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趴在他身上的少女还是睡着的,如果不想弄醒她,引来「惩罚」的话,他还是少动为妙。
他微微抬高粗厚颈项,竖直耳朵倾听四周声音,一切静悄悄,天色只是透着亮,他大可以再好好睡上一场。
但一想到睡,他就生出叹息了。
他始终没能习惯如此与「人」亲昵共眠,尤其这小女人的八爪章鱼缠人睡相,他若真要习惯,怕还得要再过一阵子。
一阵子?!
他瞇眸细算,这才发现自己竟与这小女人认识且共处七日了。
怪的是这小女人明明身为一帮之主,整日忙进忙出,却没忘了他的存在,上农地爬梯田巡视,到寨外与山中猎户联络感情,甚至是采果、摘除马蜂窝等,她都非让他跟随不可。
但老实说,女山寨头子骑着一头猛虎巡山?光这名目就挺吓人兼威风了,也难怪她乐此不疲,硬压着他当啥压寨吉祥物了。
因为受那乖乖丸的影响,他被迫听话,但一日、两日跟随下来,她那与他往昔全然不同的生活方式,竟也勾生出了他的兴趣。
奔驰于山林、开山头辟荒林、拔刀襄助路人,本就是他之前整日祈求上苍,却始终没能实现的梦想。
跃飞上天,奔在云间的,不是吗?
他的梦想,终于实现了,不是吗?
虽然这种实现的方法,实在是匪夷所思得令人无法消受。
为了怕他偷跑,她连睡觉时都将他锁在她房里。
原先是她睡床,他睡地上的,却在他来的第二天夜里,他想趁她睡觉时偷跑,将她吵醒了之后,他连独自睡觉的自由都被剥夺了。
从那天晚上开始,她逼他爬上她的床,睡在她身旁,她常会在睡熟后踢飞被子,嫌捡被麻烦,索性钻入虎毛底下取暖。
山上的夜里果然凉,所以她老爱磨蹭着他好取暖,而她身上穿着的,仅仅只是一件绸布肚兜,下头再加条至膝的金缕丝线绸裤罢了。
她虽穿了衣裳,却比不穿还更惨,因为那整片裸露在外的裸背、颈项,甚至是胸脯上端的大好春光,纤美软腻,白皙柔滑,浑圆饱满,馨香淡淡,反而更增添无限遐想。
每回被她逼「上床」后,他都会赶紧转开视线。
他不知道虎会不会脸红,如果会的话,他的脸怕不知早已红到熟烂了多少回。
他久病在床,长这么大还不曾有过任何亲近女色的机会,没想到甫接触,就是如此香艳的画面!
这几天他陪着她到处跑时,无时无刻都在计画着逃亡路线,想趁她没发现,来不及喊出那会绑住他的「乖乖咒」时,他就要逃,就要没命地拔足狂奔。
因为他自己尚有一堆棘手问题等待解决,有关于他的身分及其他费解问题尚待厘清,但几日过去了,他倏然惊觉到,那种「一定得逃」的念头,似乎正在渐渐地变淡……
为什么?
他并不是真正的畜生,不是在山里长大的兽族,不该习惯了这种被豢养的生活,也不可能真去相信她所说「只要跟着我,一辈子吃香喝辣、穿戴不尽」的笑话,他有自我意识,也有自己的生活及亲人,怎么可能去当她的吉祥物一辈子?
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他起了转变的?
除了咒语,究竟是什么更可怕的东西改变了他,且击溃了他逃走的意愿?
他将视线偏转,利用微弱的天光,一寸寸、一丝丝、一缕缕,仔细地审视着那正趴睡在他背腹之间的小女人。
放下一头长发的安沁楹,与那日被人敬称为帮主的她,看起来很不一样。
不同于她在人前的大剌剌放话、行事果断,以及一个不悦便要拿刀动拳头的粗鲁,私底下的她,其实是很孩子气,并有着无人得以领略到的女人味的。
所以她才会在将他当成了坐骑外,在与他私下独处,没人看见时喜欢笑呵呵地搂紧他的脖颈,往他耳朵呵气、朝他肚皮搔痒、逼他张口让她敲虎牙唱小曲、大喊一声好听回音、将画糖黏在他的舌头上、把虎须扎编成小辫,还有,她还会对着她的宠物大谈心事,毫不隐瞒,让他知晓了她和洛伯虎打小开始的那一段,也知道了她和他的三个月赌约。
「吼吼呀……」
她老爱这么蜜黏黏地腻喊着他,喊到他都有些想吐了,却在他还不及有任何反应前又让她给搂紧了,小嘴直在他耳边绵绵叹息。
「我该上哪儿去,才能找到一个会对我动心并长得好看体面的男人呢?」
而且……他在心中冷冷为她做下注脚--而且那家伙迟早得认清妳不过是在利用他的感情,好让妳借着他去赢得别的男人的赌约工具罢了!
天底下,会有这样的白痴吗?
但随着日复一日过去,他似乎愈来愈无法确定了。
其实在不大声吆喝、不拿刀动拳、不拿脚踹人时候的安沁楹,是很迷人的。
她很高、很瘦,却瘦得有款有型,且虽说是瘦,但那属于女人的特征,却是丰满得让人想要假装看不见都办不到。
有关于这一点,旁人或许不太清楚,因为平时的她多半穿着宽大男装,但他却不同,他是她的心爱宠物,早将她那被遮掩在衣服下的美好身材全都览尽,甚至也因两人之间的互动频繁,曾不小心地碰触了好多次。
丰胸、柳腰、长腿及结实有弹性的翘臀……他看得脸红耳赤、心跳加速,升高了的罪恶感及不适逼得他赶快将视线移开,停驻在她脸上。
她有一双经常会燃着火焰的杏瞳,此时闭着,为她添上了一股惹人爱怜的脆弱,她还有张微翘的菱唇,老爱似笑非笑地轻蔑哼气,彷佛一切都是无聊至极,可笑得要命,她还有着……
发现自己将过多心思放在「主人」身上,心中警钟大响,他逼自己停止再想。
他闭上眼睛对自己解释,他会摆这么多的注意力在她身上,只是因为她是他第一个接触过的外界女子,一个除了家人以外的女子。
她也是头一个朝他耳朵呵气、揉他肚子、碰他身躯,甚至还同床共枕数日的女人,仅此罢了……仅此罢了……
但这样还能够算是「仅此」吗?
他不得不觉得可笑了。
如果他不是以一头虎的形貌,而是以一个男人的模样,天知道那已是一对男女之间多么亲昵的接触了,而他,在当了二十三年的男人后,当虎尚不满一个月,他的模样或许肖虎,但心情,却绝绝对对是属于一个男人的。
但他不能多想,也不该多想,因为她压根就没将他当成个男人看待,仅是将他当成了可以与她分享喜乐哀愁,一块玩的好朋友,她的心思很单纯,胸怀磊落,不像他的,日复一日地变得复杂了。
也许,他告诉自己,是该要离开的时候了吧,再不走,就怕会走不了了。
此时,一把无意识的娇嫩嘤咛在他腹背间响起,他的主人半转娇胴,柔荑往他颈上勾下,玉腿往上提跨,整个身子与他毫无间隙地密贴在一起,就像她抱着的是颗枕头一样。
她毫无所觉,他则双瞳放大,因为他并不是颗枕头,他是个正值血气方刚年纪的男人……
他闭上眼睛强忍住那过剧的刺激所带来的不适,下半身却在瞬间绷紧,他的脸,又像快要被烧烂掉……就快要被烧烂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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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帮的白云厅里。
难得登寨造访的府衙总捕头展傲撩起官袍下襬,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
而那脸上笑容僵硬,坐在展傲身旁陪着的是白云帮副帮主莫不死,在他身后,依序站着莫氏几个兄弟。
热茶刚被端上,莫不死就赶紧倾身,挤出一脸笑地问了:「怎么展捕头今儿个这么有空?」
展傲先端起杯子,用茶盖切了切杯缘,才抬起头看着他,径自跳过他的问题,淡然的问:「你家帮主呢?」
莫不死笑得更热呼了点,「呵呵,展捕头也知道我家帮主是个女人,女人动作总是会慢,反正都得等,不如您先将来意说清楚,或许能有咱们几兄弟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不用了!」展傲将杯子搁回几上,淡扫了眼莫不死,「在下时间还满多的。此外,贵帮帮主虽是个女人,但动作俐落,我这事还是当面请教她好些。」
一个出招套问,一个不给答案,听得莫家老么莫不走被噬光了耐性,忍不住跳了起来。
「请教?有啥好请教的?展捕头也知道这些年白云帮早已洗心革面,自给自足了,别说是杀人越货、偷粮抢镖的事不做,就是掳人勒索、绑架无辜也……也……」
「也」了好半天说不下去,且越说气势越弱,因为他想起了药罐子。
见弟弟说不下去,莫不死赶紧笑着接口,「总之,就是任何有关为非作歹的事,都绝对与咱们白云帮无关就是了。」
展傲没说什么仅是微笑,笑得有所保留。
「这是当然的,白云帮与官府多次联手缉凶惩恶,对于贵帮行事在下自是信得过,这次在下专程过来,只是想请教贵帮帮主一个小小问题罢了。」
展傲话还没完,陡地眼前一亮,因为见着了那英气勃勃,劲装打扮的安沁楹由后堂步出。
眼睛一亮除了因着这白云帮女帮主的出色显眼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她身后多了个随从,一头猛虎随从。
安沁楹朝展傲点了点头大方落坐,然后拍了拍自己右膝,展傲瞪大眼睛,看见那头原该凶神恶煞、不受指令的猛兽,在她身旁温驯地趴下了。
看见展傲的目不转睛,安沁楹浅浅勾笑。
「展捕头是在羡慕吗?吼吼是咱们白云帮的吉祥宠物,除非我下令,否则牠是不会伤人的。」
羡慕?
展傲听了有些想笑,却感觉两道锐利凶猛,似是来自于那头虎的眼神,他低头轻咳了声,不想再在这问题上打转。「安帮主精神不错。」
安沁楹冷然一笑,「没有官府里的『闲人』上门来找麻烦盘查问案,谁能过得不快活?」
一句话让展傲无力了,这小女人的一句话,比莫不死他们五个人加起来的都还更有杀伤力。
叹口气,他索性开门见山。
「安帮主是个明理人,在下就不兜圈子了。今日来,正是为了骠鲨将军府骆少爷失踪的事。」
「这事我也听人说过……」安沁楹一手支颐,一手把玩着身前猛虎的金黄长毛,眼波流转,「怎么,那药罐子少爷还没被找到?」
「是的。」展傲无奈地点头,脑海中浮起骆老将军伤心的面容及殷殷请托。
「给展捕头一个方向……」安沁楹脸上神情似笑非笑的,「我这后山有处乱葬岗,不知你上那儿去找过了没有?」
安沁楹一句玩笑话,吓得莫氏五兄弟赶紧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不愧是明察秋毫的帮主!连药罐子被埋尸的地点都能轻易猜出。
但展捕头可千万别将帮主「戏语」当成真,派了人去挖,那乱葬岗离白云帮不远,有太多的蛛丝马迹及疑点,会让白云帮顿时现了形、遭了殃的。
展傲暗自叹息,听语气就知道对方只是在开玩笑。「那是因为骆家少爷并非安帮主的亲属,所以妳才能说得如此轻易,但如果妳见到了骆老将军焦急且苍老的面容,妳就不会……」
「不!我照样会!」
摩挲把玩虎毛的小手停下,安沁楹一双美眸冷冷看着他,「他家里有他家里的事,我家里有我的,总不能因为他少了个宝贝儿子,就逼着大家陪他一块倒楣遭殃,弄得天翻地覆,都别过太平日子了吧?」
「安帮主,我没打算让妳陪着天翻地覆的--」
她打断他的话,「真的没有吗?如果没有,今儿个你干嘛找上我这白云帮?」
「那是因为……」
「因为大家都知道我白云帮帮主安沁楹,与苏州小老虎骆虎儿同时爱上一个男人,所以怕我借机出气报复,或是故意绑架她大哥好逼她割爱,是吗?」
她的话堵得展傲半天挤不出声音来。
不骗人,这正是他思索了多日后的猜测结果。
骆云天几乎从未出过家门,与人无冤无仇,而骆家最近与人结下的梁子就是那一男七女的感情纠葛,而骆云天被绑的手法,是只有行家才干得出来的,东筛西拣后,只剩白云帮及荠王府是最有可能犯案的了,他已连着几日派人守在荠王府外,却是动静全无,所以今日他来,正是因为安沁楹是此案的嫌犯之一。
但现在见着了她的反应,他的判断又有些被动摇了。
他认识了她几年,清楚她的脾气,虽说书读得不多,说话有些粗鲁,没啥子女孩儿气,却有着同男人般的坦率磊落性子。
他也曾和她联手破过几宗案子,自信还分辨得出她有没有在说谎……不过,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连她都不知道实情,而是让自个儿的属下给蒙在鼓里了。
叹口气,展傲站起身直接问了:「那妳有没有呢?」
「听清楚了,我只说一遍,我、没、有!」
简单作答,安沁楹明白表示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她立起身,原是想喊送客,却突然美眸瞇紧,一个念头涌上心头,她走到展傲面前,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起他。
在和莫不死讨论有关于她与洛伯虎之间的赌约时,这男人的名字就曾被提到过,她却没能定下心该怎么做,现在这家伙亲自送上门来,她怎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展捕头……」她想了想,黛眉轻颦、嫩唇轻咬,「有些问题,不知可否向你请教?」
问题?!见素来生荤不忌的安沁楹似有难言之隐,展傲爽快地点头,「请安帮主尽管问吧,在下自当知无不言。」
莫不死见状,已隐约猜到了帮主想问的问题,可莫不休、莫不要、莫不缠、莫不走却不知道帮主急需美男的这件事,四个人额上纷纷冒汗,还当安沁楹是要问有关于那药罐子的事。
「我想问的是……」在一双双紧张的眼睛瞪视下,安沁楹终于问出口,「展捕头,你……是个男人吗?」
乒乒乓乓作响,是莫氏兄弟除了莫不死外一个个摔倒在地的声音,紧接着的是一个个揉着腰杆、口里咒骂连连爬起身的抱怨。
「帮主!」性子最暴躁的莫不走大吼了,「妳这是什么鬼问题?」
「我没问你,我问的是……」安沁楹澄亮美眸只是盯牢展傲,「他!」
展傲微瞇眸,忍下不悦,朗声道:「安帮主这个问题对于一个男人来讲,算得上是一句侮辱了。」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啰?」她再问。
莫不死等人想起当年帮主爽快要求当众验身的经验,不禁冷汗涔涔。
幸好他家帮主在见到展傲脸色愈来愈难看时,还知道要转移话题。
「好!第二个问题,目前你身旁可有两情相悦的女子?」
愈听愈傻,展傲几乎不知道该怎么答了,但在他看见她凝着美眸等着他回答时,只得不作声地摇摇头。
「好!我要问你的问题已经结束,几位莫叔叔……」安沁楹将视线抛转给莫家兄弟,「请问这展捕头生得好看吗?」
「那当然!不单好看,而且还是好看得不得了!」
莫不缠快快接口,其他兄弟纷纷点头附和。
大家心意相通,半是拍马屁,别让展傲尽在药罐子失踪的事上打转,另外一半是实话,展傲身子健硕,人又英挺潇洒,算得上是苏州城里排行前十名的黄金单身汉了。
「是吗?」
安沁楹再往展傲贴近一步,大剌剌地开口。
「那么展捕头就请您听清楚,我要说的是,我希望能有个机会……」她偏首微笑,送去善意,「与你正式交往!」
乒乒乓乓声再响,莫家四兄弟再度摔抱在一块,而坐着的莫不死则是瞪大眼睛,在心底暗暗佩服帮主的干脆爽快,以及勇气可嘉。
就连他活到了这么大把岁数,都还不曾如此与人大剌剌地开口要求交往呢,好勇敢!
但帮主的勇敢是为了洛伯虎而不是为了展傲,莫不死暗暗皱眉,忍不住为眼前讶色满面的年轻人感到委屈及抱憾。其实这展捕头比起街头小霸王,其实并不逊色的,他只希望他家帮主,假以时日能够自个儿想清楚了。
莫家四兄弟摔倒一地,莫不死暗自感叹,展傲瞠目无法相信,现在气氛僵凝……
没人留意到,那原是懒洋洋趴在地上的猛虎,霍然昂颈一个立高,脸上还出现了凶狠的表情。
就像是见着了已到口中的猎物,就要被别的野兽给抢走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