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生存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值得自己珍惜和留恋的?
更大的一口血从他口中呕出,一个人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最后浮现脑海的画面会是什么呢?
殷红的血仿佛幕布般自天空流泻而下,眼前迷离成血色苍茫的一片,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想到了很遥远的往事。
七岁那一年,他带着获奖证书回到家,满心欢喜等待母亲的赞美,他推开门,看到曾经美丽优雅的母亲躺在床上,身上爬满了老鼠,啮咬着她血肉斑驳的尸体,眼眶是两个血色的窟窿……
一张血渍斑驳的遗书写着母亲死亡的真相,也摧毁了他对自己未来曾经的遐想。
然后,是父亲。
牧野枫对父亲的感情远远没有母亲深厚,牧野平或许是一个好警察,但绝对不是一个好父亲。
在牧野枫的记忆中,父亲并没有任何温和慈爱的记忆,残存的,只是零星疲惫倦怠的剪影。
但是,他并不是毒贩,而是警方的卧底。牧野枫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他用脚趾头都可以想得到,一心秉公执法、扑灭罪行以至于忽略家庭、冷落妻子、怠慢儿子的父亲,会成为毒贩,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然而,身为警察的父亲,被同样身为警察的姜斌在缉毒时击毙了,这是怎样一个残忍、冷酷、无法接受的事实。
父亲没有错,姜斌……似乎也没有错,只是上天跟善良的人开了一个恶意的玩笑。
父亲死后,S市公安局局长张兆庭找到牧野枫,给他一笔抚恤金,承诺会恢复他父亲的名誉,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然而牧野枫此时唯一的愿望,就是继承父亲未完成的事业,把“救世者”的毒品王国彻底铲除,为母亲复仇,还给这个世界一份纯洁和美好……
从小,他就是一个相当聪明自持理性的孩子,虽然张兆庭竭力反对,终于还是拗不过他的坚持。
可以说,和霍震霆短兵相接这一天,他等待了整整十五年,终于等到这样的时刻,然而生命也走到了尽头,老天,果然既不慈悲也没有丝毫怜悯……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周围很快围拢了密集的人群,有人早已惊慌失措地拨了急救和报警电话,一脸衰像的轿车司机愁眉苦脸地说:“是他自己冲出来的!他闯的红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酒店门口出了车祸,参加婚礼的人也都跑出来看热闹,包括正在进行典礼的新郎、新娘。
姜斌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亮出警官证,“请大家退后,保护事故现场。”
看到瘫倒在血泊中的人,罗璃洛捂住嘴巴,慢慢跪了下去,梦呓般嗫嚅:“牧野枫……”
和她一样惊慌失措、勃然变色的是张兆庭。
他扑过去,托住牧野枫的头,打着颤音:“牧野枫……”
姜斌呆住。
急救室外,罗璃洛坐在长条凳子上,脸色惨白,双手不停地绞扭着,洁白的婚纱沾满了鲜红刺目的血渍。
罗母坐在旁边忍不住问道:“出车祸的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你这样难过?”
罗璃洛没有说话,回答的人是姜斌:“是璃洛以前的男朋友。”
“哦。”罗母不安地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女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女儿什么时候有了姜斌以外的男朋友?看女儿的样子,好像很紧张那个男孩子,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和姜斌结婚呢?真是……很奇怪啊。
张兆庭阴沉着脸不停地来回踱着步,拿出一根烟,刚要放到嘴边,突然看到“禁止吸烟”的荧光贴纸,颓然扔到垃圾桶里。
“局长,我有事情想要问你。”姜斌凑到他身边,低声说。
“哦。”
两个人来到走廊的拐角处,姜斌低声问道:“您跟牧野枫很熟悉吗?”
张兆庭默然。
“他……”姜斌眼神飘忽了一下,“他究竟是不是我们的卧底?”
犹豫一下,张兆庭点点头。
咬一下嘴唇,姜斌白了脸,“那么他的父亲……”
张兆庭再次点头,“牧野平也是我们的同事。”
这时,急救室的门打开了。
张兆庭匆匆走过去。
姜斌却颓然跌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颊。
半年前,两个同事在巡逻时无意间发现一个留意很久的毒贩,跟踪他来到一栋独立的小楼,接到通知后,姜斌带领全组同事迅速冲进小楼,进去以后发现远远比想象中的严重,里面共有八名犯罪嫌疑人,并且携带着重型武器,其中几人手持枪械负隅顽抗,双方展开激烈枪战。
混战中,他无意中击毙了牧野平,当时,牧野平手上也拿着枪,只不过,并没有发射,这是事后勘察现场时发现的,他左轮手枪弹匣中的八发子弹,一发都没有射出去。
那时候,心中就有隐隐不安的感觉……只不过,努力的想要忽略而已。
他枪杀了自己的同事……并且还曾经沾沾自喜,引以为功。深深的痛楚席卷而来,撕扯着他一向固执倔强的心脏,那般鲜血淋漓……
真的错了,而且错得这样离谱,错得无法挽回……一向坚毅冷漠的姜斌脸上,生平第一次出现无限懊恼无限颓丧的神情。
穿着白袍的医生一脸严肃地走出来,一直呆怔的罗璃洛一下子跳起来,跑到他面前。
“医生,患者怎么样了?”张兆庭紧张地问道。
医生低沉声音说:“很糟糕,他的肝脏破裂造成内出血,可能会失去肝功能。”
“那么……他,”张兆庭喑哑了声音,“岂不是会有生命危险?”
医生默然。
张兆庭一把攥住他的手,恳切地说:“拜托你!请你救救他!他,是很可怜的孩子!”他的声音转为呜咽。
罗璃洛惨白的脸全然失去血色,全身犹如秋风中枯萎的落叶,瑟瑟发抖。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肝脏移植,可是,你们应该知道,器官捐赠本来就供体远远小于求者,他的状况,根本不可能等到排期。”医生为难地说。
一阵压抑的沉默,空气中流转着绝望的哀伤。罗璃洛忽然轻声问道:“不是可以进行活体移植吗?”
“当然可以,但是我们医院从未进行过活体肝脏移植手术,活体移植对受体来说非常有利,成功率很高,对供体来说,虽然切除部分肝脏的死亡率接近零,但是仍然带有一定程度的危险性。”医生解释道。
“我想知道,活体移植需要什么样的条件?”
“条件很简单,供体身体健康,全身无重大器质性疾病和传染病;全身主要脏器功能良好;肝脏及主要血管、胆管形态结构正常,无重大变异;肝脏储备功能良好,既往无肝病史,无长期酗酒史;血型及组织相容性好;最后一点,年龄要在20——50岁之间。”
似流星划破寂寥幽暗的夜空,暗淡的眼瞳突然闪过一丝光彩,罗璃洛说:“请您给我检查,我要把肝捐给他。”
“璃洛!”罗母惊讶地叫。
“对不起,妈妈。”罗璃洛翼动着睫毛,低声说,“我要救他,不论怎样,我都要救他。”
“我对你说过,这个手术存在一定的风险。”医生为难地说,“何况,我们医院并没有活体移植的经验。”
“如果不去尝试,你们永远都不会有经验,无论面临什么样的危险,都请您竭尽全力救他。”罗璃洛眼中波光闪烁,语气却无比坚定。
“璃洛!你是姜斌的妻子,怎么可以为了救以前的男朋友,冒这么大的风险?”罗母叫道,“姜斌!你听到璃洛在说什么吗?你快过来劝劝她!”
姜斌郁郁地走过来,低声说:“医生,请你也为我检查,我也想移植肝脏给他。”
“姜斌,谢谢。”罗璃洛意外而感激地说。
罗母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姜斌!我以为璃洛受刺激过度了,你怎么跟着她一起发疯?”
“对不起,妈妈……”姜斌低喃,因为,这是我欠他的,并且……永远无法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