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想蓉跟彤筠两主仆玩了两天,沿途除了欣赏大名府的好风光之外,更是吃尽街坊上所卖的各式点心、瓜果。
这天,两人缓步走到了大名府的市郊。
微风缓送,乡间一条羊肠小径末端是一幢木屋,而木屋前堆放着不少柴薪和杂草,看样子应当是有人住吧!
凌想蓉见状,偏头想了想。对了!那天她不就是在这附近追丢了那个大胡子吗?
这里该不会就是曾多谢的住处吧!
那个人说他不喜欢被打扰,所以引她到这里来之后便走了,这不是表明了告诉她,这里就是曾多谢的“贼窝”?
哇哇哇!她怎么这么笨,现在才想通,差点就错失良机了,好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今天就拜师学艺去也!
“彤筠,快,咱们到那间屋子去。”她催着跟在后头的彤筠。
“那是人家家里,咱们进去做什么?我们不是还要赶路吗?”彤筠一脸不解,小姐永远都是这么精力十足的模样,她真是佩服她的体力和精神。
“笨啊!里面住的可是曾多谢大侠,咱们要是跟他学成了上乘轻功,就不必赶路啦!用飞的就可以了。”她天真地说道。
“曾多谢?!小姐,你疯了,老爷不是要抓他吗?他就住在这里是不?我得赶快回去通知老爷……唔!”彤筠的嘴马上被凌想蓉给捂住了。
“你休想回去通风报信,要是曾多谢被抓,我找谁当师父去?”
“师父?”彤筠推开她的手,疑惑地道。
“是啊!还有谁能够比得上曾多谢的轻功啊!要是他肯教我轻功的话,我就可以高来高去、飞东飞西了。”凌想蓉异想天开道。
“小姐,恕我提醒你,你不是小蜜蜂,不用这样飞东飞西,而且轻功也不是这么容易学的,说不得还要在两只脚上绑着大石头呢!”
“我不管,我就是要学武功。”
每回听说书的说着江湖儿女侠义情长,让她只有羡慕的分,现在有这个机会,她当然不肯放过!
而且要不是爹不同意让她习武,她何必偷偷来?
看来小姐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彤筠只好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屋内的人身上了,但愿曾多谢不收徒。
“好吧!那你要答应我,若曾多谢不答应,咱们就回府了。”
“不会的,我一定会让他同意的。”凌想蓉就是这么坚定不移。
天知道小偷有这么容易被得知行踪、这么容易就收徒的话,就不叫作贼,贼儿也会满地都是了。
不忍见小姐失望的彤筠只得叹口气,随她去了。
说着说着,两人已站在木屋门口。
“有人在吗?”彤筠上前敲了两下们,屋内一片寂静。
又唤了两声,依旧没有声音。向来没啥耐性的凌想蓉直接推门而入。
一室的木桌、木椅、木床、木柜……看来是空空荡荡的,却整齐干净。随着门大开,斜照进来的日光逦了一地,舒适怡人的和风吹进,混和了竹林与阳光的味道,沁人心脾。
“没人在嘛!”
怪了,偷儿不都是白日补眠、晚间工作的吗?怎地曾大侠不必睡觉吗?凌想蓉觉得奇怪,但后来又想到,他是大侠,自然不能与寻常人相比。
“小姐,我们回去吧!”彤筠松了口气。离家这么些天,也该回去了,再拖下去,怕老爷要识破她们的诡计了。
“不,我要在这里等他。”凌想蓉坐在木椅上,一脸坚决。
“什么?”
一个姑娘家跑到人家家里,还说要等人家回来,她可记得那个人家是“男”的?!
男女共处一室,那怎么成呢?再说那个男的可是大名鼎鼎的夜贼,要是他还身兼“采花”那还得了?
“不可以!你刚刚明明答应我,若是没人就要回去了。”
“你刚才说的是‘若曾多谢不答应,咱们就回府了’。而这里面是‘没有人’不是‘不答应’!”说到这个,她可不会被她给蒙了。
“小姐!”
“不然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在这里等。”彤筠在旁边只会叨念,不如让她回去。
“那更不可能了,我怎么可以将小姐留在这里!”
她怎可让小姐身历险境呢!说什么她都要跟小姐在一起。而且看看这里,满室看不见名贵古董、金银财宝的影子,一点儿也不像大名鼎鼎的偷儿住的地方。
“那就坐下来等。”凌想蓉依然坚持着她的信念。
“好吧!不让你死心,你也不会罢休。”彤筠下了结论。
“什么嘛!你就这么肯定他不会收我为徒?”
彤筠没接话,但她表现出来的就是“难以认同”的模样。
受不了的瞥了彤筠一眼,她愈来愈像爹了。
两人在屋内等了许久,直到太阳西下,从不曾安静这么久的凌想蓉竟奇异地十分安分的坐在木椅上,足见她有多想学武。可木屋的主人始终不习回来,教她好生着急。
当夕阳消失在另一端,天空换上了一轮新月之后,许多夜行动物纷纷探出了头,有猫头鹰、萤火虫、野……狼!
“呜……”
“赫!彤……彤筠,你听见了没?”凌想蓉抚着胸口,神经兮兮地问。
“小姐……”
“那、那是狼的叫声吗?”
“好、好像是。”
“哇!完蛋了,它们会不会跑过来?”
“不、不会吧!”彤筠也不是很肯定,但她把门关上了,应该没关系吧!
“真的不会吗?”
曾多谢怎么住这种地方嘛!每天狗叫、狼叫的,怎么睡?蓦地,一股不祥的念头窜起——他该不会真的不住在这里吧?
“呜……”一声狼嗥突起,两人愈想愈恐怖,狼狈地爬上木床缩起身子等——死。
“彤筠。”凌想蓉咬了咬唇瓣,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姐!”彤筠更是无措了,她懂得伺候人、懂人心,就是不懂狼心呐!
“呜……”
又一声狼嗥声起,而且声音是愈来愈靠近了。主仆俩根本不敢点燃桌上的烛火,黑压压的四周更显诡异可怖。
“彤筠……啊!爹——”
“小姐,嘘,小声点啦!”小姐一直发出声音,不是告诉狼兄弟,她们在这里吗?
“呜……好、好恐怖。”凌想蓉小声地说道。
就在这里,门上响起了喀拉声,门由外往里推开。
“啊——”两人惊声尖叫,一时忘了狼是不会开们的。
“是谁?”
突如其来的尖叫引起来人的注意,忙不迭地点燃烛台,当金黄色的光亮布满一室之时,他看到了两个坐在他床上尖叫的男孩,仔细一瞧,这不是……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们停止尖叫。睁眼一瞧,进来的是——延天煜!
“怎么是你?你来这里干什么?”凌相蓉怒视着他,这个轻薄的大坏蛋,土匪头子,居然进来她心目大英雄的家里!
“小……公子,别这样。”见到令自己怦然心动的他,彤筠难掩羞涩。
“是他自个儿鬼鬼祟祟的,走路还没声音……”凌想蓉嘟嘟哝哝的,方才差点儿被他吓死了。
这土匪头子还真是獐头鼠目之辈,形迹诡异不说,还、还鸠占鹊巢。
“你来这里干什么?”
延天煜不知道这林兄弟为何一见到他就这副光火的模样,印象中,除了那次差点逾矩之外,他不曾做过什么啊!
“林兄弟,你误会了……”
“误会?我才没有误会……咦?!你怎么知道我姓凌?”
对了,是上回她自个儿向人家报上大名的嘛!凌想蓉指的是马车失速差点摔进湖里那回。
而延天煜指的则是两人数次的巧遇,他以为她是男的、而凌想容则尚未想起他就是那个大胡子……
这上天安排的数次巧合,就这么阴错阳差地将两人凑在一块儿,相缠着、纠结着……
“小……公子,你忘了你现在是男儿身,他不认得你的。”彤筠在凌想蓉的耳畔小声说道。
然而,彤筠所不知道的是,两人已巧遇数次,对彼此的感觉尽管不深,却已有着难以言喻的牵扯。
“对喔!”被这么一提醒,凌想蓉便急忙收起女儿娇态,她就算被他抱过又怎么着?他又不知道她是女的!
“我问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里是我的住所,我当然在这里。”
“你住在这里?骗人,你不是住在山上吗?”
敢指称土匪头子骗人,她凌想蓉堪称史上第一人。
“我来山下办事就住在这里。”
“胡说,这里明明就是曾多谢大侠的家,你还想骗我?而且好好一个土匪头子不住在贼窝里,下山来干啥?”
闻言,延天煜心头一惊,不明白自己是哪里露出破绽了。
“小……公子!”彤筠见小姐这般口无遮拦,心中除了急还是急,她真怕小姐惹得他生气,日后想见他一面都难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敢做就不要怕人家说……唔!”
上一刻,凌想蓉还在逞口舌之能,下一刻,她的嘴被堵了起来,是他攫住了她的红菱,止住了她的污辱。
“小……”彤筠的脸霎时转成惨白,一时无法反应。
他竟然亲吻小姐?!
他……喜欢小姐!
难堪、激动的情绪就这么一涌而上,彤筠被震退数步、膛圆的大眼震愕惊恐。
事实的真相让她心痛如统,可身为一个婢女,她什么都不能多求,连感情也不能……
她饱受打击地冲出木屋,任黑夜将她淹没。
“放……唔……”凌想蓉又窘又怒,他怎么可以亲她!
他是土匪、是强盗头子……她的脑子充斥着这样的话,身子的反应叫嚣着要打他、推拒他、反抗他。
可……他的唇却像春天的微风,温暖舒爽,教她只能在他的吻里迷醉……
他昏了、也醉了!
从没有一个女人能带给他这样的感觉和错乱,而一个男孩竟能……
初时,他只想阻止他说出对自己不实的恶劣评价和叫嚣。不意,叫嚣是止住了,却是以最糟糕的方式。
在攫住他的唇之后,他的心有一瞬间是停止的,那感觉美好的让他愿意即刻死去,也要留住这般滋味。但他只是个男孩,他不该……
无数个后悔与怒斥教他终于推开他,阻断了继续下去的可怕念头,他不能再错下去了,他必须离他远远的、远远的……
啪!
她毫不客气地甩了他一巴掌。“你……可恶!”
“我……对……不起!”只能这么说了,对自己的劣行,他无话可说。
“对不起?!对不起有用吗?你怎么可以强吻我?!我、我、我……”说不出自己有多愤怒了。然而,在褪去愤怒的外衣之后,有着更多的不知所措与迷乱,她怎能在一个陌生人的怀中失去贞德!难道这些年来的礼教、女诫全都白读了?
她害怕这个指控,更害怕自己的心会在他的欺近之下,一点一滴地失守。
于是,她用最难听的字眼、最愤怒的态度面对他,用以阻绝自己对他那股莫名的想望,但事实证明,那一点用也没有。
“对不起!林兄弟,我真的不是……”事情糟透了!他无奈的摇着头,冀望一切从没发生过。
可扪心自问,他真的希望如此吗?
“你只会说对不起吗?”她光火,他满脸的懊悔惹恼了她,却也唤醒了她记忆中的锁钥。他叫她林兄弟……那天……也有人向她说对不起。
而那人是——
“你是大胡子?”凌想蓉瞠大了眼。
相同的一对黑邃深眸、挺直的鼻梁……仔细一看,两人几乎如出一辙!
“你不认得我了?”他就是以为他认得,才、才会做出……那种事……
“我为什么要认得你啊!你这个大骗子、大骗子!”
原来他是图谋不轨的大坏蛋,欺骗她说他知道曾多谢的住所,害她跑到这里来,被狼群吓得魂飞魄散不算,还惨、惨遭狼吻!
凌想蓉气急败坏地捶打他,眼眶中屈辱的泪水仿佛成了断线的珍珠,扑簌簌地落下,浑然未觉这样的动作只会更加彰显出她的女儿娇态。
“别打了……我说别打了。”蓦地,他抓住他的小手,定定地看着他,尽管不知他在气什么,却明白了一件事,他——不要他疼。
“你、你……气死我了,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凌想蓉推开他,像每回推拒他一般。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些什么,她还来不及看清,便仓皇逃开。他没有追去,唇畔却扬起了一抹嘲讽又苦涩的笑,他还能期望什么呢?
他确信自己没有断袖之癖,否则不会对府台千金倾心。
但现在为何……他是男人、他也是男人,两人……怎会?!
混乱、混乱、脑中还是一片混乱,他犹理不清这样的复杂情感怎会同时而生、同时而来。许是他感情空虚太久,一得知自己尚有情感之念,欲望、情意便接踵而至,直到两厢难堪才愿意罢手!
一声声狼嗥在阒寂的夜里此起彼落的响起。
林间到处是一根根数不清的茂密绿竹,竹上还停歇着夜鹰,咕咕地叫着。
“彤筠你在哪里?彤筠……”
这夜怎么这么黑、这么可怖呢!她从来就不知道黑夜是可以让人懦弱的,尤其是在经过方才那一场惊吓之后……
“彤筠你在哪里、快出来啊!”她焦急着,恨不得天亮、恨不得逃离,更很木屋内的那个男人使计将她引来……
可饶是自个儿这般想,心里却又不是这么回事。下意识地抚了唇,他留在自己唇上的温度是……这般的烫人,教她想忘也忘不掉,硬是这样被烙印了。
“小姐……”彤筠的声音落在她的身后,浓浓重重的,像是哭过。然而心思不定的凌想蓉却忽略了。
天好了,你还在!”她奔了过去,月光打在彤筠惨白的脸上,凌想蓉这才发觉她的怪异。
“你怎么了?是不是吓着了?那头色胚真是太过分了,咱们千防万防就没想到防那头大色狼,他居然男女不分的吻、吻我……”
提到这件事儿,她又一肚子气,但分不出是气自己多些,还是气他多些……
可这厢彤筠却因为她再次提及那个吻而揪紧了心,她还以为自己已经释然了。哪知——
“小姐,你别说了。”
延公子吻了小姐。
她不会看错的,在延公子眼里,只看得到小姐的身影,她更看出了他眼底浓烈的柔情却是不属于她。
是了,她只是个奴婢。在众人的眼中,她不过是株小草!
“彤筠,你怎么了?”凌想蓉不解地看着她,她记得方才那个大坏蛋吻她的时候,彤筠奔离木屋,连救她都不曾。
难道……凌想蓉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不可能!她随即挥去这荒谬的想法,彤筠怎么可能会……对,不可能!
可是……
彤筠一脸惨白的待在这里,又该作何解释呢?
“……小姐,我没事。咱们回去吧!”
“嗯,咱们这就回去。”她心思混乱,为了这个又为那桩,心情未定的她没注意到自己答应了什么。
那离了谱的答案,她不要再想了,不要!
两人若有所思,那声声骇人的狼嗥似乎再也入不了她们的耳……
凌府内——
第一天是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第二天凌府发挥了最高品质静悄悄,整座府邸陷入沉寂之中。
第三天也平安无事,那件令凌家老爷恐惧的事,犹如船过水无痕一般,什么都不留。
第四天……
天威寨根本没有派人杀过来!
凌家老爷在经过几天的胆战心惊之后,才迟钝地发觉,自己被两个小丫头给骗了。
“可恶!竟敢唬弄我这个堂堂府台大人凌一硕!好,等抓到你们,看我如何大展雄风、大鹏展翅、老虎发威……”
“等她们回来,您还不是鼻子一摸,闷不吭声。”
哗啦啦的一桶冷水当头从凌一硕头上淋下。
“什么?这次不一样了,我绝对不会原谅她们。”凌一硕嘴硬道。
“老爷哪一次不是这么说的!”哗啦一声,又是另一桶冷水。
别怀疑,凌家的奴仆们擅长泼冷水,而且一个比一个还没大没小,凌府的上上下下时常不守“家规”。
谁叫有个带头的老爷和小姐呢!
“宝萱!我说这次不一样!”凌一硕怒道,他真的生气了!这回不是说说而已。
“好,随便老爷怎么说好了,反正我已经和小豆子他们下好往,赌小姐和彤筠赢。”宝萱嘴里边念着边收拾几上的茶碗。
“没有人赌我赢?”凌一硕吃惊,他这么被看不起?
宝萱摇头,他们压倒性的全赌小姐赢,结果没有人当冤大头,她正想找老爷当凯子哩!
“可恶啊!你们居然……好,没关系!我赌我自己。”
他八成是被气得失去理智了,居然和奴仆们赌起来,忘了自己是青天大老爷的身份。
老爷上当了!
宝萱心喜,有人当冤大头,这钱呐!不想赚都不行。
她收下了茶碗和白花花的银子先下去“招募赌徒”。
“等等,先到前头去看看大仁他们回来没有。”
大仁是他派出去抓女儿的捕头,他的武功高强的不得了,有他在,应该三两下就能抓回她们。
“知……”
宝萱还未说完,厅外便传来一阵咋呼。
“小姐、小姐和彤筠……回……来啦!”
“咦?!这么快!”凌一硕以为自个儿派去的大仁发挥了作用,哪知两个小丫头是自己回来的,根本不曾遇到大仁。
宝萱则是先溜到一旁去找赌徒了。
“爹——我回来了。”无精打采的声音。
“老爷。”请安过后,彤筠便站在一旁,主仆俩恍若失了神。
“你们可回来了!花这么大心思骗我,居然还敢回来,看我怎么惩罚你们……咦!蓉蓉怎么了?怎么一脸憔悴?是不是在外头睡没睡好、吃没吃饱啊?”
准备一展父威的凌一硕突地顿住,在见到女儿失神的模样之后,什么乌烟瘴气都发不出了。
他再看向彤筠,她也是神色黯然。
到底怎么回事?
“爹,我没事,我先回房了。”凌想蓉一点活力也没有。
凌一硕愈想愈怪,他从没看过女儿这个样子,他转身欲问彤筠,谁知彤筠也是失了往常的笑容与精灵的俏模样。
“你们这是怎么着?失了魂吗?”
是失了魂吗?
两人没理会凌一硕,各自回到厢房里。
“怪事!莫非中邪了?”凌一硕叨念着,难不成真在外头撞鬼了?
嗯……不好,他得赶紧去请道士来府里瞧瞧。
女儿活泼是不太好,可太安静……也不好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