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见,但能够感受到他的气息,她不由自主地向他挪移,直到可以碰得到他,方觉得安心。
身子向他倾靠,她在他耳边低问:「有人来了吗?」
她的气息微暖,带着他的薄荷香,喷在耳际,勾起他微微心悸,感情蠢蠢欲动。「嗯,二十几人,有武功,别担心,他们离这里还很远。」
还很远,他就晓得有人来了,他的武功是有多高强啊?
只是好端端的,一群有武功的人下山谷做什么?总不会是据地为王、立寨子吧,所以……怎么好日子才过没两天,皇上就找来了,想到这里,她沮丧得双肩一垮,身子缩成小小一团。
「怎么了?」他不喜欢她的忧郁。
「王爷知道皇上想立我为嫔妃,对不?」
「对。」
「王爷以为,是因为我温良恭俭,长得太漂亮,让皇上瞧上眼了吗?」
「不,是因为皇兄心里有个人。」
卓蔺风深深地看着她,她和小米长得完全不一样,小米有双凤眼,她的眼睛又圆又大、灵活有神,小米眉细,她的眉浓;小米唇薄,她有鲜红菱唇,以五官来说,她比小米漂亮得多了。
这么漂亮的五官缘自孙茹歆,一个聪明睿智、温柔似水的女子。
所以他也晓得皇上对娘亲的心思?唉,知道的人那么多,只有她还呆呆地把皇上当成长辈。
「你见过我娘吗?我都快忘记娘的长相了。」
「见过几回,章夫人聪明、美丽、沉静、宽容。」
皇子的成长过程,不管受宠或被冷落,都活得不正常,卓蔺骥够幸运,有先皇作主,早早将其他儿子送往封地,独留他在身边教养。
但避免夺嫡之争的同时,也带给他负荷不了的压力,在应该玩乐的年纪,他就被逼着学习治国理政,他没有软弱的权利,因为身边所有人对他都有高度期许。
他寂寞、孤独,他的童年非常不快乐,幸好身边出现了两个人,他们成为无话不说、无事不谈的好朋友。
他们是章邺和孙茹歆。
卓蔺骥可以在他们面前软弱,可以对他们诉说心事,深厚的友情支持着他的勇气,为他阻挡恐惧,让他朝帝王之路迈进。
「我爹很爱娘,人人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爹该为我找个后娘,生下子嗣,传承章姓,这种话听多了,我常怀疑自己是不受欢迎的,可爹却抱着我说:‘我很高兴你是女儿,我很高兴你和你娘一样聪明美丽……’我想,那时爹眼里看见的不只是我,还有思思念念的娘亲。你能理解吗?」
「嗯。」他也曾经思念泛滥,只是他从未透过任何一张脸来抒解思念。
敏敏又开始唠叨了,一张口就说个没完。
她说着自己人生最美丽的五年,那时有爹娘宠爱,爹常把她举在肩膀上,一手环着娘,说:「等江山安定,我们五湖四海畅行天下。」
娘说:「我们家敏敏不当深闺淑媛,要当阅历丰富的才女。」
他们想要她的世界美丽多彩,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她被关在后宫的四堵高墙里,虚度光阴。
幸好她跳出来了,她相信卓蔺风会带自己高飞,飞往自由自在的世界。
山洞里仍然带着腐霉味儿,可是她闻到了清新自由。
卓蔺风在黑暗中看着她的脸,她说话的表情生动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拿出怀里的果子,往衣服上擦两下,递给她。「吃一点。」
她接过果子,咬一口,野生的果子称不上多汁甜美,还会带点苦涩味儿,尤其她又是个嘴刁家伙,可是有他当佐料,涩涩的果子进了嘴里,硬是让她啃出几分甜滋味。
所以说,重点不是吃什么,而是跟谁一起吃。
「你为什么那样疼淳哥哥?是因为……」说着说着,她突然联想到皇上和娘亲,莫非他和淳哥哥的母亲……
她乍然出现的惊吓,让卓蔺风气闷,白眼横过,曲指往她额头一弹,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和越王妃差着年岁。」他抓起一颗果子往她嘴巴里塞。
也对,相差不少呢,她多虑了。敏敏拿出嘴里的果子,又问:「所以为什么?」
「大皇兄临终托付。」
「就算如此,也不必为淳哥哥耽误亲事啊。」二十二岁,多少人的儿子都大了,能打酱油了。
卓蔺风又往她嘴里塞果子。「我不认为耽误。」
他只是还没找到想要的那个人,不过现在找到了,接下来他会守护她、照顾她,耐心等她长大,大到能够承担她难以想象的世界。
凝睇着敏敏,他对她有期待,期待她不会被吓退,期待她看重他胜于一切,期待她为了他,愿意接受所有的「不平常」。
她又把果子拿出来,说:「可我听说每回皇上想为你赐婚,你总推说淳哥哥病情不好,你便不娶,可淳哥哥那病是好不了的。」
「你看不起他?」卓蔺风拧起眉头。
敏敏啃一口酸梨,回道:「谁有权看不起谁?人人都有自己的缺憾。」
她的回答让他很满意,不再往她嘴里塞果子,反倒抓起她啃过一口的酸梨,放进嘴巴里,这果子酸得……真有滋味。
他们天南地北地聊着,完全不在意外头搜寻两人的武功高手。
他不担心,是因为他确定距离遥远,那些人一时半刻找不到这里,而她不担心,是因为相信他不会让那些人成为她担心的因素。
说着说着,天暗了,说着说着,她倦了,她习惯地窝进他怀里,习惯地汲取他的气息,安然入睡。
夜半,敏敏痛醒,她终于体会到断腿该有的疼痛感。
她低低的呻吟声吵醒了卓蔺风,她全身肌肉紧绷,身子蜷缩起来,冷汗直冒。
他后悔了,应该趁她熟睡之际再给她喝一点血的,可是他得提防外面那群人,必须蓄存体力。
看她痛成这样,他的心跟着一下一下地抽疼着。
「很痛吗?」抚开她额前散发,卓蔺风满脸不舍。
「不痛。」她闭着眼睛回答,他说药吃完了,她喊痛只会让他担心,她硬是扯开一抹勉强的笑容,再次强调,「真的不痛。」
「说谎。」她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扭曲,很难看吗?
真是个怪丫头,该哭的时候不哭,不该哭的时候却哭得惊天动地,她的喜怒哀乐和正常人大相径庭。
睁开眼睛,她用力吸几口气,刻意说得轻松,「真的不痛啦,我有超强的忍耐力。」她在劝慰他,却把他的心给劝破,好端端的女孩子,怎会培养出超强忍耐力?在两人相遇之前,她究竟受了多少委屈?
他闷声道:「闭嘴,不要逞强。」
她咯咯轻笑着,牙关却咬得死紧,她用施力来解决疼痛问题。
见她这样,他恨不得疼痛落在自己身上,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手炼,往她腕间套去。
手炼是用金线编织而成,上头只有一颗珠子,但那珠子不似玉、不似宝石,是蓝色的,比石子还硬。
「这是……」
「我的贴身之物,戴着它,能护佑你。」
是护身符之类的东西吗?她把头埋进他怀里,笑了,不久,她瓮声瓮气地道:「好奇怪哦。」
「奇怪什么?」
「戴上珠子果真不痛了。」
「胡扯。」哪有这么快的?
「真的真的,你的珠子一定有法力,可以用来治疼的。」
他无奈地挑挑眉,这时候,她该安抚的不是他的心情,而是自己的身体。
大掌按住她的背心,不多久一丝暖意钻进她的后背,随即那股暖意在她的筋脉游走,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掉进暖炕里,暖洋洋也懒洋洋的,她恍惚觉得,好像没那么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