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开始忙忙碌碌地打工,到处找兼职,以期在这段可全部利用的时间里赚到足够多的钱来供应自己那高额的学费。
常朗发现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他是那样无法自拔地爱慕着她,仿佛生命中再也没有其他能令他关心和动情的事情,她的表现却依然淡然和冷静。
从来不知道爱上一个人会是这么辛苦。
尤其是被爱的女孩没有坠入情网的迷茫与挣扎、小鸟依人的妩媚,让他没有那种自己是个能被安心依靠的男子汉的感觉。
她是如此坚强,宁可辛苦工作至半夜才回到那间简陋的小屋,宁可独自忍受着辛勤的劳累,也绝不接受他哪怕是一分钱的帮助和怜悯。
坚强、独立又高傲。他也正是爱上这样的她,爱上这样性格的她。他可以等,等她一辈子,等她什么时候终于有时间了,终于有心情了,终于可以完全地向他敞开心扉,向他吐露那让他期待甚久的三个字,向他坦承她对他也是有感觉的。
在那之前,他可以放弃所有的愿望,放下所有的理想来帮助她完成她母亲临终的心愿。因为即使她不说,他也可以深深地感觉到,她的生活重心依然是学业,依然是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午夜的小巷里,街灯暗暗地投在地上,让小屋的阴影时隐时现。偶尔几声野猫的嘶叫,让这个无声又有些阴沉的夜,平添了寂寞和寂静。
匆匆地,耿信涤带着一身的疲惫和倦意赶往寄宿的小屋。她的脚步细碎,无法掩饰连续多日劳动的辛苦。然而她的脸上,却带着一丝轻柔,焕发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光彩。她的心里,也正盈满无比的温馨感觉。
一想到常朗灿烂的笑容、开朗的眼神、热情的关爱,她立即感觉轻松了许多,就连沉甸甸的双腿仿佛也突然有了力气,脚步不由得轻快起来。
她也感到了自己的变化,感到了从“电脑女人”变成一个普通女孩的幸福。而这种得来不易的幸福正是常朗给予的,是他教会了她如何生活。唉,她长舒一口气,深吸着暗夜里特有的清新空气。
抬头看看像是用亮宝石镶嵌的黑天鹅绒般的星空,几缕细细的雨丝飘飘地落在地上。
春夜时雨,这若是发生在一般的仰望星空的少女身上,恐怕足以使她们惊喜得叫起来吧。可是现在,她有些好笑地想,若不快些回去,虽然这雨不大,也足以让她浑身湿透了。
远远地,她看见有个黑影缩成一团,蜷在她的门口。
“常朗?”她惊讶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常朗慢慢地站起来,他冷得牙齿直打颤:“杏儿……”
她慌乱地推他进屋,刚要忙忙碌碌地找毛巾,倒热水,他已经抓住她的手:“我来。”
他熟练地找到毛巾,按住她不安分的身子,开始擦她短短的黑发:“今天一天天气都不好,你应该带把伞的!如果淋湿了会着凉……”
“好了,”她拦住他的手,拿下毛巾,“我根本没有淋湿,可是你的头发在滴水。”
她站起来,踮着脚尖,手指沿着他俊美的线条慢慢移动,轻轻地擦拭起他那头略长的发。她还是头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观察他的容貌。
一定是因为外面在下雨吧,她的声音也是破天荒的温柔:“怎么这么晚了还来?”
他委屈地看了她两秒钟,突然俯下头,温暖的唇像雨点般落在她的眉毛、睫毛、眼睛、鼻子、下巴,最后辗转在丹唇上流连。
带着不能吐诉的一丝痛苦,他好不容易才结束了这个吻,紧紧地把她搂在胸前。他的声音低哑又深沉:“我想你了……”
她仰起脸,下意识里感受到从他怀抱里传过来的强烈的思念,她的忽视让他不安吗?“可是我要打工啊。”
他的眼神迅速一黯,低声地带着点请求地说:“那可以我接送你!”他再也不能忍受见不到她的痛苦。
他的神情让她充满了犯罪感,好像是她狠心要抛弃他似的。
“当然好,只要你不嫌麻烦。”她掩饰地从他怀里挣出来,看看窗外的雨,发现雨势很大,“雨好像不会停了,你——”她哼着说,“要不要留下来?我这里是上下铺两张床的。”
常朗的眼情迅速恢复了生气,虽然她说得拗口,但这是耿信涤第一次主动地邀请啊!
早上,耿信涤很早就被屋外的鸟叫声吵醒了。
春天到了,太阳出来得早了,给小屋带来淡绿色的光晕,照得窗台上摆着的含羞草格外的健康和有生气——奇怪的是,这株草自从被她接管了以后,居然缓慢、但是真切地开始茁壮起来!生长得一天比一天好——屋子里有着一派生机盎然的喜悦。
为什么喜悦呢?呵呵,她笑着把脸埋在柔软的枕头上,听着下铺均匀的呼吸声。这就是原因了。
常朗从那雨夜之后就常常光顾这里,每天坚持接送她到工作的地点,辛辛苦苦地等在外面;然后,通常晚上回到这儿都会太晚了,所以他就经常留宿在这间小房间里了。牙刷、毛巾、书本,他的东西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她的家里了。
轻巧地穿上衣服,她顺着梯子翩然而下。在小洗水池边洗漱好后,来到常朗的床边,看着他像孩子般的睡相。
他的手露在被子外面,她仔细地看着,发现它有一些粗糙了。
他曾经爬上爬下地给这间房子涮漆、铺油,让他们的小屋不仅坚固起来,并且充满了暖意和温馨。于是这双手就变粗了,不太像拿鼠标和敲击键盘的手了。
“常朗,”她摇着他的枕头,“起床了。”
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又睡了。
“常朗,”她稍稍抬高了声音,“今天开学,快点起来了。”
他扯着被子,盖在脑袋上,含含糊糊地说:“你吻我一下我就起。”
她好气又好笑,这些天她算是见识到他赖床的本事了。
“好啦,”她敷衍地说,“快点起来?”
他鲤鱼打挺地蹦了起来,几下穿好衣服,三步两步走到池边,飞快地开始洗脸、涮牙。
她跟在他身后,不住地帮他收拾残局。
“牙刷头要朝上,这样不会有残留水渍。”她伸手把他的牙刷倒过来,又眼看他把洗脸的毛巾乱七八糟往架子上一抛,她赶紧伸手过去,“要拧干水,放好……”
常朗抹了一下额头上没擦净的水珠,一把把她拥进怀里,按住她忙忙碌碌的小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声音很是调皮:“别管那些了!现在,我该要我的奖赏了。”
他的头俯了下来,热烈地捉住了她的唇。
她先是吓了一下,接着就沉迷在他制造出的激情里了,不知不觉,也热烈地回应起他的需索。
朦胧中意识到,这个假期是她生命中最快乐、最甜蜜、最难以忘记的时间了。
校园里的一切一如以往。
林薇和钟涛的感情,更是和他们一样发展良好。在大学里,似乎没有一个年轻人逃得过青春的召唤,那血管里流淌着的狂欢因子,一旦碰到了生命中的另一半,就会蠢蠢欲动。
耿信涤漫步在后山的林地上。
春天给这片树林,画上了郁郁葱葱的一笔,它就像是一个小小的世外桃源,宁静、安详、又温馨。
穿过弯弯曲曲的小路,她不喜欢已经被人踏出浅浅痕迹的小路,却专拣林叶浓密的地方走。一直到那棵枯树前才停下来。摸摸上面干裂的树皮,她能感觉到生命的沧桑。
席地坐在树影下,她摊开书,开始读书了。可是思维却仍止不住地转动。
常朗用这棵直立不倒的枯木,开启了她的心门,让他们最终相爱相许。这棵树,对他们的爱情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常朗为什么爱她呢?她不知道。她清楚自己对他了解得太少了。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一身灿烂光彩的男孩子,硬是在她的心中占了好大一块位置,让她都想不到遇见他之前是为了什么而活!
她有多久没有想到那个遥远的目标了?
隐约中,她好像听见说话的声音。不,她摇摇头,不会的,这里除了常朗和她,都没有人来过。
常朗说话的时候,唇边总是带着淡淡的、大方的笑容;而谈到动情时,又常常会爽朗地大笑,豪情冲天。
“为什么总是在笑?有那么多好笑的事情吗?”她问过他。
他笑嘻嘻地说:“‘喜盈’、‘开朗’、‘快乐’和‘愉悦’是爸爸妈妈送给我们终生的礼物。他们说,希望我能够常常开朗。因为,这是人生最重要的事!”
她也感染了他的笑容,快活而轻快地笑了。
“是啊。”她回味着,他有个很温暖的家庭,和很爱护孩子的父母,“还好你爸爸不姓章!”她笑着转身逃了。
“什么意思?”他挠着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在绕着圈子骂他“蟑螂”。她居然也会开玩笑了!常朗笑着追了上去。
嘻嘻哈哈地,他们扯在一起,闹成一团。
说话的声音大了,还夹杂着抽泣的哭声。这好像不是幻听了,是真的有人在说话。她本来是不在意的,对这种类似的偷窥也不感兴趣,可是当那些声音提到了他的名字——
“……可是没想到常朗真的会喜欢上她。”不太清楚的女声。耿信涤立即警觉起来。
“上回陆缇说看见他们在机房接吻,我还不相信呢!可是寒假的时候他们居然同居了,整天一起进进出出的,好多人都看见了。”另一个声音很八卦,像是对这消息很感兴奋。
“谁知道沈学长喜欢这种女孩,我一直以为他喜欢的是林薇。”不知谁说着说着竟然哭了,“我真不甘心哪!”
“好了好了,”周围的人纷纷劝解,“或许常朗和‘电脑女人’之间有缘分,没办法啊。”
“可是我很奇怪啊,像沈学长那样的人,竟然忍受那种地方——听说他们同居的地方破得很——他真的是爱晕了头吗?”其中的一人说道。
“是啊!沈学长可是伊泰集团董事长的儿子啊,该不会是他和家里闹翻了,才一气之下出走的吧?”
……
耿信涤手上的书,“啪”地掉在了地上。
常朗不姓常,他姓沈!
他还是那个跨国集团所有人的儿子!
她突然慌了,害怕的感觉如潮涌来。
“这是刚刚空运过来的湖柚,你尝尝看吧,很好吃。”这是他曾经说过的话。是什么样的人家才吃得起空运过来的水果?为什么她都没有注意过?
他那双眼睛,满蕴晶莹、透澈,又似深潭又似光源。难道那里面竟然充满了欺骗和谎言?
她慌乱地用手捂在胸口上,那里正像裂开一样痛。
头无力地靠在了树干上,这时她才发现,用一棵枯木来做爱情的标志是不吉利的。因为它太脆弱而易折了,经不起风雨和时间的考验。
当常朗下了课跑上后山时,看到耿信涤正斜靠在树干上,微风卷起她的短发和衣角。她好像睡着了。
他爱怜地瞧着她的睡相,脱下校服盖在她身上。
她的眼睛骤然睁开。
“你醒了?”
她不语,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脸色青白。
常朗发现她有些不对劲:“杏儿,你不舒服吗?”
耿信涤慢慢站起来,声音平板:“没有。”
他不放心地瞧着她细微的变化,剑眉渐渐皱在一起:“你有点不对劲,是不是风吹的?”他伸手轻触她的额头,温度很正常。
耿信涤身子一僵,厉声说:“别碰我!”
她瞪着他,怒气如排山倒海般迅速涌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她尖声说:“别碰我,沈公子!我没这个荣幸!”
他大大地惊愣在原地,呆住的眼睛里全是紧张和不安。
“你,你都知道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额上渗出了小水珠,“杏儿,我不是有意瞒你的。有很多问题在一开始我们就没有说清楚,可是这并不重要是不是?”
“够了!”她霍地打断他,开始收拾满地的书,“我要回去了。”
“不!”常朗大急,“你一定要听我解释!”
他抓住了她的胳膊,她却大力甩开他,满脸是冷霜,满眼是寒气。
“解释什么?沈常朗?伊泰集团的长子、计算机部的部长、全校师生的宠儿、校园女生的王子……”她冷哼一声,“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头衔吗?”
他打了一个寒颤,在她又恢复冰冷的目光中害怕了。她果然如他想象的反应激烈!
“杏儿,”他困难地说:“或许我是在存心隐瞒,但是我绝没欺骗过你。我认为谈恋爱是我一个人的事,这并不牵扯到我的家庭。”直觉地感到,那堵冰川又砌起来了,寒寒地、冷冷地、无边无际地,把他隔绝在外。
她推开他挡路的身躯,从牙齿中挤出声音:“你怕我知道你的身份以后,会贪图你家的财产是吗?”一种难言的悲哀涌了上来,令她的声音哽咽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别再来找我了。沈常朗!”
她飞快又有些磕磕绊绊地跑开了。
常朗——不,沈常朗,无助地支着头,眼瞅着她萧索的背影消失在山坡下。恼懊地“咚”一拳捶在树上。
萦绕在耿信涤身边的光晕消失了,她又回复到寡言又冷淡的模样。除了林薇,没有人能够接近她。或许,就连林薇也走不进她的内心。她就这样固执地从此拒绝了沈常朗,也拒绝了常朗,就像以前她做任何事一样坚决。
“杏儿,”常朗从门后闪出,几日的相思,令他一向开朗明亮的眼睛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憔悴,“你该听我解释的,我绝对没有‘游戏’我们的感情。”
可是她根本不听他的解释,甚至一个字都不愿意听他讲。绕过他,她径直往操场走。
“我从来都没想过我和你有什么不同。我知道,我们有着相同的爱好,有着相同的理想,有着相同的目标。”他低声下气地说。一直跟在她身后,追到操场。
“为什么我们不能像以前一样呢?我姓沈,我姓常,都没关系。我还是我啊!”他伤心地问,“你就这么恨我的家庭吗?”
他看见耿信涤的身体闪过一下轻微的痉挛。她慢慢转过身,声音幽幽的,悲凉出现在她脸上。
“为什么你要是沈常朗?”她低声问。
“可我也是常朗啊!”他急急地辩解,心里又升起希望,“是要和你一起开公司的常朗;是每天陪你上下学、打工的常朗;是要每天和你一起浇灌含羞草的常朗;是提醒你按时吃饭的常朗……”他的声音哽咽了,“如果没有我在你身边,你就会常常忙得忘了吃饭……”
一时间,两人都回想起了在小屋度过的日日夜夜,那些几乎是相依为命的日子。
如果这时沈常悦没有突然出现,如果她身边没有跟着一辆超豪华的劳斯莱丝,如果她没有把常朗使劲往那超豪华、也是超刺眼的车子上推,常朗相信,她一定会和他重归于好了。
但是,这个明眸皓齿的十几岁少女,一来就哇哇叫着,把常朗往车上拖。
“二哥!这些天你跑哪里去了?连家也不回,宿舍电话又找不着你。你忘了今天是顾伯伯的生日了?爸让我来接你,他说你一定要去!顾伯伯可是最疼你的了。他大寿你要是不去,太没礼貌了!”
常朗也被突然闪出的妹妹吓了一跳,他挣扎着:“悦悦!你等一下!我还有事没办完!”
沈常悦不由分说地把他塞进车里,自己也钻了进去,冲着司机挥挥手:“走吧!”
他大叫:“停车!停车!我要下去!”
眼看他和耿信涤就要和好了,他冒失的妹妹却这样一扰!
他清晰地看到耿信涤的脸上闪现出了失望和轻视的神情。她会怎样想?
他好像听到她的心声:“我早知道了。你就是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来自于一个高人一等的豪门家庭!你家的车进出校园都如履平地、旁若无人!”
沈常悦惊诧地按住他:“二哥你疯了?你有什么事非得今天办?爸妈一直没计较你半年不回家,可是今天如果你再不去,他们一定会生气的!顾伯伯是爸的好朋友哪!你怎么变得这么任性?”
任性?他瞪着妹妹责备的神情,发现她长大了,变漂亮了,口齿伶俐了许多,思维也更加敏捷了。
他颓然坐在座位上。这半年他全部的时间都用来陪耿信涤,以至于忽略了家人。
今天他真的不能不去。
夜空的点点星光,将凉台上一个年轻人的身影拉得老长。他独自一人倚着白雕花栏杆,任凉凉的夜风吹在单薄的衣衫上,竟毫无知觉。
当顾思义跨进凉台时,看见的正是常朗孤寂、寥落的背影,浑然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
他走到他身边,用手扶着栏杆,仰起脑袋,夸张地、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哇!原来我家外面的空气这么好,竟然让人在这里流连忘返!怎么我以前都没有注意到呢?”
常朗不语。他没有心情和老朋友开玩笑。
“你是怎么了?”顾思义侧着头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很快的,他便发现了原因,常朗的脸上,清楚地写着煎熬:“被人甩了?”
常朗的声音闷闷的:“别瞎猜。”
“哈!”他怪叫一声,“‘别瞎猜’?你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有多可怜!该不会是被绑架来的吧?”他哈哈大笑。
常朗不禁苦笑一声,还真是名符其实的绑架。一想起他上车时,耿信涤失望的眼睛,就感觉像是要失去她似的。“我说,”顾思义忽然说,“你快去吧!”
“什么?!”常朗诧异。
“瞧你那一脸傻样。还真是让人受不了呢!”他叫了起来,“来我家就让你这么难受吗?”
看他还像傻子似的愣在原地,顾思义忍不住把他往外推:“你已经跟我老爸贺过寿了,生日酒也喝了,和家人也见过面了,不赶快去还等什么!”
他的话提醒了常朗,但是理智并没有完全消失:“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人?”
顾思义嚷起来:“傻瓜!‘相思’两个字都写在你的脸上呢!放心,你家那边我会帮你搞定。快去吧!”
立即,他一晚上停滞的思维飞快地恢复了,光彩迅速染上了他的面庞,希望燃起在他的眼中,恨不得立即奔向那令他魂牵梦萦的小屋。
紧握了一下好朋友的手,他转身飞奔而去。那速度、那喜悦,就连被囚禁多年的犯人大赦出狱也比不上。
夜已深了,耿信涤依然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一声轻轻的剥啄声响起。
她拥被坐了起来,“常朗”两字差点冲口而出。恼怒地在黑暗中瞪着眼睛,她痛恨自己这样想念他。这间屋子有太多他留下的记忆,全都甜蜜而醉人。可如今这些回忆只令她感到屈辱。
门外只响了一声,一切就又恢复了安静。摸索着,她又躺回去,用被子盖着头,抛开一切有关他的影像,强迫自己入睡,可脑海还是不断地出现着他的笑容,耳边也在放映着他的笑声。浅浅的笑、爽朗的笑、颠三倒四的笑……
“够了!”她受不了地大叫,捂住耳朵。
“碰碰碰!”那烦恼的门却在这时被敲响了,而且,好像还有常朗的声音:“杏儿,你开开门!我知道你还没睡,让我进去,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她一惊,却不回答。
一阵沉默后,常朗的声音响起:“如果你不开门的话,我就一直站在门口等,一直等到你出来。”
她想让他站死在外面算了,她想应该好好惩罚他,她想现在安安静静享受一下折磨人的快感。可是她“嗖”地跳下床,打开了门。
常朗的面容,不再像以往那般有光彩。现在的他,非常苍白,头发被夜风吹得乱七八糟,眼睛在昏暗的街灯下黝暗、深沉、悲哀,而带着种祈求的意味。
她让他进来,打开灯,讥嘲地说:“豪门大宅没有让你失去对这间小破屋的兴趣吗?这间又破又小的房子不会辱没你显赫的出身吗?”
他被她口气中的恶毒伤到了,他轻声说,声音酸楚:“这间房子是我们一起布置的,我以为,它是又漂亮又可人的。”
她慢慢坐在椅子上,为他的受伤略有歉意,但是一想到他的欺骗,这点歉意立即烟消云散:“很抱歉,这里已经不欢迎你。窗帘、床单、桌布……还有你曾经刷油、涂漆的钱我会按市场价赔给你。对了,我几乎忘了,你家富可敌国,不会在意这几个小钱。”
他定定地看着她,像看着一个陌生人,眼里满是悲哀和痛楚。
“你不肯原谅我是不是?”他低声地说,带着苦笑,“我——真是作茧自缚。我从来都不曾为我家的财富骄傲,可是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成为一个穷光蛋!你让我渺小,杏儿。”
“不过,有样东西是给你的。”他掏出一个绒布口袋,“我希望你能收下。因为这不是用父母给我的零用钱买的,是我假期里做家教赚的钱。”
他抖着绒布,从里面滚出一个戒指。拉过她的手,他把它放在里面,合拢后又放回她的膝上。
她被动地、受催眠般、无意识地看着掌心上静静躺着的这个小东西。薄薄的圈儿,玫瑰的花纹,毫无特别之处,只是在戒指的内环,刻上了一个颇有涵义的“杏”字。
他说得对。
他根本就没有欺骗过她。他不过是个怕失去爱人的普通男孩子。而她竟然把他归入到恶意的谎言和游戏中。这对他,是否太不公平了?
她怔怔地瞅着他,瞅着他,瞅着他抬起的那双漂亮眼眸里满是痛楚和折磨,瞅着他消瘦的脸庞,瞅着他终于绝望地迈着憔悴的步子走向门口,瞅着他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她突然轻叫了一声:“常朗!”
他立即转过身来,只一晃就把她抱在怀里,干渴的唇一下子吻住了她的。他喘着气,急切、热烈地、诚挚地、心痛地吻着她。
有咸咸的、湿湿的、温温的东西流进了纠缠在一起的四片唇里,惊醒了她。她摸摸他脸上的轮廓:“你哭了……”
他把脸不好意思地埋进她的肩头:“你会嘲笑我吗?”
她拉回他躲藏的脸,正视他的明亮眼眸:“不,不会。”手指划过他的脸,“你瘦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为她的关怀而感动:“不,我只想要一样东西——你!”声音哑哑地说完,他立即俯下头去,堵住了她的唇。而她不由自主地用双手抱紧他的脖子,热烈地反应着。
世界在他们眼中都仿佛不存在了。
他们重归于好,彼此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那件事。
耿信涤在常朗的软磨硬泡下,戴上了那个戒指,生平的第一个饰物。
“我以后会为你买最大的钻戒。现在,你就将就这个银的吧。”他握紧她纤细的手。
“不,我只要这一个。它比世上任何的戒指都要有价值。”她认真由衷地说。
常朗重又活跃起来,校园里又时时可见他活泼开朗的身影,甚至他比以前更加的热情和光芒四射。他走到哪里,哪里就会不时地传出欢声笑语。
而耿信涤的变化也足以令人惊奇。抛弃了心灵上的桎梏,熔化了内心的冰川,她变得美丽而动人。
只不过,这段来之不易的幸福时光消逝得那样快,粉碎得那样彻底,永远地成为了他们两人生命中的一段痛楚回忆。
打碎这幸福的是常朗的姐姐——沈常盈。这也是耿信涤第二次见到他的家人。
当身着职业套装,拎着昂贵精巧手袋的沈常盈,出现在耿信涤的住所里时,她显得与这里的环境是那样格格不入。尤其是,她还带了一脸的怒气和来势汹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这个弟弟已经久不回家,电话又总是找不着他,上次给顾伯伯拜寿也是匆匆地一来即去,家里人都很担心。当她特意赶到宿舍找他时,却被告之他现在和一个女孩“同居”在一起!
耿信涤直视他的姐姐。
她多美丽啊,完美的脸庞和完美的身材,衣着得体,举止出众。只是她的眼神太复杂了,激动、惊异、生气和不敢相信。她顿时感到受伤了。
“常朗出去家教。”她冷冷地答,“要找他请晚上来。”
“什么?!”沈常盈叫,“家里给他的零用钱不够用吗?他为什么要出去家教?”她紧紧地盯着她,眼神犀利迫人。耿信涤那根敏感的神经立即发作了,她是在暗示她逼迫常朗出去工作吗?还是认为她为了钱而接近他?
“我想你最好去问他本人。”她昂起头,迎战地对上沈常盈的目光,“不过,我想你们大概不会明白白手起家所能获得的成就感和骄傲感了。”
沈常盈为她的态度生气了:“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家庭?‘伊泰’就是我们的父母赤手空拳打下来的!你以为我们是什么人?从小到大,我们从不被允许享有特权!就连我本人也是从一个最普通的职员开始做起,凭自己的努力和能力才可以做到现在整个南区总经理的位置上。你真该多了解朗朗一些!”
她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耿信涤精神世界突地垮了。沈常盈最后一句话简直要了她的命。
常朗回去时,已经是晚上了。他奇怪地发现屋里黑漆漆的。
“杏儿。”朦胧中,他看见耿信涤蜷成一团伏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慌忙打开灯,坐在床边。扳过她蜷缩的身子,他意外地发现她两眼通红,面颊泪迹未干。
“常朗!”她突然投入他的怀抱,紧紧地搂住他的腰,断断续续地哭喊,“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他被她的眼泪和异常的举止震撼了。低下头,他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绝对不会!我怎么会离开你?”
他温柔的举动不但没有治好她的眼泪,反而令她哭得更凶:“我爱你!我爱你!……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肯爱我的人,不要不爱我,不要离开我……”
她眼中的绝望和悲伤让常朗无所适从,他不停地拭着她的泪珠,可是有更多新的泪珠涌出来,怎么也擦不干。
“我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我发誓!”他急急允诺,可他的话丝毫没有起到安抚作用。
她脸色极度苍白,身体的颤抖无法抑制,胸口剧烈起伏着。而她喃喃地、不断地、令人心碎地哭泣,搅得他的心都乱了。
“我爱你!并且我会发誓爱你一生一世,绝不更改!绝不更改!”一整夜,他紧搂着她不曾放手,一直在她耳边倾诉。
“你让我变得软弱了,”耿信涤吸着有点发红的小鼻子,“以前我从来都不流泪的。”
常朗揽过她的腰,她就顺从地坐在他的膝上,搂住他的脖子,出乎意料地乖巧。
“以前的你,流泪都流在心里。现在,只不过是流在眼里了。”
“是吗?”听了他关怀深切的话,她又感到鼻子酸酸的。低声地,她在他耳边说,“我爱你,常朗。”
这几日,她像是要弥补以前缄默的歉意似的,只要有机会就会说这三个字。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他也动情地说。
拨开他前额过长的黑发,她第一次主动吻了他。当她抬起头时,常朗发现她的眼中,又满是凄凉和悲哀。
她含着泪水:“为什么我们不能晚一点相遇?”
她的悲哀和感伤影响了常朗,但是他不懂是为了什么:“你在说什么?杏儿?是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她回答,“我好爱你,常朗。记住这句话,永远都不要忘记!”
他凝望着她无限凄楚的眼睛,那里面曾经有着坚强、自负和骄傲,现在却只剩下悲凉和凄楚。是什么让她改变了?她柔软的身躯就在他怀中,温暖的气息吹拂在他脸上,可是,他还是有一种要失去她的感觉。
是为了那天姐姐的突然到来吗?
常朗虽然单纯,但不是傻瓜。他马上就知道了原因,何况沈常盈是那样的一个魅力十足、引人注目的女性!
当他闯进姐姐的办公室时,他的确是愤怒和冲动的。直觉地,他认为一定是她说了什么话刺激了耿信涤,她才会如此情绪失控、濒临崩溃。不过,他也因祸得福,终于亲耳听到了那珍贵的三个字。如果不是这件事,他想他大概一辈子也听不到了。
但是,沈常盈却笑着说:“我很喜欢这个女孩啊,虽然是浑身的刺儿和不驯,却是真心爱你的。”
这一句把他所有的怒气和怨气都打跑了。
他张口结舌地说:“我……我还以为你一定很讨厌她,并且想让我们分手。”
“傻瓜!”沈常盈又笑了,柳叶眉一挑,“在我们这种家庭,能够得到真正的爱情是非常困难的。难得遇到一个不关心你的财富和地位,而只爱你这个人的命定爱人。我怎么会要求你们分手呢?不过,你也做得太过火了,同居这种事也干得出来。”
他解释道:“我们之间非常纯洁的,什么事情也没有。”
“光你认为纯洁是不行的,对学校和家庭都无法交待。这样吧,过几天带她回家吃饭,先和爸妈认识一下,再商量下一步。”
他立即欢呼起来:“姐!你真是世上最好的姐姐了!”又想起什么似的,他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呢?什么时候带纪亦实回家吃饭?”
沈常盈的眼神顿时一黯。
常朗立刻知道说错了话:“对不起,姐。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她强打精神送走他,一直瞅着他活蹦乱跳的身影不见,才回到办公室。朗朗可真是个幸运儿不是吗?能够真心地去爱人,并且被爱,是多么幸福的事!
“杏儿,”他唤着她的名,“你不用担心,我们之间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她沉默着。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太大了,这不是单纯的常朗所能明白的。这段感情的发展,早已超出了他们所能控制的范围,如果不能改变,就顺其自然吧!
她听话地点点头,绽出一个多日来少见的微笑。
这个笑容,大大安抚了常朗的不安。爱情使他盲目,他忽略掉了耿信涤眼中一闪即逝的忧郁和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