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英雄楼着女儿,眼里水雾朦胧。「乖女儿,你出去怎不跟爹说一声?爹好担心。」
「人家……」她扭着衣袖,微低头,眼角接收到商子任温和的笑颜,心头猛一震。糟糕!前回她离开「大风寨」的理由是骗他要与心上人私奔,引出他满腔同情心,所以他才助她顺利逃走的。
现在她回来了,身边却没男人跟着,他会不会怀疑?万一他去跟沐英雄证实……老天!她老爹非吓死不可。
不行、不行,她非得想个好法子诓他闭嘴不可!索性商子任一向愚蠢,应该不难哄骗才是。
「乖女儿,」沐英雄轻轻摇了她一下。「你怎么了?老半天不说一句话,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多谢爹关心,女儿只是有点儿累了,不碍事的。」纤弱的娇躯抖了下,清澄的水雾盈上沐紫鸳眼眶。
「累了就赶快去休息;小绢,快来扶小姐回房。」沐英雄紧张兮兮地高声呼唤婢女。
「谢谢爹,但不必叫小绢了,我自己可以走。」应付她爹很简单,但其他人就没那么容易摆平了,沐紫鸳才不想自找麻烦。
「那你小心走喔!」果然,只要沐紫鸳随便撤个娇,沐英雄就什么都忘了,甚至连向女儿要个离家出走的理由也忘了。
「爹,那我跟相公先行告退了。」盈盈行了个礼,沐紫鸳暗笑于心。所以说她爹最好骗了,只有像商子任那样笨通天的人,才会连她爹都摆不平,还反被人吊在木柱上,受尽折磨。
「相公?」沐紫鸳没说,沐英雄还真忘了寨里有商子任这个人,猛然想起,他心生疑惑。「等一下、等一下,你这家伙是怎么下来的?」
「当然是摔下来的喽!」沐紫鸳抢口解释,绝不能让人知道救商子任的人是她;本来嘛!一名娇柔无依的弱女子,如何能自丈高的木柱上救下一个大男人?
「难道是我绑得不够紧,绳子才会散掉?」沐英雄再度上当。
沐紫鸳再加一记,彻底转移沐英雄的注意力。「爹啊!这些事都不重要,现在最要紧的是,官兵杀到了。」
「什么?」沐英雄跳起来。「无缘无故,官兵来干什么?」
她本来想说,这一切全是许仲言干的好事;但想想又不妥,凭她一名弱女子,如何能探得恁多消息,遂转口答道:「也许是因为我们最近绑了很多读书人,一时惹恼了官府吧!」
「我们又没伤害他们。」
「但官府不这么想啊!」
「哼,既然他们要误会我们,我们也不怕,我立刻去叫二当家起来,跟他商量,看怎么打退官兵。」沐英雄说着,就要往里头走。
「等一下啦,爹。」沐紫鸳急忙拉住他,心想,爹真是个鲁大汉,人好、心也好,可惜就是少一根筋。她记得听娘说过,她爹交友从不看来历,但求交心;因此他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一日,他的朋友们不小心得罪权贵,陷入危境,他去帮忙,结果就被识为同谋,一并入罪,被判以黥刺之刑了。
脸上被刻下犯罪的记号后,他们这群朋友再也无法光明正大立于天地间,只好躲躲藏藏、隐其行踪,像条狗似地窝居在角落里苟延残喘;直至某日,他们其中一人再也忍受不了颠沛的生活,遂兴起团结以抗外侮的念头。
然后,他们来到五道坡,建立「大风寨」,靠着彼此互助,渐渐强盛了起来。
而她爹会被推举为寨主,则是大伙儿感念他恩惠的结果。不过依她爹那种个性,平常无事时还好,一朝面临危机,毫无脑子的鲁莽行事就很容易招徕杀劫。
「还等?再等下去,官兵就杀上来了;不管,我要去把兄弟们都叫起来,无论如何也要死守『大风寨』。」果然,沐英雄满脑子只想着要跟敌人一决生死,根本没想到凭他们的实力,开打只是加速「大风寨」的灭亡罢了!
「可是爹,敌人根本上不来啊!」沐英雄少根筋,沐紫鸳可没有,早发现官兵的脚步声在逼近到一定距离后,便开始打转,再没有接近的迹象,显见商子任的障法起了作用。
「咦?怎么会?五道坡的山路既好走又不险峻,他们为何上不来?」
「因为相公在几条主要山道上布下了五行奇阵,那些官兵不懂阵式,自然就上不来了!」她不敢说是自己干的好事,因为一名娇娇女,是不可能有那等本事的。
「他为什么要帮我们?」沐英雄不解地望着犹自瘫坐于地的商子任。
「因为他是我相公、你的女婿啊!当然要帮忙守护我们家。」
这借口真的很烂,但沐英雄却相信了。
「好女婿,上回是我误会你了,你没事吧?我扶你回寨里休息。」这会儿沐英雄又多礼得不可思议,完全不复上回几乎将商子任整死的可怕。
敢情变脸这本事是一代传一代的。见了沐英雄变化无常的态度后,商子任终于知道沐紫鸳的伪装本领是从何而来的。
「多谢寨主。」他倚着沐英雄,任他将自己半扶半抱地送进寨内。
「呼——」另一边,沐紫鸳暗松了口气;庆幸今天早起的鸟儿只有她老爹,怪好骗一把的,否则她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许多了,谢天谢地!
现在只剩一个问题——要如何圆满解释上回她私奔的那个谎言?
「说那家伙挂点了,不知道商子任相不相信?」她异想天开地想着。
最近,沐紫鸳一直在想,商子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打那日她自木柱上将他救下后,他休息了一夜,隔天便开始忙着在「大风寨」周围布下阵式。一圈接一圈、一阵连一阵。
照他所言,天地分阴阳、人间有正气。因此布置得宜的奇阵不仅得以阻敌、欺敌,更可为己身招来好运与福气。
他懂得真多,信手捻来山林中的树木、花草、奇石,便将「大风寨」给守卫得霉倘艚鹛馈这样的人会笨吗?她怀疑。
可横看竖看,他又与聪明沾不上边;试问天下间有哪个聪明之士会一忙起来就忘了吃饭、忘了睡觉,甚至忘了上茅房?
对!他就是迟钝到会忘了上茅房。那是昨日傍晚的事了,他布阵到一半,突然腹痛如绞,她还以为他病了,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但片刻后,他却告诉她,他会腹痛是因为昨日大忙、忘了上茅房!见鬼的!那个大白痴怎不忘了呼吸、直接去死?
她受不了他,却不得不紧跟着他,因为她还有把柄捏在他手上。
她一直等着,看商子任几时要拆穿她私奔的谎言。
但他始终没问,照样过他清闲悠哉、乐似神仙的逍遥日子。
反而是她,一颗心如吊上十七、八个吊桶,摇摇晃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眼看时间一日一日地过去,转眼,她回寨都五天了,他看见她,还是除了笑,不见第二种表情。
他到底想怎样?是欲借此戏弄她?还是想另外找个机会威胁她?抑或他根本蠢到没发现她的失误?
她不知道,心好乱。「唉!」目光不自觉落在三尺外的石阵上,瞧见数名官兵正整束武装、企图闯阵。
「别担心,他们闯不进来的。」缓缓跟在她身后的商子任,以为她叹气是因为阵外那群不死心的官兵,在连碰了五天的大钉子后,犹日日派人进攻,丝毫不懂得放弃。
「我知道。」打第一天她亲眼见识十来名官兵在阵内迷失,左冲右撞仍闯不进「大风寨」后,她便对他的阵式充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