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在写稿子的时候打下了这句话后,卯月陷入了沉思之中。虽然是必要时用的修饰句,但是在打完这句话后卯月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伤感蔓延全身。
对于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如果真的可以全部消去,让一切重头再来的话,说不定自己也就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如果在相遇的一开始自己就抱着纯正的追求心态去面对那个人的话,那么象这样子想爱却又不敢爱、也不能爱的窘迫情形就绝对不会出现,而自己也就不至于虚度了这八年的时光。
如果自己对待那个人好一点,在他全心全意爱上自己的时候也全心全意地对待他,那么自己和他现在恐怕已经是让众人羡慕到眼红的情侣了吧?
有时候做梦的时候也会突然出现以前的情形,回荡在脑子里对于过去那段似真还假的执念深到可怕的程度,而不知道是自己的愿望还是其他的原因,梦境中的情形总是和现实中截然相反。
在梦境中他和天野都回到了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在走廊上偶然遇见之后就对彼此产生了好感,以后经常相约去图书馆温习功课。在察觉了喜欢对方的心情之后,在满是樱花纷飞的美丽春天告白,天野低着头却伸出了手,主动碰触的肌肤炽热如火。自己露出开心的笑颜,给了情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从朋友自然而然的变成恋人,将足迹印遍东京的各处,夏天的时候相约一起去大阪游玩,二人独处的时候有了青涩的初体验。一起度过大学四年,毕业之后再住在一起分担房租,两个人甜甜蜜蜜的生活在一起,虽然偶尔也是会有些小口角,最后却还是能和好如初。
天野笑得非常温柔,而且看起来格外幸福,总是让自己情不自禁的吻上去,将这份幸福满足夺取一部分过来,再将自己满满的爱意通过肌肤接触传递过去,让两个人一起微笑。
等到从公司退休之后就两个人买一层公寓一起居住,可以养一堆宠物,大大小小的猫咪还有他喜欢的狗。虽然吵闹了一些,天天也要帮猫狗拉架,但是笑起来的感觉真的相当不错。直到彼此都动不了,握着手慢慢老去甚至是死亡,两个人在一起也就不会觉得孤独。在临死前可以坦然地说出“认识你、爱上你真好”这样的话,让眼泪最后一次流淌。
……好悲哀的梦……
缓缓睁开双眼,正对面的白色天花板扭曲成了怪异的弧度,卯月觉得脑袋里面好像有一堆人在打着太鼓,微微一动就痛的不得了。不光如此,就连身上也仿佛被重型坦克碾过去一般,痛得就连呻吟都发不出来。
觉得口渴的要命,喉咙仿佛被烈火烧灼一样的痛苦,也让卯月勉强的伸出手来向着身旁的床头柜上摸索过去,想要找到水杯之类的东西。却不了手臂刚动了一下,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暧昧的呻吟声。
轻柔沙哑的声音让卯月微微侧过头去,双眼在看到半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容颜时猛地睁大。
那个让自己痛苦了整整八年,也好像笨蛋一样整整爱了八年都不肯放弃的男人就压在自己身上,被子只盖在他的腰间,所以让消瘦却显得线条柔和的上半身一览无遗。卯月在看到那洁白柔腻的肌肤上无法掩饰的红色痕迹时,心跳声就仿佛在一瞬间消失了一样。
牙齿的痕迹、手指抚摸的痕迹遍布在男人上半身的肌肤上,让原本滑腻洁白的皮肤此刻青青紫紫的,格外吓人。卯月战战兢兢的伸出手来掀开被子,在看到绞缠的大腿上同样的痕迹时呼吸也差点因此停止。
因为宿醉而疼痛不止的大脑里仿佛播放坏掉的影片一样,只断断续续的播放了几个重点情节,不过这些情形也足够让卯月明白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相互拥抱、接吻,用手指爱抚、用嘴唇吸吮,用最激烈的方式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在进入对方身体的瞬间因为喜悦而呻吟着,这全部都是不该发生的事!
自己居然拥抱了男人,居然拥抱了天野,居然在他已经属于姐姐之后再次和他发生了肉体上的关系!
卯月脑袋里的声音在一片静止之后再度响了起来,轰隆隆的杂声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让他难以招架,也不知道该怎么招架。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以及因为这件事所引发的道德感和罪恶感,让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所犯下的罪行,直到压在他身上的人口唇之中溢出呻吟,缓缓睁开了双眼。
卯月看着昨天晚上的共犯者撑起身子,双眼因为早上刚睡醒的缘故而显得有些呆滞,茫茫然的看了惊慌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卯月一眼,男人这才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天野白皙的脸庞上笼罩上一层暗淡的青,低头看了看身上斑驳的痕迹,以及卯月赤裸的身体上同样无法掩饰的痕迹,伸手覆盖住了双眼。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喑哑的声音充分说明男人对这件事的后悔,裸露在视线范围之内的身体以异样的幅度抖动着,似乎是难以抑制心情的悲伤般,让那种几乎要窒息的感觉传递过来。“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和你会睡在同一张床上?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和你做爱?!卯月修司!”
随着最后大声喊出来的名字,男人一把按住卯月的肩膀,将他恶狠狠的压在床褥上。所有的声音似乎都粘在声道上一样完全发不出声音来,因为被突然一下重重压在床上的缘故,让卯月的大脑一片晕眩,而眼睛也有些惊慌得看着男人的脸。
因为背光的缘故所以看不到男人的表情,卯月只木然的看着张张合合的嘴唇,以及对方几欲撕裂自己身体的尖利叫声!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会和你上床?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上了理加子,已经成了你的姐夫还要对我做这种事?我本来想要和你打好关系,让理加子不再担心……我想要和你变成正常的关系,而不是这种肉体关系!!为什么你就偏偏要撕碎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呢?之前你让我痛苦不堪,现在为什么还要剥夺我唯一幸福的权力呢?我好不容易找到了能带给我幸福的人,那么努力才变成今天的局面,为什么你就是偏偏要破坏掉呢?卯月修司!!”
在耳边连续不断响起来的日语让卯月原本就一团混沌的大脑更加混沌起来,天野的怒气仿佛巨浪一样涌过来,将他瞬间淹没。男人修长的手指紧紧扣住他的肩膀,过于用力的结果就是抓出了深深的血痕,在闻到血腥气的时候一大滴温热的液体也滴到自己脸上,卯月震惊的睁大眼睛,这才看到对方尖尖的下颌上所流下的透明液体。
那滴眼泪就仿佛是用大锤重重打在卯月头顶上,让所有的呆愣一瞬间转为实际的行动。
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灼伤一样的跳了起来,顺势一把将男人压在自己身上的身体推开,卯月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冲到了门外,怎么穿好了衣服,怎么冲出了大门,怎么来到了街上。等到自己反应过来之后,他已经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心脏仿佛要胀裂一样的痛苦,卯月忍不住按在胸口上不顾形象的蹲下身子,悔恨在全身上下流动,随时都有可能冲破束缚冲了出来。
为什么自己会做这种事?
为什么对象偏偏是天野?为什么自己动的那个人偏偏是自己最不应该动的人?虽然自己对天野确实是余情未了,但是自己不是已经下定决心好好整理心情,放弃他了么?自己只想要像对待姐夫一样的对待他,并不是想要和他上床才答应邀请,才和他一起去喝酒的……
这番话在心中响起来之后,就连卯月自己都知道这是天大的谎言!怎么可能不想要拥抱天野呢?光是前天和他一起躺在同一张床上就让自己兴奋了半天,就连一起去喝酒看到他旎红的容颜时就忍不住脸红心跳。不止一次在脑中将过去的一切回味,不止一次想要再次感受那具躯体的温暖,自己怎么可能不去想要紧紧拥抱他呢?
这种谎言太离谱了吧?
自己……自己终究还是无法将他看作是自己的姐夫,自己终究还是自私任性不顾他人幸福的卑鄙小人,自己终究还是想将那个男人从姐姐的手中抢过来,不管他是不是自己的姐夫,也不管他有没有孩子,自己想要的……只有他一个人啊……
可是天野他……他刚才的那番话,他对自己的厌恶和愤怒都是毫无虚假的,他对自己只有愤怒,只有仇恨而已……
他是那么努力想要和自己维持姐夫和弟弟的关系,而将过去的那段荒唐情感抛弃在看不见的黑暗里,他一点都不在乎自己,他现在喜欢的、在乎的就只有姐姐而已。可是这样的自己……却亲手将这份均衡打碎!
究竟是后悔对姐姐的背叛的愧疚感多一点,还是因为天野对自己毫不掩饰的斥责以及愤怒所导致的悲伤更多一点,卯月完全分不出来。心脏仿佛被针深深刺入一般痛楚,胃部也痉挛起来,让那种痛苦更为深入。
泪水再也忍不住的流淌出来,此刻再也顾不得周围人好奇的眼光,卯月将脸孔埋在膝盖里啜泣出声。
自己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好?
在最不恰当的时候与最不恰当的人发生了最不恰当的肉体关系,而后就陷入了最尴尬的境地。
天野已经不爱自己了不是么?他后悔和自己发生关系,他根本就不想和自己做爱,他真正爱着的人是姐姐还有姐姐为他生下来的时叶。自己只是一段过去的污点而已,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自己要犯下这样的错误?
自己为什么要在努力放弃的时候做出这种错事?
双手紧紧抱住膝盖,眼泪无法控制的流着,怀中的手机在响着,而身边的人也在不停的走动着。脚步声、车子的喧闹声,还有各种说话声混杂在一起,声音的洪流形成巨大的漩涡将他卷入最深最黑暗的底层。卯月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唯一的想法就只有想要彻底消失。
天野他一定认为自己是个趁虚而入的小人么?他原本就很讨厌自己,近几年好不容易好了一点,现在却又要讨厌自己了吧?姐姐呢?如果姐姐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呢?哭泣伤心还是怨恨自己……就算天野不告诉姐姐这件事,自己将来要如何面对姐姐呢?如果家人也知道了这件事情,那么到底家里人会怎么看自己呢?居然对自己姐姐的丈夫出手……不管出于什么理由,这都是不被容许的事!
家人会遗弃自己的吧?自己如果失去了一向视若生命的家人,还有一生之中唯一所爱的人,自己就一无所有了不是么?
就算他们不知道,就算天野隐瞒了一切,那么自己又有什么脸去面对自己已经伤害了的家人呢?
更何况同时被自己最重视的亲人和情人鄙视,既然这样自己在他们面前还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可以真的很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谁都不见,也不让任何人看到如此狼狈的自己。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么?”
耳边传来年轻男人关心的声音,到了这个时候别人还是会误认自己的性别……还是因为自己留长了头发、身材也偏瘦的缘故吧?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天野之前说的那句话,“你留长发的样子,好像理加子”,这说明什么?难道说昨天天野把自己当作姐姐所以才那么热情?所以才和自己做爱?
后知后觉的想法让原本就不堪负荷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卯月晃动着身体站起身来,低着头一把推开想要搀扶自己的男人,摇摇晃晃的向着前面的道路上冲去。车子紧急刹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茫茫然的抬起头来,泪眼朦胧之中映照出的景象虽然扭曲,但是卯月却也知道险些撞到自己的是辆出租车。
为什么不干脆撞死自己算了?
泪水再次涌了出来,卯月伸手遮住眼睛,身子却仿佛有意识一样的向着车子跑过去。将身子缩在后座上,仿佛寻求保护一样的抱住双臂,全身的颤抖却无法停止。司机带着担心的神色询问他要不要去警察局,显然认为他受到了什么重大伤害似的。卯月摇着头,散乱飞舞的长发随着这个动作也让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从喉咙中勉强发出公寓的住址,刚说出来就开始后悔,不想让鸟羽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但是除了那里自己就已经是无家可归了。
在感觉到车子震动了一下就向前开去,卯月将膝盖蜷缩上来,将脸颊深深埋入双膝之中。长发将周围的一切都遮盖了过去,暗红色的空间内泪水还在不停的流淌。
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的脆弱?高傲的自尊想要让那泪水停止下来,却不管怎么努力还是不停的流着。此刻的自己如此丑陋如此恶心,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只想着躲藏在黑暗里,就这么过一辈子就好。
怀里的手机不停的响着,卯月索性伸手从衣兜里掏出来摇开车窗丢了出去。不管是谁他都不想去搭理,现在的自己已经连说话都很困难了。
这只是一个错误而已,只是不该发生的错误而已,可是因为这个错误却可能让所有人都坠入痛苦深渊,而自己更是遍体鳞伤。
胡思乱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车子却猛地一下停下。
“小姐,已经到了……小姐?”
直到现在还被误认成女人么?可是不管自己怎么希望,自己也不可能变成姐姐……不可能变成可以和那个人一起生活下去的人。
随便的将口袋里的钱包丢给司机,卯月也不管身后人的喊声,拉开车门仿佛逃跑一样的向着公寓里跑去。捂着脸上了电梯来到自己所住的房间门口前,掏出备用钥匙打开大门,随后就再也无法抑制那种悲伤感而缩在客厅的角落里。
如果不向别人诉说的话自己绝对会发疯的,可是自己做出这种事来要怎么向别人开口?紊乱思绪和各种各样无法分辨的情感让卯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将身子习惯性的蜷缩起来,他不知道时间的流逝,偌大的空间中只留下自己哽咽的声音。黑暗缓缓笼罩住整个房间,不管是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都只是同样的景象之后,卯月无神的双眼盯着面前的摆设直看。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电话铃声也响了好久,卯月却没有起身去接电话。电话声不间断的响起,卯月却只能蜷缩在角落里不停的哭泣而已,不想动也不能动,因为姿势不良所造成的麻痹仿佛不少虫子在全身上下钻来钻去,又麻又痛。
忽然格外想要见到鸟羽,还记得以前自己写稿子坐的脚麻的时候,那个男人总是会帮自己按摩。体贴的鸟羽,对自己无限包容的鸟羽,重视着自己的鸟羽,也是自己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不想让他轻视自己,可是如果不将这种事对人说的话,卯月自己可能会疯掉。
结果这种挣扎折磨却在钥匙响起时瞬间消散,有人推开了大门走了进来,卯月可以清楚的听到穿脱鞋子的声音,以及摸索着向这边走过来的拖鞋和地板摩擦的声音。
“不要开灯!!”
下意识的叫出声来,卯月不想让重视的好友看到自己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更不想让自己在他面前崩溃。然而身子却自动动了起来,所有的顾虑在闻到男人熟悉的味道时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卯月在听到男人因为顾虑到自己的自尊心而转过身向大门走去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从地上跳了起来,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和敏锐的直觉让他准确的抱住了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的腰。
“暂时不要动,留在这里。”
急促的声音说出自己现在心中最想说的话,卯月虽然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子,却渴望鸟羽能够留下来陪自己。既然已经说出口就干脆的豁出去了,卯月闭上眼睛,贪婪的从对方身上汲取着温暖和安慰。
从背后紧紧抱住因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吓得全身僵硬的鸟羽,原本还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寻求这个男人帮助的卯月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清楚楚地说着那件最后悔的事。
“……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想那么做的……真的,我不想破坏的……我无心的,我该怎么办才好?”
短暂的沉默之后就是再也无法控制的说出口。
“……我昨天……抱了天野……”
仿佛是封印一样的话说出来之后,卯月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将那些复杂的心态全部倾泻而出,却不了说出口之后自己却只能发出短促的几个词语,搞到后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而鸟羽他到底听懂了没有。
哽咽声无法控制的流溢出来,这么丢脸的声音自己从来没有在鸟羽面前发出来过。羞愧感让卯月分外不知所措,幸好一直没有开灯,鸟羽虽然听得到自己的声音,但是脸上的泪水却看不到。
鸟羽是个笨拙的男人,不会花言巧语的安慰自己,唯一所能做到的就只有坐在自己身边,用那双大大的手掌抚摸着自己的头发,一下又一下。这种仿佛安慰小孩子一样幼稚笨拙的方法却让卯月慢慢安心下来,事实上如果鸟羽询问自己什么,或者是对自己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卯月很可能会更加羞愧,更加难过,而这种什么都不说的体贴正是他现在所需要的。
不知不觉哭到失去知觉,卯月迷迷糊糊的感觉到男人拦腰抱起了自己,将自己放在床上。脚步声在轻轻的“喀”的一声响后就消失无踪,确认只有自己一个人呆在这个封闭的空间之后,卯月的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里。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还是一片黑暗。将手臂横放在眼前,遮住酸痛的双眼,卯月清楚的知道泪水从眼角边缘流淌下来。到底要哭到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呢?就连卯月自己都不知道……忽然觉得自己格外的孤单寂寞,撑起身子茫茫然的看了四周一遍,在觉得冷的时候已经赤裸着双脚站到了地上。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渴望别人的温暖……
等到卯月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到了鸟羽房间的门口。只要推开这扇门就能得到和刚才一样的安慰,所以卯月毫不犹豫的推开面前的障碍物,果然看到了躺在床上安稳睡着的友人。轻轻的走到鸟羽的床边,随后就在他身边蜷缩着躺下来。
人类的体温居然是如此奢侈的东西,这一点自己居然到现在才发觉到……
伸手抱住男人的腰,将脸贴到对方胸膛上聆听着那一声声沉稳的心跳,卯月在觉得安心的同时泪水却又再度涌了出来。
如果自己喜欢上的人是鸟羽该有多好,那样的话自己也许就不会陷入这种窘境之中不是么?如果自己可以喜欢上别人多好,这样的话也就不会做出背叛姐姐、让天野更讨厌自己的事了不是么?失去了这两个人和孤零零的一个人呆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差别?突然明白为什么有时候那些肉麻的歌词会说“失去你等于失去全世界”这样的话,当时觉得好笑,此刻却觉得悲伤。
现在不知道家里那边怎么样了,天野告诉姐姐没有?不告诉的可能性比较高吧?他打算将这个错误隐瞒下去么?独自负担背叛的悔恨,以及越来越恨自己……又或者是因为太爱姐姐所以坦诚布公的说出来?还有他身上怎么看都无法隐藏的伤痕……
不管是哪个结果都是卯月不想看到的,也不想接受的。为什么事情不能回到以前?
如果能喜欢上别人该有多好……
闭上眼睛再度沉入梦乡,这一次睡得很沉,等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在床上稍微呆了一会儿,感觉到心里空荡荡的,好像缺了什么东西似的……赤裸着双脚站在地板上,向着走廊那边走去,想要寻找可以再给自己安慰的人,却听到了浴室中传来哗哗的水声。
……鸟羽他在洗澡吧?
卯月感觉到大脑一片空白,真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茫茫然的推开浴室门,在蒸腾的水汽中男人的轮廓依稀可见。两个人在一起睡觉的结果就是出了一身汗,刚才还不觉得,但是现在看到别人在冲澡就想着也要洗一洗。卯月将身上的衣服拉开,赤裸着身体进入了热气蒸腾的浴室之中,果然就听到男人略微惊慌的声音。
“卯月?我在洗澡,你……”
“哦?啊……对不起……”
下意识的回答完,卯月却没有停下向前走的步伐。随着逐渐接近,对方一向隐藏在衣服之下的身体也就缓缓呈现在面前。和自己以及天野这种纤瘦的体态完全不同的身体,虽然高挑却也显得有些单薄,但是却充满了成熟男性的感觉。从来没有发现鸟羽他有这么一双修长且美丽的腿,卯月感觉到胸口中单纯的寻求安慰的想法瞬间转成了别的东西。
如果是要乱性的话,为什么不能是除了天野以外的人呢?如果那场性爱的对象是鸟羽的话,不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了么?
偏执的想法在看到对方的身体时不断膨胀,自暴自弃的想法在胸口中不断的冲撞,想要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无论是谁都好,只要用新的性爱将身体中残留的感觉抹煞掉就好了,不管是谁都好,也不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只要能让自己忘记那段不该发生的性爱就好了……
如此想着,卯月一步步的向前走去,当然看到了鸟羽一步步的后退躲避着自己,但是某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却操纵着自己的身体,想要用最糟糕的方式来惩罚自己。
身体扑了过去,手臂盘绕上鸟羽的肩膀,将身体挂了上去。赤裸的肌肤相互摩擦,光滑的肌肤随着热水而逐渐升温,呼吸急促起来,卯月的大脑中一片雾气,完全凭着本能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在执拗的接吻之后就下意识的伸手来到对方的中心部位,就在这时原本完全僵掉的鸟羽猛地一下将自己推开。
后背撞翻了身后的架子,沐浴露洗发精散了一地。热水打在身上,明明是那么炽热的液体此刻却觉得冷的想要发抖。卯月看着鸟羽蜷缩起身子,惊魂不定的看着险些就犯下大错的自己,事实上就连自己都不知道想要做些什么。意识混沌不明,悲伤和忏悔的感觉在经过一夜的沉淀之后变得更浓更重。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希望和别人发生身体关系,气氛尴尬且僵持着,等了一会儿,卯月缓缓拂起长发,暗红色缝隙之间的是充满了魅惑味道的眼睛。
“……怎么了?不想陪我么?我不好么?反正不仅长相不错,而且长发的样子也很像女孩子吧?你不想要我么?”
卯月其实是希望鸟羽打自己一耳光的,狠狠的殴打自己随后大声训斥,这样才会让自己心中的那种浓稠恶心的感觉变的少一点,也让自己不再那么厌恶自己一点。
天野没有骂自己,如果骂出来反而会让自己好过一点。鸟羽也没有骂自己,没有人斥责自己的错误,越是这样卯月就觉得自己越发的污秽。能够做什么可以让自己变得更肮脏么?自暴自弃的想法充斥在身体内部,怎样也无法驱逐干净。
卯月垂下头来,满布脸上的不知道究竟是热水还是泪水,他却咬紧了嘴唇不让哽咽声流溢出来。
鸟羽的脚步声淹没在哗哗的水声中,直到赤裸的肩膀上多了一件衣物卯月才察觉到男人站在自己身后。下意识的转过头来,就看到鸟羽没有生气和平常一样毫无表情的脸,只是那双眼睛之中所跳动的光芒却充满了痛惜和怜悯。
“……如果想要发泄的话,可以选择别的方式。”
还能说些什么?卯月垂下头来紧紧抓住男人匆忙套上的白色衬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以清楚的感觉到男人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肩膀,将自己抱入怀中,在觉得迷茫的同时却又觉得心如刀绞。
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温柔?自己明明是个大坏蛋,明明是可以毫不在乎伤害自己重视的人的笨蛋,为什么还要对自己这么温柔?
突然之间觉得这样宽容对待自己的鸟羽好可怕,而自己却无法松开紧紧抓住他衬衫的手。
如果他可以多讨厌自己一点就好了,毕竟连自己也不喜欢自己,如果他可以多讨厌自己一点的话,自己就不会这么难过……
***
鸟羽开着车将自己带到了迪斯尼游乐场,明明不习惯应对这种热闹场面的男人却为了让自己开心而来到平时绝对不会来的地方,这样的温柔体贴让卯月觉得更是伤心,却也执拗的想着如果再多一点会更好。
因为怕走散所以鸟羽伸手拉着自己的手,却因为身高的悬殊和自己长发的关系被人误会自己和他是男女朋友,仿佛是逃跑一样的离开了游乐场,男人却还是害怕自己会想到别的地方而特地开着车到处兜风。就这样一直到了日落时分,男人将车子开到了临近海的地方,卯月蜷缩在座位上,海风吹得他长发散乱。感觉到男人的手指伸过来帮他整理头发,这种温柔让卯月更是想哭。
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为什么不斥责自己?……为什么不像天野那样大骂如此禽兽不如的自己?既然已经被难得对自己好点的那个人恨之入骨了,既然已经用最差劲的方式侮辱亲情和恋情了,为什么还有权利得到这样的温柔?为什么这个世界不干脆遗弃自己个彻底呢?
有点想要鸟羽斥责自己,让自己心中那种澎湃的心绪安稳一点,抱着点自虐的情绪,卯月故意伸手接着挑逗鸟羽,这样的举动果然换来男人皱紧眉的呵斥声。
“正经一点!卯月!!”
意料之中的呵斥声让心脏猛地紧缩起来,虽然达到了目的但是总觉得不够。卯月沉默了一会儿就走下车子,本来想吹吹海风让脑袋清醒一下,却在看到大海的时候仿佛受到诱惑一般的跳了下去。
比外面的温度要稍微暖一点的海水包裹住他的身体,衣服吸了水之后就变得格外沉重,海水不断地涌过来,冲入耳朵鼻腔之中,让他难受的想要咳嗽出来。
这种感觉很不错,真的、真得很不错……如果可以将心灵上的痛苦转移到肉体上的话,那么不管怎么受伤都可以。
卯月感觉到自己的身子缓缓下沉,海水凶猛的冲击让身体好痛好痛,不过这是自己应该得到的惩罚不是么?
泪水混杂在海水之中,卯月感觉到呼吸困难,氧气也离自己越来越远。闭上眼睛放任身体随波逐流,虽然没想到要为了这件事自杀,不过浸泡在海水里多给自己一点惩罚也不错。
正这么想着,却不料耳边传来微弱的呼唤声,茫茫然转过头来,就看到海水浮沉之中一抹白色的影子晃动。几乎是想也没有来得及想似的,卯月的身子自动动了起来。等到抓住男人的手臂顺着突然涌过来的浪头冲到沙滩上时,鸟羽就跪在自己身边不停的咳嗽着。
……他是来救自己的,结果却被自己救了……
他以为自己脆弱到要自杀的程度么?
“你以为我要自杀么?”
卯月微笑了起来,眯起了眼睛,和往常一样温柔的微笑,却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在心中开了一个洞一般,空洞洞的很不舒服。
“我只是想去冷静一下头脑而已,只是想要明白一些事情而已,只是想要自己更镇静一点而已……”
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如果可以多虐待自己的身体一点可以让自己的心灵更好过的话,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只要能够偿还自己所犯下的罪过,真的什么代价都可以。
“为什么呢?如果只是身体想要的话,明明是谁都可以的……无论是谁都可以,白神也好,鸟羽也好,哪怕是不认识的人也好,随便和谁发生关系,随便和谁做爱都好……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双手捧住脸孔,保持着跪坐的姿态,卯月无法控制自己浑身的颤抖,仿佛要将自己的身体摇散一样的难受,但是他就是无法镇静下来。
“为什么我会偏偏和他上床呢?为什么我会和已经成为我姐夫的人上床呢?为什么……为什么到了八年后的现在,我还是无法忘记他呢?我已经为我当初的错误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了啊,为什么还要……还要这么惩罚我呢?我喜欢上他错了么?我只是喜欢上一个人而已,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戏弄我?我不想失去姐姐,也不想失去他……为什么非要逼我到这一步呢?”
鸟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呆在沙滩上看着痛苦的卯月。卯月不停的重复着这些话,如果这种后悔和痛苦可以随着述说来减轻的话,不知道会有多好。
为什么世界上的事情这么不公平呢?喜欢上不应该喜欢的人,错过了彼此爱恋的对象,犯下了错误却连补救的机会也没有?犯下的错误究竟要怎样才能弥补?而喜欢上一个人为什么这么痛苦?
不知道过了多久,冷风从湿透的衣服中刺入,在身体上肆虐着,到了最后已经不知道是冷还是痛了。鸟羽走过来弯下身子将自己抱了起来,没有抵抗也想不出抵抗的理由,痛苦悲伤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剥夺了,这时候自己无论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鸟羽将自己放在车上,随后就发动车子驶上了公路。卯月无神的双眼看着外面浓重的夜色,脑袋中一片空白。鸟羽拧开了收音机,女人的声音缓缓流淌而出,随着呼啸而过的风声,觉得格外寂寞。
在歌曲快要结束的时候,忽然间一阵刺眼的白光让眼睛情不自禁的闭上,全身上下都被一种异样的感觉所包裹。这让卯月在一瞬间清楚的意识到也许是自己的祈祷灵验了吧,在一声无法抑制的尖叫声中,意识就在意想不到的剧烈撞击中完全丧失。
事故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发生并且完结了的,巨大的冲击让卯月的意识模糊,身子仿佛沉在一片耀眼的白光中,一直向下掉着,无法着地。
全身上下都无法自由活动,就算是别人的四肢一样,有种怪异的陌生感。
这种感觉是种相当奇妙且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卯月正想着就这样一直迷失在这片白色中兴许也是不错的选择时,出乎意料的吵嚷却铺天盖地而来,轻易地将那片白色击得粉碎。
各种各样的感觉一瞬间全部冲击回身体之中,先恢复的是听觉,因为不知道是什么人尖锐的声音刺激着耳膜。随后就是视觉,勉强睁开双眼,所映照在视网膜上的景象正是噪音的源头。有些吃力的辨认着面前晃动的容颜,卯月想要开口叫着自己家人,喉咙却干涩的只能发出短促的单音而已。但是仅仅如此,就让等候在床边的家人发出欢呼声,妈妈甚至是喜极而泣。
“太好了……你总算是醒过来了……太好了……”
在听到这样反复不停的话语后,卯月想要说些什么,费尽力气却只能口唇蠕动了两三下而已。而意识也是模模糊糊的,心中虽然知道自己大概还活着,却没什么活着的真实感觉,在这样的想法中他又昏厥了过去,等到再度醒来之后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
觉得口渴而想要撑起身子,手指摸索的结果就是让身边的架子倒下来,输液瓶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茫然的视线注视着那散落一地的碎片,随后随着匆忙的脚步声从门边传过来的时候自然而然的落在门上。而在这一瞬间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卯月迟疑的从赶来的护士张皇的脸上转移到刚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这才发现笼在雪白被子之中自己的身体似乎……
医生走了进来,注意到他的表情之后,似乎说了些什么安慰性的话,但是卯月听到的却只有那个关键性的词。
“……截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