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敬在一旁察言观色,皇太后一时拧眉一时陶醉的样子,颇让他纳闷。
「本宫累了,送康敬贝勒和福晋出去吧。」心一横,咬牙把半块饼丢回纳兰茉英手里,佯装出厌恶的样子。为了块小小的酥饼变节,实在有失身为太后的颜面。
「既然太后累了,康敬与福晋这就告退,改日康敬还会到慈宁宫,以供太后玩乐。」这个言而无信的老太婆,等着瞧吧。
脸上挂彩的康敬保持着笑意,心底也不气馁。
别当他康敬是吃素的,就算是皇太后,就算他们之间结的梁子不小,他也还是有办法达到目的。
「送客吧。」无聊地抖抖手中的帕子,她扭头不再看他们。
幽蓝的夜色下,天空静静地飘下细如绣花针似的小雨,宫中的天街与夹道,都在宫灯的光影下显得湿漉漉的。康敬与纳兰茉英带着一身的疲惫离开慈宁宫回到郑郡王府,准备择日再战。
从慈宁宫回来,康敬便没了人影。
纳兰茉英独自守在东院,按照夫君临去时的吩咐,在家中潜心做着酥饼。
夏初的早晨,庭院里的花朵上沾着晶莹的露珠,高大柏树的绿油油叶子在金灿灿的阳光里摇摆着。她早早地起身,在春妈的伺候下梳洗打扮着。
「小姐,不对,福晋,福晋。」云草活泼的声音由远而近地飘过来。
「这个丫头啊。」她对着镜子,宠溺地笑道。
寝房的门很快被云草粗鲁地推开,一张活泼红润的脸孔,映进纳兰茉英眼前的铜镜里。
「大早晨的,有什么开心的事吗?」她沉静地转身,像个大姐姐似的理了理云草乱成一团的鸡窝头。
「当然开心了!宋少爷来了,他还带了好多礼物给云草呢。」
「宋少爷?哪位宋少爷?」
「啧,小姐,就是跟你定过亲的宋思凡少爷啊。」
「思凡哥哥来了?」纳兰茉英惊叹道。康敬一直忙忙碌碌,归宁的日期一拖再拖,突然听到家乡有人来拜访,她格外高兴。
「对,就是思凡少爷。秦总管把他请到了前厅等候。」
「春妈,帮我穿衣八她站起身来,穿上居家便服,带着春妈和云草一起来到前厅。
和煦的日光,穿透盘字纹的窗格,洒落在前厅的地板上,一个文弱、身材中等的尔雅男子,坐在厅中客座上,手执书卷,低头认真研读。
「真是思凡哥哥,到哪里都不忘带著书。」朴素的纳兰茉英穿着素雅的裙衫,面带笑意地站在宋思凡的身后,半开玩笑地说道。
一脸书卷气甚浓的思凡哥哥,令她喟叹不已。
他们基本上从小就认识,成长的岁月里,彼此的爱好、家人、举动,都相当熟悉,如同兄妹一般,可偏偏就是没有异样的情愫。
从书卷里抬起头的他,对着她亲切笑道:「茉英,真是好久不见了!我出发前有给你写信,看样子,你肯定还没收到。」
她被指婚给康敬贝勒,他不但没有伤心难过,反而为茉英高兴。他和茉英的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自己可没往心里去。从小就把茉英当妹妹看待,男女之情,他是连想都没想过。
「最近收到的书信都快放满一间屋子,可能我还未在书信的山里找到你的那一封,思凡哥哥这次进京是为了……」自从她背上骂名后,收到的书信多到看不完。
「以前在书院读书的白海,做了国子监的官,他不听我的劝告,非给我谋了一个讲书宫的职位。」
「很好啊。思凡哥哥博学多闻,做讲书官,算是屈就了。」
「茉英妹子,嫁进这郑郡王府,你倒是变了,变得比以前爱说话了。」宋思凡笑她。
是吗?纳兰茉英掩唇笑弯了眼。没想到成亲没多久,她就已经沾染上康敬能言善道的习气。
「茉英记得以前,我们俩一般说不到三句话,就各忙各的了。」想起以前,两个人还真是没有多少话讲。
他含蓄地点点头,「你说得没有错。茉英,外面的流言,我都听到了。你别放心里,你是怎样一个姑娘,思凡哥哥心里清楚,不要慌,一切都会雨过天晴。」
经历许多事情后,听到家人似的劝慰,她满心暖意,「思凡哥哥,谢谢你。」虽然跟他没有男女之情,但他们仍像是相亲相爱的家人,而且宋家与纳兰家渊源极深,思凡哥哥一个人来京城任职,她暗暗对自己说,一定要好好照料这位书呆子哥哥。
「其实,国子监的事很忙,我本不想到府上叨扰,但是巧云和巧朵非要我来,哦,你还不知道谁是巧朵和巧云吧。她们就是你在天水县救下的两个小姑娘。」
「上次给她们俩寄了些小袄冬衣,还合身吗?她们在书院听话吗?」
「衣裳都挺合身的,两丫头高兴了好几天。大的那个,如今已能跟着我娘一起打理书院的内务。」
「茉英替两丫头谢谢大家。」
「巧云和巧朵要我给你带些东西。」宋思凡拿过放在一旁的红色布包袱,「她们给你绣了四块锦锻,还把新学来的诗词抄写出来,叫我一起带来给你看,还有,这些是她们从山里采回来的枸杞。」
纳兰茉英接受下两个丫头的心意,既高兴又欣慰,从此孤苦的小丫头能吃饱穿暖,也让她放下了一颗牵挂的心。
交代了礼物一事后,宋思凡并未久留,未至晌午便踅回了国子监。
第6章(2)
吩咐春妈把两个丫头的心意拿回寝房放置,纳兰茉英转回内室,正想着她家贝勒爷人在何处,康敬便兴冲冲地返回府内,二话不说,带着她直奔慈宁宫。
前往慈宁宫的路上,提心吊胆的她害怕此次入宫,又如上次那般惨烈,她不免反复追问贝勒爷,却都被他用神秘的笑意挡下来。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她也就不再多问。
进了慈宁宫,两人被带到皇太后的御座前,高高在上的她双手交迭在膝盖上,看了他们俩好半天才开口,「浑小子,你这几天没闲着啊。」
「老祖宗,康敬在军机处办差事,哪能闲着?」他唇角一抽,笑得不怀好意。
「你到底有什么法子,让皇上皇后都来给你说情?」皇太后看了眼他脸上前几天所受的伤,幽幽地问。
好个康敬!她闷闷地想到。这小子,带着满脸的伤四处走动,朝堂内外好像都知道她这个老太婆不近人情,刁难宗室子弟,这几日皇上皇后上她这里请安都提起他来。
「荖祖宗,您这就冤枉康敬了。康敬除了当差,可什么也没说啊。」
「是吗?你知道,今日连平宁侯都从中津写信来替你求情。」
「哎呀!康敬真是感激涕零,俯仰有愧啊。」
他急切地皱起眉头,伏下身子磕头。连日来,他四处打点,动用一些关系,半是利诱半是威胁平宁侯支持他。
纳兰茉英顿觉胸口浦起一股震撼生命的洪潮。
为了除去她的污名,康敬的努力与投入,出乎她的意料。原来这几天,他一直在外面为她努力,从不放弃。面临艰难,是他,把那份沉重牢牢地放在自己身上,不让她有丝毫为难,这是多么温柔的情怀。
感觉到妻子脉脉含情的目光,康敬容光焕发,应对更加流畅。有茉儿在他身旁,他坚信天下无难事。
「其他的,都别说了。」皇太后脸色黯沉地道:「你这个臭小子,教唆宫里的太监,暗地里用酥饼喂玳瑁八哥,这下可好,那个畜生别的什么都看不上眼,非要吃你家的酥饼,本宫要怎么跟你算这笔账?」除了皇上皇后到她这里来说情,还有就是她的心肝宝见连续数日不曾进食,听其他嬷嬷说,那是想吃酥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