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漫漫长途,他们终于到了回疆,并且很快找着了想要和他们合作的额色笋拉族长及其族人,两方大军合并,与叛军狠狠打了几仗,胜多败少。
一切顺利,只除了他还没机会见着他的标的物--那个叫做孅孅的回族小姑娘。听说是部落里有事,她和她大哥暂离战场,过去帮忙。
一路行来,格沁向郝康学了不少事情,但依他的性子实在对攻伐之事兴趣不大,反倒还宁可学习如何当个探子。
学学学,自然就要用用用了;要用,自然得找最大的来玩。
这一夜,格沁决定夜探叛军族长波罗尼都纳帅帐窃军机。
经历先前那一路上的奔波及几回战役,格沁始终觉得自己很「幸运」。
不论战况再激烈、再危险,他总是能够化险为夷,而这一夜他的「幸运」果然再度上身,让他安然无事地潜入了敌人帅营。
一进帐内,触目所及一片昏暗,唯一光源是从天窗透入的月光。
格沁得意窃笑,伸手自怀中掏出了早已备妥的夜明珠。道具备妥,凡事莫愁!
心底还在自赞聪明,却没想到一个没握牢,只见夜明珠滚呀滚地,竟滚进了帐中的一张大床底下。
蒙古人多半席地而眠,但这顶蒙古包是波罗尼都纳的,他向来崇慕汉人文化又好新鲜,在他帐中发现一张汉人用的大床不足为怪,但,呃……接下来该怎么办?钻进这蒙古佬的床底下去吗?
这些不爱洗澡的蒙古佬惯住帐包,体味全在里头,不但如此,偶尔还会有牲畜跑进来凑热闹,那床底下甭瞧也知道会有多脏,光想就快吐了,还怎么钻?
却在此时,帐外传来了脚步声。格沁牙一咬,滑进了床底下。
动作俐落、迅速确实,就在他想给自己鼓掌喝采时,笑容却陡然僵在俊脸上。
床底下,不只有他一个人。
一颗夜明珠定在床下正中央,他的眼睛和一双黑钻般明亮的瞳子对了上。
床下如他先前所想的一般脏,他与那双黑钻眼珠的主人,身上都沾了尘埃,但此刻他看不见对方的骯脏,只看得见她的清甜及娇俏表情。
她是个小姑娘,因着光度有限,这会儿他只能觑着一张俏脸蛋儿,未能再多瞧清楚她的穿著打扮。
她的脸好小,目光清亮,一管直直鼻,两瓣诱人菱唇,纯然的天真无邪,还带着一股洁净无垢的清甜。
她的五官生得纤巧,其中最惹人注目的,是那一双黑晶钻般的瞳子,如子夜星辰一般,漆黑中点出了晶莹,活灵活现得教人恍神。
他偏首好奇打量,她也跟着偏了方向。他释出善意的笑,她也跟着笑了,笑出了一对可爱的小梨涡,他想出声,却让她伸长小手堵住了嘴。
她的小手漾着香氛,此时他才发觉床下虽脏却不臭,原因无他,只因这小姑娘身上有股淡淡香气。
格沁恍神地想,不知她身上用的熏香是上哪儿买的?味道自然得彷佛来自于草原大地,闻久了也不觉甜腻。
只见她一手堵住他的嘴、一手往外指。看见帐中几双由外踱进的厚底靴,终于让格沁猛然忆起了自己此行的任务。
蹬着靴子的男人们大呼小叫地将烛火点上,让帐内灿亮起来,也让格沁可以大略睇清眼前小姑娘的装扮。
她是维吾尔族的小姑娘吧,头上覆着蓝色布巾,身着柔软长布袍,戴着一只金色耳环及用鸟羽、细绳编织成的彩色手镯,一身鲜艳、明亮开朗,像她给人的感觉。
小姑娘松开他的嘴,偏头又是纯真一粲。受到那纯真笑容影响,他也笑了。
此时,外头几个回族男子开始叽哩咕噜地一阵交谈,又是拍案又是跳脚争执不休。
他们交杂使用蒙古语及回语,格沁得先翻译成汉语才能听懂,只是话中提及的多是陌生的地名及人名,愈听愈是无趣。他转过头去,看见小姑娘也听得开始打起呵欠了,心念一转,他推推她,伸指往地上写字。
妳是维吾尔族人吗?他用的是回族文字,且没忘了要先将夜明珠摆在字旁。
她用力点头,孩子气地笑起,也学他的样子趴在地上用手写字。
你是汉人吗?
他摇摇头,写下了「满人」两字。
你既然不是波罗尼都纳的人,又是满人,莫非是清廷大军的人?
聪明!那么妳呢?妳是额色笋拉族长的族人吗?
她点点头,一脸同仇敌忾的微笑,甚至朝他挪近了些。见她这般动作,没来由地,一股被信任的优越与满足自格沁胸口漫生出来。
不过,他不得不想,这丫头着实太单纯了些,真不懂额色笋拉怎会派这样的小姑娘出来。幸好他不是坏人,否则,她可要倒大楣了。
波罗尼都纳是个大笨蛋,床底下躲了两个探子都不知道!他笑咪咪地写。
是呀、是呀!她看来比他还要得意洋洋。
上回的那一次奇袭让我给搞砸了,害我被大哥念了半天,这一次我偷偷来探,就是为了想要戴罪立功的!小姑娘写着。
妳立功,我无所谓。格沁展现出了男子的豪气大方。待会儿不管得到了什么军机,功劳都归妳!
真的吗?
见小姑娘笑得更热络了点,格沁只觉天地一切美好,什么立不立功的,对他早就无所谓了。
达成共识,两人一样地欢喜,都想着反正时间还早,不如先「聊聊」。
这一聊可聊到忘神,当帐内会议终了,床下的两个「探子」,才正聊到了回疆的哈密瓜有多甜、抓饭有多么好吃。
直到掀帐而去的声音传进耳里,格沁才回过神来,并且发觉大事不妙。
不妙、不妙,非常不妙!
呃,刚刚那些人是不是决定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有什么是他不应该却已经错过了的吗?
妳刚刚听到了啥?
他在地上写,向另一个「探子」求救。
小姑娘没回写,只是用一双写满了惭愧的黑钻眼儿瞧着他。
他叹气,伸手将字抹去,明白了她的意思。
没想到更惨的还在后头,离去的人并不包括此帐的主人波罗尼都纳。他不但没离开,甚至唤人送了酒来,伴着酒来的是三名艳女。蜡烛被吹熄,格沁躲着的那张大床被用上,彻彻底底地被用上。
一男三女同滚上大床,先是床板叽嘎鬼叫,再是男女暧昧呻吟,好一室的春光漫盈。
他们在做什么?
凭借着夜明珠,他看见了那双黑钻眼珠的主人,困惑地这么问。
果真是个未解人事的小姑娘,才会拿这种问题来问个陌生男子。
虽是出了名的浪少,虽是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虽说他一点都不能否认自己已受「魔音」撩拨得有些血脉奔腾了,但一接触到那双好干净、好纯真的眼神,他全身上下的火苗瞬间被熄灭了。
他回避她的眼神,快快写下:不是重要的事,只是一种庆祝商议结束的方式。
好怪!可我们从不这样的。她写。
本来就怪,妖人做怪事,妳别听了,免得被干扰。
她乖乖点头,伸手摀耳,面容朝下闭上眼睛紧伏于地,就怕受到了「魔音」骚扰。一边摀耳她一边暗呼好险,幸好他警告了她,否则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些妖音竟会惹得她有些面红耳赤,全身不自在。
他在旁护守着她,倒没像她那样摀耳闭眼。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坐,反正他这趟到回疆就是来「吃苦」的,唉,也不计较再多这么一次了。
床下是方宁静小天地,床上却有愈战愈猛的情势。芙蓉帐暖,浪吟尖啼,床板剧烈震晃,晃得格沁不得不担心床被弄垮,害得探子现形。
为了转移心思,格沁将视线转回了身旁那始终摀耳闭眼、害怕被「魔音」噬了神的小姑娘。
看她那么认真,他好想笑,但除了想笑的念头外,一股柔蜜蜜的保护情绪亦随之而生。
她和他先前认识的女子都不一样,她单纯天真,且全心全意地相信他,一股前所未有的感情正在萌芽,那是一种想当她的英雄,以求护妥了她心情的意念。
真的是疯了!
他甩甩头,因为有些被这怪念头吓到。他一向就只想当个浪子,怎么会突然间有了这种想要当个英雄的荒谬念头呢?
他果真是疯了,他想,原因就是来自于床板上的持续骋动--
该死的!格沁忍不住在心底开骂了。波罗尼都纳!你到底是有完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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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床上响起了呼噜鼾声后,格沁准备行动了。
他先自个儿爬了出来,确定那些泄欲完毕的男女都已熟睡后,才招手让那小姑娘跟着爬出来。
原本格沁是想拉着她就跑,但在瞥见了乱摊在桌上的军阵图稿后,改变了计划。
他吩咐那小姑娘到帐口把风,好让他可以搜集方才错过了的机密。
格沁武功或许不济,但统筹能力却是绝佳,东看看、西摹拟,三两下便能揣出对方大致的攻略走向,并拿了纸匆匆记录。
一个把风一个抄写,两人默契十足,完成之后,又蹑手蹑脚地出营帐。真好,他的「幸运」果然再度上身,那些守在帐外的兵卒,竟有好几个是站着昏昏睡的,任由他握牢了她的小手,安然度过了一条又一条的防线。
路上有几回她似乎想要出声,似是想告诉他什么,但都让他给阻止了。
「别担心、别害怕。」
格沁当她是在害怕,于是安抚地微笑。「有我在就一切没问题,就算是天要塌下,我也一样会护妥妳的。」深深注视,以目传情,一双俊眸里写着愿为她当个英雄的决心。
她没再作声,点点头,眼神里的仰慕更深。
出了敌营,一路上黑漆漆的,他自然得着了借口不必松开她的手。她安静地快步追随,而他则是有几回在体贴地问「妳还好吗?」的时候,看见了她那酡红着脸蛋儿的反应,心情大好。
向来情场得意的他,通常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够将对方心意给摸透了大半。她对他有好感,就像他对她一样。
这阵子军旅生活的苦闷已快将他逼疯了,有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能偶尔陪他聊聊天、寻寻乐子,那可真是天赐的恩典。他愈想愈开心,而她也是,因为他感觉得到,那只被握紧了的柔荑,更加柔顺如泥了。
寅夜赶路,两人没再交谈,直至回到了他们这方营地,格沁才再度开了口。
「喏,这个给妳,好让妳去立功。」他将「辛苦」了一整夜的成果交给她。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里头写满了喜悦也写满了困惑。
「全部?那你呢?」
先前他在床底下说功劳全归她时,她原当他是开玩笑,奔波了这么一夜,他真的毫不在乎?
「我刚刚就说了,只要能看到妳开心,我无所谓的。」他说得很潇洒,倒也是真心话,比起哄得美人儿芳心,区区小功一件,能算得了什么?
「你真的是个大、大、大……好人耶!」
她双手张到最大,快乐灿笑,又固执地摇了摇头。
「但你放心,我是不占人便宜的,今夜的功劳日后我一定会与你分享--糟,我不能再浪费时间,要不然,大哥可要派人到处寻我了!」
她往营帐左方跑去,那儿正是额色笋拉族人驻防之地。一边跑,她还没忘了回眸向他挥手巧笑,而他则是笑着催她快快回帐,直至不见她人影,他才猛然想起--
糟糕!被成功的滋味冲昏头的他们,竟然忘了留下彼此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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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清军与额色笋拉族人联手出击,激战了七日六夜,狠狠地教训了敌方,获得了空前的胜利。
在论功行赏的盛会上,格沁终于又见着那可爱的维吾尔族小姑娘了。
距离虽远,他却在见着了那娇美的人影时手心冒汗、心跳如擂鼓。他乍然惊觉,他竟已在无意间将她的身影,紧系在心头了。
作战时,他会担心她的安危;放饭时,他会担心她有没吃饱;睡觉时,还会担心她的营帐暖不暖……在不知不觉间,他竟然真的想要当她的英雄了。
但他们回人真是奇怪,怎么会允许一个如此弱不禁风、天真可爱的小姑娘溜到敌军营帐偷取军机呢?当真是缺人手缺到了这步田地吗?
隔了这么多天后,他终于又见着她了。这一回,他肯定地告诉自己,什么都不重要,先问出她的芳名才是最最要紧的事情。
他强忍住想要过去将她护在怀里,细细审视她是否平安的冲动,遥遥睇着她。只见她像只快乐的小云雀,在额色笋拉族长的身旁跟前跟后,或许是感觉到了他灼热的视线,美丽螓首困惑地旋过,两人视线相接,下一瞬,他看见了那双晶瞳流露惊喜神采,她甚至还尖叫出声。
「就是他!就是他!」
小姑娘三步并作两步蹦跳至格沁身旁,小手一挽,毫不避讳地勾进格沁的臂弯,将他拉至了她族人面前。
「叔叔、大哥,那天晚上我之所以能够窃得军机、立下大功,全都是这位满族的大英雄帮了我。」
「是这个样子的吗?」
随着格沁走来的,是笑容可掬的郝康将军。「贝勒爷呀,您可真是深藏不露、虚怀若谷,既是立了大功又不出声?」
叔叔?!
她到底是谁?格沁的心思净在小姑娘对额色笋拉的称呼上打转,半天无法集中心神也无法出声。
只见那额色笋拉朗笑出声。「好男儿!不邀功、不自夸,贝勒爷,可真没枉了我这侄女儿成天对你赞不绝口。」
「侄……女儿?」格沁努力了好半天后,终于能够挤出声音。
「呵呵,贝勒爷、郝康将军,请容我为您们介绍,这一位……」他指向身旁一名壮硕魁梧的回族男子。「是我的侄子图尔思·博尔济吉古,至于这位小姑娘……是图尔思的妹子,也是咱们回族的第一美女,孅孅·博尔济吉古。」
听见了叔叔的介绍,小姑娘臊红了脸颊,轻嚷着从不认为自己是美女;但格沁在一旁已错愕得没了声音。
额色笋拉刚刚说了什么?
他说……她叫做孅孅·博尔济吉古?
她就是……他到回疆的「秘密任务」?
青天依旧,日照未止,格沁却没来由地全身冰冷了起来。
他抽回了手,松开那热情地挽着他不放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