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适才惊觉禁锢红莲的"戒灵咒"已被破,随即又感应到"追血咒"的催动,便不顾自己的能力恢复与否的赶忙奔来。
红莲为四圣巫女中能力最强的,即使帝巫女大人封了红莲的灵能,红莲也能靠自身苦练冲破,一旦红莲的灵能全然恢复,残月自然也就无法禁锢得了。
此时的残月正值力最虚弱的时期,能否阻挡得了魅影,她也没有几分把握。
环视一地的残缺尸体,残月叹了一口气。今日他又取了五条人命,现下更是打算乘胜追击、一网打尽。
"他打不过你就算了,何必杀他?"她真是不明白,打打杀杀之於他,难道是这么轻而易举?
"打不过?"黑衣男子、也就是刑彻眯起眼,声音没有吐露出任何情绪,剑倏的垂於膝前,划出一道银光。
其实,这女子的身影他并不陌生,每每靠近吴地,就有一股诡异的能力将他反弹回来,他直觉知道这是何人所为。
一年来,她在追查他的落脚之处,总是比他慢了那么一步,那时,他会隐身在她见不到的角落,缓慢从容的拭净剑身,默默地探看著她的一举一动。
他在等……他知道她迟早会出现。
解铃还是系铃人呀!
他杀人,不是因为他性好血腥,同样的,还是因为在等,等她的现身。
兴起戏弄她的念头则是一个意外,一个有的意外。
当他发现自己的身不由己时,他就曾试著主动找寻她,但没有任何线索,明知她在楚国,他仍然受困於她。
他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会化为主动的一方,而那个时机到了,就是从今日今时起。
"两人比试,总有输赢,要是打不过你的人都得杀尽,你杀得完吗?"
她倒以为他与人煮酒论剑、风花雪月吗?可笑?
他忆起两人儿时初次相见时,她对他的杀气也同样感到不满过。
较之从前,她的模样是仙姿玉骨更加好看,可惜说话照样不中听。
刑彻嘴角一弯,又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带著戏谑语气说道:"小的靠行刺吃饭,不杀人难道等著别人杀我吗?再者,这位琴魄先生还花了大钱求我杀他,我可是拿人钱财、成人之事啊!"
"你胡说,天下哪有这等事?"她轻啐。这人说话老是真真假假。
眉头一皱,残月由树顶跃下,行动如燕,如柳如絮,虽然灵能未及回复,但身手倒是不减。
"原本我也不信的,要不你大可问问琴魄大侠。"
眼见他嘻皮笑脸,残月一脸狐疑的看向面色青红不定的琴魄。
"你还不走?"她皱起眉,提醒著他。
琴魄却呆若木鸡,生死关头走过一回,三魂七魄不知少了多少。
"他原本是要走的,不过见了你便舍不得走;你原本也不会来的,知道他在这里却非来不可。"
刑彻话中的调笑意味,教残月心里气极,向来思虑清晰的她,竟然说不出一句话反驳。
四位圣巫女中,她算是最为貌不惊人的,毫无姿色可言。
而且,她自幼身体孱弱,面黄肌瘦,长大后虽有姑娘模样,仍是瘦得不见几分肉,大多数见到她的男子对她少有欲念,所以姑娘家最恼的无状调笑从未在她身上发生过。
"你我尚未分出胜负,这事得在今日了结!"琴魄回过神来,斥道。
他向来自负剑术高超,今日败在这小子手里,自己的弟子也死了五个,也不由得满面羞红,又气又恨。
"你打不过他,何必枉死?"残月微讶。难道这就是习武者的傲骨?
相对於残月的惊讶,刑彻只是从容的一笑,那笑,已露杀机。
残月眼见尸首遍地,在於心不忍,她知道这两人功夫相差太多,只要刑彻一动手,琴魄便只有死路一条。
刑彻的杀气化人剑气,正催动著"追血咒",她知道他的杀念又起。
"住手!"她灵机一动,脱口说道:"你性格刚毅,武艺高强,不论处於何地都足以自保,但你青芒在外,不懂收敛,小心祸降其身,不可预料,将来一切小心为上,宁可隐其才学,不可得罪一人……"
这话出自义父伍子胥之口,刑彻再如何桀不驯,也不由得敛起杀气,将剑撤下。
"你还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吗?"她轻声问道。
眼前的刑彻较之一年前又有些不同了,一年前的他看来英姿飒爽、锋芒毕露,全身上下只有一股高傲之气;如今他独自一人在外,历经凶杀险恶与人情世故,便连说话也多了分戏谑、多了分掩饰,相对的也是少了点针刺、少了点率直。
刑彻突然面无表情,对著琴魄道:"拿著你的钱走,待你买根破铜烂铁之后,再来寻我报仇。"
琴魄咬著唇,默默地转身离去。
"你究竟使了什么妖法,让我进不去吴地?"刑彻不理会琴魄了,他将注意力放在残月身上,而这个疑问,他放在心上已有一年。
"伍先生的嘱咐你都忘了吗?他要你不得回到吴国。"此话无疑承认是她下了咒语使他无法进入吴国。
"回不回去,也是我伍家之事,这是你能管的吗?"
"伍先生之於我是益师也是良友,他的托付……"残月话到一半,突然脸色一变,目光凝向刑彻身后,忽见琴魄长剑飞刺,向刑彻背后偷袭,她不由得"呀"的惊呼一声。
时间紧迫,对在场的三人来说,所有的一举一动都不及细思。
刑彻惊觉偷袭,未回鞘的湛卢宝剑回身一劈,那猛烈之势几乎连风都能斩破。
残月不及深思,只是直觉要阻止刑彻再杀人,於是飞身一纵,右手五指伸展,"反制咒"由掌心发出金光,将风凝成一道气墙,挡下刑彻雷霆万钧的一剑;同时,她左手食指点向琴魄,使出"移形咒"将他送走。
弹指之间,连使两个咒术,她气力一失,身子不受控制,急连飞坠落。
刑彻见琴魄被她的巫术移走,心头大怒,竟没有收招,而是直接朝著残月而劈。
残月大惊失色,强运所有法力,勉强以气劲在身前围成一个单薄的防护罩,然而仍然无法抵御他霸气十足的一劈,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刑彻见状也是大吃一惊,强加收回剑势,但剑招已出,强行撤回,反比将剑招使尽花费更多精力。
他本以为残月法力高强,这一招必定伤不了她的性命,但见她的脸色,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也不免一惊,急忙收招。
刑彻这剑由下往上直劈,残月的法力已然不足抵御,感到寒气逼近,"嘶"的细响,竟将她衣衫左右劈裂,剑气之霸道,并非整齐至中割裂衣衫,而是震碎将近三分之一的衣物,赤裸白皙的肌肤无可蔽掩,尽入刑彻眼中。
蓦地,感到一阵清凉,残月见到自己几近全裸的模样,双手环身、猛然一跪,又羞又怒道;"你……"她根本不知该如何说话了。
天呀!怎么不她给一剑劈死呢?
仅这少少几眼,该让刑彻瞧见的一个也不少。
眼前的女子清瘦见骨,与曾同他燕好的女子全然不同,她的锁骨太突出,胸部娇小玲珑,只是略有弧度而已,她的腰纤细得可盈盈一握,双腿线条匀称,细长嫩白──尽管如此,她仍然太过於瘦,瘦得让他见了眉头都要攒成死结了。
这女子从不吃东西的吗?
他有男子正常的需求,但并不好女色,在楚国,以他的相貌,多的是投怀送抱的女子。
他对孩童身材的她并无邪念。
残月双手互环,密密遮掩,无奈衣衫已裂,也是徒劳无功。
许是内心对刑彻有些了解,她这一刻顾不了别的,只顾得了自己的想法,她怕的却不是他是否产生淫念。
她恼──教他瞧见她最狼狈的模样。
她羞──她一向玉洁冰清,即使居住在男女情怀自由表述的楚国,她也洁身自爱,连手指都没给男人碰过,这时却让一个男子瞧见她裸露的身躯。
但心里最大的感受是怕──这世上终归不是女、就是男,避无可避,就算她再聪颖,也有少女情怀,而女子吸引男子的丰腴身段,她却完全没有。
她自然害怕,将来倾心的男子会对她有丝毫的嫌弃。
这是女子的七情六欲,女人心中的千丝万缕,这一层面,男子不会明白的。
然而,刑彻哪里会是她倾心的男子?
皆因此时,她已方寸大乱。
"你的妖术呢?失灵了?"刑彻的语调正常,并不因为她的模样改变丝毫。
残月本来害怕会听到他的取笑,这时不由得对他有些感激。
突然,一个阴影移近,笼罩在她的头顶,是他走近她!
"你……你……"她吓得在地上挪动双腿后退,双手仍是不敢放松,她已尽力将衣襟拉紧,再用双手环抱住。
那不经意之下,环出胸前嫩白凸起的动作,看在刑彻眼底,似有欲拒还迎、欲掩未遮之效。
这女子也太不懂男女之事,若教别的男子瞧见,难保不生淫念。刑彻微微皱眉,心中这么想。
楚国盛行巫灵之术,诸侯公卿时常请巫女前来祝宴,她们舞姿娇柔,服饰艳丽,五音繁会,芳香满堂,令宴席之间的每个男子心荡神驰,犹入仙境亲眼见了仙女;巫女要是与席间男子看对了眼,夜间即可同床共宿。
然而巫女并不行娼,她们借由男女肌肤相亲,视为一种祝福的仪武。
刑彻也曾与楚国巫女有过男女席事,双方男欢女爱,互取其欢。
义父说过,这女子是南巫力最高的圣巫女,想必早已与男子有过床第之亲,可是她流露出的纯真神态,又不似佯装出来的。
难道这巫女至反璞归真,虽对这事经验丰富,竟然宛如处子?
这个想法,让刑彻微感不悦。
残月岂知短短时间,他心里对她已转过诸般想法,她愣愣地看著他的一举一动,他做了一个让她最害怕的动作──蹲。
原本血色尽失的苍白脸蛋,此时带有粉粉的红晕,那双像是会滴出水的眸子惊疑不定,隐含一丝楚楚可怜神采,虽然没什么身段,也不禁让刑彻有一瞬间的失神,心神为之一荡。
将她五味杂陈的表情看在眼底,他猛地皱眉,凝敛心神,心里微微吃惊。
绝无可能呀!
他怎么会对眼前的女子感到动心?!
她的身材乏善可陈,无可眷恋之处,但她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神韵气质,竟惹得他心生绮念!
饶是如此,他仍是不能想像拥抱这如病体般的女子是什么感觉,他与女子间的欢爱从来都是你情我愿,就算眼前的女子如何绝色,他也不会乘人之危。
"妖术既已失效,你别以为此刻见不到外伤,就轻忽了,你还不知道你已受我剑气所伤吧?"
湛卢宝剑何其厉害,要不是她曾有防护罩护身,此时焉有命在。
旁人不知厉害,他最是清楚,如果不当场治疗,不过一时半刻,她便会因为体内剑气之伤反噬而呕血不止,届时就算神仙下凡,也难相救。
自怀中取出一个瓷瓶,他说道:"双手放开,我得看看你的伤,你别忘了,我曾说过要报你的大恩大德。"
他以为她同他这般放浪无状吗?要她双手放开?她怎么能?这不是开她玩笑吗?
"我没受伤!"幸好她曾催使"防护咒",功力是不强,不过防身足够了。
"那是你不知厉害!"他冷冷一哼。
"身子是我的,有没有受伤难道我会不明白吗?你……你还不……快快回避?!"
她又气又急,一心只想赶他走。
"回避?"他哑然失笑。现下才要他回避,会不会太迟了些?
残月涨红著脸,也不知是气还是羞,左手触地借力一转,右手仍抱住胸前,背对著他。
"今日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羞辱,我终有一天要讨回来!"她的语气恼怒,声音却软绵绵甚无力道,实是心头太乱。
"这句话该我奉还给你!"
"什么?"
"琴魄欺骗我在先,以众敌寡辱我於后,又欲施偷袭,而你阻止我报此怨仇,难道我不该向你要个公道?"
不错,这帐他还没跟她算,她竟有脸怪罪他?
残月回身过来,不服气地道:"明明是你杀了他五个友人,怎么能怪他对你动武?"然此话一出,已觉有所不妥,她心里也慢慢有些奇怪,又想起自己在树上见到的已是两方动武之后的事,然而是何原因,她的确是没弄清楚。
"难道是他先对不住你?"
"我知道,在你心中,似我这般嗜血的杀人狂徒就只有对不起别人的份。"刑彻笑道,那笑中话话有多少真实性,她自然不会错听。
"我没这么说。"她约莫是错怪了他?她不由得有些懊恼。
"是呀!你要是不说,我还以为你不要命的阻我杀他,是因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情事呢!"不一会儿,他又无端调笑起来。
"胡说什么?!"她向来心如止水,甚少动怒,更别说是气得脸红了,但在他眼前不知不觉脸红了。
"别动怒呀!"受的内伤愈重,就愈是瞧不出动静,她不知道受伤厉害,情绪不能大起大落。
"要不是你……呃……"她胸口闷痛,喉头一甜,几要呕出血来。
举起一掌护住胸口,这才惊觉适才她不知在他眼前袒胸露身多久了!她气急败坏,眼现怨怼,直瞅著他。
"知道痛了吧?"他也不再避讳,大手握住她的柔荑拉开,要看她胸前伤得如何。
"做什么?放手!"这人真是可恶,偏又不是登徒子,令人气恼。
"给你治伤,别乱动!"
"我不要你治!"她使劲扭动,终於给她脱身,跌卧在地。
"你……"这般模样哪个男子会有兴趣?
刑彻原本想试著以激将法逼她就范,却不忍说出伤她之话,於是硬生生给吞下了。
见她难受模样,他心一软,柔声道:"我给你上药、运掌,你很快就会复原……"
"你走!我就是死也不给你治!"她心中生起一股倔意,竟是死也不愿给他再瞧一眼。
"想死,那就成全你!"见她如此倨傲,他也莫名其妙生出气来,恨恨地说下这句话,起身便大步走去。
但走没几步,听见卧地的她连连发出呕声,他挺起肩的傲骨又顿然颓下。
罢了!今日他就且放下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傲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