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平时送酒的酒庄,各式蔬果及肉类的菜贩、肉贩,今儿个还有不少前来应征杂役的人,让原本已经够热闹的后院更是一片闹哄哄的。
“快快,把酒送进去,夫人正急着哪!”四季楼的总管挥舞着手,在廊檐下急急吆喝着。
“是,方总管。”几名杂役急忙扛起一坛坛的酒瓮,把酒送进前厅。
“还有,你们两个,这几大篓的菜全挑进灶房里去。”
“是!”
两名杂役各自扛起一大篓的菜,往灶房的方向走。
一阵忙乱后,后院的人总算散去大半,方总管得空转身看了眼等在角落里的几十名汉子,快步走了过去。
蹙着眉,他目光一一巡视每个人,肥短的手指往几个人身上一比。
“你们俩,年纪太大了,四季楼可不是给你们养老的;还有你,瘦得不像话,一只鸡都能把你压垮;还有你,胖成这样干脆去当猪比较快?回去、回去,四季楼不用不能做事的废物……”方总管不留情面的当下就把许多人给赶了出去。
留下来的只剩下十个人左右,每个人的年纪、体格相当,唯有两名男子体格特别高大壮硕。
方总管来回看了一圈,开口问那两名壮硕的男子。“你们两个,先前做些什么的?”
“回大人,我是打铁的。”
“我是粮行里扛米的杂工。”
打铁跟扛米的?方总管上上下下再把这两名男子瞧了个仔细。
“嗯。”点点头,方总管似乎颇为满意。“好,你们两个留下,其他的人可以走了。”
“谢总管大人、谢总管大人!”在两名壮汉喜不自胜的道谢声中,夹杂着其他人失望的叹息。
但方总管可不管这些,反正他是奉四季夫人的命,去找两名杂役,管他张三、李四,只要体格够壮,能跑腿、干粗活就好。
“你们两个跟我来!”
方总管正要转身,冷不防一只手捉住了他。
“总管大人请留步。”
方总管诧异于臂上惊人的手劲,目光缓缓略过一袭寻常的粗衣短褂,最后在左眼罩着个黑色眼罩的男人面前定住。
这人穿着打扮宛如一般寻常百姓,毫无特殊之处,脸孔上罩着块几乎遮去半张脸的眼罩,但怪的是这人神态、眉宇间却隐约散发出一股尊贵之气。
“有什么事?”方总管狐疑地扬起眉。
“总管可否借一步说话?”男子定定望着方总管道。
犹豫了下,方总管还是跟着他到一旁去。
“这是一点小意思,在下想进四季楼,还望总管成全。”
一张银票悄悄被塞进手里,总管眯眼一瞧,两眼立刻瞠得老大。
我的妈啊,这……这可是一百两银子哪!
“你——不,公子为何要进四季楼?这等杂役工作可是苦活儿,怕是您做不来呀!”
方总管光用肚脐眼想就知道,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的男子绝不像外表那么简单,一定大有来头,恐怕连脸上那个眼罩都是障眼法。
“在下只是对楼里的一位姑娘有点兴趣,想藉由这机会多看她几眼罢了,至于苦活儿,不劳总管费心,在下自小略有些武功底子,寻常的差活应该难不倒我。”元琰信心满满的说道。
“原来如此。”方总管了然的笑笑。
看来他定是某个名门大户的公子哥儿,迷恋上楼里的窑姐儿,在四季楼里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客人都有,这种事他见多啦!
“好吧,我就成全你吧!”用谁都还是其次,能立即把一百两赚进口袋里才比较要紧。
这种凭空掉下财神爷的好运可不是天天都有的,说什么也不能把他拱手往外送啊!
“你,我们另外找到合适的人了,你可以走了。”总管头一转,立刻粗声吆喝其中一名汉子离开。
“总管大人,你刚刚不是说——”
“说什么?这里我最大,我说了算,走走走,别在这妨碍我做事。”方总管不理会那人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迳自领着另一名汉子跟财神爷进门去。
进了后厅,元琰四下打量起周遭的环境,发现这四季楼连客人甚少走动的后厅都布置得雅致考究,可见四季夫人确实在四季楼里投注了不少心血。
“你叫什么名字?”方总管突然转过身问他。
“叫我王炎就成了。”元琰从容说道。
“王炎?”方总管点点头。“好吧,王炎,看你这番用心良苦,往后你就负责楼上姑娘们的差活,这样总该如你所愿了吧?!”不是方总管做人厚道,而是看在一百两银票的分上。
“谢谢总管!”元琰略一点头,缓缓露出一抹讳莫如深的笑。
她大概料想不到他会走这一步棋吧?!
为了揭开沐雪荷故作清高、凛不可亲的假面具,他可是不惜乔装成杂役混进四季楼,就为了亲眼证实她终究只是个表里不一、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罢了。
元琰心想,自己很快就会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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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夜的纵乐笙歌,清晨的四季楼弥漫着一股静谧的气息。
楼里的姑娘跟狎客们还拥被高眠着,为数众多的丫头、杂役们却早已经开始干起活儿。
穿着四季楼派发的灰色粗布衣裳,元琰混在一群杂役之中,虽然脸上被眼罩给遮去大半,却反倒增添了一股神秘、慑人的气息。
他高大修长的身躯、气宇昂轩的气质,宛如鹤立鸡群般的醒目出众。
打从元琰进四季楼的第一天起,就吸引了不少丫鬟赞叹又惋惜的目光,每个人都在谈论,要是他没有失去左眼,这王炎肯定是个俊美无俦的翩翩美男子。
虽然有着不完美的缺憾,但他为人温文儒雅,待人又客气,楼里的丫鬟们个个都对他有好感,纷纷争相向他示好、献殷勤,光是从他那两片好看的唇勾起一道迷人的弧度,就足够这些丫鬟们晕陶陶好几天。
在楼上的姑娘还没起身之前,杂役是不许擅自上楼的,除非有方总管的命令。
“方总管,秋棠姑娘说她房里跑进一些咬人的蚊虫,请您派个人上去清理。”一名丫鬟匆匆自楼上跑下来,羞怯地瞧了元琰一眼,便赶紧报告道。
“知道了。”方总管转头朝元琰吩咐。“王炎,你去处理,月儿会带你去!”
“是。”
过去元琰是淳亲王府里呼风唤雨、一呼百诺的世子,在被皇上敕封为多罗贝勒后,身分、地位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但这回为了扳回他男性的尊严,他倒也能屈能伸,安于被人使唤。
在月儿的带领下,元琰跟着来到二楼,上次来过一回的记忆犹新,沐雪荷的房间在走廊左边,第三道月亮门后的最后一间厢房。
不知怎么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却仿佛能闻到自她房间里飘散出来的奇异香气。
“王炎,你要去哪?”身后突然传来月儿的惊叫。
猛一回神,元琰才警觉地拉回即将迈往沐雪荷房间的脚步。
“对不住,我一时恍了神。”元琰转身快步走向月儿,温柔无害的一笑,这可把月儿的魂都给勾到天边去了。
“不打紧,你才刚来,难免会被这么大的地方给扰得眼花撩乱。”月儿红着脸说道。
“是啊!”元琰笑了笑,佯装不经意的问:“我听人说,四季楼有四大名妓这可是真的?”
“没假。”月儿点点头。
“我还听说这四大名妓容貌倾国倾城,还各怀奇艺,我这人对画颇有兴趣,不知是哪位姑娘有绘画奇才?”
“喔,是雪荷姑娘。”月儿一谈及雪荷姑娘,眉眼间满是骄傲。“这可不是我说大话,放眼普天之下,恐怕还找不出第二人,有像雪荷姑娘出神入化的画技。”
“我听说这位雪荷姑娘冷若冰霜、孤僻寡言,这传言可是真的?”
“当然不是真的,雪荷姑娘并非像外人所说的那样,是个‘雪姑娘’,她为人亲切和气,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月儿上回老家的爹爹生了怪病,正愁筹不出银两找大夫给他治病,雪荷姑娘知道了,二话不说,立刻拿五十两银子给月儿,这份恩情,月儿怕是下辈子做牛做马都报答不完。”
“喔?”元琰惊讶挑眉。看不出来,那个连说话都冷冰冰的女人,会有善心的一面。
“月儿那死丫头,找个人找了这么久,是存心要教我给这些蚊虫咬死不成?”突然间,不远处传来一个恼火的低骂声,把月儿给惊醒。
“槽了,秋棠姑娘还等着月儿给她找人驱蚊去呢!”月儿脸色一变,火烧屁股似的拉着元琰就往走廊的另一端快步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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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四季楼已经有半个月了,这期间,元琰连沐雪荷一根手指头也没见着。
那种感觉就像是深入敌营刺探军情,却连敌军一面都见不到一样。
也莫怪众人皆称四季楼是“京城第一楼”,除了京城四大名妓,还有最美、最娇、最媚的姑娘外,四季楼的各种规矩也很严。
平时除了方总管命令,杂役一律不准进入二楼的姑娘们寝房。
专门负责替姑娘们跑腿、办事的他,几乎跟每个姑娘都混熟了,唯独始终没能见到沐雪荷。
她就像个无声无息的影子,除了偶尔从她房间里飘散出来的香气,她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她不像楼里的姑娘,每逢午膳过后,就打扮妥当,趁着第一名客人上门前,众集在供主人家宴请客人用的百花厅里,宛如聒噪母鸡似的叽叽喳喳谈论是非。
他从不曾见她出现过,那扇门始终是安安静静的,一如她冷漠、疏远,永远保持着距离……
只有伺候沐雪荷的丫鬟屏儿偶尔进出,每个人似乎早就习惯了,谁也不曾问起一句。
但该死的,他要来看的不是她那副完美无瑕的假象,而是她隐藏在众人背后的真面目,真、面、目啊!
等了几天,一向很沉得住气的元琰也不禁心烦气躁起来,他发现自己竟有些束手无策。
他不能就这么大刺刺地闯进她的房间,更不能泄露自己的身分,否则恐怕又会被有心人上奏到皇上那儿,让他又有番解释了。
阴郁叹了口气,正经过百花厅的元琰,冷不防被一个娇嗲的声音叫住。
“王炎,我的床脚修好了没?”
一名花娘在厅内扬着手绢儿喊道,不等他回话,又发浪似的回头同其他姊妹淘宣扬见不得人的床第之事。
“昨儿个夜里王老爷不知吃了什么神药,勇猛得把人家的床脚都给摇散啦!”
此话一出,一群姊妹淘立刻笑得花枝乱颤。
“王炎,你可得趁客人进门之前赶紧把依依的床脚给修好,不然今晚依依可得躺到地上去摇啦!”
另一名花娘也跟着开起鄙俗的玩笑,当下又是一阵母鸡式的大笑。
“是,我这就去。”微微一点头,元琰嫌恶的告退,拿了工具,上楼来到依依姑娘的房间。
这哪是什么神力?根本是蛮力!
盯着那根断成两截的床脚,元琰鄙夷地暗骂了一声。
他放眼打量了下房间,房间里充斥着一片刺眼的腥红色,空气中飘散着一股俗气的浓烈香味,让他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喷嚏。
突然间,他发现自己竟然想念起沐雪荷房间里,那股清新而幽雅的香气。
慢条斯理地拿出工具,元琰蹲到床榻边,研究要怎么把床脚给“接”回去。
活了二十几个年头,元琰的手连盘子都没端过,现在却要给花娘修补被恩客摇垮的床,越想元琰越觉得窝囊。
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沐雪荷而起!
恨恨踢了半垮的床一脚,不料床竟发出摇摇欲坠的呻吟,接着「嘎吱”一声,整张床全垮了下来。
惊弹起身,元琰知道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他剑眉郁结地瞪着那张惨不忍睹的床榻,少顷,却突然爆出一声笑。
看来,依依姑娘今晚真的得在地上招待客人了!
拍拍身上的灰尘,一吐闷气的他佯装若无其事地转身出门,长腿迈着大步往楼梯口走去。
原本该转往楼下的双腿却突然在楼梯边停住,看了眼对面的长廊,隐藏在一道道月亮门后,幽静安宁的深处……
元琰眼底闪过一抹灵光,像是突然有了什么主意!
他谨慎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悄悄往长廊另一头走去,幸好现在所有的姑娘都在百花厅里嚼舌根,二楼现下空无一人,正好是他前去探路的大好机会。
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往廊底走去,四周沉寂得像是半点人息也没有。
他甚至用不着记她的寝房是哪一间,因为那股特殊的香气似乎一路引领着他,直到那扇缕花的房门映入眼帘。
她就近在咫尺!
盯着那扇房门,他发现自己竟冲动得想看她一眼。
想象着在柳月别庄的那夜,狼狈不堪的她被丫鬟跟一干护卫给护送离开,冷漠似霜的脸庞上还挂着眼泪。
他以为那眼泪能大快人心,但他竟莫名觉得胸口隐隐发疼,像是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给紧紧揪着。
这个谜样的女人,明明就能一眼看穿,却又那样令人捉摸不定,这辈子他从没遇过像她这样的女人。
正在冥想间,房内却蓦地传来说话声,他立刻竖起耳朵,几乎是贴在门上凝神倾听。
难不成,她正在房里招待客人?
随即他推翻了这个可能性,现下四季楼还没有客人进楼,除非她在房里私藏男人?!
不知怎么的,这个念头让元琰心口活像打翻了醋似的发酸,即使他早在心里认定了她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突然间,一串有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流泄出来,顿时他被那纯真得像个孩童般的笑声给触动了心弦。
怪哉,只是笑声罢了,他怎么会有种被撩动心湖的怪异感觉。
站在门外,元琰出了神,被那宛如天籁般的笑声给定住。
兀地,房门毫无预兆的在他面前突然打开,一张绝艳脸庞与他四目相对。
是“她”?
刹那间,元琰像是看到魂牵梦萦的画中佳人,心口一紧,不由得屏息——
那眸、那唇、那绝美容颜,他早巳看过千百回,熟悉得几乎深烙在脑海中,就连闭上眼,他都能清楚描绘出她肌肤的纹路,动人的一颦一笑。
不,她不是!
好半晌后,他怅然拉回神智告诉自己。
或许她们的容貌、神韵有些相似,但他的画中佳人是何等的清新脱俗、纯净得像是不食人间烟火,怎么会是一个青楼女子所能相比?
“王炎?”
还没来得及反应,天外突然飞来一声惊喊,屏儿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用力地将他拉到一边。
“你哪来的熊心豹子胆?!难道没人教你规矩,没有方总管的命令,你是不得擅自到姑娘的房间吗?”屏儿紧张低嚷道。
“我——”
“屏儿,够了,别难为他。”
元琰全然没料想到沐雪荷竟会替自己解围,目光缓缓移向声音来源处,他的脸上满是诧异。
他简直不敢相信,沐雪荷竟然对他微笑,那是一种温柔得教人倾心的笑容,就挂在那张总是凝着层寒霜的脸庞上。
元琰以为沐雪荷冷漠寡言、喜怒不形于色,伹此刻却发现那位连一个笑都吝于给他,还赏他吃了几次闭门羹的女人,竟对一个打杂、跑腿的下人如此温柔,完全没有半点鄙视或不耐。
她只是个妓女,难道讨好一个贝勒爷会比讨好一个奴才吃亏?
或者,他真看错了她?她真的不是他所想的那种表里不一的女人?
“你有什么事吗?”沐雪荷转过头朝他一笑。
“喔,我在门外拾到一只耳环,我猜这应该是雪荷姑娘的。”元琰从容自怀中掏出一只圆润的珍珠耳环。
“那是我遗失的耳环!”沐雪荷惊呼出声,随即笑了。“谢谢你。”
“不客气。”元琰缓缓展开一笑。他当然是有备而来!
盯着他脸上扬开的那抹好看的笑,沐雪荷心口倏地一窒,像是突然被掐住心口似的喘不过气。
半晌后,她才调匀了气息,轻声朝他吩咐:“你进来!”
“进去?”不但元琰,连屏儿都吓了一跳。
眼见机不可失,元琰不客气的登堂入室。
“这些点心我正愁吃不完,你来得正好,帮忙把这些东西吃了,免得浪费了挨厨娘唠叨。”沐雪荷噙着笑,指着桌上几盘点心道。
“这——”
元琰顿时怔住了,他不敢相信一个名满京城的名妓竟会怕厨娘?
最不敢相信的是,她竟然邀请一名下人进她房里吃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