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厉害的眼泪!」商子任咏叹,算是开了眼界。
许仲言横过去一记白眼。「别在这里发疯,丢人现眼。」
「仲言兄不觉得对面那位姑娘很了不起吗?打咱们入寨至今,两个时辰过去了,她脸上的泪没干过,那么小的身体,竟存得下如此多的泪!」
「我只觉得你疯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看女人,真是白痴。
适时,黥面大汉走到他两人身前。「我是本寨寨主,沐英雄,你们呢?」
「小生商子任,」深明伙伴固执不屈的性情,商子任主动开口代答。「这位是许仲言。」
「没骨气的家伙。」正火着,许仲言才不领他的情。
沐英雄移过目光,深深地望了许仲言一眼,黝黑的眸底有一丝激赏闪过。
「嗯,听你们的名字挺有文气的,应该都通晓诗书吧?」这一点最重要,他那宝贝女儿文弱羞怯,绝对承受不了练家子的粗鲁,唯有斯文知礼的书生汉,方能懂得呵疼怜惜娇娇女。因此他绑遍附近一府三县的读书人,只为了替女儿找个合适的人选做相公。
「你不知今科状元正是许某吗?」还敢问他通不通诗书?简直是侮辱。
「你是今科状元?」这会儿沐英雄眼底的欣赏可不是一闪而过,而是整个绽放在脸上了。「紫鸳,快过来,爹找到你的夫婿了。」说着,他还嫌女儿走得慢、直接跑回去将人捉过来。
「这是我女儿,沐紫鸳。」沐英雄指着泪痕满脸的美姑娘道。「紫鸳,爹决定了,你的夫婿就是他,今科状元许仲言。」话落如雷劈,霎时间震呆了满场人。
唯独许仲言,一身的火气直窜上了九重天。「呸,凭她一个强盗女也妄想进我许家门,作梦!」
一瞬间,就像虹起天际那边美妙与动人,沐紫鸳灵灿的水瞳漾起层层雾气,水雾凝结成澄澈透明的泪珠,在她羽扇般的长睫上轻颤两下后,巧妙地滑过粉颊,洗濯得那张本就细致的娇颜益发晶莹剔透、妍丽不可方物。
「哗!」商子任呆了。女人哭得美不算什么,但连续哭了几个时辰,眼睛不会肿、鼻头不会红、连哭声都不闻沙哑,这就是奇迹了。
「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他喃言,好生佩服。
沐英雄捧着心哄道:「乖紫鸳,别哭喔,瞧见你的泪,爹的心都要碎了。」
「会吗?」商子任垂眸暗忖。「我觉得很可怕耶!」眼泪说掉就掉,进可攻入心、退可保自身,比之读书人的笔、大将军的剑都还要厉害百倍。
沐紫鸳摇头,无声的啜泣,更显凄然。
沐英雄差点儿就要跟着一起哭了。「紫鸳乖,一切有爹作主喔!」将女儿推到身后,他拔出腰间的九环刀,架在许仲言颈上。「他奶奶的,老子是看得起你,才想招你为婿,你非但不领情,还敢欺负我女儿,老子宰了你。」九环刀扬起,眼看着许仲言就要身首异处。
第1章(2)
「且慢,」唯恐许仲言脑袋不保,商子任急冲入两方争斗中,试着缓和气氛。
「沐寨主莫恼,仲言兄只是口舌笨拙,没有恶意的,还请沐寨主大人大量,万勿见怪。」
「他把我女儿都骂哭了,这还没恶意,那什么才算有恶意?」沐英雄狂怒。
「昔日御林宴上,仲言兄大骂贾相奸臣、贾女妖妇,把贾相父女气得差点儿呕血身亡,那才叫心怀恶意。」商子任笑言,低沉中带着温暖的嗓音像煞一道春风吹过,恰恰掩过沐紫鸳的哭声,为场中带来一片宁馨。
沐英雄不觉怔道:「你骂过贾似道?」贾奸臣误国久矣,世人皆知,但因他位高权重,从来无人敢轻触其锋;想不到许仲言一介文人,竟敢虎口拔牙,倒是有几分骨气。
「仲言兄正是因为拒绝贾相的联姻提议,才会得罪贾相,遭贬官为县丞。」趁着场面缓和,商子任把握机会再度进一百。
原来许仲言顽固到连贾似道的帐都不买,那他不肯娶沐紫鸳也是情有可原喽!这下子沐英雄可头大了。「宝贝女儿,你说这可该如何是好?」
沐紫鸳没说话,只对商子任投过去怯生生的一瞥。
「对哟!」沐英雄会意地一击掌,方才因见许仲言年少英俊,又是个状元郎,便执意想把他为婿,却忘了旁边还有个商子任。不过……这商子任面容实在平凡,一双眉不浓不淡、一只鼻不高不低、一张嘴不大也不小,怎么看怎么普通。这样一名寻常书生配得上他宝贝女儿吗?「商子任,你可有功名?」
「他是今科探花郎。」许仲言低啐一声,与那白痴同榜登科,正是他今生最大的不幸。
「你是探花?」哪儿像啊?沐英雄瞪凸了眼。
商子任拱手回礼。「见笑、见笑。」
沐英雄几乎晕厥。「你们居然一个是状元、一个是探花?」今儿个是什么日子,让他一绑就绑进了两个非同小可的人物?不过……「他是状元,却因他不肯娶贾似道的女儿为妻,而被贬为县丞。那你呢?」没理由一群大人物迳往这边城小镇跑吧?又没有宝。
「小生亦是县丞。」
「你也拒婚,因此遭贬?」
商子任摇头。「小生尚未娶妻,亦不曾被卖相看中,更非因为被贬才到贵县为县丞。」
「那是怎么回事?我听说连普通的一甲进士都能捞个知县当当,为何你一介探花,却只能干县丞?」沐英雄疑问。
「他是自愿来的。」许仲言撇嘴,就是这样,他才断定商子任是白痴,否则哪个正常人会朝官不做,却自愿外放做县丞?
「什么叫自愿来的?」
商子任眉眼带笑。「哦!小生不过是在贾相建言圣上外放仲言兄为县丞时,提了句『臣下可否跟从?』,因此就一起来了。」
刹那间,瑟瑟冷风降临「大风寨」。
「咱们这次是不是绑了一个非常可怕的人物进寨?」这个疑惑在每个人、心中浮起。
商子任,今科探花郎,年方二十五,京城人士,父母俱亡,家中尚有一妹。
沐紫鸳就着地牢入口微弱的烛光,远眺牢内闭眼假寐的男子。
「连睡觉都在笑!」她撇嘴,认定那姓商的脑子有问题。
不过,正因为他够愚蠢,所以适合成为她的夫婿。
自幼,她便有一个梦想,要闯遍五湖四海、扬名立万,成为中原第一女侠。但可惜,身处「大风寨」,父亲与一干叔伯管得严,他们不仅不准她抛头露面,一度甚至要她学那千金闺秀裹小脚、学针线、入厨房。
好在她抵死反抗,哭得几近断气,父亲不忍,总算放过她的脚,否则此刻她已变成一个怪胎残废,连路都走不稳了。
也是自那时起,她晓得了眼泪的好处,对着铜镜苦练流泪媚态十年,终有所成,全寨子的人都被她蒙在鼓里,误认她为弱质女流。殊不知,她暗中偷学的武功几乎要与父亲并驾齐驱了。
至于成亲,不过是她达成理想的一个踏脚石;只是她也没想到能找着如商子任这般合适的人选,斯文软弱、没脾气又好说话,她肯定能够百分百地将他掌控在手心内。
现在只剩一个问题——他还没答应娶她。
「不过要他点头并不难,一百滴眼泪就够了。」将脸上的精悍化成娇柔后,她莲步轻移,走入地牢。
「呜……」未语先泣,隔着牢门,她低唤了声。「商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