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的念头是,我得救了。
当时他身穿战甲,换言之,齐玫容并没有说谎?可……如果她没有说谎,那么说谎的是……他转头望向床上的母子。
会吗?婉婉没道理这么做,如果他是大将军,他可以给她和儿子更好、更安定的生活。
齐玫容说他的名字叫做程曦骅,说他是个大将军,说他有父母在京城,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相信,只除了那句我们只是朋友。
他们只是朋友吗?既然如此,为什么她说话的时候,脸上流露着浓浓的悲伤?为什么问他与婉婉的事时,强忍着哽咽?
那样的伤心是装不来的,他与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一个接一个问题从脑海中蹦跳出来,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导致他失忆的原因是什么?一张一张的脸孔出现、隐没,一幕一幕片段记忆跳出,又瞬间消失,他努力想抓住些什么,但……徒劳无功。
而且自从齐玫容离去后,他就怎么也无法定下心,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脑袋里冲出来似的,他从来没有这样迫切的想要记起过去的一切。
低头,抚摸齐玫容还给他的匕首,心乱无比。
儿子睡了,婉婉在床上辗转睡不安稳,她不时朝他望来。
他知道她心慌,自从齐玫容来过之后,婉婉就天天担心他会离开,担心这个家破碎,连夜晚也要他守在身边。
他能够理解她的忧心,毕竟这个家能走到今天,并不容易。
只是齐玫容的脸孔不断出现,曾经满怀怨恨的那个家,呼唤着自己,她说他的死讯令父母痛不欲生?怎么可能?他的父母亲应该希望他早点死掉的,不是吗?
追根究底的欲望迫切,他恨不得立刻想起所有的事。
这时,哒哒马蹄声响起,闻音辨位,他们是朝自己家的方位前进,约莫二十几个人,每个人都身怀武艺,否则策马狂奔,呼吸不会如此轻缓。
他把匕首纳入怀里,书册和长命锁收妥,吹灭烛火、快步走到床边,对婉婉低声道:“有人来了,你安静待在屋里,别发出声音。”
婉婉身子微颤,轻轻点头,反手握住他的手,低声叮咛,“小心。”
程曦骅点点头后,大步走出院子,像柱子似的高大身躯往门前一站,战神的模样再现江湖。
他静静地等待夜行人的大驾光临。
很快,短短数息功夫,一群人已经来到屋前。
领头的是和齐玫容一起出现过的乘风,身后那队人马在乘风拉住缰绳时,同时扯紧缰绳,纷纷下马。
他们训练有素地把程曦骅团团围住,气势惊人,但是他不觉得危险,因为他们身上没有一丝敌意。
一名穿着青衫的男子快步走到他跟前,与他眼对眼、面对面。
皎洁的月光照亮了他眼底的激动,明明是感动,可他说出来的话,霸气凌人。
“好个程曦骅,你居然在这里整整躲了两年,你知道我们这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你知道弯弯是怎么自苦的?你知道我们心里有多少罪恶感,我们有多恨自己?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
程曦骅在他一连串的质问中,找到了关键的名字,他直觉想问弯弯究竟是谁,可是对方并不给他机会。
齐柏容说完,将手中长剑往空中一丢,一道银光闪过,程曦骅下意识伸手去接,于是那柄长剑落在他手里。
齐柏容用力一掌拍向胸口,冲着程曦骅怒道:“来!往这里刺两剑,把我欠你的通通要回去。”
“王爷,不可!”数名黑衣人上前一步,企图阻止。
“住嘴!我把命还他,我已经写了奏折呈给父皇,这个镇北王是他的,我不要!”说完,齐柏容转头面对程曦骅,咄咄逼人的再道:“我不要亏欠你那么多,不要天天活在愧疚当中,我不要弯弯为了你,夜夜泪流满面,快!你多刺我几剑。”他激动无比,眼中泛起红丝。
他想过几百次与程曦骅再见面的情况,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副情形。
程曦骅望着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凝声问:“你是谁?”
“我是谁?哦,对厚,你忘记我了、忘记弯弯,也忘记这些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同袍弟兄,你连自己都忘记,真厉害,一忘天下无难事,一忘解千愁。可是在你娶妻生子,日子过得无比惬意的这两年,你知不知道弯弯为了你,放弃后宫的好日子,跑到北疆来吹风淋雨?
“对别人而言,北疆的寒冷尚可忍受,但是对弯弯来说,这种冷,会要了她的性命,可是她不管不顾,尽管滴水成冰,她还是要骑马四处为人看病,你以为她当真这么热爱行医?
错!她是想要找到你,她想为这个你付出所有心力的北疆百姓造福,她想要一个村、一个村的慢慢走,把北疆每个百姓都看过一遍,说不定就能够找到你。
“弯弯明明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子,怎么会为着一个男人笨到这种程度?就算找到,却已经过了十年、二十年呢?就算找到,你的心已经变了呢?就算找到,如果找到的只是一副白骨呢?我这样问她,你知道她怎么回答的?她说没关系,找到就好,她还说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她没办法为自己打算,就当是相欠债,她欠你那么多,今世不还清,下辈子还得从头再来。
“见鬼了,她哪里欠你,明明就是你欠她,一直一直都是你欠她,你对她不好,你是彻头彻尾的大坏蛋,我为什么要和你这种人当兄弟,为什么要把你当成莫逆之交?!快快快!你刺我两剑,刺完了,我就要动手替弯弯讨回公道!”
他哇啦哇啦说一大堆,听得程曦骅都懵了,天底下竟有这样一个女子深爱着他,他却将她忘得一干二净?弯弯、弯弯……那他呢?他也爱她吗?不爱,她的长命锁怎么会在他颈间,可是爱……既然爱,为什么他要带着婉婉私奔?
“动手啊,为什么不动手?!”齐柏容上前两步,挑衅的将胸凑到剑锋上。
“王爷,万万不可!”黑衣人齐声大喊。
有人当着程曦骅的面,双膝跪地,哽咽道:“将军,你快想起来吧,努力想起来,想起过去将军和我们把盏同欢的日子,想起将军每晚在灯下看公主寄来的信,笑得满目疮痍的样子,想起将军驰骋沙场、快意江湖的岁月,将军,您认真想想啊!”
如果往将军脑袋敲几下,就可以把将军敲醒,当场会有二十人甘冒大不韪罪名,用力敲上。
程曦骅看着他们,心里却在咀嚼那句——
看公主寄来的信,笑得满目疮痍……
“闭嘴,他才不会想啦,他现在有女人在抱,连儿子都有了,他日子过得幸福安逸,快活得不得了,干么想?快!刺我两剑!”说着,齐柏容又抢上前,举臂逼迫程曦骅还手。
程曦骅丢掉长剑,一躲再躲,他没道理杀他,因为两人无怨无仇,也因为他说他们是兄弟、是莫逆……
更多的画面闪过,速度比他闪躲齐柏容更快,一幕一幕接一幕,片段的、散乱的,他的头痛如绞,但拳脚上没放松,迎接着齐柏容紧接而来的拳头。
突地,一个不小心,齐柏容一拳狠狠打上程曦骅的脸,强大的撞击力,他凌空飞起,落下时,背脊重重撞上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