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白色,白色。
偌大的府邸处处皆是白色。恍惚之间,一脚踏入这样明晃晃的白色,竟有些让人透不过气来。
龙斯甫一走进灵堂,便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细瘦的身子忍不住躲在父亲身后。不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哭喊,让他的恐惧更加深几分。
“老六,”龙斯的父亲——龙四爷开口,“去为房老板上香。”
龙斯闻言没有动,漆黑的眸子看着不远处低垂着头的小人儿,轻轻启唇,“以沫。”
前几天以沫还说要和他一起去爬山,谁料想一夜之间天翻地覆!曾经号称“落北首富”的房泽坤居然因为债务上吊而亡。听说,那些债主已经搜刮走了房家所有值钱的东西,这座宅子也已经易主。买下这宅子的李老板四处宣扬自己的仁德,说什么怎么也要等到房泽坤出殡之后才会赶人。
忽然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女,以沫以后要怎么办?
恭恭敬敬地将香插进香炉,龙斯忍不住又看向以沫。
“主家谢客。”房府的管家尖声喊道。
正全神贯注的龙斯冷不防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后退一步,险些摔倒。再转过头去看房以沫时,他刚好看到她含着泪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他刚要开口,却见她的头垂了下去,然后额头重重地叩在地上,发出令人震颤的闷响。
以沫,以沫——
“爹,”退出了灵堂,龙斯停下脚步不肯走,“爹,咱们就这么走了吗?”
龙四爷蹙着眉头,看向龙斯,“老六,你还是断了你的念头吧。”
龙斯的眸子里泛起了一层水雾,“原来那些谣言都是真的,以沫真的被她爹送去京城抵债了。”
龙四爷轻声喝道,“休得胡言。房老板好歹是咱们落北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将女儿嫁到京城,也算是件体面的事儿。”
“可是,”龙斯眉头紧皱,“房老板明明说要把以沫许给我的。他说,只要我到了十八,就可以随时把以沫娶走。”
他好不容易等到十六,房老板这样说走就走,连说过的话也不算数了。
龙四爷叹气,“老六,这都是命啊。谁叫房老板不舍得以沫早些嫁人?谁叫你为何只有十六?”房泽坤算是栽到阮家手里了。那阮永明仗着自己有皇亲,这些年来总是不住地打压房家。要不是一桩大生意出了纰漏,房家也不至于一夜之间衰败至此。
“那以沫也同意了吗?”龙斯昂着头,“我不信,我绝不信。”以沫送他的荷包他还好好地存放着,怎地突然之间就要嫁给别人了?
龙四爷看着龙斯,“老六,你可知道要娶以沫的是谁?”
“我不管是谁,”龙斯回头要去找以沫问个明白,“反正,以沫说过非我不嫁的。”
龙四爷一把拉住龙斯,“老六,休得胡闹。你可知道,房以沫已经是当今首辅大臣阮清明的儿媳了。”
水雾脱离眼眶,滑了出来,龙斯低声叫道,“我不信,我也不管,反正,以沫该是我的。”
“你怎能不管?你怎能不信?”龙四爷有些恼火,“一个男人竟是逃不过儿女情长!你将咱们龙家的生死置于何地?你可知道阮清明要治死谁易如反掌。更何况,只是咱们小小的龙家?”皇帝残暴,奸臣当道,当一个普通商家都已经实属不易,还要如何与官家抗衡?更何况,龙家还有姻亲在朝中被阮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龙斯用手背抹了泪,看向父亲,“那就这样把以沫送走了吗?以沫肯定是被逼无奈,以沫肯定是等着我救她的。”
“你——”龙四爷想着方才房以沫的眼神,凄然安慰,“还是莫要自作多情了吧。”在房家风雨飘摇的现在,老六能帮她什么呢?
龙四爷的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鼓起了掌,接着传来了幸灾乐祸的调笑声,“还是龙四爷见多识广,教子有方。在下还真是对龙四爷刮目相看了。”
龙四爷看向来人,忙浮上了一层笑意,“原来是阮老板。阮老板当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这么大老远地从京城赶来为房老板上香。”
龙斯看着面前诡谲狡诈的男子,阮老板?阮永明?想到他让房家家破人亡,让以沫不得不远嫁他乡,龙斯的眼神无意中冷冽了几分。
龙四爷刻意站到龙斯身前,挡住阮永明不断投向龙斯的眼光。
阮永明看出了龙四爷的袒护之意,软化了眼神,“想来,阮某与房老板好歹是朋友一场。房老板这样匆匆地走了,心里还真是万分不舍。”
龙斯忍不住冷哼一声,惹来阮永明的注视。
“想必这位就是龙四爷的公子了?”阮永明靠近龙斯,“多大年纪了?”
龙四爷赶忙回道,“十六了。整日爱把玩些花花草草,还没个定性,净是小孩子贪玩的心思。”
阮永明闻言俱是笑,“龙少爷一副聪明相,看来将来必能大富大贵,福禄绵长了。”
龙斯看向阮永明,硬生生地问道,“依龙斯看,相貌倒是做不得准。阮老板明明就是一副奸诈相,如今却是已飞黄腾达了——”
“放肆!”龙四爷一巴掌打在龙斯的右脸,“还不快些给阮老板赔罪?”
龙斯捂着脸,不置信地看着父亲,父亲难道不知道?是阮永明毁了房家!是阮永明让以沫无家可归!是阮永明硬硬拆散了他与以沫!
阮永明故作惊讶,“龙四爷这是作甚?不过是小孩子胡言乱语,阮某岂会当真?”
龙四爷忙向阮永明作揖,“阮老板莫放在心上,小儿没有见过世面,说起话来多有冒犯,龙某在这里给您赔罪了。”
阮永明假假地笑着,“好说好说。龙四爷真是太见外了。我怎么会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呢?”
龙斯站在一旁,恨恨地咬着牙,都是这个阮永明,都是他,都是他害了房家,害了以沫!
“龙少爷,”阮永明忽然看向他,“龙少爷与房家的小姐年纪相仿,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吧?”
龙四爷点头应道,“小儿与房小姐平日里在一家书肆念书,倒是有几回来往。不过,算不上青梅竹马,顶多只是点头之交。”
龙斯垂下头,右颊上不住地隐隐作痛,就算再不甘,也必须得顾及爹的颜面。只是,今日,爹——真真窝囊!
阮永明轻轻点头,“龙少爷一看就是个心思纯正的孩子,是不该与那房小姐多有亲近。说实话,要不是阮某亲眼所见,还真是看不出,房家小姐原来是个如此心机深沉的人物!”
龙四爷愣了下,笑得有些僵硬,“不知阮老板何出此言?”
阮永明四下张望,低声开口,“龙四爷,不瞒您说,房老板尸骨未寒,那房小姐居然就妄想攀龙附凤了。你可知道,我有个侄儿?那日一见,房小姐居然自个儿为自个儿做起媒来了。你瞧瞧,一个刚刚及笄的姑娘家怎会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心机?平日里我道房老板是个老实人,没料想竟有个头脑如此精明的女儿。不得了,不得了啊。”
“是,是——吗?”一时间,龙四爷难辨真假,竟是有些呆了。
龙斯好似被当头一棒狠狠击中,愣愣地开口,“是以沫自己要嫁过去的?”
阮永明叹气,“可不是?这年头,还真是世风日下。姑娘家读了几本闲书,倒不懂得姑娘家该有的矜持与礼数了。”
龙斯垂下头,不发一语,像是忽然被施了法术,定在当场。
龙四爷瞧向阮永明,竟觉得他的笑里满是狡诡。阮永明为何要这样欺骗老六?房以沫一个养在深闺的姑娘家又如何得知他有一个侄儿?更何况他的侄儿不过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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