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刻,卫王府偏苑的天云阁里传来一个女人娇软的惊呼。
“可不是!你瞧那两个冤家,如今可真是壁垒分明,谁也踏不进谁的地盘一步,谁帮得了?”
一早就被妻子硬挖起来“想办法”的卫天云,望着娇妻一脸苦恼的抱怨道。
“相公,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两个是寡妇死儿子——没指望了?!”向来急公好义的桑心一听,可忍不住惊跳起来嚷嚷道。
就连她那向来聪明绝顶的相公都没法子了,她这个脑子里有一件事就绝摆不下第二件事的简单脑袋瓜,又怎会有什么好办法?
“说没指望倒也不全然,只是这件事棘手了些,得慢慢来,急不得!”
不急?她桑心向来就是急性子,要她眼睁睁的看着这对有情人相互仇视,却只能作壁上观,若要她不急,除非先要了她一条小命!
“要不是水儿的性子倔强,事情铁定好办得多了!”说着,卫天云又叹了口气。
但桑心一听可不服气了,只见她杏眼一瞪,腮帮子鼓得像团发过了头的馒头似的。
“你可别瞎说,我们水儿可是个纤柔温婉、内外兼具的好姑娘,要不是你那二弟得罪人在先,咱们好脾气的水儿又怎会如此决然?”说起卫烜风,她可又有一肚子牢骚了。“亏你那满脑子鬼主意的二弟还是人人闻之色变的恶二少咧,如今为了喜欢的姑娘竟然成了只软脚虾,真是让人失望透顶。”
始终站在楚若水这一边的桑心,气极忍不住骂起了卫烜风。
但那个性温温婉婉的楚若水就是喜欢那软脚虾,她这个好友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忙促成他们,可如今这种互不往来的僵局,她真不知该怎么个帮法。
“说什么仇啊、恨啊的,二弟不都已尽力弥补,一切扯平了吗?但若水姑娘仍迟迟想不通,如今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他们放下倔强的自尊了!”
“等?感情这事还能等吗,要这样磨死人,不如现在我就拿棒子一棍打醒他们。”桑心愤慨的撩起衣袖嚷道。“棒子?你以为这两个非比寻常的固执脑袋,用棍子就能打得醒的——咦?有了!”突然间,卫天云精明的目光一闪,遽然惊喜的大嚷一声。
“相公,怎么?莫非你有主意了?”只消瞧一眼卫天云眼底的精光,她就知道他又有了好计策。
“人家说:山不转、路转!既然硬的不成,咱们就来软的,明的不成,咱们来暗的!”
“相公,你的意思是——”桑心怀疑的瞅着他道。
“苦肉计!”卫天云得意洋洋的宣道。
“什么?”哈是苦肉计?看出娇妻的疑惑,卫天云很快在她耳边解释了一番。
“相公,你真聪明!亏你想得出这么绝顶的计策。”一听完卫天云的计谋,桑心不禁佩服得又叫又跳。“事不宜迟,我们现在马上分头进行,我去找水儿,你就负责去说服卫烜风——”
“不!”卫天云气定神闲的摇摇头。
“什么?这样不好?那我得做什么?”桑心颦着柳眉盯着他。
“我去找水儿,你去找二弟去!”
卫天云缓缓朝她扯开一抹恶魔般的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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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这真要我剃?这一剃我不就成了货真价实的和尚了?”
“废话!想追回个娇滴滴的爱妻,你少掉的那几根毛也算是‘壮烈牺牲’了,你还老喳呼个什么劲!”
清晨,天方大明,只听闻早晨向来安静的风阁里,传来一男一女的唇枪舌战。
仔细一瞧,原来是一脸惧意的卫烜风,正跟手握剃刀,一脸杀气的桑心正两相僵持不下。
“可是,万一我这一剃,她看了还是不为所动怎办?”
卫烜风瞪着她手里泛着冷光的剃刀,忐忑不安的问道。
“怎么办?既然连追回老婆的本事都没有了,下半辈子吃青菜豆腐配木鱼也是活该!”桑心没好气的横他一眼。
“你——”卫烜风有些气短的硬是憋下了一口怒气,大事未成,他可不能得罪了军师。
“好啦、好啦!别再你呀、我呀的,人家说打铁要趁热,这事若是不快快行动,要是等水儿铁了心,你可就算是割了脑袋,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的!”桑心软言威胁道。
一句话,果然有效的堵住了卫烜风的嘴,只见他蓦然瞠大眼,一脸震悸。
逮着机会,她利落的拿起剃刀就往他的乌黑头发抹去,一束长发就这么率先落了地。
看着一束束落下的发,卫烜风登时不禁百感交集。
想他卫烜风风流、浪荡了大半生,从来也只有女人讨好、奉承他的份,怎知今天竟得为一个女人落发,求她回心转意。
虽然不舍,但眼见大势已去,卫烜风索性两眼一闭,就任由她去了。
就如桑心所说的,若牺牲几根头发,就能换回一个娇妻,怎么算也划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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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城郊著名的“清茗寺”外香烟袅袅、人声鼎沸,虽是日正当中,却仍有数不清的人潮前来上香许愿,足见清茗寺在这京城之中的鼎盛程度。
在这一片拥挤、混乱的人潮之中,突然见一名身着一袭粉藕色衫裙的绝色女子,面带焦意的四处寻找着。
她的出现以及她少见的美丽容貌,顿时引起了一阵不了的骚动,然而她却无视于一旁惊艳的人潮,慌张的踩着小碎步,冲进了清茗寺内。
“卫——卫烜风!”楚若水喘着气,一进门便惊慌的唤道。
她四下朝寺院大厅略为张望,终于在供桌前,发现了抹熟悉的身影。
是他!
他竟然真的——出了家!
原本一头乌黑的头发已不知去向,令人怵目惊心的光净脑袋瓜下,是一袭素白的长衫,但即使落了发,他看来仍是俊美、挺拔得不可思议。
她太震惊、太难以置信了!
向来游戏人间、浪荡不羁的卫烜风竟然要出家当和尚!
虽然她发过誓,这辈子绝不愿再跟卫烜风有任何的牵扯,但早该心如止水的她,却在今早一听到卫天云带来的消息后,冲动得不顾一切来到了这。
“卫烜风,听说你——”冲动的才一开口,她便顿时止住。
他卫烜风生性邪佞无情,玩弄金钱、权术于股掌之间,更因一己之私害得她楚家分崩离散,如今落发出了家,也该是罪有应得,她何苦如此心疼不堪?
“这回你又要玩什么花样?”楚若水敛起紧张的表情,冷冷的问道。
“悟禅已别绝红尘俗世心无窒碍,只求晨钟暮鼓了此余生。”闭眼打坐的卫桓风听闻来者,非但没有一丝讶色,反倒镇定如常。
“你——你何必如此想不开,想你卫二少爷坐享荣华富贵、要什么有什么,若就此出家岂不可惜?!”她及时别过头去,借以掩饰眼中的不忍。
“富贵荣华不过是过往云烟,俗世的一切更与我无干,尘缘已了啊!”
语间,他豁然起身,从容的拂了下僧袍,便转身往后苑而去,那孤绝的背影,竟有种难以言喻的绝望。
而他,自始至终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卫烜风!”在他的身影即将转入苑内的刹那,她冲动的开口唤住了他。“难道一句‘尘缘已了’,你就真能放下一切吗?”
她仍然爱着他!
在这个时刻,隐埋内心的感情也比任何时刻都分外清明。
最令她不敢相信的是,对于这个害惨她一家的男人,她怀抱着的,竟是爱多过于恨的深刻情感。
“既然情无落处,只好斩断情根。”他立在光影稀落的门廊边未曾回首,只悠悠发出一声叹息。“回去吧!此处将是我往后余生的归处,别再来寻我了,只是多添惆怅罢了!”
怔忡的盯着他挺拔的背影许久,她才终于木然的自嘴里吐出一句。
“究竟是何家的姑娘,竟会让你宁为她弃世,遁入空门?”楚若水顿时心酸得有些发疼。
廊边的修长身影明显僵了下,许久之后,才颓然的摇了摇头欲举步离去。
“等——等一等!”
她慌张的举步追上前去,也顾不得她一名女眷进入寺庙后堂是否妥当。
“你不愿意说?她——究竟是谁?”
虽然她告诫自己不该过问,但她就是忍不住想知道那名让他看破红尘、决意出家的女子。
“既然你对我无情,又何须过问?”出人意料的,他的声音竟不若方才的平静,而是带着令人揪心的惆怅。
“我——”是啊!既然对他无情无爱只有恨,她又何须来此阻止他出家,心疼他的自弃呢?顿时,楚若水竟然无语了。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突然间,他竟缓缓回过头来,眼中盛载的绵密深情几乎让她以为——
不,她不该再奢望、更不该再有任何期盼的啊!
“你的红粉知己、新欢旧爱何其之多,我如何能弄得清?”她蓦然别过头去。
“粉蝶儿虽多,但我却始终只钟情一只楚楚若水的羽蝶啊!”他盛满深情的眼眸,始终瞬也不瞬的凝除着她。“你——你说什么?”她既震惊又不知所措的回避他的凝视。
“我爱你!虽然至今我才明白我是个目空一切、狂妄自大的浑蛋,更因此让你平白受那么多苦,但请你相信,眼见你所受的这些苦,我恨不得全都替你承担。”
“你——你——”楚若水既惊且怒的瞪着他,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辈子除了你,我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既然你决然划清界线,我也只有皈依佛祖一途了。”他一脸黯淡的说道。
“我们谁也不欠谁什么,你还是可以——”
“既然谁也不欠谁,那何不让我们重新开始?!”他冲动的蓦然打断了她。
“这——”
他的一句话,顿时点醒了她。
是啊!始终为怨忿所缚的她,怎从没想过,既然一切的恩怨情仇已烟消云散,她又何必始终念念不忘呢引
毕竟,他替她爹平反了冤屈,让她楚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和乐,理应她是该说声谢的。
再说,虽然冷群在朝中无法无天、残害忠良,但所依凭的不会只是一句荐举之言,而是他叵测的野心与阴险狡狯的手段。
而且最重要的是,经过这些日子的思念折磨,她才发现,对他的感情,早已不是简单一句“两不相欠”就能割舍得了的。
她舍下了自尊,却始终舍不下对他的感情,所以甫一听完卫天云带来的消息,她便迫不及待的前来阻止他。
一路上,脑子里所想的,全是:若他更皈依了佛门,那她该怎么办?
“但你已剃了度——”楚若水可怜兮兮的望着他,宛如被遗弃的孩子。
“放心!这头发很快就会长出来了,只要你肯原谅我,这些都不是问题!”他兴奋得一跃而起。
“你——”看着他前后丕变的态度,她一时错愕得反应不过来。
“除了回到我的怀抱,你什么都不需要想!”
眼见事情有了转机,他又再度恢复了以往的精明与灵活,他一伸手,便将她的馨软身子揽进怀里。
“我爱你!”埋进他散发着好闻气息的胸膛,楚若水娇羞的自他胸口闷闷的传来一句。
“好啊!才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就对我的胸口偏心。”卫烜风一本正经的佯怒低斥道。
“风,我爱你!”红着脸,她抬起头大胆的说出埋藏心中许久的话。
卫烜风震慑的愣了许久,而后遽然将她馨香柔软的身子紧抱在怀里,有种前所未有满足。
此时,他不禁感谢起他娘包藏的祸心,祸心却也惑心,这个如水般做的纤人儿,终致让他这个情场浪子交了心。
“喂,你这大胆和尚是打哪儿来的,大白天的竟然在这佛门净地跟女施主搂搂抱抱,做出对佛祖不敬之举。”
一声突如其来的厉喝,将沉浸在温情中的两人吓得陡然分开,一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一旁站着一个怒目圆睁的小沙弥。
“大胆和尚?”好不容易镇定了心神,楚若水很快就从小沙弥的话中听出古怪。
看着小沙弥看待卫烜风的态度,宛若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这让她不禁怀疑起来。
“水儿,你别误会!因为我初到寺中面孔尚生,所以才会——才会让小师兄误会了——”卫烜风压低声音,在她耳畔紧张的解释道。
然而即使卫烜风极力解释,但她却仍隐隐感觉这件事情并不单纯。
她颦起柳眉,怀疑的目光在小沙弥,跟一脸心虚的卫烜风之间来回游移,许久之后,她终于顿悟了一切。
“小——小师父,您别生气,我们这就走了,水儿,我——我们快走吧!”一急之下,卫烜风连说起话来都显得结结巴巴。
再不走,他们几人苦心策画的苦肉计可要露馅儿了!
“走?”楚若水强自压下被欺骗的愤怒,朝他绽出一抹甜甜的笑。“既然你都已经下定决心剃度出家了,哪有再回去的道理呢?你说是不是?”
她温柔的拂开他搭在臂上的手,以一种甜得几乎腻死人的语气说道。
“水儿?”一时之间,卫烜风竟然愣住了,不知做何反应。
“小师父,这位公子厌倦了荣华富贵,今日看破红尘自行剃度,还恳望贵寺收留,让他能暮鼓晨钟了此余生,还望小师父代为通报贵寺住持一声,好成全这位公子的‘宏愿’。”她笑盈盈的瞟了卫烜风一眼,然而眸中的冷光却让人不寒而栗。
“不!我还没有娶妻、生子,快活的日子也还没有过够,我不要出家,我不要当和尚——”眼见朝他走来的小沙弥,卫烜风慌得只得一步步往后退,一迭声的嚷道。
“哎呀!这位公子可真爱说笑,明明都已落了发、穿上了增袍,我看你就安心的随同小师父入寺见住持吧!相信这下半辈子清心寡欲的修行定能让你来世得善果的。”
见卫烜风狼狈不堪的模样,楚若水非但没有半点同情,反倒是巧笑倩兮的偏头一笑,将他一股脑的往小沙弥身边推。
“水儿,我错了!我不该骗你的,但这全是因为不愿失去你啊!”卫烜风挣扎着嚷道:“你不能这么狠心,水儿——救命——臭沙弥,别拉我!我才不要真当什么鬼和尚——水儿,别走啊——”
随着楚若水决然而去的脚步越行越远,卫烜风凄厉的哀求声也随着寺内香火的清香,袅袅飘散在正午温热的空气之中。
而风流了大半生,至此卫烜风才终于知道,女人真不是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