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郦和朱熙离开之后,他四下里已经看过了。他所在的地方是个小小的院子,除了他之外,并没有其它人,看样子月郦好像没有派人看守。
打开房门,岚湛四下张望一番,院子里静悄悄的,朦胧的月色照下来,影影绰绰的能看清楚周围的环境。蹑手蹑脚地走到院门旁边,岚湛伸手拉了拉,门没开,显然从外面被锁住了。
真是可恶,竟然把他锁起来。
岚湛恨恨地捶了门一下,大门纹丝不动,他的手却被震疼了。揉了揉自己疼痛的手掌,岚湛放弃了从门出去的打算。再抬头看了看周围,嗯,围墙不算高,爬出去应该不算困难。
一面努力地攀爬着围墙,岚湛一面忍不住哀叹起来。
若是以前,别说一把锁了,就算是铜墙铁壁也别想难住他,没想到今天竟然沦落到爬墙的地步。真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嗯,他说错了,应该是妖落难被人欺。等他恢复了法力,一定把这个讨厌的月郦抓回去,把他锁进笼子里饿他三天,让他也体会一下被人欺负虐待的滋味。
岚湛在心里恨恨地想着,终于困难地爬上了墙头。
真以为他会乖乖听话?哼!让月郦慢慢想着去吧。明天等他看到空荡荡的房间的时候,表情一定很不错,只可惜自己是瞧不见了。愉快地拍拍手,岚湛扶着墙头向外跳了出去。
该死的,外面为什么是一张网?
并没有如意料中地落到地上,而是落进了一个晃晃悠悠的大网里的岚湛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情的时候,另一张大网已经随之兜头落了下来,把他整个人裹在了中间。
岚湛奋力挣扎着,想要从网里挣脱。可是那网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他越是挣扎,就收得越紧,一直到缠着他直到完全动弹不得。难怪自己身边竟然一个看守监视的人都没有,原来根本就是月郦故意设下陷阱后刻意为之,好方便自己踩进去的。
他再一次被月郦算计了。岚湛怨恨地躺在丝网里,瞪着天上的月亮咬牙切齿。
一阵夜风袭来,岚湛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三月虽已是春天,却还是乍暖还寒的天气,晚上的夜风依旧带着一股透骨的冷意。岚湛刚才用力挣扎了半天,全身是汗,起初倒觉得被冷风一吹很是清凉舒服。可是等到汗水下去,本就不算厚的衣服汗湿之后变得冰凉无比,再被风这么一吹,岚湛立刻冻得浑身哆嗦起来。他会冻死的。
没有了狐狸厚实暖和的皮毛,几件衣服根本不足以抵抗初春夜晚的寒风。一股股的寒气从皮肤直透心底,岚湛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
他是火狐,平生最是怕冷,以前稍微天气一冷,岚湛就会缩进洞里,然后用法术把自己的洞变得暖暖和和的,一点都不会觉得冷。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这辈子会有被冻到瑟瑟发抖的时候。
呜,他的楣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都是因为那个叫做月郦的男人,他才会这么倒霉的。
先是他乱施法术招魂,害得他成仙不成反变人;然后他打昏他,绑他饿他嘲笑他威胁他欺负他,现在,还设下陷阱妄图冻死他……
那个人一定是他的克星,绝对是。遇到月郦之后,岚湛才痛彻的明白他以前的一千多年是多么的幸福和幸运了。
“该死的月郦,你给我出来……你卑鄙,你无耻,竟然这么对付我……臭月郦,我要咬死你……我冻死也要变成鬼找你的。”
冷得实在受不了了,岚湛索性放开喉咙叫嚷起来,想把月郦骂出来。可是他叫了半天,嗓子都哑了,周围却还是一片寂静。看样子他就算吵上一夜,也不会有人理睬的。
终于认命地停止了无效的叫嚷,岚湛努力缩起身子,在饥饿的体验之后,开始体会起寒冷是个什么概念。
黎明薄薄的雾气在朝阳的光芒下渐渐散尽,天空呈现出一种极为明净的碧蓝。
司马府里,下人们都已经起身,各自忙着或洒扫庭院或准备膳食,不过一个个都是哈欠连天,好似没有睡好一般。
那是自然,大半夜里,那么大的吵嚷声谁能听不见啊,若不是上头早就吩咐下来,无论什么动静都不许理睬,只怕大家半夜里都跑出去瞧热闹了。毕竟,在朱南敢骂皇帝的人不少,敢骂月郦和雷彻的人可就希罕得很了。
一向习惯黎明即起的月郦,今日里也难得一直睡到了天光大亮才睁开了眼睛。
“大人,你醒了?”显然是听到了声响,月白色的帐子外面传来鸾儿甜甜的声音。
“鸾儿啊,现在什么时辰了?”月郦打了个哈欠,懒懒问自己的贴身婢女。
“已经卯时三刻了,大人要不要起来?”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走到床边,透过纱帐,依稀可以看到鸾儿苗条的身形。
今天醒得有些个迟了。
月郦略略伸了一个懒腰,觉得自己依旧有些倦意。都是那只死狐狸闹的。半夜三更大吵大闹,害得自己没有睡好。至于岚湛为什么要在半夜三更吵闹,月郦可是半点都不觉得自己有责任。
不过,那只狐狸也实在太笨了,真以为自己那么简单就相信他的话不成?想和他斗,岚湛再修炼上一千年只怕还不够。再说了,就岚湛那种什么都写在眼睛里的白痴表情,根本不用多猜,稍微聪明点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他打的什么主意。
只是不知道被吊了一夜之后,那只狐狸有没有反省自己的笨蛋行为。月郦想着,忍不住勾起唇瓣,露出一个颇有兴味的笑容。
他性子清冷,从小就对任何事情都不会有太多的兴趣,可是这一次他对于欺负这只狐狸,实在是意外地觉得兴致勃勃。
也许是因为每次看到岚湛被自己欺负得气急败坏恼怒交加的样子,就会觉得心情愉快的缘故吧。
嗯,这么看起来,自己的性子其实是满恶劣的,只不过藏得比较深,所以一直没有发觉。现在被那只笨蛋狐狸这么一闹,才全都被激发了出来。
“哦,我这就起来。”一面思索着自己的本性,月郦一面答应着坐了起来。
这当儿,鸾儿已经拉起了纱帐,取过衣服服侍着月郦穿好,接着又从脸盆中拧出毛巾递了过去。
“大人……”看着月郦,鸾儿叫了一声,欲言又止。
“什么事?”
月郦停下擦脸的动作,扭头看着鸾儿。这个丫头乖巧聪明,说话一向也是伶牙俐齿,今天怎么吞吞吐吐起来。
“昨天晚上,雷将军他、他为什么骂大人?”鸾儿忍不住嘟起嘴巴。
自从昨天雷将军被大人带回来之后,府里的人就一直议论纷纷,说大人一直暗地里喜欢雷将军,所以才带雷将军回来养病什么的。
这些话她才不信呢!
司马大人那么温和宁静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有喜欢的人的样子嘛。若真的喜欢雷将军,为什么从来不见大人去找雷将军呢?平日也是半句不提的,肯定是外面的人嫉妒她家大人才乱说的。
大人这么清雅高贵的人,才不会去喜欢男人呢,而且是雷彻那种冷冰冰的男人。再说,就算司马大人真的是喜欢雷将军,雷将军也不可以随便骂她的大人,想起来就觉得很生气。昨天半夜听着那个雷将军用那么大声音骂大人,她都快气死了。若不是大人早就吩咐谁也不许理睬,她就先冲过去找他吵架了。
“这个啊……”
月郦自然知道鸾儿想的是什么,微微一笑道:“雷将军生病了,心情自然不好,没关系的。倒是鸾儿你今后得忙一点了,因为雷将军也得你来服侍了。”
“为什么?”鸾儿大不乐意,她才不去服侍那个骂月郦的人呢。
“因为暂时不方便让其它人见他,其中的缘故今后你就会明白了。鸾儿你最是聪明伶俐,我也最放心你,所以只好偏劳一下了。”月郦温柔地看着鸾儿,哄着她。
岚湛那里总得有人服侍,这个丫头跟着自己久了,心思细腻又乖巧听话,是最合适的人了。
“是,我听大人的就是了。”鸾儿勉强点头。既然是大人的话,她再不愿意也会听从的。
洗漱完毕,又吃了一顿可口的早饭之后,月郦这才悠悠然地去见岚湛。
“睡在半空里的滋味如何?”负着双手,月郦看着被吊在半空中的岚湛,挑挑眉梢,微带点好奇地询问着。
“你好过分……”岚湛垂头丧气地看着神清气爽的月郦,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里充满了哀怨。一夜下来,他被冻得面青唇白,全身冰凉,现在还没昏过去已是万幸,根本没力气吵嚷了。
天亮之后,岚湛才发现,在自己住的院子外面整整齐齐围了一圈粗大的木桩,每个木桩和围墙之间,都张着丝网。而在大门外,干脆设了两个套索,若他从门出来,现在只怕是被倒吊在空中。看起来他选择爬墙这个法子,还是比较幸运的做法。
“过分啊……”
月郦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岚湛的话,突然伸手猛拉了一下牵住丝网的绳索。丝网随着月郦的牵动上下摇晃,岚湛自然也随之上下晃悠起来。他这么一晃,勒进肌肤里的网绳摩擦着僵硬的肌肉,一股子说不出的麻痹酸疼感觉立刻传遍全身,让被绑在丝网中间的岚湛顿时发出了一声哀鸣。
“痛……”
“我是不是很过分?”月郦挑挑眉毛,露出无比邪恶的笑容,柔声问道。
这个人是恶魔。
岚湛哀怨地瞪着月郦,终于觉悟到月郦根本是以欺负他为乐趣。
“我保证不跑了,你放我下来好不好?我冻死了。”在人为刀俎,他为鱼肉的情况下,岚湛前思后想半晌,终于在恶势力下低头屈服。
看着岚湛垂头丧气、可怜兮兮的模样,一缕奇怪的情绪自月郦的心中一闪而过,让他忽然改变了主意,放弃了继续刻薄岚湛的念头,而是干脆转身解开了木桩上的绳索,把他放了下来。
一落地,岚湛刚想站起来,可是他稍微一动,刺痛酸疼的感觉立刻针刺般传遍全身,让他顿时龇牙咧嘴地又跌坐在了地上。
“快点起来,你还赖在地上干什么?”月郦低头看着岚湛,皱眉问道。
“我手脚都麻了。站不起来。”又不是他不想站起来的,难道坐在冷冰冰硬邦邦的地上很舒服吗?岚湛抬头白了月郦一眼,眸子里满是委屈。
因为仰视而显得圆润的眼睛里,眸子黑亮清澈,予人一种极为纯净的感觉,而那满是委屈的无辜眼神,让月郦觉得眼前的岚湛就好像毫无自卫能力的小兽被欺负一样,充满了无辜和委屈,让人忍不住觉得心疼起来。
心疼?
月郦被突如其来的感觉吓了一跳。
自己一定是还没睡醒,他怎么可能会对这只狐狸产生心疼的感觉?这只狐狸从一开始就一直气自己,被自己整治成这个样子根本就是自找的。
月郦摇了下头,仿佛想要把这种荒谬的感觉甩掉。可是情绪这种东西,却不是像扔东西那样,不想要的时候就可以挥之而去的。
轻抿了下唇,月郦有些迟疑地伸出手,抓住岚湛的胳膊,扶着他站起来。
“痛……”岚湛好不容易站起来,苦着脸直哼哼。
“谁让你想偷溜……”奇异的感觉让月郦有些心烦意乱起来,忍不住责怪起岚湛来。
“你那么凶,我想跑也是自然的嘛。”岚湛小声嘀咕着,感受到自月郦身上散发出来的温度,被冻得浑身冰凉的他忍不住向月郦的怀里靠了过去。
“你干什么?”感觉到岚湛的身躯和自己越贴越近,月郦眉头一皱,往后退了退,拉开了自己和他的距离。
“我好冷。”岚湛眨了眨眼睛,身子一歪,再度靠进了月郦的怀里,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什么不对。月郦这才察觉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人浑身冰凉,还不时打着寒战。
“我扶你进去,你盖上被子躺一会就不冷了。”依旧被刚刚的情绪控制,月郦的声音出乎他自己意料的柔和。
眨了眨眼睛,岚湛侧头狐疑地看着月郦,颇有些不习惯他此刻的温言软语。岚湛离月郦很近,这么一侧头,正好看到月郦的侧面。
秀挺的鼻梁划出一个非常柔美的弧度,柔匀的面颊是一种淡淡的莹白色,长长的睫毛微微煽动,带出一种说不出柔和的味道。
真的很好看,虽然远没有自己以前变化出来的容貌美,可是月郦的容貌却是令人感觉极为舒服的一种清丽,犹如初春的月色一般雅洁秀丽,清而不寒、柔而不媚。
“月郦,我发现你长得很漂亮。”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是从没有在人间生活过的岚湛的最大优点也是致命缺点。
还有余力评论自己的容貌,这只狐狸显然冻得不够。
刚刚的心疼被岚湛的话一下子全部打消,月郦眯起眼睛,用力一推,毫无防备的岚湛当即就很难看地摔在了地上。看着惨呼连连的岚湛,月郦解恨地哼了一声,掉头就走。
么月郦会生气,难道夸他长得好看也不对吗?人真是奇怪,夸他也生气,骂他也生气。那么秀雅柔和的外表,怎么脾气这么暴躁?
好不容易走进房间缩进被子里之后,岚湛对月郦突然变脸的行为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岚湛可不知道,月郦一向冷静自抑,稍微强烈一点的情绪都很少出现,对其它人的时候,那可是真的表里如一的温和从容,想要激怒这位司马大人,那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唯独对他,月郦是例外中的例外。只怕连月郦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容易就会被岚湛激怒,一点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裹着被子躺了半天,岚湛只觉得昏昏沉沉的。身体好像有把火在烧,烧得他口干舌燥,全身无力,可是偏偏又觉得越来越冷,冷得浑身发抖。
中午时分,鸾儿端着午饭走进了岚湛的房间。放下东西,鸾儿才发现岚湛好像球一样裹成一团,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雷将军,起来吃午饭吧。”鸾儿招呼了一声,岚湛却是毫无反应。她有些奇怪地走过去,拉开被子一看,只见岚湛脸色潮红,眼睛紧闭,呼吸急促。
鸾儿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摸岚湛的额头,触手处只觉得一片火烫。她吓了一跳,转身赶紧飞奔着去找月郦。
听了鸾儿的话,月郦第一反应是不相信。“生病了?怎么可能,他是狐……”
一句话没有说完,月郦猛然停了下来。
糟糕,是他忘记了。身为妖狐的岚湛确实不会生病,可是现在岚湛用的是雷彻的身体。雷彻再强壮也是人,昨天被冻了一夜,早上被岚湛一气,他也忘记了提醒鸾儿给他熬碗姜汤什么的驱驱风寒,生病自然是难免的。
真是要命,本来对外宣称雷彻因病不能见人不过是借口,现在没想到弄假成真,岚湛还真的生病了。唉,难道今年他流年不利,一个麻烦接着一个麻烦。
“你找人去请大夫,我去看看他。”月郦伸手揉了揉眉心,一面吩咐鸾儿,一面站了起来。
岚湛确实是因为冻了一夜,受了风寒在发烧。
命人送走了大夫,月郦让鸾儿去熬药,自己则坐到了床边,给岚湛的额头搭上湿毛巾。
“我怎么了?”岚湛哑着嗓子问。
“你生病了。”
“生病?”
岚湛张大嘴,他竟然生病了。先是挨饿,然后是受冻,现在他居然生病了,接下来还有什么折磨等着他?世上最倒霉的妖怪非他莫属了。
“嗯,昨天晚上你冻了一夜,早上也没有喝点姜汤什么去风寒,结果就发烧了……你觉得怎么样?”
好像,自己是有点过分。不过这也是那只狐狸自找的,谁让他不肯乖乖听话,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对待他。
模糊的歉疚自月郦的脑中一闪而过,立刻被他坚决地抛开。
“我头疼,恶心,胸口也痛……”岚湛嘟起嘴巴,对着月郦诉苦。
这几天被月郦欺负得狠了,加上现在病痛的折磨,委屈之极的岚湛本能地抓住身边的人诉苦,只不过他忘记了自己诉苦撒娇的对象正是那个害他这么可怜的罪魁祸首。
“大夫说没什么大碍,三五天就好了。”
月郦一面说,一面替岚湛换了块冷毛巾放到额上降温。一眼看到有几缕发丝沾着汗水贴在岚湛的面颊上,便随手替他掠到了耳后,手指不经意地划过了岚湛的面颊。纤细的指尖自火热的面颊滑过,略带冰冷的触感细腻而舒适,岚湛忍不住用自己面颊去蹭月郦的手指,追逐着那种清凉的触摸。
发觉了岚湛的企图,月郦忽然有种想要逗弄他的念头。他故意慢慢收回手指,看着岚湛不依不饶地追逐过来,像极了寻求主人爱抚的小动物,月郦忍不住有些失笑起来。
而他的手指,仿佛有自己想法一样地在岚湛的面颊上轻轻抚摸起来。
“好舒服……”月郦温柔地爱抚让岚湛忍不住发出愉悦的叹息。
好喜欢月郦的抚摸,那么轻柔那么细腻,带给他一种说不出的安心……这个总是欺负他的人,怎么会这么温柔地抚摸自己呢?岚湛闭着眼睛,昏昏沉沉地想着。
门开了,鸾儿捧着药碗走了进来。“大人,药熬好了。”
“嗯,你来服侍雷将军吃药吧。”
月郦抛开让自己烦恼的思绪,站起身正欲让开地方,却被岚湛拉住了衣服。
“怎么了?”月郦有些纳闷地低头问道。
“别走。”岚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拉住月郦,不让他从自己身边走开。突然失去了法力的岚湛,其实不是不害怕的。刚一开始,虽然很懊恼很愤怒,但是天生的乐观和认命让他并没有太多的害怕,更没有考虑到失去法力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直到一次次地在月郦手下吃亏而他毫无办法反抗的事实,才让岚湛清楚地认识到失去了法力的自己是何等的软弱无力。
千年的修炼,虽然每隔百年就要经历天劫,但是不知道是他命特别好还是怎么着,每次都是有惊无险地度过,而且不管如何,他都始终有法力足以凭仗。
可是现在,他却是完全无助的,无能的。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甚至不知道没有法力的自己该如何生存下去。而随后突如其来的生病,更是吓住了岚湛。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如此软弱脆弱的一天。
内心的惊恐不安让岚湛本能地寻求着身边的依靠和安全,而月郦是他身边唯一可以依靠的对象。尽管从见到月郦开始,这个人就一直对他没好脸色,他此刻的可怜景况更是拜此人所赐。可是,他却还是无法克制地想要留住这个人。
也许因为在这里只有这个人才是自己最熟悉的人;也许是月郦刚刚的温柔举动迷惑了他;更或许,是因为有了人的身体之后,他也感染了人类的脆弱。
“岚湛,放手,让鸾儿服侍你喝药。”
月郦想要拉开岚湛抓住自己的手,一低头间,他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岚湛眼中的脆弱和惊慌。细微的脆弱在月郦不经意间轻轻地触动了他心底某处的柔软,让他一瞬间竟然无法控制地对眼前这个人生起一份说不出的心疼感觉。
“算了,鸾儿,把药给我。”
被自己无法控制的情绪左右,月郦缓缓地坐下,屈服于岚湛眼神中的软弱和恳求。
轻轻地扶起岚湛,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之后,月郦这才伸手接过鸾儿手中的药碗,小心地凑到了岚湛的唇边。
“来,喝了它。”
“好苦。”这么难喝的东西,苦涩得要命,闻一下都恶心,休想让他喝下去。真是奇怪,山里的草药他也不是没有吃过,味道虽然不佳,可是也没有这么苦涩啊。
岚湛只喝了一口,立刻嫌恶地扭开头,躲开了药碗,不肯再喝。浑然不觉自己的动作和口气让他看起来好像是在撒娇一般。
“药哪里有不苦的,一口气喝下去,然后漱漱口就好了。”月郦柔声说道,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来的这等耐心。
“可是真的很苦。”岚湛略带委屈地开口,用因为发烧而显得涩涩哑哑的声音说出来,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柔媚意味。
“喝了药就不难受了,来,听话。”看着怀中的岚湛一口一口的喝着药,月郦忽然有种奇怪的满足感。月灵一族的人,是不会生病的,而身为朱南大司马之后,更没有照顾人的经验,这是月郦第一次照顾别人,感觉居然很不错。
鸾儿看着床上的两个人,颇有些难以接受这个喝个药就抱怨个不停、还时不时对着她家大人撒娇的男人,竟然就是那个传说中名震四方、威武冷峻的镇国大将军雷彻。
更奇怪的是,一向对人疏离的大人,为什么今天竟然这般容忍这个人的缠扰,还亲手服侍他吃药。难道,司马大人真的喜欢这个男人吗?看着有些反常的月郦,鸾儿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皱着眉头,岚湛终于喝完了药汁,却不肯躺下,依旧赖在月郦的怀里不动。“好苦,你们的药怎么这么难喝?”
“来,漱口。”
月郦服侍着岚湛漱过口,把碗递给鸾儿,示意她下去。
见鸾儿离开,月郦这才微微侧过身,伸手托住岚湛的肩膀,想要让他躺回床上。岚湛却顺手抱住了他的腰,顺势还把自己的头埋进了月郦的怀里。
肌肤相触的温热柔软让岚湛忍不住满足地叹了口气,甜美舒适的感觉从胸口的某处一点点地沁出,让他全身都好像浸在热热的水里,连身体上也忽然变得不那么难受了。
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什么都不想去做,只想就这么永远地抱住身边这个人就好了。
这种舒适甜谧愉悦且安心的感觉,是不是就叫做温柔?
岚湛迷蒙地想着,话语已经不经大脑地冲口而出。“月郦,你好温柔。”岚湛的声音仿佛叹息一样,那么低沉那么轻柔,如同自心底流淌出来一般,不经意中带着一份隐约的蛊惑。
微热的气息扑入耳际,月郦正要推开岚湛的手蓦然停住了,忍不住迷惑地低头看着依偎在自己怀中的岚湛。温柔吗?
月郦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温柔的。有人说他温和,有人说他冷静,有人说他优雅,可是,从来不曾有人说过他温柔。他很少发火,可是那不过是因为他性情冷静自抑,从不表露太多情绪。而对岚湛,从一开始自己甚至连温和的面具都没有戴,暴躁易怒且睚眦必报。一直欺负他。可是刚刚,他却说自己温柔。
月郦有些迷惑地低头看着岚湛,怀中的男人闭着眼睛,眼睛下面微微有些黑影,面容有些微的憔悴……
月郦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恶劣性子所致。他知道自己是故意这么欺负岚湛的。对付这只狐狸他有一百种法子可以让他乖乖从命,可是他却选择了最恶劣的一种。
月灵一族,向来清心冷欲,他也一直以此为傲。可是岚湛的出现,让他明白了自己并非真的镇定自若,性如秋水。可是刚一见面,岚湛就破坏了他一向的优雅和从容,挑逗起他全部的负面情绪,让他知道自己其实也不过是普通人,会生气会动怒。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他才迁怒岚湛,故意欺负他折磨他。
可是,岚湛却好像已经全然忘记了这些──忘记了自己的恶行恶言,忘记了其实自己是害他生病的元凶──那么无助地依赖着自己。
真是笨蛋狐狸,他能活到现在没有被骗死,真是命太好了。凝视着依偎在自己怀中的岚湛,月郦体味着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
环在腰上的手臂,压在自己腿上沉甸甸的重量,隔着衣服亦能感觉到的对方的体温……这一切,无一不带给他奇异的感觉。
自己被需要着──第一次,月郦被另一个人只是单纯地出自感情的缘故而需要和依赖着,令得他有些迷惘有些混乱还有一丝说不出的心悸。
他知道很多人都重视自己需要自己,但是那是因为自己的能力、身份、地位,因为他是朱南的大司马,因为他是月灵的后裔……可是此刻岚湛所需要的,单纯只是他这个人,而不是其它的一切。
非常奇怪的感觉,仿佛被束缚住了,又仿佛有了些微的牵挂,可是,他却半点也不讨厌这种感觉。淡淡的好奇之外,月郦知道那一抹在自己心湖中缓缓荡开的涟漪,是隐约的喜悦。
手指轻柔地划过岚湛的面容,月郦的唇边,忍不住轻轻扬起一个柔和的微笑。
鸾儿正在收拾屋子,见朱熙跨进了房门,她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屈膝行了个礼,道:“王爷您来了,刚才刑部执事蔡大人求见我家大人,大人去客厅见蔡大人了,您要不在这里等一会吧。”
“我已经知道了,所以过来瞧瞧他。”指指床上的岚湛,朱熙笑着走到了床边。
“你手里是什么?”岚湛吃了药,又好好地睡了一夜,精神已经好了很多。朱熙刚坐到他身边,他就闻到了一股极为香甜的味道。岚湛抽抽鼻子,本能地发现了味道的来源就在朱熙的手上。
“你鼻子真灵,果然是狐……”突然想起鸾儿还在当场,朱熙赶紧收回了后半个字,把自己手中拎的一包水晶绿豆糕放到了岚湛的手上,他改口道:“我听说你病了,来瞧瞧你,顺便带了些糕点给你吃。”
看着手中散发出浓浓甜香的绿色物品,岚湛禁不住诱惑,拿起一块就咬了一口。
“你怎么病了?”朱熙好奇地问,前天不是还好好的吗,虽然饿得有点没力气,但是精神总是不错的。
“前天晚上我想跑出去,结果月郦在我院子外面张了好多网,我就掉进网里了。我又不是鱼,干嘛用网啊,冻了我一夜……”一面吃,岚湛一面解释自己生病的缘故。
“很像是月郦的作风。”朱熙点头。
“我觉得他好像比较喜欢欺负我。”岚湛用自己的切身体会得出结论。
“才不是,他谁都欺负。你没见过他怎么气我皇兄的,唉,可是每次他惹了皇兄之后,都是我倒霉……”朱熙大有知音之感,一脸的戚戚然。
“真的?他也欺负你吗?”岚湛好奇地打听。
“对啊对啊,我告诉你,最早是五年前我第一次见他……”朱熙难得找到一个可以诉苦的对象,立刻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说起来。
他正说得高兴,突然听到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么开心,说什么呢?”
两个人循声望去,依门而立的不是月郦是谁。
千万不能让月郦知道自己在说他的坏话,可是朱熙未及等到想出借口,岚湛那里已经开开心心地叫了起来。“月郦,原来你谁都欺负,不只欺负我一个人哦。”
这只白痴狐狸,难道不懂得说谎吗?这次被逮到背后说月郦的坏话,他今后的日子会很难过的。朱熙捧住头,无力地呻吟。
岚湛一定不知道他一句话就把朱熙给卖了。
月郦忍不住轻笑起来,一瞥眼,却不经意地看到岚湛的嘴边沾着一些饼屑,忽然有种一个想要伸手替他拭去的念头。
见鬼,自从这只狐狸冒出来之后,自己就越来越奇怪了。月郦有些懊恼地掉过视线,转头问朱熙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朱熙总不会是专门为了和岚湛说他的不是才跑过来的吧。
“嗯,我找你是因为巡卫营提督报告说,最近京城里多了很多行踪诡秘的人。看来雷彻的事情已经传出去了,你要小心才是。”朱熙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赶紧叮咛着月郦。
“我已经知道了,今天一早我已经下令调回了驻扎平央的禁卫营回防京城。”月郦微一点头,淡淡回答。
“要不然,我还是禀明皇兄,让他把凤影派回来保护你吧?”朱熙想了想,说道。
“不行,凤影专职护卫陛下,绝对不能调回。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月郦笑了,轻拍了拍朱熙的肩膀。他知道朱熙担心他,不过身为灵族后裔,保护自己的能力还是有的,想要伤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那我走了,你确定还是要隐瞒消息,不让皇兄知道吗?”朱熙抬腿要走,又回头问了一句。
“那是自然,他若是回来,我还得操心他,你就让我省点心吧。”挥挥手,月郦打发朱熙离开。
“吃过药没有?”走到岚湛床前,月郦打量了他一眼,问道。
“吃过了,哎,对了,月郦,你也是妖怪吗?”岚湛突然问道。
“我不是。”
“那你为什么会招魂的法术?”岚湛好奇地打听。
“我是灵族的后裔,我用的灵力,其实并不是法术。”月郦简单地回答。
“什么是灵力?灵族是什么?是不是神仙?”
岚湛一连串的问题让月郦忍不住笑了起来。“岚湛,难道你师傅都没有告诉过你这些事情吗?”没有回答岚湛的问题,月郦反问他。
“没有啊,他什么都没和我说,根本没有一点当师父的责任心嘛。”岚湛抱怨着。
“灵族是上古为了守护各处的君主而出现的种族,除了具备灵力之外,和人类并没有任何不同的地方。灵力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念力,和后天修炼出来的法力不一样。”
“哦。”
岚湛茫然地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
“月郦,你陪我一会好不好?”见月郦说完之后摆出要走的样子,岚湛赶紧抓住他,提出要求。昨天月郦陪着自己的那种安心和舒服,让他无法忘记。
“你不气我了?”月郦依言坐下,忍不住问道。这只狐狸前几天还气得对自己张牙舞爪,现在好像全都忘记了。
“气你有什么用处啊,反正都已经成这样了,难道我每天生气就能回去不成?”岚湛随口回答,高高兴兴地靠近月郦。
“你真不像妖。”
月郦忍不住怀疑起岚湛的身份。妖不都是很记仇、很偏激的性格嘛,怎么岚湛的个性这么单纯随和。
“妖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岚湛虚心求教。虽然修炼千年,但是他住的那个山林里除了他之外并没有其它任何妖,难道妖还有什么标准不成?
“反正不会像你这么认命这么……嗯,随遇而安。”月郦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这样不好吗?就算我每天都生气,事情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干嘛不让自己过得高高兴兴的。”听了月郦的话,岚湛也很奇怪。
“岚湛,你确定你真的有一千岁了吗?我真不相信你是千年的狐狸精……”真是的,这只狐狸到底有多大啊?千年的狐妖怎么可能是岚湛这种样子?
月郦强烈怀疑起岚湛的年龄了,一千多岁的狐妖,还经历过那么多次天劫,怎么说都该是老奸巨猾、深沉无比才对,可是看看岚湛现在的举止行为,根本单纯率真得像是从不曾遇到任何磨难的少年。
“我不记得了,那么久的事情谁会记得啊。不过按照每百年一次天劫来算的话,我遇过十次天劫,应该有一千多岁了吧。”岚湛努力地想了半天,还是放弃了。
“笨狐狸,能活到现在,你的运气真是好得离谱。”听了岚湛的话,月郦忍不住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