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爱跟,也还是那么傻愣愣,笨得无可救药。
刘惜秀心念一动,茫然地竖直了双耳。
是听错了吗?怎么好像又听见谁说了「傻子」两个字?
市集热闹如故,各式形形色色的小贩都有,蜿蜒连绵的摊子顺着柳镜河畔,由镇东排到了镇西,虽不若京城繁华,倒也有颇有一番丰衣足食的安乐景况。
刘惜秀手上挽着空空的提篮,心下已经盘算好了该添置些什么用品。
刘常君走在她身旁,虽没有刻意亲近,却默默地守护着她。
人多了,他伸臂为她挡住拥挤人群,小贩太过热情,他一个冷冷眼神就阻止了那些个欲对她脱口而出的轻薄话。
刘惜秀却浑然未觉,只要一进了市集,就忍不住惦念着该帮他买些什么好东西。
「夫君,你瞧这衣带如何?」她伸手轻抚那条淡绿色腰带,上头流云丝线绣得极好,若是系在他腰间一定很好看。
「为什么总买我的东西?」他注意到了,「你自己呢?」
她一怔,双颊微红了,呐呐道:「我不缺什么,不用看了。」
他突然皱眉,倒瞧得刘惜秀有一丝心惊。
「呃,老板,这条衣带多少钱?」她怕他反对,连忙急急和老板交涉。「七钱银子?能不能便宜点,下次我一定再来光顾……六钱银子吗?好,就六钱,谢谢老板。劳烦帮我包起来。」
刘常君不发一言,眉头却蹙得更紧了。
她将包裹好的腰带放进挽篮里,小声地解释道:「将来你中了举,出入门外,系上这个也光鲜合适些。」
他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无言。
要怎么说,她才肯将心思稍微放在自己身上一些些?
难道见她这般辛苦熬着,眼底心里只有他,做什么都是为了他,他心里会好过吗?
见他又不言语了,刘惜秀心下一揪,怕是自己又哪儿做错了。
接下来她心不在焉地逛着,不忘偷偷瞧着他的神情,暗自祈祷他早些消气。
就在经过一摊卖钗环脂粉的摊子前,刘常君突然拉住她。
她疑惑地抬头望着他,「夫君?」
「选一个。」他命令道。
「选……」她低眸看见摊上各式精致的花钿簪饰胭脂,心下一跳,惊讶的开口:「你、你是说?」
刘常君有些尴尬,随手拿起一支簪子,粗鲁地递到她跟前。「就这支吧,挺好的,就这个。」
她脑子乱昏昏,心窝阵阵发热,伸手接下那支他为她挑选的蝴蝶簪子。
「老板,多少钱?」他也未说价,自腰间取出银子便给。
「常君哥哥……」
「走了。」他不自在地别过头去,迳自走了。
刘惜秀忙跟上前去,整个人恍若踩在云端那般地晕陶陶,无比珍重爱惜地紧紧攒着簪子,像是每走一步,幸福都在心窝里乐开了一朵花。
好似是梦,可就算是最好的梦,也没有这么地甜、这么地美……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就算日子再苦再难,也算不得什么了。
第6章(1)
孙伯玉过后还是亲自来了几趟,每回都苦口婆心说服着他们搬去同住,可是刘常君态度依然坚决婉拒,只说功名未成,无颜叨扰。
这天,孙伯玉改为来找刘惜秀。
「秀丫头,别忙和了,和伯伯在树下坐会儿,伯伯有事跟你商量。」
「是。」刘惜秀只得放下了正在熬煮的一锅汤,用布巾擦净了手,默默地跟了出去。
在不远处的柳树下,孙伯玉在她亲手钉制的矮凳上坐了下来,先是环顾了四周秀色山景,这才回过目光注视着她。
「秀丫头,你帮伯伯劝劝他吧。」
她有些为难,温言道:「伯伯的好意,我和夫君都是时时记挂在心底的,可是夫君对前程自有打算……我都听他的。」
「正因你是他的妻子,若当真为他好,就该以他的福祉为先。」孙伯玉慈蔼地规劝道:「君儿天资聪颖,文武全才,五个月后的春闱和殿试,我对他有十二万分的信心,可是朝廷百官龙蛇混杂,有些事若伯伯不先帮他注意、提醒些,他一定会吃亏的。」
「伯伯的意思是……」她迟疑。
「就算是天子门生,也该背后有个倚仗较为妥当些。」孙伯玉就事论事道:「你可知如今全国举子已集聚到京城,到处投帖拜访朝廷各方势力,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做官」,伯伯相信君儿绝对能凭自己的真本事鱼跃龙门,可是……我说秀丫头,他熬干了灯油似地寒窗苦读经年,为的是什么?又担得起这「事有万一」的风险吗?」
刘惜秀不禁踌躇了。
孙伯伯的话确是极有道理……
「到伯伯家的别院住下,是半点也不打扰伯伯的。」孙伯玉正色道:「这几个月内该准备的、该拜访的长辈们都由我领着去,他们都是你爹昔日同僚旧友,虽说这两、三年没联络了,可若是一见故人之子如今出落得这般卓然出色,想必也极是高兴的。」
她明白孙伯伯的弦外之音。
爹故世这几年,她也隐约窥知几分宦海沉浮,人情冷暖的现实,当年那些爹爹的同僚何曾有谁再来关心过他们孤儿寡母……可是人活着,要挣个局面,占上一片天,总有些面上的交际不得不做。
她最担心的就是常君哥哥一身傲气,怕受不得这个,若有孙伯伯帮忙提点些,想来或许会好些。
「我试试。」她一腔心思都牵挂在他身上,不得不为了他想得更多、更深。
「好、好。」孙伯玉如释重负,欣慰的点点头。「如此一来,伯伯就放心多了。」
「孙伯伯,秀儿会尽力一试。」她顿了顿,又道:「可假若夫君不肯,还请伯伯成全,切莫见怪他,好吗?」
孙伯玉笑了笑,「有你说项,我想他会肯的。」
「其实……」她轻咬下唇,欲言又止。
「伯伯先走了。」孙伯玉拍拍她的肩,意味常长地道:「这事就烦劳你了。」
她哑然无言,心下却是没有半点把握。
虽然这阵子常君哥哥对她神色和缓不少,也经常闲谈三两句,不若往常那般拒她于门外,可是她心知自己对他的影响力实是少得可怜。
刘惜秀怔忡地回到灶房,拿过木匙拦着那锅煨得浓郁飘香的难汤,心底不禁挣扎了起来。
一顿饭辰光,刘常君总见她欲言又止,不是叹气就是发呆。
吃完了饭,他放下箸。「有事跟我说?」
「夫君怎么知道?」刘惜秀一脸愕然。
「全写在脸上了。」
「噢。」她讪然笑着。
「孙伯伯要你劝我?」
她点点头。
「你希望搬离这儿吗?」他直视着她。
她沉默了一会儿,再点了点头。
为了他好,也为了他的前程,她没别的选择。
刘常君心底一冷,还说什么「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说穿了,和他待在这穷乡僻壤的清贫日子,她也是过怕了吧?
亏他还以为——还以为她是因为他,所以觉得粗茶淡饭也甘心……
原来统统又是他的一厢情愿。
「受够这样的苦日子就说一声,何必佯饰?」他一挑眉,神情更冷了。
刘惜秀一怔,眸光闪过怅然的悲伤。夫君怎能这样说她?这些年来,只要能在他身边相陪,她又何曾觉得苦过?
但是孙伯伯说得对,他现在需要的不仅仅是寒窗苦读,还有更多更多,都是她无力给予他的。
「眼下就快应考了,孙伯伯的一番心意,对大家都好。」她开口解释,希冀他能了解。
真的是对「大家」都好吗?刘常君冰冷的眸光里掠过一抹讽刺,却也抑不住胸口那阵深深的悲凉感,将一颗心一点一点地扯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