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信涤依然因沈常朗即将归来的消息而撼动。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双手撑在白磁砖上,试图展开一个充满自信的微笑,可是镜子却如实地映出了她的仓皇无措。
她深吸了一口气,苦涩地想着。如果当年没有放弃他,也就不会有今天的耿信涤。
大家只看到了她的成绩:年轻、美丽、富有朝气,有自己的电脑公司,旗下网罗着诸多的年轻才俊。他们都受到她的吸引,聚集在她的周围,全部人才都是各公司想挖都挖不走的。因为在她的公司里,大家团结友善,有着难得的默契;每个人都臣服在她的微笑之下,甚至有记者称她的微笑是立竿公司的“招牌笑容”。
可是又有谁知道她的苦衷呢?
她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出卖了他的爱情换来的!这样的牺牲才得到了地位和金钱。多少次她扪心自问,如果让她再选择一次,她还会不会离开他,用五十万的价格把他们之间的感情一次卖断?
一阵心悸把耿信涤从沉思中惊醒,胸腔内的气息被不知名的感觉压迫着。
七年了,她模糊地想,这种感觉没有一天离开过她!只要一想到他,莫名的痛楚就会悄然袭来。
“Sherry,你去哪里了?周会已经开始了。”艾米迈着小碎步,急急找到刚踏出洗手间的耿信涤。
Sherry是从来不迟到的。可是今天行他们在会议室等了半天,也不见她的人影。艾米找遍了安乐大厦也不见她,只好到洗手间看一看。
“对不起,我刚刚去了洗手间。你先把上次的会议纪录拿去,一人一份,我马上就过去。”耿信涤带着歉意,神思依然有些飘渺。
“好。”艾米松了一口气,转过身迈着轻巧的步子准备去了。
耿信涤望着艾米苗条的背影,轻盈的步子是那样充满了活力,心中升起了一种责任感。是的,今天的工作还要继续努力下去,公司的经营也要继续下去,股票还会不断升值……每天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
她努力稳定心绪,把沈常朗归来的消息锁了起来。这已经是属于昨天的记忆了,而她从来就没有过去可言,她拥有的是今天和明天。
一扬头,耿信涤又恢复了自信满满的样子。
会议室里,立竿公司正在进行每周一次的例行会议。
“奉见行!”一双美目喷着火,章可昭咬牙切齿地说,“把你的腿放下来!”她简直想掐死这个放肆的男人。
“干什么发这么大的火?”行虽然依言放下了高翘在椅背上的长腿,可是却满脸不在乎地带着夸张的笑容,“连Sherry都没说我,为什么你老是跟我过不去?”
这个死皮赖脸的男人!不知为什么,章可昭的火爆脾气一遇到行准会爆发。
“你到底懂不懂礼貌?有你这样开会的吗?”负责“立竿”行政,制定公司的员工守则是章可昭的工作。可是这个奉见行整天没规没矩,气得她冒火。偏偏她每次都说不过他,只平白添了火气。
“我这样子怎么了?公司又没规定开会的时候不可以自由选择坐姿。”行眯着眼睛,完全不介意面前的美人已经在磨牙了。
“如果让外人看到‘立竿’的高级管理人员都是这副德行,你不怕外人笑话吗?”
行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我在乎什么?现在流行的就是不合规矩,另类作风。我只不过是稍稍改变一下普通的逻辑而已。”他冲着章可昭做个鬼脸,“你不觉得我这样子很帅吗?上次有人说我是‘立竿’公司的招牌形象呢!”
“你!”章可昭立刻气得说不出话来。
上次《新刊杂志》的记者到“立竿”做人物专访,结果被行的魅力迷倒。回去以后又加写了一篇关于行的报道,把他大肆宣传了一通,弄得行得意洋洋。
“可昭,”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不要总是这样,像只被炉子烫到的老猫一样,见谁冲谁叫。你才二十五岁,以后的前途还光明得很,不要老做这种破坏形象的事情。”
“被炉子……烫到的老猫?”章可昭简直快疯了,这个浪荡子居然敢这样说她?
“对喔!”行转过头,看着有些心不在焉把玩着手中钢笔的耿信涤,又看看倚在窗前始终沉默不语的文雅男子,最后转向一直埋在一堆档案里的女孩问,“侬侬,你说可昭像不像?”
姜咏侬抬起头来,看她一脸迷茫、四处张望的迷惑眼神就知道刚刚什么都没听见。可是她性格柔顺,所以听到行在问“……像不像?”时——
她便直觉地回答:“嗯。”说完又伏在了案卷里。
“哈哈哈!”行笑得喘不过气来。他早算准了这个小糊涂什么都没听到,才会这么问的。
“姜咏侬!”章可昭满腔的怒气立即转移到了她身上,她咬牙切齿地大吼,“你不觉得这家伙很过分吗?你不觉得他很欠揍吗?你看看他的样子像什么话?”
姜咏侬抬起头来,看了看行。他正仰面笑个不停,肩膀颤个不停。白衬衫的几颗纽扣没扣,宽松的蓝色牛仔裤显得身体格外的健美高挑,她实在看不出行有哪些不像话。
“行穿这样很好看哪!”她天真地说,完全没注意章可昭的脸色。
“什么?连你也帮着这家伙说话?他到底有什么优点,会让你们每个人都被他蛊惑?连你也觉得我像只被炉子烫坏的老猫吗?”她忿忿不平地说。还有没有天理哪?怎么管纪律的行政人员要严整纪律,可是身边的人全部袒护不守规矩的人?
姜咏侬眨着大眼,糊里糊涂地说:“可是他的确很好看啊。”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行更乐得前仰后合。
“好了。”耿信涤微笑着摇摇头,制止行再继续气可昭。她真拿这个活宝没办法,“不要老是开可昭的玩笑,你明知道她会认真的。”
行好不容易停止了大笑:“这是例行的会议终场休息。”
“混账!你拿我做休息时的笑料?”章可昭发威了,纤纤素手捉住行的衣领,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你为什么总是跟我过不去?”
糟了,她这回是真生气了!行赶快正色起来,他只是太爱玩,而章可昭又总是太认真,让他忍不住想逗她。
“行,快跟可昭道歉。”耿信涤柔声催促。
行的眼神马上转向耿信涤,她正温柔地看着他,示意他玩笑开得大了。
于是他握住可昭揪住他脖领的纤掌,诚恳地说:“对不起,可昭。我只是让你想放松一下,并不是有意气你的。”他的眼睛是诚实真挚的,与他刚才的轻佻张狂完全不一样,“你平时工作得太认真了,又缺少圆滑。这样处事态度对你以后的发展不利。”
听着他悦耳的男中音在耳边轻柔地飘出,他的鼻息倏地栖息在她面前。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眼里流露出的关心和爱护,他的热量从手上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如一道不知名的暖流涌过了她的心,像魔咒般蛊惑了章可昭。
章可昭顿时面上飞上一抹绯红,感觉自己口干舌燥,她无意识地松开了原本恶狠狠的手,愣愣地看着行,完全忘记了刚刚在说些什么。他是说真的吗?他和她斗气是出于关心她吗?
行看着她面泛桃花张口结舌不知所措的样子,脸上现出了戏弄的表情,又爆出了一阵大笑,笑得他弯下腰去抱住了肚子:“原来是猫舌头被烫到了!”
章可昭顿悟自己又被耍了——自己也被行的魅力迷倒了。羞窘让她无暇再去抗议行的大笑,她只觉得非常非常——丢脸!
耿信涤站起来,把恶作剧又得逞的始作俑者从会议室里丢了出去,将他得意的笑声关在门外。
她走到满脸红晕、羞窘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章可昭面前,安慰地说:“可昭,别生气。行他没有恶意的。况且他说得对,你有时候是太严谨了一些。”
章可昭依然非常纳闷,她怎么总是输在行的手上?
“Sherry?”她收起了火气有些落寞地问。
“什么?”
“我看起来真的像只被炉子烫坏的老猫那样,见谁冲谁叫吗?”
耿信涤失声笑道:“行在开玩笑呢!怎么开玩笑的话也当真呢?”
“嗯。”章可昭点点头。
“侬侬,回去再整理吧。这些资料是下个月才用的。”耿信涤唤醒了总是沉迷在卷宗里的姜咏侬,她才清醒过来,抱着一大堆牛皮纸袋和章可昭一起出去了。
呼!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这次的会议结束后,这周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了。
会议室的窗前,一直站着一个高挑的男子,他始终不发一言地目睹着会议完结后的“余兴节日”。
直到这时他才开口:“今天你好像有些心神不宁。”他静静地说,斜靠在墙上,双手环胸。
耿信涤掩饰地笑了笑,抚了抚额头:“没有的事。大卫。”
大卫仔细地注视着她的表情,她却刻意扭过头看向玻璃外。
行正和一个男员工说着话,不但表情丰富,还指手划脚兴致勃勃的。这时一个小女孩挤过来,给行端来了一杯水。他毫不在意地马上接过喝光,还对那女孩展开了个明亮灿烂的笑容,说了句什么。让那个女孩红着脸,带着受宠若惊的满意表情离开了。
耿信涤专注地看着行,他那洋溢着光彩的笑容、引人瞩目的丰富表情和肢体语言,无一不让她想起一个人来。记忆在不知不觉中拉开了幕帘,她的眼睛开始迷蒙,开始在行的身上寻找另一个灵魂。
“你在看谁?”大卫静静地、似乎是不经意地问。
耿信涤晃了晃头,努力将一个影子赶出脑海。她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说:“当然是行。”
可是她并不指望这句敷衍的回答可以让大卫信服。在大卫沉默却睿智的眼光下,仿佛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他。
大卫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没有逼她吐出心事:“行的确是个很好的人才,只是太调皮了。真不知道你是如何找到他的。”
“我在街上发现他时,也没有想到他会是这么出色的人才。”
耿信涤不想多说,今天早晨的消息始终牵着她的心,让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失神。她心虚地看着大卫,不晓得他看出来了没有?
大卫走过来,轻轻捧起她的脸庞,让她感到一阵温暖。他那样专注地凝视着她,让她一直迷乱着的神智渐渐恢复清明,她不由自主地将眼神聚焦在他端正的五官上。
他也是一个俊美的男子,当然是与行完全不同的类型,尤其是那双宁静的眼眸,像深深的大海,一副眼镜更增加了他的文雅和书卷气。若说行是灿烂的朝阳,那么大卫就像是温暖的和风。
“你的脸色有些苍白,”他从不曾看过她无助的样子,可是她刚才的表情像是迷途的小鹿。他的声音低沉又温柔,“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分担。”
“大卫。”耿信涤埋首在他温暖的大掌里,汲取着力量,声音从指缝里传出,“谢谢你。”
大卫并不说话,只是轻轻地将她揽进了怀里。
她默默地靠在大卫的胸前,感受到他结实的胸膛正温暖地包容着她。一阵难以描述的倦怠悄然而至,让她几乎要沉醉在大卫温柔的拥抱和宽大的胸怀里,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香味,她只觉得昏沉沉欲睡。有多久没有人这样抱过她了?
大卫一向沉默寡言,很少开口。可是越是处于旁观者立场上的人,越有敏锐的观察力和洞悉力。他一定已经看出了她的心事,只是体贴地用他的方式来宽慰她。
也只有面对大卫,她才会稍稍流露出一丝脆弱;只有在他的面前,她才会偶尔变得像个无助孩子。在更多的时间里,她必须是一个公司的负责人、必须有统领资讯业的精明头脑和独到远见的经营能力。有太多的责任和道义需要她来担负,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越加感受到朋友的可贵。
行刚出会议室,几个公关部的人就急急找到了他。
“行,我们没有见到‘伊泰’的总经理。”小赵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这个早上快累死他了,先是赶到机场,左等右等没等到人,才发现被放了鸽子。又匆匆赶了回来,“据说他和他的特助先走了,不过看到了‘伊泰’的董事长。”
噢!行暗暗松了一口气。没接到也好,省得他还得见另一个人:“哦,有跟他接触吗?”
“没有,他推说已经大权下放,不管‘伊泰’的具体经营情况了。”小赵有些心虚,这等于是白跑一趟,什么收获都没有嘛。
“没关系,这种人都是比较保守的,他的商业机密怎么会告诉我们呢?”行倒不以为然。经他手处理过那么多的Case,穿梭于各商场老手之间,他的见识自然多而广,“我们去接他,只是会增加我们之间的一些接触,暂时不会有什么实际效果。”
“噢!是是是!”小赵明白了行的意思。他佩服地看着行,为什么他什么都懂呢?才不过二十五岁,而且看上去还没长大,整天嘻嘻哈哈的,可是办事的时候却是这么老练。
说到老练,立竿公司没有一个人是摆设,个个都是顶尖高手。
火爆脾气的美女章可昭办事雷厉风行,泼辣得很;温和沉默总像个大哥哥似的大卫是工程部的高手;整天迷迷糊糊,连洗手间都会走错的姜咏侬,管理起公司的档案却是细致入微、一丝不苟;再有就是眼前的行,年纪轻轻已经做到公关部的经理,大男孩的魅力让他办起事来无往不利。他们四个团结在Sherry周围,把立竿公司在短短几年内开拓成了局域网的顶尖公司。
看来自己还要多努力哦!
“经理,”一个小女孩费力地从小赵的身边挤过来,羞红着小脸,给行一杯水,“您要不要……”
行马上接口:“叫我行就好了。”也不等害羞的女孩说完,便接过水一口饮尽,“谢谢,我真的有点渴了。”他毫不做作地用手背擦擦嘴角的水,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喝。”
小赵看着小女孩羞红着脸接过杯子,有些目瞪口呆地说:“行,你真行!”公司里的女员工个个逃不过他的魅力,连一个来实习的打杂小妹也是!他简直快五体投地了。
“没什么啦。人家的好意嘛!”行摆摆手,帅气地摆出个潇洒的Pose送走已经芳心暗动的小女孩。
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传过来,行马上四处张望,立竿公司的门口好像起了一阵骚动?不会吧,他暗自惨叫一声,那家伙不应该这么早来啊?
察觉到了行的异常,小赵有些惊讶地问:“行,你怎么了?”
“嘘!别出声!”行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竖着耳朵仔细听着那阵骚动声。
“喂,你看!那是谁?”窃窃私语的声音。
“哇!那么帅!他看什么呢?怎么好像在找人?”
“哪呢?哪呢?噢,看见了!真的很帅呀,以前没见过吧?”
“没见过。啊,不对,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呢?”
完了完了,真的是那家伙!只有他才最爱也最会造成这种效果。
行刚要蹑手蹑脚地溜走,一个高挑的身影已经拦在他的面前,大声叫着说:“终于找到你了!亲爱的表弟!”一个大拥抱差点挤碎他的骨头。
陵看着他有些消受不了的样子,不悦地说:“我好不容易来看你一趟,你打算溜吗?”
“哪里,哪里。表哥,我想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溜呢?”行赶快陪着笑,心里却是惨叫连连。
陵放开了快勒死行的双手,抬眼环顾了一下:“看来你过得很好嘛!当初我走的时候还担心你,结果白担心了。”美女很多,他炯亮的眼睛过滤着所有看到的人,最后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你还会担心我?来找我是因为她们吧?”行不悦地哼着,他实在太清楚这个从小一块长大的表哥是什么样的人了。
“你怎么这么手足情薄呢?”陵大惊小怪地说,看看那些美女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马上又恍然大悟,“该不会因为是我抢了你的风头吧?”他叹息一声,“唉,没办法,看来你的魅力还不够啊!”
什么?行快晕倒了。他暗自懊悔,真不该跟他说自己是在这里上班的,这倒好,不请自来。
“喂,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连水也不招待我一杯吗?”陵还不满意呢,大老远地跑来看这小子,他倒好,活像吃个苍蝇似的表情。
提起当年的事,行立刻涨红了脸,大叫着说:“你还好意思说?当年要不是因为你招惹了黑帮老大的女儿,他也不会找一帮人来扁你,结果认错了人,把我给海K了一顿。”
这下所有人都愣住了,怪不得觉得陵有些面熟,仔细看看,行和他长得还真像,表兄弟嘛!看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在场的人都感到插不上话。
“最后也是我救了你啊!好了好了,那么久的事我都忘了。”陵倒好像是很大度地不予计较。
“你……”行还要说些什么。
陵已经一把搂住他的肩头,大笑着说:“不提那些事了。你提过的那个美丽老板呢?还不介绍给我认识。我可是专程来见她的。”一不小心就说溜嘴了,其实他还是美女至上。
行尴尬地看着四周人了然于胸的表情,从来大方轻松的脸上出现了困窘的表情:“你还是别见她了。”
“怎么?怕她也拜倒在我的无穷魅力之下?”
“哼!少无聊了。”
Sherry永远不会拜倒在他的魅力之下。因为在她的心中,他可以敏感地察觉到有另一个影子存在。三年来他不断地做出各种成绩企图吸引住她的目光,可是在她的心中始终没有他的位置。即使是在她若有所思地凝望着他时,他也感到她看到的是别人的影子,别人的灵魂。
带着陵来到会议室门口,他有些犹豫不决,还没问过Sherry的意思呢。
“唉呀!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陵看出了他的顾虑,满不在乎地说。
再美丽,也不过是个女人,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吧,好像他会吃了她似的。
行只好推开了门,谁让自己老是被这家伙“克”呢?他想起自己也经常这样“克”可昭,气得她七窍生烟又没办法。现在可真有点同情起她来了。
“Sherry,”行的声音突然打住了,他愣愣地看着大卫轻拥着Sherry的画面,心里乱糟糟的,“你们……在亲热?”
两个人迅速分开,耿信涤站起身,有些困窘:“行,有什么事?”
“那个……”行依然有些震惊,他没想到Sherry心中的影子是——大卫?
“我……我想介绍我的表哥给你认识。”看着大卫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蛮生气的。
耿信涤这才注意到行身后的男子,他的面容和行相似,只是身材比行略高一些,五官也更深刻一些,只是那双眼睛太过灵动了,隐隐有一丝邪气,让她感觉有些不踏实。
她摆出公事姿态,微微一笑伸出手:“你好。行经常跟我提起你。我是Sherry,耿信涤。”
陵也大方地伸出手去:“你好。我是行的表哥,奉见陵。”
当两人双手交握的一瞬,她不可思议地抬眼看陵。从他掌心传来的是一种危险的讯号,不知名的警戒出现在她心里。陵那双含笑的眼眸背后似乎藏匿着挑衅和审视的意味。
她像遭到电击一样抽回手来,有些不太自然地说:“这位是大卫。”
大卫只是简短地说:“你好。”算是和他打招呼了。
“表哥,你不是有话对Sherry说吗?”行马上拉着大卫出去了。他也不知道陵想说些什么,他现在只是急于知道大卫和Sherry的关系。
会议室的门掩上后,耿信涤仔细地注视着陵,在刚刚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了——敌意?
她就是耿信涤?陵的眼神骤然变得阴鸷起来。
“谢谢你这三年来对我表弟的照顾。”他客气地说,可是眼睛却放肆地打量着她,眼光闪烁不定,嘴边露出邪谑的笑意。
“是我该感谢行才对。立竿公司的几个大客户,都是由行出面谈判最后签下来的,他帮了我很大的忙。”她坦白,也更加客气。
“只是感谢行吗?”他不经意地问。
耿信涤变得警觉起来,可是依然温和有礼:“当然不是,立竿公司的发展没有个人行为。只是行表现得实在很突出,我应该给予最客观的评价。”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他大嘴一咧,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不知怎地,耿信涤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只正磨快了利齿的猎豹,慵懒松散却敏锐地窥探着她。
“我一向很疼爱这个表弟,如果有人伤害到他,我绝不原谅。”他似乎是不经意地说,却让耿信涤硬生生地打了个冷颤,他想说什么?
陵的目光紧盯在她的身上,像张无形的网般将她罩住,并且越收越紧,让她逐渐感到呼吸困难。
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冷不防地唤道:“你明白吗?杏儿?”
耿信涤的心被猛地一击,他在叫她什么?杏儿?她有些惊慌失措地张大了眼睛,想问他为什么知道这个名字?他可知道这个名字背后的故事?可是嗓子却又涩又苦,无法说出话来。
她定了定神颤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你忘了吗?”他邪邪一笑,“我的另一个身份,Scott,‘伊泰’总经理的特别助理。”
一时间,耿信涤只感到天旋地转。
耿信涤已经不记得十天前是怎么送走奉见陵的了。因为这十天发生了太多事,让她无暇去分析当时那种几近昏厥的心神激荡。
她忙得焦头烂额。
先是安乐大厦的主人邓海歉意地和整个大厦的租赁人开了会,因为他投资的股票和基金失败,现在急需一大笔钱解决财务危机,于是将整个安乐大厦卖给了“伊泰”集团。虽然他一再保证租赁合同依然有效,可她心中仍是一紧,头昏昏目涔涔,心里有种深刻的、不知名的恐慌。
接着,原来长年和立竿有业务关系的几家大公司纷纷另谋出路,因为他们发现了另一家更具实力,比立竿服务更周到,而且技术更先进的公司。在“两相择其优”的无情市场淘汰下,他们选择了那家新秀。在猛然失去了这一大笔固定收入后,她的资金周转出现了困难。
紧接着,一直负责供货的美国方面突然出现质量问题。有一家她负责承建局域网的小公司声称发现立竿公司用了“D”货,这一消息使得立竿公司的信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损害。几家报社联合撰文,将整个事情渲染得沸沸扬扬,当然这中间少不了媒体的有心炒作,更有一些实力屈居立竿之后,平日只能略分市场份额的同业公司推波助澜,暗中叫阵。
再接下来,她注意到艾米跟行悄悄地商谈着什么,两人均是一脸沉重;连一向火爆的可昭也很少吼人了,她正在努力辟谣,争取重建公司的形象,没时间顾及其他的了。
这样下去不行。她必须做些什么。
放下手中的笔,耿信涤闭上眼睛,疲惫地也是习惯性地缩在转椅里,苦思着应对的方法。从商五年来,她一直发展顺利,从没有如此窘迫过。
五年来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现在全部迅速又突兀地发生了。她突然惊跳起来,为什么会这么凑巧?她拼命地想说服自己那只不过是个巧合。
伊泰集团那么大的经营范围,收购一个安乐大厦是很正常的事。
大卫?她茫然地开始寻找大卫的身影,可是窗帘在和风的吹动下轻轻地舞着,却寻不到那个高大又温和的男子。她突然泄了气。
过了好一阵,她才想起来,前天是她派大卫去美国监测产品质量去了,因为大卫有一双敏锐的眼睛,可以分辨出任何零件的真伪。
现在她只是一个人。
“Sherry,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艾米和行并肩站在她的办公桌,脸色凝重地说。
“什么事?”耿信涤抬起头来。
她还是那么坚强,没有任何人和任何事能打倒她,艾米想着。
却不知此时在耿信涤的心中,已经预感到了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先兆。迅速地,她武装起自己。她不能表现出挫折的样子,这样子会影响其他的员工。
“伊泰集团要我们退租。”
“什么?!”她惊愕了。
行气急败坏地说:“我已经找过他们好几次了,可是他们坚持要收回我们租用的24层,根本不打算再续约。”原来“伊泰”抓到了她与安乐大厦当初签订的五年租赁合同的漏洞。
“我已经找过他们好几次了,可是‘伊泰’的总经理就是避而不见,连陵也阴阳怪气地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行着急地说,眼看就要被合法地扫地出门了,他这个公关天才居然说服不了‘伊泰’的人,亏他当初还想跟他们合作呢,结果他们如此不通人情。
“‘伊泰’的总经理?”她喃喃自语,感到头脑一片空白。
“是的。”艾米接口,她也很着急,可是无济于事,“他们要求我们两个星期内搬走。”
轰的一下,耿信涤被震住了。她知道她始终拒绝去想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她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他’说了什么吗?”她软软地问,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艾米和行没有注意她话中的语病。
行恨恨地说:“他们说我太年轻,不够资格和他们谈话。”那帮狗仗人势的家伙,他们也不想想,一大把年纪才做到经理的位置,怎么比得上他。居然还敢说他是黄毛小子?
“我担心你太忙,没有时间,所以就让行先出马。结果被拒绝了。Sherry,”艾米问,“你打算怎么办?”
“哦。”她无意识地应着站起来打开窗子,凉爽的空气顿时让她混沌又疲倦的脑子清醒了不少。瞪着映在窗子上那个茫然的自己,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和弱不禁风了?
将窗子开到最大,她转过身,清风吹起她鬓角的秀发,扬在空中,萦绕在她的周围,让她整个人显得充满了决心和斗志。这幅画面,久久地留在了艾米和行的心中,她看起来像是接受了挑战的雅典娜女神一般令人敬仰。
她扬起头,大声而坚定的道:“安排我和‘伊泰’的总经理会谈。”她一定要保住立竿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