来,笑意盎然的取笑她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他还逗她,要她也不按牌理出牌的安排他尽早和未来的泰山和泰水见一面,免得他心中老是忐忑不安,猜疑着他未来的岳父母是否看得上他这个女婿?
他这种眼光长远的说法,令海芃是既害羞又心喜!不过短时间内海芃仍是没有让父母见孙梵的勇气,因为目前家中的气氛仍处于姊姊私奔出走的低迷期。
严格说来,这一对因一次偶遇再加上一连串机缘串起缘分的恋人,对彼此的心意是相同的笃定。然而,就在他们以为彼此的感情能就此平平顺顺的走下去时,他们却没有料想到另一波阻力正在酝酿成形!
时序进入十二月份时,孙梵才渐渐感觉到事情的可疑之处!
这个月,是孙梵的舞蹈班要开始重新招收新学员的月份,以往,他的工作室根本不必打什么广告,便有许多旧雨新知会争相走告,并主动前来报名,切磋舞艺。可怪的是,他这次的招生,却是连一只苍蝇蚂蚁都没见着,原先,他以为是老天爷不打算赏他饭吃了,可是在愈想愈不对劲之后,他主动拨了几通电话给曾经承诺要来工作室继续学舞的旧学生。
起先,他们总是支支吾吾,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经孙梵再三追问,他们才很为难的说——有人撂下狠话警告他(她)们,若有谁胆敢再进他的舞蹈教室一步,那么那人就别想保有健全的双腿回家!
当孙梵想向学员更明白的问清是谁胁迫他们时,他们也是含含糊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起初,孙梵还是想不透是谁会如此阴狠?想断了他的生计!可是这天孙梵在花店裹遇见的一位不速之客,让他彻头彻尾的明了是谁在耍手段了!
这天,算尚未给人真正寒冷感觉的初冬,天空没有下雨,却布满阴霾。因为仍没有学员敢去舞蹈工作室,孙梵便干脆到海芃的花店来帮忙,权充“义务园丁”。
当然,“帮忙”这两个字是有待商榷的——其一,孙梵和许多人一样,根本分不清草本和木本植物有什么不同?!更遑论要在众多盆栽及茫茫花海中找出客人所需要的东西来!其二,他虽是个“舞林高手”,做起包扎花束的工作时却独独缺少一双“包装巧手”,惹得海芃笑称他是“愈帮愈忙”。
而当孙梵因这四个字而装出寥落失意的样子时,她又会笑容可掬的轻拍他的脸颊,心灵性巧的安慰他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一根“绿拇指”!
“什么是“绿拇指”?”孙梵好奇的瞪大眼问。
““绿拇指”是一种形容!”她耐心的解释着。“指的是对植物很有一套的人。他们的手好比仙女棒,只要用拇指一点——不论是垂头丧气、病奄奄的花草树木或极难伺候的植物,一到了这种人手里,莫不绿意盎然,处处生机,因此人们戏称这样的人有根“绿拇指”!”
“喔——原来如此!”孙梵一脸恍然大悟,接着取笑她:“母青鸟配上根绿拇指,倒是很相得益彰哦!”
“嘲笑人!”她朝他使使鬼脸,开始用手中的水喷他,他也顺手抓起桌上的另一个,两个人像孩子似的,干脆玩起打水战游戏。等两个人都被喷得满身是水时,一个清亮的陌生女声,阻断了他们的嬉戏。
“这是什么游戏?可以让我参加吗?”
孙梵和海芃同时静止动作,望向声音出处。花店的玻璃门不知何时被开启了?可能是他们正忙于游戏的时候吧——海芃确定自己不认识来者,如果她花店里曾有过这样一个女子来光顾,她肯定自己一定不会轻易遗忘。
怎么讲这个女人,不对,她也许还不到足以称为女人的年纪。她看起来相当年轻,顶多比自己大上个一两岁,长得虽称不上十分美丽,但她有一双迷人的汪汪大眼及粉妆玉琢的气质。尤其她那身由头到脚的孔雀蓝色披风及同色系的长统马靴、更凸显她个人的穿衣风格,十分引人注目。
海芃愣楞的注视她好一晌,才发觉她那仿佛会说话的双眼一直直勾勾的定在孙梵的方向,似乎她的问题,只是朝孙梵发问。
好奇的、也小有醋意的,海芃干脆望向孙梵,他的表情在碰上那女孩的脸庞之后,完全出乎海芃意料之外的精采——诧异、怀疑、惊愕,然后一脸厌恶与不屑。
没有人能对那样一个堪称标致的女孩摆出那种脸孔的,像孙梵这种对女人很懂体恤,处处周到的男人更不可能对这么个可人儿摆谱,除非——他和她有什么过节或深仇大恨!
海芃的好奇心再次被挑起,她干脆扬声招呼道:“欢迎光临!”
那女孩倨做的瞥海芃一眼,宛如海芃只是个跑龙套的三流角色般对她来个相应不理,她只继续针对孙梵说道:“孙梵,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哪敢忘记!徐氏企业的徐大小姐——徐姗姗。”孙梵面露嘲色。
“徐姗姗!她是——”海芃脑筋飞快转着并面向孙梵欲言又止的问着:“她是唐世杰的……”
“没错,她是唐世杰的前任未婚妻!”孙梵证实,脸上的线条更嘲弄!
“没错,我曾经是唐世杰的前任未婚妻,但如今的我却是你的现任未婚妻!”仿佛急于抹去孙梵脸上的讥诮并获得他的认同,徐姗姗语气急促却有条不紊的宣布着。
真是石破天惊,海芃目瞪口呆,原本握在手中的水喷筒一个没握牢,跌至脚边,差点砸到她尚未完全复原的那只脚!
“什么意思?”孙梵冷峻的问。
徐姗姗似乎是被孙梵冷硬的语气吓着了,她有点结巴,却硬着头皮强调:“我爸爸说,阿杰和某个女子私奔,对我们徐家而言是种侮辱,于是他和唐世伯——也就是和你父亲商量,在绝不轻言退婚以避免伤及两家的前提下,由你来取代你的哥哥……成为我的……未婚夫!”
“老天,”孙梵凌厉的喊。“这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连婚姻都能用到“兄终弟及”,哥哥私奔了用弟弟来抵,那如果连弟弟也跑了,你们怎么办?是不是要来个“子逃父继”?”一针见血的,孙梵丝毫不假辞色的逼问到徐姗姗脸上。“若果真如此,你甘愿做我父亲唐秉文的第几顺位夫人?你甚至连二姨太、三姨太都排不上,你——”
“够了!”捂住耳朵,徐姗姗泪眼夺眶的嚷着:“反正你现在已经是我的未婚夫,你父亲和我父亲绝不会笨得再让你像阿杰一样轻易逃出这场婚姻!”
“可笑!打死我我都不会认同这椿你们一厢情愿、以徐唐两家为营利目的的婚姻!”孙梵朝徐姗姗吼了回去并一把拢过仍呆若木鸡立在一旁观看一切的海芃,他故意揽紧她的腰,神情坦率明确的夸示道:“更何况,海芃和我,已为彼此深陷爱河,无法自拔了!”
“是吗?”徐姗姗开始正视海芃,仿佛到这一刻地才意识到海芃的存在,也到这一刻才意识到海芃有可能是她的“情敌”!当她多打量她几眼时,更发觉被孙梵挽在臂弯中的所谓“海芃”,确实有其明晰的风情与独到的秀丽。一套简单的衬衫、牛仔裤、外罩一件贝壳粉色的手织宽毛衣,头发随意在身后系个马尾,虽不抢眼,仔细一看却活脱脱是个现代男子最爱的清秀佳人。
徐姗姗内心又开始不平衡起来了!她让人感觉好笑的质问孙梵:“你为什么爱她?”
“爱就是爱,为什么一定需要理由呢?这也许就是我们这些平凡人家和你们这些富贵人家不同的地方吧!你们的爱,总是必须附带很多的条件!”孙梵相当不客气的批评。
“也许吧!但你能否认“条件”是人类生存的一个首要前提吗?像你,在长辈们的决心下,在不具备任何良好的条件下,就算你是会七十二变的孙悟空,你还不是翻不出你父亲和我父亲的手掌心,你的舞蹈工作室,在他们从中作梗的战略下,还不是要关门大吉!”徐姗姗的语气更凌厉,但她似乎没弄清楚她此刻传达出的信息对孙梵是多么重要,等她想到该闭嘴时,已经来不及收口了!
多么令人痛彻心肺啊!孙梵感觉心冷——对自己的儿子,父亲唐秉文仍是有办法做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原来,我的工作室没有一个学生敢来,都是他们搞的鬼!”放松海芃,孙梵瞪着大眼直逼到徐姗姗的眼前问道。
或许是因为千金大小姐没经历过别人的张牙舞爪,也许是因为她私心底下确实很莫名其妙的在乎着眼前这个老是对她恶声恶气,不假辞色的男子,徐姗姗眼睛一眨一眨,眼泪怯怜怜的,一串串的坠落眼眶:“那……那绕粹是父亲们的意思!长辈们总有长辈们的决心,而我不能否认真的很高兴他们做出这种决定,因为我……爱——我喜欢你已经很多年了!”她抽搐的解释兼告白。
而这份告白,让孙梵和海芃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以对。几秒后,孙梵的表情变为嫌恶,他暴躁的下逐客令,“你滚吧!顺便把你感情的表白给带走,你的“喜欢”,我无福消受,至于这椿经过你们移花接木的婚约,逼死我我都不会认可!”
“我会滚!”委屈的泪水虽不断滑下脸颊,但她仍坚持的强调:“可是我也有我的决心,对我们的婚约,我不可能主动放弃;对你的感情,我更不会轻言放弃!”
说完,她像个遇上不如意却仍不得不保持尊严的公主,拭去两行泪痕,僵挺挺又骄矜的推开那扇玻璃门,走了出去!
“莫名其妙!一群被金权与利欲主宰的疯子!”孙梵目送徐姗姗,冷冽的开骂。
一直被当成布景的海芃,这一刻终于放松紧绷的身躯,但她的心情却相对的凝重。“她不像是那种时常有机会被人逼哭了的女孩,她会因为你的几句重话而哭泣,可见她“真的”很在乎你!”
“问题是我并不在乎她!”他轻轻抚弄她长直的发梢,有点心不在焉的说:“对我而言,她只是一只披了骄傲外衣的孔雀!”
“可是……孔雀的外衣,的碓漂亮、的确值得骄傲!”海芃闷闷的自言自语。
“可是你大概没听过孔雀的叫声,如果你听过,你就不会给那种外表骄矜的动物太高的评价,它们的声音……啧啧!实在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难听死了”!”轻拍她的小脑勺,他以令人发噱的语气宣告。
海芃被逗笑了,但稍后几秒她又忧心忡忡的说:“可是……孔雀的叫声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即将面对这么多压力与阴影,我害怕迟早有一天我会失去你!”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
“我们是注定必须想办法渡过这个难关了!说实话,我从未预料到父亲会和徐氏联手使出这种龌龊的招数!”他想到父亲要他准备承接一切后果的警告,眼中阴影加深。
“而现在的我们也不可能把阿杰和海兰叫回来,让他们停止私奔了,看来,我只好自求多福了!”
孙梵表面说得轻松,可是好像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该怎么对抗这两大财团的压力!海芃沉默的注视他,看见一层阴霾,正渐渐染上他英俊的五官、染进他深邃的眼底!
莫名的,海芃也感觉一阵心慌与不祥!她不想失去他啊!历经这么多年的守候,她才得以再遇见他,经过兄弟姊妹间差点翻脸的阵痛,两人才得以敞开心怀相恋,教她怎能对他放手?只见现在莫名其妙的,他多了一个孔雀似的未婚妻徐姗姗(虽然他死不承认),教她怎能不坐立难安!
似乎,连孙梵也感受到弥漫在花坊间的凝重,可是只因为徐姗姗几句令人不快的话,就把眼前的气氛弄得愁云惨雾,凄惨兮兮,也不是孙梵这种个性一向清朗的人所能忍受的。
他拉近海芃,审视她那忧愁满布的灵秀小脸,他故作轻快的说:“嗳!不要愁眉苦脸了,我长这么高壮,可不是没有好处的,天塌下来,我帮你顶着,然后我把它摊平扯直,我们用它来当棉被盖。”说完,他还握拳、弓臂、使力,一副四肢发达的样子。
暂时放下忧心,海芃不禁噗哧一笑,看他恢复了豁达飒爽、谈笑风声的样子,海芃的心情不知不觉就放松下来。她傻气的想——我是多么爱着他呀!爱他发往后梳,扎着小马尾时的模样,更爱他松开马尾时那副慵懒浪漫的模样!她不知道这样的爱算不算是一种着魔,但她知道今生,除非孙梵先放弃她,否则,她绝不轻言放弃孙梵!
这是一种立誓,也是一种决心!
想到这里,她动情的偎紧在他的臂弯,圈紧他的颈项,并用手指抹了抹他仍有点纠结的眉头,然后嘴唇微撅的合上眼睑,幽默的轻喃:“在天还没塌下来之前,可别忘了,我们还有一项例行公事尚未完成!”
例行公事指的当然是三百六十个吻里隶属于今天的一个吻!
毫不迟疑的,孙梵覆上他的唇,这一吻既绵长又火辣!自从他们开启三百六十个吻中的第一吻起,海芃就没有感受过孙梵如此开放的热情了,她猜想,这个热情至斯的吻也许是孙梵的一种情绪转嫁!
但在一个吻中,他们至少能暂时沉湎并真实感受对彼此的爱情!而耽溺于爱情的人,谁还会去在乎此时窗外是不是布满了一大片阴霾?!
确实,孙梵和海芃一直是有心想淡化徐唐两家及徐姗姗恫吓之词所带来的阴霾,可是,阴霾却如影随形而来!
时隔数日,徐姗姗就再次不请自来的出现在海芃的花坊里。但这次孙梵因不知情而没在场。只能说,这是一场女人对女人的口舌与意志之战!
徐姗姗进花坊时,是近正午的时间。那时海芃正满意的为几盆昨晚某公司为了开幕庆视酒会而订制的大型西洋盆式插花做最后修整。她打算尽快整理好它们,然后让已站得十分酸疼的脚休息一下,并盘算着该用什么东西来祭饥肠辘辘的五脏庙时,徐姗姗就这么突兀的拉开玻璃门,像一早才开始寒气逼人的寒流般卷了进来!
除开她身上引人注目的服饰已由孔雀蓝变成另一套石榴红之外,徐姗姗依旧是十分艳光照人,气质迫人。
海芃愕然的望着她,感觉仍只有一种——呆滞。因为徐姗姗身上显而易见所费不赀的香水味及穿着,总是很轻易的扰乱她的视觉和嗅觉,让她反射神经变得迟钝,也让满室的花色与花香黯然。
而当她正视徐姗姗的脸部时,她庆幸徐姗姗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她的脸色也是异常的雪白!但她异常严肃的神情,更让海芃明白今天徐姗姗并不打算再把她当布景,对她视若无睹了;今午——她是冲着她来的!
人如其名的,徐姗姗徐徐缓缓,意态优雅的踱步入内,她站定在海芃刚设计好的那几盆花团锦簇的西洋花前审视半晌,眼中的光芒是半赞赏半脾睨的。接着她的眼睛被放置在桌上那一小盒名片吸引,她拿起一张来观看,脸上的表情丕变。“凌海芃?凌海芃!”她轻念了两遍,然后灰白着脸面向海芃,眉头蹙紧的问:“你与和唐世杰私奔的那个凌海兰有什么关系?”
海芃大吃一惊,徐姗姗竟然知道姊姊的名字,不过她冷静想想,就觉得没啥奇怪,有钱能使鬼推磨,像徐氏这种有钱人家,花钱请个征信社什么的来调查并不难!而姊姊和阿杰能私奔成功,可是谁谢天谢地了!海芃打内心庆幸。至于面对徐姗姗的质问,海芃并不打算隐晦,因为恋爱是固执的,有时比死还强,这是海芃由姊姊海兰身上学习到的一点!
“我是凌海兰的妹妹,亲妹妹!”她抬头挺胸,勇敢的回答。
“你们姊妹可真是肥水不落外人田!姊姊诱拐了哥哥,妹妹又勾搭着弟弟,你们凌家,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么瞧不起我们徐氏?你们姊妹,又打算把我徐姗姗置于何地?”徐姗姗平静的质问着,但用字谴词却字字句句犀利!
“要让你失望了,我们凌家,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康家庭,至于你和阿杰,甚至和孙梵有什恩怨纠葛,我根本是直到昨天才略有所闻!”放下花剪,海芃轻描淡写的解释着并充满困惑、大胆的反问:“我不懂,像你这样看来极富个人色彩又主观意识强烈的女孩子,为什么会甘于屈就于这种没有爱的商业婚姻,并任其摆布?之前你和唐世杰订婚,之后是和孙梵,你不觉得被人如此的摆弄,很奇怪也很痛苦吗?”
“你不嫌交浅言深?而你又自认对我了解多少?”徐姗姗一脸雪花石膏的冷便与跋扈,不过在历经一小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她令人惊讶的承认:“有些事,我是不会轻易向人披露的,这是从小至大的教条与教养,身为徐氏企业的独生女,我也有我的责任与悲哀!”她微仰起头,眼光茫然的定在一簇正盛开着的火焰百合上。“老实说,我也有我纯真年代的单纯恋爱,而在这个梦底浮沉多年的人影,一直是孙梵。”
徐姗姗开始微笑,用一种较软化的美丽表情在做回忆。“记得,孙梵和我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广阔的溜冰场,那一年,我正值十七岁,好不容易躲开家人过分严密的保护与监督,第一次偷偷上溜冰场,穿溜冰鞋,那时的感觉十分兴奋又十分怯场!当我好不容易提起勇气在场边试走了几步并觉得还可以时,几个年纪和我相当的调皮男生蓄意的来碰倒我,当场我跌了个四脚朝天,一时,我感觉到所有的眼光都向我汇聚过来,有拍掌也有嘲笑,就是没有人肯来拉我一把,一向端庄自恃的我,碰到这种窘况,除了有想找个地洞往下钻的念头之外,在那一刻真有大哭的冲动;这时,我的骑士终于出现了,他勇敢的排开众人,朝我伸出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拯救我逃出窘境,那一天,他还慷慨的权充我的义务教练两个钟头。那两个钟头的相处,是我至今犹难忘怀的,他是那般仪表出众,言语又温润柔情,溜起冰来姿势既熟练又优雅曼妙。在我们道别后,我才猛然惊觉我遇上了我的王子,更突然发觉我恋爱了,因为我从未像怀念我们相处的那两小时般的怀念过任何人和事物,可惜,我们并不曾为彼此留下地址!
“那之后,我曾几次再到溜冰场去流连过一小段时间,可惜,我从未再遇见他!”徐姗姗仍微笑着,但神情转为落寞的接着描述:“半年前,唐世杰和我奉父母之命订婚;在订婚宴上,我重遇孙梵,虽然这时的他留个马尾,甚至穿了一边耳洞带了一只耳环,造型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但我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他是孙梵,后来,母亲偷偷告诉我,孙梵是唐家大家长唐秉文不能捧上台面的非婚生儿子,但他却是我货真价实的未来小叔!
“唉!人生何处不重逢啊!可是重逢总在令人扼腕的遗憾当中。由和孙梵重逢那时起,我便马上后侮和阿杰订这门婚事了!事实上,我和唐世杰之间并没有任何深刻的感情,但如我所说,我是个独生女,从小就被教育该为徐氏肩负的责任,而这些责任里包括决策性的商业联姻,因此,我不得不乖乖认命!可是自从一个多月前,我们获悉阿杰和另一个女人为“爱”私奔时,我心中暗喜,其实该说大喜,我想至少我可以利用被遗弃这个藉日稍微重新调整一下自己的人生步调,更好的事是唐父建议让孙梵来取代阿杰,哦!那一刻,我真觉得整个世界的幸福都向我聚拢了过来。连父亲对我能一下子就扫除未婚夫和别人私奔的阴影,并一口应允和孙梵订婚也深觉惊讶,因为,他们从不知道,孙梵正是深藏在我心底多年的人儿!”她轻喟,接着像会变脸似的眼睛又转为冷厉的瞪着海芃。“但你却是半路杀出来的一个程咬金,想来颠覆破坏我即将实现的美梦!你的确是长得颇具姿色,但我不会把你看在眼里!”
海芃惊愕的听着徐姗姗的告白,并苦笑于她矛盾的指责与自信满满!海芃讥诮的想着十七这个数字,很恰巧也很可笑,她和徐姗姗都在十七岁那年遇见孙梵并暗恋上孙梵,而这一切,全得归功于孙梵那该死的“骑士精神”与“尽量不让女人哭泣”的立誓,搞到现在,每个女人都怀念着他的好,长此下去,他岂不要三妻四妾娶个没完?!
幸好,当年她十七岁时,没有和孙梵演出一出“未曾留下地址”,也唯因留下了地址,再加上那几封令孙梵印象深刻的匿名信,她才能比徐姗姗幸运的先拥有了孙梵的爱!
这一切幸运的演变,当然包括了天时、地利、人和。可是徐姗姗,确实是个不可轻忽的对手,她的条件比起自己,实在好得太多太多,至少,她有显赫的家世,至少,她没有一双长短脚。
人比人、气死人!海芃是深谙这个道理的。她也不是不知足,她有疼她爱她关心她却从不替她擅自作主的父母,光这点,她就觉得自己比徐姗姗幸福多了,只是对自己的长短脚,她难免自卑!
“你确实可以不必把我看在眼里!”缓缓踱出那几盆西洋式插花之后,海芃第一次在徐姗姗面前走动,暴露出她有点长短不一的步履,她在徐姗姗眼中看见她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但暴露出自己的最大缺陷之后,海芃的心情反而相当坦然,她对仍处于震惊状态的徐姗姗重复:“你的确可以不把我看在眼里,但你却不能不把孙梵的人格和自尊看在眼里,他是个人,一个一直生活得很独立,有自己思考模式的人,他不是机器,你们绝对没办法用你们随兴的某个指令来指挥操控他!”
“别说得那么义正辞严,我就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人能抵抗权势名利的诱惑?唐伯伯已开出条件,只要孙梵一答应和徐氏家族联姻,唐伯伯马上让他认祖归宗,而唐家的家产,少不了要分他一半!”放松纠结在海芃脚上的震惊眼光,徐姗姗精明的说。
“那又怎样?孙梵并不是那种贪恋奢华,爱慕虚荣的男人!他不可能成为另一个你或阿杰,你们是一盘棋上被摆布的一颗棋子,不论是否将相挂帅,你们终究摆脱不出一颗棋子被招弄的命运!”海芃勇敢的跨前一步,更犀利的反驳。
“你似乎自认十分了解孙梵,而昨天孙梵也一直向我强调他爱你,我倒是很好奇,你们两个人究竟有多相爱相知?!”徐姗姗问得很直截了当!
海芃反倒犹豫着该不该回答?若要回答,又该怎么回答?她爱极了孙梵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孙梵对她的爱究竟到什么程度?目前连她自己都无法确定!考虑几秒后,她选择一种以不违背孙梵为原则,略微模棱两可的回答。“实际上,世上并没有任何一把尺能衡量出男女相爱相知的程度!但如果你真那么好奇,我倒是可以用一首汉乐府来形容孙梵和我对彼此感情的认真程度,这首乐府叫“上邪”!”
思索一下,海芃开始喃喃轻吟: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她很认真的念完,却发觉徐姗姗唇际正缓缓漾开一个鄙夷的冷笑!
“上邪?是不是和英语My
God!(天啊!)有异曲同工之妙的那首诗啊?”徐姗姗讥讽道:“真教人感动,由这首诗看来,你和孙梵不只相知,也十分相爱。但谁都渴望过好日子,就算孙梵不是个贪慕富贵荣华的人,可是当他被迫得走投无路,进退无门时,我很怀疑,你们的爱能不能让你们当饭吃?”
威胁恐吓的言词又再次出现了!徐姗姗话中的含意正强调唐徐两家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使出手段来干扰孙梵和她的工作与生活,甚至爱情。
这是否正是所有权贵之家在达不到目的时,最惯练的行事方式呢?
海芃怒气便油然而生,她对徐唐两大企业首脑人物的尊敬打折扣了,也厌恶起徐姗姗为这不甚光明的手段扬扬得意的跋扈嘴脸,她愤怒地对才见过两次面的人——徐氏的大小姐大声驳斥道:“现代的社会只要肯工作、肯努力,是饿不死人的!因此麻烦你收回你的恫吓,孙梵和我,并不喜欢吃这一套!还有,我怀疑,你这么条件优厚的女孩,要什么样的丈夫没有?为什么在明知道孙梵爱的不是你时,你却仍是不择手段的想逼他就范。话说回来,就算你和你的父辈们奸计得逞,你又有什么快乐可言?”
“我爱孙梵!”徐姗姗大言不惭。“这正是我不择手段想要“争”的原因!”
“爱是相对的啊!相对的爱与被爱,才是一种幸福与谐和,不是吗?”海芃为徐姗姗的强词奋理气急败坏到几乎要大声疾呼了!
“口头上的爱是难分轩轾的,而爱与被爱的定义又在哪里呢?只要有机会,爱与被爱大多是可改变、可扭转的事。或许孙梵现在心上只有你,但我想有一天他也可能爱上我!”徐姗姗说得振振有词!
却激得海芃差点当场吐血“,原来“皮厚”也是富贵人家必备的要件啊!她恍然大悟,这种口舌之争根本无法改变徐姗姗那自大执拗的心,她理智的冷却怒气,平静又干脆的问:“现在,所有问题的症结其实是在你身上,究竟要怎样?你才能放过孙梵!”
徐姗姗微偏着头盯着海芃半晌,然后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似的呵呵冷笑了两声,多此一举的说:“看来,你真是爱惨了孙梵!”接着她神情变为冷敛的又说:“游戏规则是人制定的,要我和徐氏放弃孙梵其实很简单,为免你说我仗势欺人,我只要求你和我打一个赌,赌注是孙梵,赢的人拥有他,输的人就无条件放弃他!”
听起来,不怎么复杂也不怎么难,人说“人无刚骨,安身不牢”,人说“穷汉争傲气”,何况,她今日要争、必争的是她挚爱的孙梵,此刻就算她们之间的赌是上刀山、下油锅,她也必须义无反顾的全力以赴。深吸口气,海芃镇静的问:“赌什么?”
“赌谁有勇气为孙梵死!”徐姗姗气定神闲的宣布!
这的确比上刀山、下油锅好不了多少,但她还是坚决的点头答应了徐姗姗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