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辛闻垂头丧气地往回家的方向走,不过害怕那个大胆姑娘会在那条东六大街上堵他,他索性绕了点路,先到至交好友之一的红袍将军世从军府中散散心。
「……如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啊。」他在世府管家必恭必敬的引领下,来到一处幽静飘香的花苑中。
才刚踏进花苑,他就后悔了。
印入眼帘的正是挺拔伟岸的世从军和他号称云南第一美女的爱妻焦冰娘在卿卿我我,两人还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一碗冰糖莲子汤。
一见此景,分外刺激他这个濒临和番下场的可怜男儿。
他忍住一声险些逸出的叹息,温和地对管家道:「有劳你了,我自己进去即可。」
「是,宰相爷。」管家恭敬地退下。
杉辛闻正想在甜蜜的小两口尚未发现他时,偷偷溜出花苑,回家对花伤心、对月叹息好了,没想到世从军已经发现他了。
「闻少。」世从军语气里有掩不住的讶然和喜悦,牵着妻子急急迎向前来。「你来了,怎么没有人通报我……」
「杉大哥。」焦冰娘盈盈一笑,朝他福了一福。
「世兄和冰娘妹子何必多礼?我是路过这里,想着好些日子没见你们了,所以就过来拜访。」他眼底有深深的落寞和愁意。
「怎么了?你的心情不好?」
焦冰娘很敬爱这位斯文尔雅又好脾气的宰相,尤其他又是夫婿的生死至交,她关家地问:「杉大哥脸色不太好,是不是饿了?我去下一碗拿手的好面给你尝尝,保证美味可口又滋补元气。」
「好,妳快去吧。」世从军深情地望着妻子。
焦冰娘回以一个甜甜的笑容,翩翩然地离去。
虽然杉辛闻并不饿,脸色苍白也不是因为腹饥,但是焦冰娘的手艺却是一流的,所以他也不介意让可口的食物来安抚备感受伤的心情。
「谢谢你们。」他诚挚恳切地道。
世从军被他逗笑了,「不过是一碗面,小意思。请坐。」
两人都坐下来后,世从军帮他斟了一杯泛着淡淡香气的茉莉花茶。
「我不知道你也喝有花香气的茶。」杉辛闻端起杯子,有一丝迷惑。
「受冰娘的影响使然。」世从军的表情像是苦恼,实则眼神里满是甜蜜。
杉辛闻无声地呻吟了一下,又来了。
他为好友的幸福感到快乐,但是和他们今人嫉妒的美满姻缘相较下,显现他有多么失败、寂寥与空洞。
寂寥?不不不,他并不感到寂寥,他有读不完的书和永远也不会厌倦的学问可以研究,他会感到烦躁只是出自于圣上的旨意。
冬日一至,倘若他尚未娶妻,就必须面对和番的命运,虽然他是不介意到文化较低的番邦宣扬天朝的文化,但是成亲……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番邦,对他而言都太过刺激棘手了。
除却辅助皇上治理政事,以及沉浸在古人智能结晶之中,他并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去处理跟女子或麻烦有关的事。
简而言之,他不需要向来平静自在愉悦的生活起任何一丝丝的变化。
一个妻子所能带来的变化够大了吧?
「闻少,你闪神了。」世从军温和地提醒他。
他回过神来,歉然一笑,眸子里荡漾着深切的情谊,「对不住,我最近有些失控。」
「可以想见,是为了成亲的事吧?」世从军止不住的同情。
「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或许你真该好好找个女人共度白首,就像我和千岁。」世从军一脸心满意足的建议道。
「我与你们不同,我打从心底就不愿意成亲,无论是真抑或是假。」杉辛闻叹息,真的姻缘恼人,假的姻缘骗人,这两者都是他的道德观和原则所难以接受的。「我有万卷书伴终生足矣。」
「闻少……」世从军实在很不忍心告诉他,人在该面对现实的时候总是得面对的。「无论你愿意或不愿意,你还是必须成亲,而且我们也希望你得到幸福。」
杉辛闻望了他一眼,低声道:「我明白你们的好意,只是……我恐怕注定逃不过遭遣送和亲的命运了。」
「皇上不会舍得把他最心爱的宰相送到番邦,只是君无戏言,不能小看皇上坚定的意志。」
「我从来不敢小觑。」他苦笑回道。
「但话说回来,闻少,成亲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的。」从军脸上浮现一抹幸福的神情。
杉辛闻一阵寒毛竖起。
不行、不行,他不能再久留了,否则难保不会跟着神智不清,胡里胡涂地认为这真是个好主意。
他匆匆起身,不忘尔雅地道别,「世兄请慢坐,愚弟先行告辞了。」
世从军微愕地站起身,「你要回去了?可你面都还没吃……」
看着杉辛闻急急忙忙冲出花苑,像只被猎犬追捕的兔子,甚至在与端着热腾腾汤面的焦冰娘擦肩而过时,只来得及回以一个充满歉意与感激的笑容,然后就消失在拱门深处,世从军忍不住笑了出来。
闻少越来越不像从前那个安之若素又学识渊博的文宰相了。
焦冰娘捧着托盘傻傻地望着杉辛闻离去的方向,世从军来到她身边,温柔地接过她手上的托盘,「他今天恐怕没有这个福气吃到妳亲手煮的好面了。」
她晶莹灿烂的眸子掠过迷惑,「他赶着去哪儿呀?」
「去灭迫在眉睫的大火。」他深深吸了一口面香,露出愉悦的笑容,「我妻子这碗爱心面就由我来消受吧。」
她露出一抹甜蜜蜜的笑容,「讨厌。」
他晕陶陶地享受着娇妻不是抱怨的抱怨,由衷希望好友也能尝到这种幸福的滋味。
***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三天过去,秋意渐深,杉辛闻濒临焦虑发作的边缘。
他放下手中那卷太平广记,轻轻地喟叹一声。
成亲的压力沉重的犹如大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就连他最爱的阅读习惯都给影响了。
他非常、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或许……明日上朝时,他可以向皇上请求收回圣命,不过机会渺茫到他自己都无法乐观以待。
难道他真的必须在众多王公大臣的千金中挑选一位成亲?可是有谁会愿意与他做一对人前恩爱、人后分开的假夫妻?
而且……他不忍地蹙起眉心,这对人家姑娘未免太不公平了,贞洁与名声可是女子的第二生命,甚至胜过她的生命本身。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就是要知礼守德,不能连这一点最基本的都泯灭了。
就在他苦恼得眉头快打结之际,仆人来报,礼部侍郎黄秋笙求见。
他让人请黄侍郎先到「绿琴轩」奉茶,自己端正了衣冠,略一整容颜,挥去脸上残存的焦虑怅然,这才温静自若地前去。
满脸横肉,看起来像煞了坏人的黄侍郎其实是个正直的好官,只不过那副尊容经常遭人误解,若是换作皇帝昏庸的朝代,恐怕在殿试时,就会被人以「惊吓皇心,污蔑龙眼」的罪名推下去砍了。
幸好黄侍郎是生在清平贤明的朝代为官,这才能发挥所长,干到礼部的第一把交椅。
「下官黄秋笙拜见宰相大人。」一见到银袍玉冠,徇徇若瑶树清风的杉辛闻,黄侍郎恭敬地行礼。
「黄侍郎请起,快别这么客气了,请坐。」杉辛闻在太师椅上坐下,温和地问:「不知黄大人今日来访有何要事?」
黄侍郎满面堆欢,语气诚恳地请求道:「宰相爷,事情是这样的,眼见清秋初至,墨菊盛放,下官不才,也想附庸风雅一番,因此在小女的建议下,在寒舍办起一场咏菊宴,与会的尽是京师知名的文人雅士。宰相爷,你乃是当朝落笔如百花的文宰相,此等文宴若没有你的参与就无意义了,不知宰相爷是否有此雅兴,给下官一个面子?」
咏菊宴吗?
连日来沉浸在紧绷与困扰中的杉辛闻不禁有些心动。
可以咏物写情以抒心志,或者能稍稍消减些心中的烦闷之气吧。
他看着黄侍郎满脸的希冀与盼望,不禁微微一笑,「文宴于何时举行?我定当到府,拋砖引玉共襄盛举。」
黄侍郎闻言简直乐傻了。
太太太……太好了。
他待会一定要好好跟伍公千岁致谢一番,多谢他提供这个好法子,为他知书达礼又琴棋书画样样精的爱女穿针引线。
如果他的宝贝闺女兰秀能够成功的与宰相爷配成良缘的话,那么他一定要把恩人伍公的名字写在长生牌位上,郑重地供奉在案头上,并且早晚三炷香祝祷他「老人家」长命百岁。
***
人背着绣着娇艳欲滴的蟠桃锦绣八宝袋,扎着两条乌黑长长垂至脚弯处的辫子,蹦蹦跳跳地跟在东方大娘后头看热闹。
袋子旁系着的小布猴子在她的裙裤处晃来晃去,活像是贪吃想采蟠桃的模样。
她睁大杏眼,既好奇又新鲜地瞧着礼部侍郎黄大人府中的景致。
啧啧,当官的果然不同,就连屋子和花园都盖得这般精巧别致。
她边走边兴奋地打量着花园中的亭台水榭和小桥流水……哇,微黄却还带着淡淡绿意的草地上摆设着不少桌椅,上头还有十色果子糕点和一盏香茶与碧瓷酒瓶。
礼部的官摆出来的阵仗就是不一样,就连请客的东西都弄得这么清爽高雅。
「东方姨,我还是不明白,黄大人今天不是要请客吗?那咱们来做什么?」她纳闷地问道。
人是不小心被东方大娘逮到她在大街上闲晃——其实她是在堵那位杉公子正巧东方大娘要送新染好的嫣红丝绸样式到黄府,所以也把她带进来见见世面。
「听说今天黄大人除了请客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目的。」东方大娘手腕高明、消息灵通,扬着柳叶眉道:「就是要借机会让他的千金兰秀小姐在咏菊宴上露一手,以赢得宰相爷的青睐,看是否能够缔结一桩金玉良缘。」
「他的女儿很漂亮吗?要露一手?怎么露一手?把她的手露出来吗?」人满脸掩不住的困惑。
就连她这种武大之女都知道姑娘家是不能随随便便把手露出来给人看的,除非是未来的夫婿或是已经成亲了,否则会被人批判的。
咦,看来当官的果然跟平民老百姓不一样,就连这种事都有特权呢。
东方大娘被她的问题和表情惹笑了,但也有些头疼地道:「我所谓的露一手不是这个意思,妳脑袋瓜子是想到哪儿去了?」
「那她的露一手是做什么?煮一桌好菜吗?」
「儿,人家是养在深闺中的千金贵体,怎么可能当场烧菜给众人吃呢?」东方大娘仔细地解释,「是这样的,这位兰秀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会写诗填词的,可了不起了,所以今日她八成会在咏菊宴上大展身手,文冠群雄。」
「这么厉害呀。」人生平没读多少书,所以最羡慕也最崇拜有学问的人了。
只不过一样生为女子,人家是才女一个,她是莽女一名,除了算帐时写写几个字外,其它的银人一比还真是天差地别,恐怕她的一只大腿还比不上人家的一根毛呢。
「就因为相中的是位高权重鼎鼎大名的文宰相,所以黄大人自然得更加用心为女儿添置行头了,上回我就送来好几匹最新染出的紫霞闪电缎,兰秀小姐看得十分喜欢,今天才又特地让我送来新样式挑选。」
「可是都要开始举行什么宴了,她不准备着露一手,还有时间挑布选缎的吗?」人必须承认,千金小姐的想法果然不是她所能理解的。
当官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连养的闺女都这么不同。
「傻丫头,咱们自然是得在偏厅里等他们散宴了以后,再让兰秀小姐挑布。」
「当官就是当官的,连派头都恁般大。」人嫌恶地摇摇头。
「嘘,别这么大声。其实认真说起来,黄大人和兰秀小姐算是客气又好礼的了,妳不知道我在外头与人谈生意,有时候见到油滑官腔气息多得让人作呕呢。」东方大娘摸摸人的头,眼里有一丝感慨,「尤其是那种既想要货又想要人的,那才惹人厌到极点。不过还好,朝廷的官员里面,一百个里头才出两三个败类,算是很难得的了。」
「东方姨,妳一个女人家要扛着这么大片生计真是不容易啊。」人十分心疼。
如果她那个老爹再争气一点,脑袋再灵光一点就好了,早早发大财,早早把东方姨给娶进门,家中有个男人作主,情况是会好一些的。
最起码那票色中饿鬼就不敢频频对东方姨「拋媚眼」了。
「总算是熬出一片天来,我很知足了。」东方大娘对她笑道。
对黄府颇为熟稔的东方大娘别进偏厅里,一位看起来颇有威严的老妈子礼貌地对她道:「请东方掌柜的这边奉茶,待小姐忙完了再过来。」
「好的,多谢。」
东方大娘牵着人在椅上坐下,一会儿有位小丫鬟斟来了两杯香片和一碟绿豆黄点口、。
人一看到那盘甜点,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好不容易等到丫鬟退下,她满脸希冀地望着东方大娘,「我可以尝尝吗?这应该不是放在这边做做样子好看的吧?」
「当然不是,妳尽管吃。」东方大娘噗哧一笑,疼爱地道。人迫不及待地抓起香甜易化的绿豆黄丢入嘴里,略一咀嚼,立刻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好好吃喔,东方姨,妳不吃吗?」她左抓右拿,但也不忘招呼东方大娘,吃了两块后略觉甜腻就端起香片喝一口,润润喉,然后再继续埋头苦干。
东方大娘光看她吃就一脸津津有味,「妳吃,我只想喝口茶。」
「噢。」那她还客气什么?
七、八块的绿豆黄很快被扫进肚子里,连一点点碎糕渣都不留。
人仰头咕噜咕噜灌完那杯香片,心满意足地抚着肚子直打嗝,「哇,真是太好吃了……我饱了。」
「妳这丫头,总把甜食当正餐吃,这怎么行呢?」东方大娘还待说,却发现她的表情有些不对劲,急忙问道:「怎么了?」
「哎哟!不好,人有三急。」人抱着肚子跳起来就往外冲。
「儿……」
「我去借茅房,妳先坐……啊快憋不住了——」
真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
***
京城有名的文人雅士冲着当今宰相的权势与盛名,就算再眼高于顶、自命清高的也屁颠屁颠地赶来了,谁也不敢摆出高姿态,小觑这场礼部黄侍郎所办的咏菊宴。
除了能够见到杉辛闻这位当朝宰相外,更重要的是想在他面前大显自己的才华,看能否得到宰相爷的赏识,藉以得到在文坛或是政坛上的地位和名声。
身着银袍、面若冠玉的杉辛闻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缓缓走进花园,依旧是一派谦冲尔雅,他坐上首位因为黄侍郎的安排,也因为现场的确没人比他地位崇高开始和众人友善亲切地交谈。
花园中金黄与墨绿秋菊果然盛放,在一片略显萧瑟的秋色中,更形灿烂傲然挺立。
文人雅士们纷纷在杉辛闻面前吟出一首又一首的咏菊诗,或者填词大作文章,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灿若金云铺地来,笑看一城秋。」知名文豪抑扬顿挫地吟诵完新填的词,登时赢得满堂彩。
只不过所有的人都边鼓掌边偷瞄着宰相爷的神情。
杉辛闻笑得温和愉悦,由衷赞叹着,「果然是一阕气概高洁的好词,白诗仙不愧为白诗仙。」
于是乎,众人欢喜赞美得更大声了。
宰相爷不愧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一点都没有文人相轻的气窄毛病。
白文豪又惊又喜,拱手道:「是宰相爷过誉了。」
众人说说笑笑间,黄侍郎看见熟悉的窈窕身影穿花拂柳而来,不禁大大振奋。
「宰相爷,各位大人与才子们,小女平时就极为尊羡各位的高才,难得今日诸位给敝人面子,莅临到寒舍来赏菊咏宴,因此小女特地准备了瑶琴,为诸位献曲几首,聊供雅兴。」黄侍郎长身而立,难掩兴奋地宣布。
黄侍郎的千金啊……听说长得跟她爹一点都不像,非但是个倾城佳人,还是个精通琴棋书画的才女,众人早就耳闻已久了,今日居然能够见到传说中的德容双全才女,众人不禁伸长了脖子,万般期待地睁大双眼。
杉辛闻好奇地环顾众人难掩垂涎的神情,咦,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怎么众人都一副若有所待的模样?
很快他就明白了。
黄兰秀名副其实,像是一株雅洁高贵的空谷幽兰,身着嫩黄色的丝缎宫装,外罩着一件浅黄的雪纱罩衫,衣绣着精致的兰花,一朵朵挺秀动人。
乌黑的受发绾成略微蓬松的云髻,上头别着点点金缕小花,有掩不住的娇媚。
她的脸蛋如雪似玉,巴掌大的小脸晶盈剔透得教人情不自禁屏息,眉目如画、唇若樱桃,婉转一笑时,彷佛整个园子变得春风处处了。
众人都看呆了。
杉辛闻也看呆了,她十足是书上所述、画上所描的「颜如玉」啊。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他心念蓦地一动,莫非这就是上天赐予他的「颜如玉」吗?
莲步款款,想当年西施翩翩走过响屉廊之时,风釆足音也不过如此吧?
杉辛闻并没有一见钟情的感觉,但难免一见惊瞌了。
黄兰秀太像自书中走出、自天上落入凡间的瑶池仙子,纵然平静自持如他,依旧难禁一丝震撼。
「小姐,那就是宰相爷哪。」小婢兴奋的声音在黄兰秀耳畔叽喳着。「真俊啊!没想到咱们的宰相爷竟然这么年轻英俊……」
「东儿,噤声。」兰秀偷觑着他,在接触到他不含欲念,微带赞赏又充满智能的眼神时,胸口的悸动更深了。
在众凡鸟之中,他就像那翱翔九天顾盼自雄的凤凰呀。
如果……如果她真能与他为配……兰秀的脸儿瞬间飞红了,那抹醉霞更教众人看得如痴如醉。
她强抑下悸动的心思,环顾一周浅浅一笑,敛容作礼,「小女子兰秀见过宰相爷,还有诸位。」
在场众人一副色授魂与的模样,傻笑的傻笑,喘气的喘气,发呆的发呆,简直人人都醉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黄小姐快别多礼,请坐,」杉辛闻微微一笑,温和道:「能够恭聆小姐的雅奏琴音是我等的荣幸。」
她的脸又红了红,急忙作了个礼,「宰相爷客气了。」
黄侍郎看得满意极了,连忙哈哈笑道:「兰秀,宰相爷和大家都在等着聆曲呢。」
「是。」她柔柔地道。
刚刚从茅房里舒爽解放出来,人蹦蹦跳跳地穿过长廊,在枝叶疏朗的茶花丛间瞥见了这一幕。
咦,那个长得好象坏人的官怎么像足了怡红院里的大茶壶龟公,那副猴急的模样和说的话简直就是在跟客人介绍红牌姑娘嘛。
不过话说回来,她有偷偷混进怡红院见老鸨大宴恩客,却从没见过官家老爷宴客的景象,机会难得。
「且待我好好了解了解。」她充满了兴趣,索性钻进有一个人高的茶花树丛中,透过枝叶偷看。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见到几名一脸垂涎的男人和那个长得美若天仙的姑娘,正让婢女放下瑶琴,并且还焚起了檀香,刺鼻味随着风往她这头飘来,害她差点忍不住打声喷嚏。
她连忙捏住鼻子,只敢用嘴巴呼气。
琴音袅袅而起,人努力要跟着用心欣赏,可是眼皮却莫名其妙地越来越沉重,她连忙用力揉了揉眼睛,努力睁大眼睛竖直耳朵倾听。
透过树叶望去,有大半的人听得陶醉不已的样子,有的甚至夸张地边拍着大腿边和击,非常投入。
人强忍住一个呵欠,忍不住低声咕浓,「见鬼了,怎么大家都好象听得很入迷的样子?」
难道她已经被老爹和叔叔们教导到丝毫领略不到音韵之美了吗?
话说回来,和这阵阵催人入睡的琴声相比,她还是比较喜欢听人家成亲时热热闹闹的丝竹吹打唢吶钟锣声哩。
真够俗气的,她自知没救了……唉。
听那频频催人入眠的琴音还不止歇,人当下决定,回偏厅枯坐等人远胜站在这儿被魔音穿脑得好。
就在她伸手拨开树枝往外走时,没想到她弄错方向,等到她挣扎着一脚跨跌出去的同时,耳边好象听见有人惊呼的声音,琴音也倏地中断了。
灿烂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人觉得有些刺眼地闭了闭眼睛,等到她睁开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自己竟然跌进花园正中央。
要命!
无数双惊愕的目光瞪着她,人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浑身僵住了。
「你们……继续啊……没事,没事,我只是来……视察视察,看有没有需要我斟茶水、换帕子的。」她硬着头皮对每一双炯炯瞪视着她的目光挤出笑。
黄侍郎首先回过神来,皱起眉头,「妳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不知道我在宴请贵客吗?」
哦,原来他就是今天的东道主黄侍郎啊。
「我……老爷,你忘了,我是秋香啊。」她笑咪咪地朝黄侍郎福了福身子,「是春香叫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服侍的地方,敢问酒够不够?茶够不够?还是点心呢?哎呀,小姐怎么没有茶喝,这就是老爷的不对了,小姐这么辛苦在这儿卖艺……呃,是献艺,你怎么连杯茶水都不给喝呢?」
「啊?我?」黄侍郎愣了愣。
人笑容可掬,「没关系,婢子这就去帮小姐斟茶,先告退了。」
「呃……好。」他还没回过神来,只能本能地点头。
人心下大叫好险,吁口气急忙转过身就要落跑,只是没想到她一转身却撞上了一具坚硬宽阔的胸膛,熟悉的书香味窜进鼻腔里,咦?
众人惊呼,黄侍郎倒吸口凉气,兰秀却是看傻眼了。
被撞的人稳稳的站着,皱眉地低头瞅着她,「妳……」
「耶?」她瞪大双眼,又惊又喜。
文雅墨息对她劈头盖脸而来,人觉得整个人都振奋了起来。
「又是妳。」他看着她头发有一丝乱,发上还有干掉的树叶和一瓣枯萎茶花瓣,脸儿红红鼻端沾尘,活像个闯祸的小叫化子一般,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儿……他不赞同地蹙起眉头。
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他,这份巨大的惊喜掩盖了一切,人又叫又笑的跳着,抓着他的手拚命摇,没有见到他眼底那抹错愕和嫌恶。
他坚定地拉开她的手,「男女授受不亲,我说过很多次了。」他真是打从出生到现在没见过这样不知礼、不矜持又不淑女的姑娘。
她就是没有一次记得住的,总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可恶。
他当着众人的面甩开她的手,好象跟她稍微碰触到都受不了似的,这个认知重重敲进人狂喜的脑袋瓜里,她一呆,心下微微一酸。
「好好……我不碰你。」她乖顺地举起双手,让他看见自己的合作,眼底还是闪烁着激动的欢喜和期待。「这样有没有好些?你怎么会在这儿?也是来给黄大人请客的吗?听说今天宰相爷也会来呢,你可要好好表现表现,这样才不会给人瞧不起。」
有人在惊喘,而且声音还挺大声的,人忍不住回头奇怪地瞟了他们几眼,「干嘛?见到熟人叙叙旧也不行啊?就算是皇上也不能这么不通情理吧?」
咦?他们干嘛脸色发白,长得很丑的黄侍郎表情更是狰狞,好象在考虑是要破口大骂,还是干脆直接把她掐死好些。
杉辛闻揉着眉心,着实被这个鲁莽又没有一丝自觉的姑娘给打败了。
「袁姑娘,我们在忙。」他希望这个暗示能让她知难而退。
不知者无罪,他不会治她个冒犯失礼的罪名,他也不是个气度狭窄的人,以权势威逼人更不是他的作风,但是他有必要让这个似乎将他当作某种好吃的东西或是「猎物」的姑娘明白,他绝绝对对不会跟她有任何瓜葛的。
人眼睛一亮,「你还记得我姓袁?」
「那是因为……」他的名字很特殊,不过她眼底太过明亮的光彩却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你果然还是念着我的。」她快乐地道。
「袁姑娘……」杉辛闻有些晕眩,「我想妳如果没别的事的话,可不可以先行离开?我们……在忙。」
黄侍郎看着他们俩交谈,一时间不敢冒昧上前喝斥人。
「啊,对喔,今天是黄家小姐要迷倒宰相爷的重要日子,咱们可不能破坏人家精心设计的戏码。」人拉起他的袖子就往外走,笑嘻嘻地道:「走走走,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妳……」
由于气怔了,也因为杉辛闻想破头也不知道竟然有人的脸皮厚到枪头戳不破,脑筋迟钝到这等地步,所以他一时不察,就这样给她一路扯出黄府去了。
对此情形震惊过度的众人,包括黄侍郎、兰秀,还有杉辛闻的随从与轿夫,统统站在原地,谁也没来得及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