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望向满桌未动的食物,她忍不住皱起眉。「喂,家宝,妳怎么不吃东西啊?」
「我不饿。」徐家宝把玩手中的吸管,心神不宁地说。
「不饿?!怎么回事,妳吃饱才出来的啊?」
「没有。」
「那怎么会不饿,妳在减肥?」
「不是。」
「那搞什么鬼啊!」横看、竖看,她身上实在挤不出点肉,就算狂吃好几顿,她拉一拉又恢复身材,这样的体质真教人嫉妒死了。
不过家宝说,那是穷人家才会有的体质。
「喂,徐家宝!」
「干什么?」
瞧她灵魂不晓得出窍到什么地方,害她要像个疯子在她面前挥手挥老半天,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妳怎么了?」樊立敏搞笑地圈着手,状似传声筒般对她喊道,就算搞到整个泡沫红茶店的人都狐疑地看她,她也无所谓。
「没事啊。」徐家宝笑得十分勉强。
「没事才怪!喏,通常叫了满桌子的东西妳都会帮我吃,可今天妳好像没什么胃口。」
说到这点,徐家宝可要深深感谢樊立敏。
她是自己来到台北才认识的好朋友,虽然两个人家境背景不同--她一贫如洗,常常觉得妈妈过世后,她连爱她的人都没有了,真正是穷到了极点;而樊立敏家境富有,为了配合自己,她们常常约在泡沫红茶店,要不,以好友的经济状况和高级的品味,实在不用这么委屈。
立敏常会故意叫一桌子的东西,然后苦着脸说:「唉!怎么又叫了这么多,人家吃不下啦,家宝,帮我吃!」
就这样,为她省下不少钱。
「徐家宝,妳居然有心事瞒着我。」那张有如明星般的漂亮脸孔,没有预警地凑到徐家宝面前,吓了她一跳。
「立敏,没有啦,妳不要乱说。」
哼!眼睛不敢直视她,还说她乱说。
「好,没关系,徐家宝,咱们姊妹俩情谊到此结束。」甩着战利品之一的LV包包,樊立敏故意站起来准备离去。
「立敏!」
「干什么?」怕了吧。
「走的时候记得结帐。」
「徐、家、宝……」
耳边响起一阵狮子般的怒吼,徐家宝和整个泡沫红茶店里的客人不约而同的掩住耳朵。「是是,算我怕了妳好不好?不要叫了,坐下来吧!」
樊立敏停止那足以吵醒死人的尖叫声,闭上嘴。那唇形优美的小嘴实在令人无法想象,竟然发得出那么恐怖的声音。
她认命地叹口气。「说出来也好,说完了我要赶快回家。」
「回妳的柴房。」樊立敏纠正她。
「是,柴房。」
外表时髦的樊立敏,偏偏有颗浪漫爱幻想的脑袋瓜,把好友想成了落难公主。「妳真的跟灰姑娘很像耶,住在破破烂烂的柴房,等待王子来解救妳。」
「樊立敏,不读教课书,课外书也麻烦读熟点好吗,灰姑娘是被继母荼毒,我又没继母。」
「哎唷,反正都差不多嘛。」
「算了!」徐家宝严肃地回到正题,「昨天晚上,外公住到我的柴房里来了。」
「什么?」她惊呼道,「哇,家宝,妳从童话故事演到变八点档的连续剧啊!」
「喂!」徐家宝瞪了她一眼。
「好嘛,不闹了,对不起啦。妳外公真的被妳舅舅赶出来哦?」樊立敏正襟危坐,不敢再随便乱开玩笑。
「嗯。」她严肃地点头,表情十分凝重。「外公的病似乎越来越严重,昨天我见到他更是吓了一跳,他变得又老又痴呆,连舅舅、舅妈都认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
「今天早上,他总算认出我,还很亲切地对我笑。」
「那不是很好吗?」樊立敏握住她的手。「不要否认,我知道妳其实很在乎他的。」
「妳不懂,立敏,我宁愿他对我不屑一顾,那表示他跟从前一样,可是他傻笑着喊我的名字……」她说到哽咽起来。
「家宝。」
从小到大就算遇到再大的挫折,泪水从不曾出现在她的眼眶之中,可是,外公……她忍着,忍着不让泪水涌出,但是好难好难。
「家宝,哭出来没关系,哭泣并不代表妳懦弱,妳已经够坚强了,不要再憋住眼泪伤害自己。」
可徐家宝还是硬将不争气的泪水吞回肚子里。「我没事。」她勉强的露出大大的笑容。
「如果妳把我当成真正的朋友,就不用强迫自己在我面前笑。」
听了她的话,徐家宝终于卸下全副的武装,坚强的外表之下是深深的倦意。
「那妳现在怎么办?」
「很麻烦。以外公目前的情况,没人陪着他我真的很担心。」所以她刚刚才会心神不宁。「家里有一、两个下人答应偶尔可以帮我看着外公,但如果被舅妈他们抓到了会害人家饭碗不保。唉,这样子我根本没办法安心打工。」
「那妳的学费呢?」再过不久就要开学,樊立敏很替她担心。
「不是很够。」
「怎么办?」闻言,樊立敏比她还紧张。
「不知道,大不了休学。」
「怎么可以!家宝,再剩下一年多就毕业了,我要妳跟我一起拍学士照。」
好友有时很善解人意,有时不免也会要大小姐脾气。徐家宝没好气地说:「很抱歉,如果我要照顾外公,就没办法打工赚钱。」
「妳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啊!」
「我没有人可以为我背书做保证人。」
「哦,对哦,银行都是很现实的。」
樊立敏蹙着眉、低下头,突地,脑中灵光一闪。
「有了,我想到了。」她兴奋地大叫。「有间银行不但不现实,而且还很行侠仗义。」
「妳又在作梦了。」
「真的、真的啦,妳要不要听听看是哪家银行?」
不等她响应,樊立敏得意且笑咪咪的指着自己。
「我啊,樊立敏女子商业银行。」
徐家宝立刻垮下脸。「我说过我不会跟妳借钱的。」
「哎唷,家宝,借一下又不会怎样,妳又不是不还。」全天底下,就只有她捧着白花花的钞票低声下气求人借,却还被拒绝。「我很清楚妳不喜欢欠人的个性,可是现在是非常时期,妳想想看,如果妳休学,就会多浪费一年的时间,一年的光阴有多么宝贵啊!更何况早一点毕业,妳才可以更早正式踏入社会,赚更多的钱。」
徐家宝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可要她跟人借钱,她真的很难做到。
「家宝,面子和肚子哪一个重要?妳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妳外公想。」
「我不借钱跟我外公有什么关系?」
「耶,妳不借钱读书而休学,就是陷妳外公于不义。妳想想,妳外公如果知道,是不是会很难过?」
「我外公才不会关心我呢!」她的声音很低,语调中有淡淡的无奈。「而且如果我去上学又要打工,外公谁来照顾?」
「到时候自然有办法嘛。」樊立敏实在无法放任好友不顾自己,她希望家宝能自私点、多爱自己一些。话说回来也因为她这个特质,她才会这么喜欢她,把她看成自己的亲手足。「怎么样,妳想清楚了吗?」无论如何,她都要帮助家宝。
「好,我答应妳。可妳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妳一定要收下我立的借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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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隔日一早,樊家的餐桌上,樊立行拿出一张纸条放到樊立敏面前叫。
借据
本人徐家宝于今日向樊立敏商借四万元台币,有能力定尽快偿清。特此证明。
二○○四年元月十五日
「啊,家宝的借据,怎么会在你手上?」该死喽,她随手乱丢东西的坏习惯再不改一改,恐怕很快就会惨死在好友的乱刀之下。
「徐家宝是谁?」
「嘿嘿,哥,我说你精神这么好哦,昨天晚上不是很晚才回到家,怎么今早还爬得起来?」
「有什么好惊讶的,我不是每天都这样?」
是、是,就是这样的天赋异禀,教她佩服到五体投地。明明比她晚睡,为什么还起得比她早?而且完全无损他英俊的外貌。
说起她大哥,真是太神奇了,从小他的头脑就好,读书运动样样都行,人家说老天爷是公平的,再怎么优秀的人总会有一两项缺陷,可她大哥就全身是优点。
她和哥哥全都遗传了妈妈深刻的五官,可哥哥多了点性格,那张脸像是出自艺术家的手笔,不知道迷死多少女性同胞。
「我在问妳话,妳在想些什么?」
「没有啊,只是想你干么那么完美,一点缺点都没有。」
「小白痴,老想这些有的没的。」樊立行在宝贝妹妹头上敲上一记。
「干么骂人白痴。」她嘟起嘴抗议。
「立敏,妳真是让人担心啊!」
「什么嘛,我哪里让人担心了?」她生气地哇哇叫。「很过分哦,我每天规矩地读书,正当地玩乐,从不去危险的声色场所,怎么让人担心?」
「妳不让人担心,那么,这张借据是怎么回事?」
贼包,就说他很聪明,又把话题转回借据上。
「不过是一张借据,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哼了一声,咬口吐司,脸转向别处。
他将她的脸扳了回来。「立敏,妳只是个学生,奶奶宠妳,给妳大把零用钱,还帮妳办没有限额度的附卡,妳已经是个小富婆了。这样的妳怎么不叫我担心?我害怕有人觊觎妳的财富。」
「你是说家宝?」樊立敏睁大眼睛。
「这个人向妳借钱了不是吗?」
「家宝……向我借钱?」她先是瞪着他,然后不可抑止地大笑起来。
「别人跟妳借钱有这么好笑吗?」樊立行不解地皱眉。
「我的天啊!」她笑得肚子好痛。哦,不行、不行了!「哥,你不知道,家宝不是心甘情愿地跟我借钱,她是我死求活求只差没跪在地上拜托才跟我借的。就连这张借据……」她拿起那张她极为不屑,压根不想收好的借据高扬着。「也是她强迫我收下的,她说如果我不让她立下借据,她就不跟我借钱。」
「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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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到半夜,徐家宝突然惊醒。
「外公?」木板床上该在上头的人不在。她急急忙忙,连披件外套的时间都没有就直冲出去。「外公,你在哪里?」
「你干么又跑回来,给我滚出去。」
大宅传出的尖呼声让她知道外公的下落。
「走开、走开,出去啦!回去你的小木屋。」徐媛媛痛恨、厌恶的叫嚣着,无情、难堪的字句鞭打着徐家宝的心。
才至大门,她便见徐媛媛正将徐万成推了出来。
「下次再跑进来,我就要叫警察了。」徐媛媛手劲毫不控制,完全没顾虑到外公已是孱弱的老人,而且天气还如此寒冷。
她的心是铁做的吗?
「徐媛媛!」冲上前去拉开她的手,徐家宝像只母鸡般护卫着外公。「说话就说话,干么对外公动手动脚的。」
「妳来得正好。」她亦怒目相向。「把他带走,妳干么不把他顾好,又让他跑到我们家来?」
「妳别忘了,妳的家正好也是外公的家。」
「早就不是了,我不是告诉过妳,这个家现任的主人是我爸爸。」
「妳!」看着外公颤抖的身体,徐家宝明白,眼前有比和她拌嘴更重要的事。「算了,我不想理妳,徐媛媛,我只希望妳记得,有一天,妳会后悔现在的所作所为。」
「后悔?哈,真好笑,我徐媛媛还不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呢!」
跟这种背祖忘宗的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外公,我们走。」徐家宝扶起颤抖的老人,转身举步离开。
「我跟妳说真的,徐家宝,再让他跑回来一次,看我怎么对付妳。」
把她的话当耳边风、犯不着跟这种人生气--徐家宝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
「外公,你冷不冷?」她轻声地问他。
「冷、好冷。」
她扶着外公稍稍加快脚步,回到木屋里。小木屋虽破旧,但至少可以遮风蔽雨。
「外公,你怎么又跑回去了?」为外公穿上厚衣,让他坐在木板床上,徐家宝略微责怪地开口。
「我肚子饿。」徐万成怯生生地抬起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嗫嚅地开口。
「你肚子饿可以叫我啊!」
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径自玩弄起自己的手指头。
见状,徐家宝突然感到一阵鼻酸。
「喏,你看,我为你准备了一些饼干,你肚子饿了可以先拿来吃。」她转身从桌子底下取出一个密封罐,里头是大大小小各式不一的饼干。「小的时候,妈妈总是摆上这样一罐饼干。」她把它放到外公手上。「现在我也为你准备一个,你肚子饿了就自己拿去吃。现在我去煮稀饭,好不好?」
见外公高兴地拿起饼干吃着,她想,小的时候,她一定也露出和外公相同的表情。
抬头望向窗外的徐家大宅,她在心里发下誓愿,一定要想办法让外公回到那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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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宝、家宝!」白皙纤美的五指在她面前晃动。
「干么?」
「妳在想什么?」
「没有啊!」徐家宝回过神,望向对面的樊立敏。
「还说没有,看桌上的食物动都没动,就知道妳一定又在想事情。」
适才好像有一道红光从她面前掠过,但她没有心思探究。「我在想外公,不知道他肚子是不是又饿了?」
「我就知道。」樊立敏无奈地翻个白眼。「妳现在人在这里,就暂时别想妳的外公了,我看妳还是多担心自己吧!」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还说没有。」她叹口气。「瞧瞧妳的手。」她握着好友骨瘦如柴的细腕。「活像从衣索比亚来的难民。」
「胡说八道,我本来就很瘦。」
「很瘦也没像这般皮包骨好吗。」把一道道的食物挪到她面前,樊立敏像个老妈子般叨念。「喏,快吃快吃!」一只手又在她面前挥动。
「我可不可以把这些东西打包回去给外公吃?」
「不行。」
「啊!」徐家宝好不失望。木屋简陋的厨具,让她每天煮的东西都很简便,外公看到这些精致的点心一定很开心。
「这些是妳的份,妳外公的等一下我们要走之前再请服务生准备。」
「立敏,妳真是个好人!」徐家宝兴奋地握住她手臂。
樊立敏喜欢她偶尔这样喜形于色的表现。「人家本来就是,妳到现在才发现吗?」她熟知好友的个性,虽然爱憎分明,却鲜少让自己的情感流露于外。她故意不甘心地咕哝,「哎!我这么爱妳,哪像妳唷--」
「我也很爱妳啊。」徐家宝的嘴巴?着东西含糊道。
「才怪!」她生气地鼓着腮帮子。「人家的手在妳面前挥了老半天,也没见妳瞄一眼。」
「要我看什么?」她不是很在意的问。
樊立敏嘟着嘴巴,高举着手。
「哇!那是什么?好漂亮!」定睛一看,徐家宝忍不住发出赞叹。立敏手上戴着一枚戒指,难怪刚刚一道又一道的红光在她面前闪来闪去。
「是我奶奶提前送我的生日礼物。」樊立敏得意扬扬地现道。
「真的好漂亮,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戒指,这是红色的钻石吗?」徐家宝看向好友。「这一定很贵吧?」
樊立敏说了个数字,吓得她直甩掉那只昂贵的手。
「我的天啊!我看我一辈子也别想赚到这个金额。」
樊立敏骄傲不已,「这可算是我们樊家的传家之宝,奶奶在我苦苦哀求之下,跳过我妈直接传给我的。」
「妳奶奶好疼妳。」
「那可不!」
徐家宝怔怔地看着那颗钻石绽放着罕见的红色光芒,一个念头在脑中成形。
「立敏。」
「什么事?」
「可不可以借我这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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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我已经想到让你回大屋去的方法了。」
徐万成静静地看着徐家宝把戒指戴在手上。
「仔细看哦,这是你送给我的戒指。」
「妳送我的。」他喃喃复诵她话句的最后几个字。
「不。」发现外公的逻辑不同,她改变说法。「我送妳的。」
「我送妳的。」他果然被诱导成功。
「嗯。」
抬起自己的手,红色钻石在阳光的折射下绽放出光芒,就连徐万成也深深地被吸引住。
「这种戒指还有很多。」
「很多。」
「像宝藏一样的多哦!」徐家宝认真地看着他,训练外公记起这些话语。「如果妳们对我好,我就告诉妳们。」
「告诉妳们。」
「如果妳们对我不好,我就不说。」
「不说。」
「对。」牢牢握住外公的手,她的眼睛熠熠发亮。「就是这样,千万要记得这些说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