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他并不相信爱情,他认为爱情是种神话,就像女娲炼石补天、亚当夏娃之类,是带著一点蛊惑世人的蠢话;也可以解释它是商人为了包装自己商品,所创造出来的可卖品。
这种穿凿附会的傻事,他向来不信。
他的生命里面只有努力努力再努力,努力创造经济奇迹,努力让自己成名,努力盖无数的房子,丰富自己的生命日志。
直到未成年少女闯入,用一种勇者无敌的态度,告诉他——我爱你,一次又一次。
然后,他爱上她了,他不明白,这是回馈她的爱,还是自己被她说服,臣服于爱情神话之下。
然而,她离开,他才发现自己爱她,很爱,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更爱更爱。
她不在,他心绪不宁,失去她的身影,他觉得全身都不对劲。有人说,藉著忙碌可以忘掉许多事情,辛勤工作是解除爱情余毒的最佳治疗剂。
但这招对他没效,无论走到哪里,小雨伞甜甜的笑脸就是会在他面前招摇,无论他做任何事,她甜甜的撒娇声就是会在他耳畔重复著「我爱你”。
她爱他,爱得那么真实,即使她很会说谎话,但她爱他这句,他相信,她就是打心底真心说。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真实的爱情竟然禁不起考验,是哪里出错,让她转身离开他,连半点犹豫都没有?是自信下足,是母亲的否定,让她全盘否定自己,还是他们之间的爱情太稚嫩,嫩到禁不起风雨?
烦,他憎厌这种无能为力。
至少让他知道她在哪里,至少让他理解是哪里出差错,他才有本事扭转情势,改变局面啊。
看著高脚杯里的酒红液体,他想仰头、一口喝尽,却被母亲的声音阻止。
“书临,小叶说你失联了,是怎么回事?”
放下酒杯,他看见母亲、父亲和林静柔。是他太随便了,他的家才会让人来去自如!小雨伞说得对,这是家,家要有家的隐私,外人不可以擅自闯入。
他没回话,父亲坐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轻声问:“儿子,你既然在家,为什么不接小叶的电话?他很担心。”’
他一样没回应父亲的关心,转头,目光对向林静柔,没有凌厉或愤慨,但她无缘由地心一凛。
“静柔,我很抱歉,耽误你那么多年,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不要在我身上用心。”
“书临哥你在说什么啊?我对你用心,是我心甘情愿的呀。”
“所以我说抱歉。去找更适合你的男人吧,我不是你的希望。”
“不要,我只要书临哥,我们认识那么多年,我够了解你的,只要继续下去,早晚一天,你厌倦单身生活就会娶我的。”她说得一厢情愿。
这就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他没心没意、她一厢情愿,都以为时间是他们最好的推进器,没想到光靠时间真的不行。
“是,我也这么想过。如果到了三、四十岁,我们之间仍然维持这样,就结婚吧,那个时候海齐大了、离开家了,说不定我会开始担心变成独居老人,而你是个持家的好女人,有你在家,我可以安心在工作上发挥……”
“没错,就是这样,我们配合得很好,我们应该在一起。”
“可惜,我爱上闪闪了,一个缺点比优点多的女生,她不像你这么会做菜,做个家事也是拖拖拉拉,非要人逼迫才肯动作,买菜不挑新鲜、只选便宜,整理院子时,只要不盯紧她,她就会跟孬孬玩成一团,忘记打扫是她的工作。
“她不像你这么恬适安静,我讲一句、她应我十句;她不像你这么温柔,成天跑跑跳跳,玩玩闹闹;她不像你这么体贴,多数的时候,她把自己摆在第一位,可是,我爱她,非常爱。”想起小雨伞,他的脸上不自觉地浮起笑容,无缘由地开心著。
“爱上这种女生有什么好?”她不平,输给这种女生太冤枉。
“没什么好。但我就是不由自主爱上她,爱到她离家出走,我就无法工作,爱到一天看不见她,我就脾气火爆到想揍人出气,她不在,我变不回萧书临。”
“或许那不是爱情、是迷惑,你从来没有碰过那种女生,她比较野、比较没家敦、比较没知识……”
“够了。”他的暴躁现形,一吼,吓得她噤若寒蝉。“不许说她的坏话,就算她真的是你说的那样,很可惜,我就是爱她,无法爱上有知识、有家教的你。”
他出口伤人,为了他的小雨伞。
泪水在她眼眶里打滚,萧书临叹气,他知道自己过分。“把钥匙还给我吧,这里是我和闪闪、海齐的家,客人不应该拥有我们家的钥匙,至于因为我而让你遭受的损害,请你提出来,我会尽力补偿你。”
语毕,他伸出手,向林静柔拿钥匙。他眼底有著不容置疑,她看看他,再求助似地看看萧妈妈……
“书临,够了,不需要为了一个野女人疯成这样!也许她真的有迷人之处,不过那些只是短暂的迷恋,你早晚会理解,谁才是真正适合自己的女人,就像你爸那样。”
“是吗?这些话是爸爸亲口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猜测的?”
“你在说什么?”
他叹气,这个秘密让父亲始终抬不起头,以前他不说破,是认为做错事的人本来就该受惩罚,但是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如果婚姻只是一场漫无止境的折磨,何不早一点终止,让两个人都自由。
“我说,爸回到你身边是因为他真的认为你适合自己,还是因为别无选择?”他轻笑,执迷不悟的母亲执拗地把丈夫锁在身边,却不懂得谅解,她煎熬著丈夫同时,何尝不是辛苦自己?
“是那个女人的背叛让你爸看清一切!”母亲咬紧牙关,脖子布满青筋。
如果不是母亲伤了小雨伞,如果不是她一再地伤害海齐,他可以不说的,但那天,他清楚听见小雨伞的自卑,听见她对亲生母亲的不屑,他不该再次姑息,这样对小雨伞、对杜秋棠都不公平。
“妈,你要不要说得更清楚一点,杜秋棠是背叛还是妥协?你可以选择诚实,说谎不是上策。”
“我……”母亲脸色瞬地发白。
“我见过海齐的亲生母亲了。”他再补上一句。
萧立扬听出端倪,反声问:“书临,把话说明白,你见过秋棠?”
“当年爸已经决定要离婚,和海齐的母亲在一起对不?”他再看母亲一眼。够了,就算是惩罚,这么多年过去,父亲受的、够了。
“对,我放弃一切,搬出去跟秋棠同居,是她后来又爱上别的男人。”父亲回答。
“她没有爱上别的男人。是妈找上她,说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签字离婚,而家里的财产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没有任何东西登记在爸爸名下,如果你们离婚,爸将一文不名,没有工作、没有钱,连养活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可能。
“妈和海齐的母亲条件交换,如果她愿意离开,妈妈可以收养海齐,并给她一笔钱。到最后她决定离开,是因为你们同居的那几个月,生活几乎过不下去,她不愿意你和海齐过这样的生活。”
“可是她后来结婚了。”
“她的钱被拐走,贫病交迫,她是个养尊处优的少奶奶,根本养不活自己,除了结婚,找一个男人依靠,别无他法。”
“真相……居然是这样。”萧立扬望向妻子,眼底满是疲惫,他的手指著她,微微发抖。“原来这些年的罪恶感和痛苦都是假的。你,骗得我好辛苦。”
“妈,如果你肯原谅爸爸,就该真心接纳他、接纳海齐,而不是想尽办法让爸爸记得自己曾经对不起你。这些年你痛苦,爸并没有过得比你舒服,你真的认为折磨爸会让自己快乐吗?如果这是你对婚姻的要求,那么……这个婚姻存在有什么意义?”
事实揭开,母亲像一团烂泥、挺不直背脊,她再也无法理直气壮,无法虚张声势。儿子一针见血,刺穿她的虚伪。
“妈,你知道吗?因为你一心沉溺在仇恨中,让我十六岁便失去家庭温暖,你嫉妒、你怨恨,你把原该属于我们的欢乐远远推开,我一天比一天更害怕回到那个家,我害怕看见你疯狂咆哮,害怕看你折磨连保护自己都不会的海齐,你再也不是我印象中那个温柔的好母亲,父亲的外遇,让你失去自己。
“离婚吧,这样的日子不是人过的,除非你能彻底原谅爸爸,愿意和他从头开始,不然就请你放过自己,也放过爸爸。”
说完话,萧书临转身,再次向林静柔拿回钥匙。
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起,他直觉接起来,当他听见海齐的声音同时,悬在半空的心找到定位。
他一句一句问,海齐一句一句答,他问得很仔细,海齐也回答得很认真,只是越问越听,他脸上的苦笑越是现形,这只笨雨伞!
“海齐,现在你带著四十五块进超市买一件雨衣,慢慢走回饭店,二十分钟之内,我会到。”
挂掉电话,他急著去找闪闪,根本不介意家里还摆著三个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