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不久,位于秦山金鼎饭店里的一个土地招标会上烽烟四起。负责送茶倒水的接待员很惊讶地看见冷清的大门口忽然多了许多围观者。不时地,还有新闻记者匆匆从里面跑出来,拿着手机心急火燎地叫人来抓新闻。
金鼎不过是个四星级普通饭店,这个会也不过是小型的招标会,公开招标的地皮是南搅一块荒地,面积只有两万多平米,有意向的只是周边几个小乡镇企业家,买下来做厂房用。
没想到主持人刚念完文件,市里房产龙头的梁家两位少爷先后到场,闹得场面上人仰马翻,哄动不已。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们两个居然参与报价,一次比一次高,不分上下那些小型企业家那里看过这个阵势,纷纷败下阵来。
“韵声置业,3500万元。”
报价一出,四周都倒抽一口冷气,要知道,起拍价不过是2000万。
梁家声放下手里的标牌,不露声色地瞄了眼坐在三步外的大哥,奇怪,他是哪来的消息,居然会和他一起来争这块地。看看台上的林占光,难道他也把消息卖给大哥了?
吴浩翻弄着手提电脑,低声说:“老大,这个价还可以。”
梁家俊笑了笑,举起手里的标牌,朗声说:“4000万。”
梁家声挺起身,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一张脸雪白雪白的。
“四千万元一次,四千万元两次……”
梁家声顶着一头冷汗,大声说:“四千一百万。”周围又是一片哄声。梁家声坐下去狠狠的看了大哥一眼,却发现梁家俊依然老神在在,翘着二郎腿,脸上挂着常见的微笑,连他身边的吴浩也是挺悠闲的样子,两个人还不时低下头说上两句。
“总裁,这个价位好像太高了点,地皮本身太小了,不划算,而且我们刚刚接手华意那个项目,公司里的流动资金恐怕不够。”身边的秘书经过一番计算,担心地说。
“没关系,根据将来十年的发展,这点钱还是值的。”梁家声轻轻说。不就是资金问题,自己手头上还有一大笔股票,只是现在扔了非常可惜。
正思量间,声音又传来:“四千两百万。”
梁家声坐不住了,猛得站了起来,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冒了出来,他这是在玩火吗?梁家俊直视他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向他点头致意,这种轻蔑的态度让他心里更加窝火。
“梁先生,您是要报价吗?”台上的主持人好心提醒他。
梁家声立刻说:“是,我要四千三百万。”他顶了顶眼睛,慢慢坐下去,刚才实在是失态。原本他打算借着国土局和市政局里的秘密消息,抢先把这块地买下来,经过调查,这里也不过是些小企业参加竞拍,根本没有竞争对手,没想到老大居然会来插一脚,害得他根本没有准备充裕的资金,被打个措手不及。
“四千三百五十万。”梁家俊还是举起手里的标牌,并且回头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梁家俊也玩味地想从这眼神里看出点什么,一边举手说:“四千五百万。”
周围人已经沸腾了,记者兴奋地快握不住笔,闪光灯不停地亮,各家报纸争相抢这条新闻。置身于场中的两个当事人却置若罔闻,梁家声威胁地看着大哥,梁家俊也站了起来,微笑着耸耸肩,点头认输。
签字仪式结束,梁家声突破重重记者包围,挤到自己车子上,虽然这块地是他的了,可花了这么多钱,一点也没有完胜的感觉。所有事情都扔给秘书,他只想好好回家,计划计划这亏空的漏洞该怎么补。
斜眼看去,梁家俊和手下正从边门上车。
“大哥,一起回去吃饭,舒娟难得说她今天下厨的。”
“怎么,今天赢得漂亮,回家庆祝啊?”
“那能啊,还不是大哥你让着我。”
“今天我是甘拜下风,最近小声你的风头正健,上次华意的项目你一个独占鳌头,连二叔都敌不过,今天这一手笔我也输得心服口服,看来你在证券市场上收获丰厚啊!”
梁家声暗自心惊,现在他手上的流动资金全被掏出来了,难道老底被大哥识破了,难不成他连自己名下的那两百万股票都查得一清二楚。否则他今天怎么会算得这么清楚,报价刚刚好呢。
虽然心里念头万千,但他脸上却不动声色,敷衍了几句,钻进车里扬长而去。
“真可怜,这笑比哭还难看。”吴浩叹了口气说:“看样子,他短时间里是动不了了。老大,做得漂亮。”
“你上不上车?”
吴浩瞥瞥嘴,钻进车里,继续滔滔不绝:“老大,我原以为退出华意那个挺可惜的,没想到你另外有计划,您肚里的计策让小生甘拜下风。”
“呵呵,看您刚才那架势啊,纹丝不动,面不改色,把梁家声逼得大汗淋淋,我最讨厌那四眼,看得真叫爽啊。我说老大,放眼商场,谁与你争锋啊,我还真想看看和你能对着干的人,说起来,去年夏天……”
猛然打住,侧眼看看老板,下半句硬生生咽了下去。
去年夏天,立天置业总裁在自己家里受人殴打,鼻青脸肿,足足养了两星期才能见人,那可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场面,他的手下守口如瓶,在立天连去年夏天这四个字都是禁语。
梁家俊看着窗外车水马龙,心却早就飞到半年前,那小子具体什么样子,已经记不起来了,可他那个表情,那双炯炯有神,狂傲不羁的眼睛,却深深印在脑海里。
当然还有那两个拳头也让人不能忘怀,梁家俊嘴角轻轻上扬。
是老梁的侄子,叫什么来着,卫……卫灵是吧,7月应该大学毕业了。哪个学校的,有空打个电话问问老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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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怎么样啊?”
“啰嗦,到底什么怎么样?”
“梅丽嘛,小子你够跩的,人家校花倒追你还不要啊。”
“得得,你饶了我吧,就她那样还校花,她那一回头,晕死男生一大片。”
“有你这么说的,人家还是挺可爱的,虽然有点雀斑,可真是一个好女孩,个性开朗,心地善良,还是学生会干部,在我们系人缘没的说,你就知足吧你。”
“人家给你多少好处,这么卖力替她说好话。”
“没……也不是什么,就是经常请我吃些东西……诶,你去哪啊?还没说完?”张伟死死拉住卫灵的手。
“放开,交水费,你也管啊!”
张伟摸摸挨揍的鼻头,这小子,怎么暑假回来,拳头越来越硬了,想想不甘心,继续跟上。卫灵悄悄从厕所后门出来,没想到他阴魂不散,又粘上来。
“好不好啊,你不是很想去看那演唱会的。”
卫灵朝天翻了个白眼,死尾巴,居然出卖我,恨恨瞪他一眼:“你把我的事都告诉她了?”
张伟吐吐舌头,笑着说:“人家真的很诚心,她晚上溜出寝室排了一夜的队,好不容易买到,那是最后几张票了。”
“是上星期六?”
“啊?”
“那天晚上你又偷偷溜出去。”
“呵呵,她请我吃三份炒面,让我去当保镖。我说,就一个晚上,你就答应了吧,你又没女朋友,给人家一个机会好不好,接下来马上就要实习了,只有到毕业才能碰上,趁现在达成人家心愿吧。”
卫灵甩甩肩上的包,大步走在前面,张伟厚着脸皮跟上去,忽然前面人打住,差点撞上鼻子。
卫灵回头,说:“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去就是了。”
张伟一愣,脸上反倒没有劝说成功的喜悦。晃晃悠悠的,他领着卫灵到女生宿舍楼下,梅丽在那边等他回话。
“那个是今天晚上的票,你能和我一起去吗?”梅丽红着一张脸,满怀期待地说。
卫灵若有所思地看看她身后的张伟,那家伙做了个威胁动作。
“听说你是熬夜排队买的票。”卫灵接过票,慢悠悠地说。
梅丽一愣,脸又红了几分说:“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既然如此,撕了也没关系吧。”卫灵随手把门票撕成对半,随风吹走。
“啊!”梅丽愣愣的。
“我讨厌有雀斑的女孩。”卫灵转身,说:“我们没缘分,再见。”
“卫灵!”
卫灵后领一紧,被迫扭过头,一记结结实实的闷棍砸在左脸上。张伟怒发冲冠,恶狠狠地瞪着他。
摸摸左脸,肯定肿了,慢慢站起来,拿起掉在地上的书包,拍拍灰。
“好了,记得珍惜她。”
张伟听了一愣,回头看看蹲在那里深受打击的梅丽,忽然明白过来。
“那个,你……”
“自家兄弟,多说什么。”卫灵背上书包,笑了笑。
“你去哪啊?晚上我请客。”张伟低声说。
“去健身中心,居然被你这个软脚虾打了一拳,看来得好好练习练习。”
“你该不会报复吧。”张伟一听就后怕。
“罗嗦什么,还不快去安慰安慰人家。”
卫灵笑着看张伟跑过去。
“真是个坏角色。”背后的刘心宇长长一叹。
这家伙,是9月份开学,在新寝室里结识的一个男鬼,据说是前两界校友,因为同性恋丑闻,又被爱人出卖,想不开在寝室里割脉自杀,从此那个寝室就一直阴森森的,谁也不愿在那里长住,分到卫灵这里,就死死缠上他了,到哪里都跟着他。
“我只是让他知道,他真正喜欢的并不是炒面。”
“你当爱情丘比特啊,boy,那你的爱情在哪里啊?”刘心宇眨巴着大眼睛,贴到他面前。
“管的着嘛你。”只见张伟拥着梅丽向草地边走去。
“人家关心你嘛,风华正茂的大学生,激情浪漫的大学岁月,没有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就不是完美的人生。难道,你就没一点点动心过。”
动心,梁家羽消瘦苍白的脸浮现在眼前。
“或者,有什么人让你印象深刻的?”
深刻,那混蛋的脸马上冲到脑门上。
不对,那两个都是男的,瞎说什么呢,这个同性恋鬼,说的话谁信啊?
俯下身子系鞋带,一辆轻快的跑车从面前驶过。
“这位同学,建筑系老师的办公楼往哪个方向走?”车上匆匆下来一个问。
卫灵直起身子,说:“你们走错了,办公楼在另一头,这条路下去是到学生宿舍,车子得倒过去,要是走的话,穿过这条小路就是。”
那人点点头,隔着车门和里面人说了几句。卫灵刚想抬腿走人,熟悉的声音如雷贯耳:
“既然这样,我们走过去,你把车倒过去。”
梁家俊从车上下来,和卫灵正对上眼。
“卫灵!”梁家俊一愣,随即笑着说:“真巧,居然在这里碰到,你……你脸怎么了?”
原本是关切才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被抓个正着,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人影一晃,卫灵一个漂亮的“背包”把他翻倒在地上。
梁家俊就觉得重心一晃,天旋地转,天还没黑,怎么星星出来了?
“少爷,你没事吧?”叶冲忙不迭扶他起来。梁家俊慢慢站起来,看见早就走在百米之外的卫灵,不禁哑然失笑,这小子,犯不着这么冲动吧,出手这么快,连个招呼都不打,那脸上的伤八成也是跟人家动手落下的吧,男孩子活泼一点是好,可也不能太精神了吧。
哼,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得罪我了。要怎么讨回来呢?
嘴角露出老奸巨滑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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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老大风向不对啊!
经过两个小时的仔细观察,吴浩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从上班开始,他已经三次打电话到人事部查问,今年的大学实习生到了没有,按理说他们是私营企业,又是上市公司,哪来的时间专门接收大学生实习,这不是和三岁小孩玩家家酒嘛,可是看老大这么热心的样子,这事八成是他提出来的,真邪门了。
到十点,秘书进来说实习生到了,老大居然匆匆结束和韩国方那边的电视会晤,还派自己这个公司二当家去接待那些菜鸟,什么事啊。
这个卫灵,到底是何许人也,还真想看看,听说叶冲见过,真是,那天怎么会因为一个和谈错过跟老大去大学的事,失败。
到设计部,吴浩挺低调地走到部门经理办公室,透过百叶窗仔细观察,偷窥的架势吓得部门经理以为手下出了什么不明差错,乌纱不保。
张伟慌慌张张从影印室出来,大公司果然不一样,光是设计稿复制的要求就繁琐很多,这已经是第三次重印了。正沮丧间,梅丽悄悄递过来一杯热水,对他匆匆一笑,把他美得一下子从地狱升到天堂。能来立天真是太好了,多亏卫灵,不仅演坏角撮合他们,还把实习名额让给他,尽管他硬是一副不乐意看不上立天的样子,但事实上他是为了创造哥们感情升温的机会吧。
有这么好的兄弟真是前世修来的,找个时间,一定请他吃饭。
正想着,忽然有人喊他名字,回头看,是部门经理,陪着一个西装革履的老总。
“听说你是卫灵好朋友,他把名额让给你的。”老总发话了。
见他点点头,老总又说:“那好,有个人要见卫灵,你上去和他解释吧。”
张伟听得一头雾水,迷迷糊糊跟他走,进电梯,按的是32楼,天,那不是最高层主管的地方。
出电梯,吴浩指了指前面最大办公室的一扇门说:“你自己进去,我就不陪你了。”虽然他很想看看老大表情,可是自愿当炮灰的傻事他是不干的,只有自行想象了。
张伟有点紧张地移到那扇门前,伸手敲了敲,听到回应才推门进去。
明亮的全面落地玻璃窗,站在那里能俯看城市全景,一个仿佛天生是站在那的男人立在阳光下,背对着他。
“欢迎到立天来。”梁家俊边慢慢转身,边露出阳光一样的笑脸,说:“卫……你是谁?”
是错觉,好像这人脸上有抽风动作。
张伟立刻说:“啊,先生,你听我解释,我叫张伟,我是……”
凛冽的眼神像刀片一样射过来,张伟紧张地说不出半个字。
“讲重点。”
“卫灵把名额让我了。”
梁家俊铁青了一张脸,双手紧紧捏住笔杆,啪,价值不菲的银制笔杆随着他眼中闪过的阴沉应声而断。
“你,出去!”
不用他说第二遍,张伟就逃也似地消失在门后面。
居然和我玩偷梁换柱的把戏,梁家俊一向沉稳的眼睛气得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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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铃声震天响,卫灵顶着一双熊猫眼,非常不甘愿地从被窝里钻出脑袋。实在太困了,已经连续三天没有睡觉了,好不容易在韵声找到一个半业务半工读生的位子,真的是打杂倒水样样都来,至于画图,整理资料等等最繁杂的活,归到自己身上是理所当然。这一个月他天天加班,前天就因为对方不满意设计图纸的几个部分,上司居然要求他大返工,重做设计图和效果,真把他给榨干了。
“喂……”
“卫灵,你怎么搞的,那份实验大楼图纸呢,人家今天来看了,你弄哪里了?”
“不是说下午来吗,我昨天拿回来做最后修改……”
“不用说了,总之你立刻给我拿来,华意方面的代表早就到了,快点。”
根本连刷牙洗脸的功夫都没有,顺手抓抓翘起的头发,抄起图纸桶和软盘,三步并做两步出寝室大门。到车棚,一摸自行车,气胎还是瘪的,不会吧,连你都跟我作对。
“吧吧——”小路上一辆大奔使劲按喇叭。
梁家俊探出头说:“上车,我送你。”
虽然心里是极度不情愿的,但事情紧急,口袋里的手机又开始催命一样的叫,卫灵咬咬牙,上了贼车。
一个星期来,梁家俊天天下午到这里报到,愣是没抓到人,三天起改大清早堵截,今天终于看见人了,怎么一个月下来,脸色这么差,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是不是工作太忙了。
“去哪?”
“韵声。”
梁家俊一听,脸霎时间就黑了,闷声不响发动汽车,卫灵迷迷糊糊地打盹,也没发现他不对。十分钟沉默之后,韵声到了,卫灵打开车门,正好在大门口看见同部门的业务员小陈。
“嘿,你小子够牛的,坐大奔上班。”
“王工呢,我把图纸带来了。”
“王工早陪华意代表去工地了,你要是用大奔赶过去,兴许还能追上。”
卫灵一听傻了眼,工地在北郊,足足5公里的路,这要怎么去啊?
梁家俊慢慢开车过来,喊:“上来吧,我送你过去。”
卫灵无奈,只好再坐进去。刚坐稳,随手接到一袋豆浆包子。
“你不是没吃饭吗?”看他一脸奇怪,梁家俊说。
“谢谢……”声音低不可闻。
梁家俊忽然狠狠捶了拳方向盘,忿忿说:“你宁可到韵声也不要去我那?”
看他一副有火发不出,哑巴吃黄莲的样子,卫灵忽然很想笑,喝着热乎乎的豆浆,心里不禁偷偷浮现一个念头,这家伙其实还不错。
建筑工地临时棚里,韵声方面拿着图纸小心翼翼地解说着,华意那方要求很紧,尤其是大小姐沈云,留过洋的人样样都要和国外看齐,光是外墙设计就返工三四回了。
“您觉得还满意吗?”王大工程师滔滔不绝讲完,赔笑脸问。
沈云伸出纤纤玉指翻了翻,说:“前两天我说的实验大楼改得怎么样了?”
王工一听就变脸了,图纸现在还没影呢,看啥不好,偏认准这个。
“怎么,你们还没改吗?”沈云皱着眉头说。
“已经改好了,沈小姐,您看看还满意吗?”卫灵从人圈里面挤进去,终于在最后一刻赶上了,其他人俨然送了口气,王工掏出手帕擦擦自己已经寸草不生的额头。
沈云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小伙子,为什么有眼熟的感觉?
“你叫什么?”
“我……我叫卫灵。”
沈云若有所思点点头。看了图纸后又去工地现场。
这天算是平安度过了,卫灵被王大工程师一顿好骂以后,终于如释大赦结束了,几个上司们陪着沈云,众星拱月乘上车,一排车队扬长而去。
卫灵被丢在工地大门口,出来的车根本没有他的位置。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呐,这就是当小虾米的命。卫灵徒步上公路,指望能搭辆个人小巴,边走边在心里咒骂,神气什么,赶明我发达了,照样弄辆宝马玩玩,想去哪就去哪。
虽然这样想,肚子却不争气,使劲叫唤,看看日头,太阳偏西了,他却连中午饭都没得吃,又饿又悃又头晕,走不动了,索性一屁股坐在路沿上,低下头,歇一歇也好。
梁家俊开着车,打老远就看见路边这个正颓废的人,慢慢开过去:“喂,还没死吧?”
这不是找麻烦吗,卫灵一听就知道是谁,浑身神经痛,懒得理他。喀,开车门声,接着,是硬底皮鞋落地的声音,再后来就觉得有个人紧挨着他坐下来。
“喂,精神点,年纪轻轻的,多难看。”
“去去去,大叔,您老精神好,可别坐这里,怕冷着您。”
“你小子就不肯吃点亏,是吧?”梁家俊笑骂说。也不跟这小毛头一般见识。
“喂,你怎么这么闲,大白天跑这来干嘛,公司倒了。”
“我是闲啊,早上给人当司机,跑这里跑那里的,到现在连个谢都没捞到。”梁家俊挺气闷。
“哦,那谢谢您啦。”
他居然用这语气,表情这么干脆,完全的白开水味道,让人听了更气闷。梁家俊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才舒服点。
“喂,你讲点文明好不好,不要让别人吸你的二手烟。”卫灵皱着眉头说,饱受酸液折磨的胃加上烟雾摧残,很痛苦的。
“你要是拒绝二手烟,就请自动挪窝,这里大的很啊。”梁家俊伸手一挥这看不到尽头的公路,脸上很无辜,气得卫灵埋下头,捂着肚子不理他,没有看见他掐烟的动作。
“饿了?”
废话,卫灵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了。煎熬中忽然闻到一阵食物的清香。一抬头,梁家俊叼着大半截灭火的烟,从车里拿出一个大盒子,里面是四菜一汤,还热腾腾的冒气,他欢呼一声,抢到怀里。
“嘿,慢点慢点。”梁家俊边说边递上一杯汤,这么吃法早晚噎死。
呼,好饱,打个十足响的饱嗝,抗议已久的胃终于满了,摸摸肚子能感觉它满意地蠕动,排出空气给食物挪地方。梁家俊不知什么时候坐到车里抽烟,似乎是在等他吃完,看见他收拾了筷子、盒子,就站了起来,挥手赶了赶烟,打开车门让他上来。
“你真在这等我?”即使再迟钝的人都料到了。说实话,人到最困难的时候,滴水之恩也能感同身受。卫灵心里是有那么点感动。
“废话,上车,反正都到这了,顺带捎上你回去而已。”
卫灵这次很利落地上车,两个人谁也没说话,车里依然是一片沉默,可是,和早上的沉默相比,这次却多了一份回暖的感觉。
开出十分钟,梁家俊咬咬牙,把自己憋了一天的问题问出口:“卫灵,你……为什么不到立天来?”
卫灵竖起大衣领子,卷缩在座位上,含含糊糊说:“这不是挺明白的。”
“什么意思?”
“我不想欠人情,尤其不想欠你这份情。”
梁家俊无语,虽然他事后有想过,可是从没有正视过,自己或许是用最伤人的方式来处理他和卫灵之间的问题,那五十万,或者工作的承诺,都只是为自己开脱的筹码,他非常清楚,在当时,自己心里根本就没有愧疚或是道歉的成分。明人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一句简单的诚心诚意的“对不起”才是最正确,最简单的处理方式,可为什么他想不到呢。
沉吟再三,梁家俊终于开口:“如果……卫灵,如果我现在真心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我们能成为朋友吗。”
几秒钟的沉默却好像环绕整个太阳系那么长,梁家俊等不住,侧脸一看,那小子居然缩在位子上睡着了。苦笑着摇摇头,把空调开大些,可别让他冻着。
卫灵回到寝室连睡二十多个小时,关了手机,拔了电话,带上眼罩耳麦,除非是地震洪水,否则,谁也别想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中途迷迷糊糊饿醒来过,扒了床边早就准备的东西塞了一通,继续躺下去睡。
第三天早上阳光明媚,他就像冬眠过后的刺猬,终于从床上坐起来,伸伸懒腰,去吃个饭吧,肚子饿扁了。然后打起精神去上班,估计那儿已经有一座山高的工作等着自己呢。
在学校餐厅猛灌下三碗豆浆,五个大肉包子,稀里哗啦吞下大盘炒面,呼,八成饱,拍拍肚子去车棚,星期五瘪掉的“宝马”车轮胎,到了星期一只会更扁更没气。
问门卫大爷借了打气筒,一下一下起立下蹲地做机械运动,忽然空无一物的脑子里回忆起来,已经是三天前了,第一个想起来的人脸,却是他躲在车子里抽烟的样子。自己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好象是梁家俊在后头抵着他的背,一路踉跄,摇摇摆摆推上三楼,自己梦游似的掏出钥匙,自顾进门关门,然后倒在床上人事不知了吧。
中间有醒来,出于本能,消灭一切干扰睡眠的声响,关了一直叫唤的手机,一怒之下拔了叫唤不停的电话,最后被擂门声逼得戴耳麦。现在,终于清醒了才想起那么一点。
“卫灵。”门卫大爷拎着一个包过来,说:“你来了我才想起来,两天前,一个人在我这留个包,叫我交给你。”
卫灵接过来一看,没错,这不是他的背包吗?那时候一定睡迷糊了。
“是你的吧?”大爷说:“那人穿得倒气派,连来了两次,打电话,上去敲门却找不到你,就只好把包留这了,这人是你谁啊,真叫个热心。”
“呵呵,也就一个朋友。大爷,谢谢啊。”卫灵笑着应了一声,蹬上“宝马”车上班去也。
一路小蹬,清晨的空气在发间吹拂,像那天车里淡淡的烟草味道一样吹拂过耳迹,意识在一点点回来,那个给自己盖上大衣的手,那个撩起自己头上乱发的手,还有那个扶自己上楼梯到最后是抱着自己上楼梯的手。
“没错,我打那一直看着昵。”刘心宇不知什么时候打哪儿跑出来,呵呵笑得那个叫暧昧:“你小子啊,居然藏着掖着不说,害人家还替你着急,光想着给你找个好情人,原来你已经有这么帅的人选,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产有家产,关键是对你好,你没看见那天他对你有多体贴。”
去,恶心的娘娘腔,死都不愿意变成他这种样子的人。卫灵低头看看地上,果然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那天,我可看得清清楚楚,你们两个就在车里那么个,接着又那么个,然后又那么个,下了车以后还那么个……”刘心宇坏坏地在他耳边低语,又蹲路灯顶上嘿嘿笑。
“他到底把我怎么着了?”卫灵听了快崩溃了,大叫。
刘心宇兰花指一挥,说:“算了,不逗你了,都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吻个额头有什么,心里美的吧你?”
卫灵咬牙切齿:“靠,他居然又趁机占我便宜,非拆了他骨头不可。”
一进公司,设计部里的气氛就不对,几个要好的同伴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最亲近的小陈想和他说话,却欲言又止。文秘小姐们躲在电脑后面窃窃私语,一看见他走近了,慌忙低下头去做事。
怎么回事?
忽然,工工从自己的小办公室出来,看见他一副惊讶的样子:“小卫啊,你怎么来了,整东西吗?”
“您什么意思?”
“不是有通知你,今天不用再来了吗?”王工环视办公室四周,众人纷纷低下头做事,他只好说:“可能是人事部忘了,我们部里职员超额了,所以,你以后就不用再来了。”
“可我只是实习生,不算公司职员啊。”
“这样,那我们人手够了,而且最近工作很紧张,实在不想让新手进来打扰我们正常工作,所以希望你另找实习地吧。”
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出赶人的意思,卫灵默然接受,整理自己桌上的东西,电视上常演的被人扫地出门的戏码,自己也亲身感受了这么一把。自尊还是有的,他抱着纸箱大踏步走出去。
“卫灵,你等等。”小陈在走廊上叫住他,递给他一个小纸包。
“这是人事部那儿支的钱,经理说你做了那么多事,这也是你应得的,本来我星期五就该给你电话,可一直打不通。”
看卫灵默默地接过钱,小陈不忍又说:“凡事看开点,这是上面吩咐下来的,我们也没办法,你最好想想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否则也不致于闹现在这样?”
得罪什么人了?卫灵实在想不通,他一个贫苦普通的大学生能认识几个大人物,怎么就糊里糊涂得罪谁了。
难道是他?
“你宁可到韵声也不要去我那?”
梁家俊那天在车上忿忿说的样子,卫灵不禁心头火起,居然搞暗箱,没种的混蛋。
思量着,电梯门开了,卫灵扛着大纸箱抬头一看,是上去的,本想退回去,可迎面看见门里面俨然是那个混蛋。
为了一个小项目,原不需要亲自跑一趟,可想到那个让人咬牙的小鬼,梁家俊就兴冲冲来了,说不定能碰上,至少要让这小鬼请客,才不枉他被关在门外的冤枉气。
这不,果然在电梯碰上了。梁家俊笑着说:“真巧,卫灵,这么多东西,怎么,忙着搬家吗?”
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听在卫灵耳朵里却是无比讽刺。冷着脸进电梯,用力把箱子里的东西做天女散花状,往他身上倾泻。
“你干什么,疯了吧你!”笔筒,笔尖砸得额头深疼。没盖紧的墨水瓶倒得西服斑斑点点。梁家俊狼狈抱头躲闪,大声喝道。
“问你自己。”卫灵拍拍手上的灰,打开电梯门走了出去,剩下一堆人目瞪口呆。
吴浩憋到内伤才没让自己笑出来,不错不错,居然能亲眼看见这大场面,实在不枉他辛苦跟过来,这个卫灵还真叫绝,实在太好玩了。
韵声的秘书吓得脸都白了,忙不迭道歉:“大少爷,实在抱歉,这是个刚被辞的工读生,不知道规矩……”
“你说什么,他被辞了?”
梁家俊蘸满蓝墨水的脸更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