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神容易送神难。
倘若可以,路翔真想把所有神仙都给赶出他的国家。
可无奈的是,这一点,普天之下却无一人能帮他办到。
方下了早朝,回想起刚才朝殿之上只有寥寥数名官员上朝,路国皇帝路翔便沉着脸,全无半分新帝登基后的喜悦,踩着沉重的步伐,不发一语地朝皇姊路露所居的淬月宫前进。
说起他路国这一古国,领土虽小,但地处大陆正中,几乎是在有大陆历史时便有了路国,因此说是当今大陆上最古老的文明古国也未尝不可。
只是数千年传承下来,身为文化古国的路国却从未有过辉煌的史页,亦未在大陆史上留下浓墨半点,它既不能与当今强大的原国与北蒙国比肩,也没法跟南贞国或是西苑国齐名,国不富民不强的路国被天下诸国远远甩在后头不说,它还被整座大陆的人民给遗忘似地抛在脑后。
若以地理位置而言,路国居于诸国之中,地处交通枢纽。按理来说,诸国若想方便交通,早早就该拿下这个弱小的路国纳入领土之中,可数千年下来,却从无一国染指过路国,又或者该说……没有任何一国吃饱太闲想要招惹路国这一颗烫手山芋来自寻烦恼。
原因无他,只因这一国的人,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太迷信了。
方圆不过数百里的路国,说是弹丸小国一点也不为过,可就在这一方小小的领地里,硬是挤了各式各样上百种宗教,全国人民上下集体迷信已是数千年不改,在路国的街道上走着走着随便一撞,都能撞上个宗教领袖或是得道大师。
这也是新帝路翔心中最痛的一点。
路翔刚接手的这个国家,良田早已荒芜多年,林业矿业久无人接管也早已废弃,商人逐仙不逐利故而商事不通。国中求神问卜的人永远比干正事的人还多,求丹嗑药是大街小巷的常态,庙堂之上,年轻的皇帝永远都坐在御案上,枯等着已有数年都没来上过朝的文武大臣们,百姓们则或沉沦在丹药的药效下腾云驾雾,或看破世俗名利求仙拜佛不事生产……有国民如此,路国国势宛如飞瀑直下三千尺的笔直下沉,就连邻近诸国都懒得打着他们玩,只等着他们早晚自取灭亡。
这就是他的子民们?
不,这是被众神众仙养在人间的俘虏。
而他身为新皇,却无力将他们自信仰的迷海中拉出来,救救他们自己,也救救就要消亡的路国。
空旷的长廊上,唯有路翔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回响着。
前往淬月宫的路上,路翔一路看着那些闲得没事干的宫人,在偌大的宫殿里抓蚊子、拍苍蝇,这让他不禁想起,数年前他曾出使去过一回的北蒙国。
那时的北蒙国,正值国家多事之秋,众皇子皇女为夺嫡称帝,个个阴险凶残无所不用其极,彼此间的战火愈烧愈炽烈,演变到后来,甚至大剌剌的关起国门来血腥内战。
距离路国不远的原国,大约在十年前也曾因类似的原因发生过严重的皇室内乱,皇族斐氏更是几遭屠尽。
而路国呢?
因历代皇帝都是交差似的生了个太子,一完成了传递皇室香烟这一大业,便立即抛下身为皇帝的责任,转身投入信仰或是求仙大道。
而后宫里的妃嫔,她们非但不在乎什么身份地位,更加不在意到底是谁生了太子,数年如一日的,该拜神的继续拜神、想求仙的照样求仙,一旦太子名分已定,她们不是明目张胆地铰了发求道去,就是趁夜摸黑溜出宫入山寻找仙人……也因此,这二十年来一直闲置荒废着的后宫,全都被拿来养蚊子。
而皇子们之间的斗争?这更是路翔最痛也最羡慕他国的一点。
就算要斗,那也得要有人才斗得起来呀!
身为唯一的儿子,他上既无叔伯下更无堂兄弟,他找谁斗去?哪怕他再怎么想推了皇帝这位置,他也逮不着个替死鬼可接棒交差。
别国的皇室子女们,为了皇位是抢得头破血流死去又活来,而他路国?先皇连蟑螂也不肯多生一只,只能由他苦哈哈地接下路国这一烂摊子。
而唯一与他相依为命的自家亲皇姊路露,也将下嫁给羽林军统领赤水,再过不久,就即将他一人留在这凄清寂寥的皇宫中,与这一国沉沦于迷信里的百姓们苦苦纠缠……
“皇姊找朕何事?”路翔无精打采地踏进淬月宫,也不知这几个月皇姊都出宫跑哪去了。
路露喜不自胜地快步走来揽住他的臂膀,“二弟,咱们有希望了!”
希望?
是先皇在宫外民间生了个备用的私生子,还是空荡已久的国库终于有税收了?再不然,就是全国百姓愿意抛弃那无用的宗教信仰,与他这新皇一同振作,让路国不在日后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上?
路翔摇了摇头,一点都不敢有半点奢望。
“瞧瞧这是什么?”路露迫不及待地交给他一封盖有原国断皇爷府戳印的信封。
以往的老同窗斐然怎会突然写信给皇姊?路翔不解地拆开信封,自里头取出了一张空白的纸张。
在路露示意的目光下,大惑不解的路翔,两眼滑向了这张看似普通,却在右下角以特殊颜料印制诡异花纹……当下他激动得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这是……魂纸?”
“不错。”就是传闻中只要许下心愿,并愿意付出代价,就会应许一名魂役前来实现魂主心愿的魂纸。
路翔小心翼翼地拿妥了那张魂纸,作梦也没想到,这让各国皇帝都疯狂派人寻找的魂纸此刻竟会在他手上,而忧国忧民的他,所有痛苦的解决之道,很可能就在这一张魂纸之上。
“打哪儿来的?”若是魂纸真有传说中的灵验,那么,是不是只要他许下心愿,他们路国就有救了?
路露面上盈盈的笑意登时僵住了,她掩饰地一语带过。
“买的。”
买的?
这种有行无市的东西她能上哪儿去买?还有,她又哪来的银钱可买?
先前因魂纸而产生的兴奋激动之情,摇身一变,成了天际浓密却迟迟不肯降下雷雨的乌云,沉沉地压在路翔的心坎上。他怀疑的眼眸滑向低垂着螓首的路露,在她明显地将身子靠向这阵子总是跟着她东奔西跑的赤水时,他脑子里的迷雾随即豁然开朗。
他心疼地问:“皇姊,你不会是把你的嫁妆……”那可是他们除了国库之外,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对。”眼看横竖躲不过,路露也不掩藏了,索性就大方承认。
路翔气结地大声喝斥,“胡闹!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大婚了,你怎可──”
“那么大嗓门做什么?”一手把他带大的路露也没在怕他,两手拉过身旁日后的靠山,“赤水说过他能理解的。”
路翔才不管身边的赤水怎么点头,在捍卫最后一点皇室的尊严之外,更痛的是皇姊为了路国所受的委屈。
“就算赤水他能理解,他的家族和宗亲呢?朕是嫁姊,且还是低嫁,你让别人怎么看待咱们皇家?你让他的亲族以后怎么看你?”那些嫁妆是他们皇室最后一点的体面了,她一个就要过门的新嫁娘,怎能两手空空的嫁去夫家?她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皇上!”赤水在他一声问过一声,而路露的头也愈垂愈低时,忍不住大声道。
路翔哽咽地垂下头,要不是那些执迷不悟的百姓,要不是至死不肯醒悟的祖上们,他路国如今怎会如此?而他的皇姊,又怎会为买张魂纸给她的皇弟,却因此而花光了她的嫁妆?他两手紧握着拳,极力想压下满心酸楚的感觉,倔强地不肯让悬在眼眶中的泪水脱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