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到艾隽永走过来,拉着他说:“艾隽永,你快来看,他们真好玩。”
“就只顾着玩,别忘了今天的计划。”
今天之后,我就不能再与博润见面了,不知道以前我是不是真的爱过他?有多爱他?如果将来恢复记忆,我是不是真的不会后悔呢?
敏锐地看出了我的伤感,艾隽永将我拉离了人群:“去把脸洗干净,好好准备一下。晚上天冷,你要多穿几件衣服。”
现在离晚上早着呢。
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再去看看博润,就当是一种道别好了。
博润正在试穿新衣,金线织成的长袍,上面镶着一粒粒细小的蓝宝石,如果在暗夜中,看起来一定像极满天的星斗。
他张开双臂在我面前转了一个身:“怎么样?这件衣服比金缕玉衣还珍贵吧?”
我笑笑,再也不必为他担心了,他现在已经是一国之君,想拥有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少我一个。
“博润,你以后就是国王了,凡事都要三思,不要再意气用事。虽然治理你们这个国家蛮容易的,人民安居乐业,也不会有暴乱。但你还是要多读点书,学些治国之方。切莫终日只顾寻欢作乐,也别太满足现状。你可以考虑多种些能在沙漠中生长的树木,让沙漠变成绿洲……”
“菜菜,你对我太关心了,我好感动。”他激动地一把抱起我,连连亲了我几下。
“……”亏了。
“我真的很怀念住在你家的时光,那个时候你对我那么好,为什么我当了国王后你反而对我冷淡了?我还以为你在嫉妒我呢,你放心,属于我的东西也都属于你,你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你想要做什么事我就帮你下圣旨。”
“我嫉妒你?”真受不了这个人的思维方式,永远都是小鸡肚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才不希罕当什么国王呢。
博润的登基仪式相当热闹,几乎整个国家的人都出动来看他们的新国王。郡主王后穿了一件银线织的长袍,上面镶着黄色的小宝石,和博润的衣服很配。看得出来,她并不高兴,化了浓妆看起来还是很憔悴,听说是水土不服生病了。事实上我也觉得上火,呼吸的时候鼻孔里好像能喷出烟来,幸好我不用长待在这个地方了。
老国王亲手将王冠戴在博润头上后,仪式就算结束了,大家开始围着火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艾隽永就在这个时候向他提出辞行:“既然郡主与艾青菜已经平安送到,我也不便久留,要早日回去向皇上复命。”
博润巴不得他早点走,心情愉快地答应了。艾隽永走后,我离开人群偷偷地回到自己的帐篷。
我换上了一套女装,这里的女子多长得高大粗壮,要找一套适合我穿的女装并非难事。本来想化点妆遮盖一下容貌,可是稍微画了几笔眉就觉得实在不能忍受,还是作罢。找来面纱把半张脸遮住,应该没什么人会认出我。
月黑风高逃跑夜,我穿过沉浸在喜悦与欢庆中的人群,独自向边境走去。这个国家已经很多年没有战争了,所以士兵都不是很戒备,我在那走来走去的也并没什么人来询问我。
眼见得边境就在眼前,一想到艾隽永就在前面,我加快了脚步。
“什么人?”忽然有几个守边境的士兵不知从哪窜出来,看来他们还是蛮尽忠职守的。
这时艾隽永听到动静走过来对他们说:“不好意思,这是我朝随行的一位宫女,刚才只顾着看庆典与我们走丢了,现在才赶过来。”
那些士兵见艾隽永出面说话,也就不再阻拦,真是些天真可爱的人。我喜滋滋地向艾隽永跑过去,不提防一脚踩在裙边上,“扑嗵”摔了个狗吃屎。脑袋埋进沙地里,鼻子和嘴里都是沙子。
“你真是笨得没药救了,还不快点起来!”艾隽永一点都不温柔体贴,不但不过来扶我,还大声地责怪我。他自己倒是试试穿这么长的裙子在沙地上跑跑看,肯定比我摔得更加难看更加惨。
“他们追来了!”他总算来扶我,却是非常用力地扯我的胳膊,差点没把我的胳膊扯下来。
追来了?怎么会这么快?我把头抬起来,周围怎么亮得如同白昼?一转头才发现,原来是有很多人举着火把奔过来,首当其冲的就是博润。
我跟着艾隽永跑了几步,却再一次不争气地踩住裙边摔倒在地上,早知道就不应该扮成一个女人。
那些皮肤黝黑的精壮男子很快将我们团团围住,手里还举着长矛对准我们,似乎随时会冲上来刺我们一下。而艾隽永的手下只有寥寥数人,根本无法与他们对抗。
“博、博润,你怎么会来?”我结结巴巴地问。
“你对我说那番话时我就知道事情不对,那分明就是来与我道别的。”博润面无表情。
艾隽永愤怒地敲了敲我的头:“你干什么去和他道别?”
我干笑。危急关头,不要起内讧嘛。
“艾青菜,你太让我失望了。”博润直呼我的全名,似乎对我真的绝望了:“我那么爱你,甚至不在乎你失忆了,可是你却吃里扒外,胳膊肘向外拐。”
“他从来就不是你的,也称不上背叛你,分明就是你强迫他在先。你口口声声说他以前爱的是你,可是他从来没有承认过,你又凭什么认定?就凭什么情毒?也许你买的根本就是假药。”艾隽永说。
就是就是,也许博润根本是在自欺欺人。
但博润可不这么认为,还认为艾隽永是在狡辩:“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钱才买到情毒?卖药的人花了很多心血才从一位高人手偷来情毒。你不要再找理由欺骗自己了,艾青菜确实爱上了我,所以情毒才会解开,只是他自己不知道。他一直以为他爱的是你,那是因为他混淆了爱情与兄弟之情。不相信的话你去问问他,分不分得清这两种感情?”
艾隽永转头看我,要我说清楚这两种感情的区别我还真说不清。艾隽永似乎周身都开始冒火,呜……我失忆了,当然会比较糊涂一点。
“艾青菜,你现在认认真真地做一个决定,你倒底选择谁?我还是博润?”
我想也不想:“当然是你。”
艾隽永这才满意地笑笑,宠溺地捏捏我的脸。
博润更加不乐:“反正皇上已经把艾青菜赏给了我,如果他现在敢离开这里,我有权利杀了他。”
我打了个寒战,被当作物品赐给别人已经够悲哀了,如今连生命都掌握在别人手中。博润啊,如果真的如你所说的你爱我,你又怎么会舍得这样作践我?也许对你来说,我本来就只是你费尽心机要与艾隽永来争夺的一样东西。
艾隽永挡在我身前:“你可以杀他,不过在那之前要先杀了我。”
我抓住艾隽永的胳膊:“不要,那么多人,你打不过他们的。”
艾隽永一手抽出佩剑,一手搂住我:“菜菜,虽然当初我们逃过了情毒一劫,但也许是上天不肯放过我们。我们已经无路可走,除非你想放弃我苟且偷生。”
我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可是我在乎艾隽永的生命。如果我们的爱情会让他把命都赔上,我宁愿放弃。
我把他放在我腰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冰凉,我的心也一片冰凉:“艾隽永,我不想死……”
他在我脸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又想像上一次要我饮冰释一样要我放弃对不对?”
我不理他,向博润走过去:“我跟你回去。”
艾隽永在我背后说:“艾青菜,你不要以自己很伟大,我用不着你来帮我做选择。这条命反正我是不要了,就算你和博润走,我也不要了!”
然后我听到一声金属撕裂肌肤的声音,那声音明明应该很小的,可是我听来却是如此惊天动地,仿佛整个沙漠崩溃了,那些沙子扑天盖地地涌来,将我掩埋起来,我无法呼吸了……我无法呼吸了……
我艰难地转过身去,艾隽永单手持剑刺进了自己的胸口,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他依然站在那里,直直地瞪着我。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艾隽永,此时此刻我终于能明白你的心情,失去对方孤伶伶地活在世上实在太可怜了。
现在我确定,我是真的爱你的,这不是兄弟之情。如果没有你,我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男子,也许会娶一个普通的女子,过普通的人生。可是因为有你,此生我都变得不同凡响起来。所以就算在现在结束一切,我也会满足的。
艾隽永终于无法支持,身体晃了晃,单腿跌跪在地上。他的眼神没有离开过我,我的眼神也没有离开过他。
我从头发上拔出一支发簪,在博润飞身想阻止我之前将它深深地插进了我的胸口。似乎,也并不是非常痛。我茫然地低头,鲜血流出来,却是绿色的。奇怪,上次我受伤明明流的还是红色的血。
唉,都这个时候了,还管自己的血是什么颜色的干什么?
博润好像在嚷着叫大夫,我蹲下来,无视周围的喧器,轻轻抱着艾隽永。我的血与他的血流在了一起,滴落在黄沙上,不知道它们会不会流进地底流进忘川河?
“菜菜……哥哥……”艾隽永叫着我,最后对我笑了笑。
我的神志开始模糊,却还是睁大眼睛望着艾隽永,我要再看他一眼,多看一眼也好。这个时候,我们不需要再说话,我们都明白,谁都不如我们爱彼此更多。
在人事不省前,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有人打架吗?我有没有错过热闹?亲爱的,快来看,我帮你占到角度最佳的位置了……”
谁这么无聊还要来看热闹?不过这个人的声音很熟悉……我模模糊糊地想着,然后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
很多事情我都想起来了,我被博润骗吃下“情毒”,艾隽永与博润打架,艾隽永要与我殉情,我去找“冰释”。我没有怪博润,是因为艾隽永打断了他的腿,我心中愧疚,但我从来不曾爱过博润。可是现在我已经没什么欠博润的了,艾隽永也不欠他的了。
“艾隽永!”我叫起来,张开眼睛。
圆圆的屋顶,铺着羊毛的床。咦,这里好像是我之前住的帐篷?再看看周围,围着几个人,博润、凌翔、龙雪龙,都是我认识的人,他们怎么在这里?
“醒了?”凌翔第一个凑过头来打量我:“认不认得我?”
“凌翔,我早觉得你不像普通的凡人,原来你在地府当差呀?”
“地府?呸呸呸!你还活着呢,是我救了你。”凌翔弯下腰来,一张笑脸靠近我:“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不会让我以身相许吧?反正你都有个比仙女还美的龙雪龙了。说起来,我饮“冰释”之后并没有见过龙雪龙,我怎么会认得他?难道我真的已经恢复记忆了?
“艾隽永呢?”忽然想起最重要的事,我忙伸出双手抓住凌翔的肩膀用力摇,摇得我自己的胸口好痛。
“他……他……这个……”凌翔一下子露出黯然的表情,握住我的双手用很煽情的语气说:“菜菜,真是对不起,我救不了他。不过你放心,你长得这么可爱,以后我会帮他好好照顾你的。”
艾隽永……我眼前一黑,几乎晕蹶过去。既然如此,为什么我却活了下来?不,我不要独自活着……我……
正在无望中,龙雪龙一把将凌翔抓到一边去:“你干什么吓唬他?他的身体这么虚弱,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说着龙雪龙温和地在我床边坐下:“不必担心,艾隽永也活着,我们给他擦了特制的伤药,应该很快就会恢复健康。”
“真的?艾隽永真的没事?”
“放心。我们的药非常有效,将来连个伤疤都不会有。”
我简直要哭出来了:“真是太好了,幸好能遇到你们。对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听说这里的新国王登基,凌翔非要来看热闹,没想到你们出了这样的事,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瞪瞪一直沉默不语的博润,他有气无力地辩解:“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真的很不甘心。菜菜明明爱的是我,凭什么只是因为饮了冰释我就要把他让给艾隽永?”
凌翔很好奇:“艾青菜不是一直喜欢的都是艾隽永?他什么时候喜欢过你?”
“他喜欢的当然是我。之前我给他服下情毒,如果他不爱我,现在怎么还可能好好地活着?”
凌翔顿时“啊”了一声:“原来如此,早说嘛。我上次忘记告诉你们了,情毒其实是我制造的。”
我张大嘴:“你?怎么又是你?你干什么制造这种希奇古怪的东西出来?”
凌翔耸耸肩:“我制造的东西都是不卖的,只是为了好玩。可是一不小心情毒被人偷走,又卖给了博润,谁知道他那么无聊真的会给别人下这种毒?”
“那情毒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的那样必须要爱上下毒之人才能活下去?”博润着急地问。
“这个我不知道,我可没有试过,强扭的瓜不甜。像我这么有魅力的人,想要谁爱我,谁就会爱上我,哪里用得着什么情毒?”凌翔一边夸夸其谈,一边得意地瞟瞟龙雪龙,龙雪龙装作没看到没听到。凌翔又说:“不过情毒并非无药可解,我造情毒的同时,还造了解药。”
我蹶蹶嘴:“你的情毒一定是无效的,我可没吃什么解药。”
“谁说你没吃?你不是饮下了冰释?冰释就是情毒的解药,当初我知道你中了情毒才肯送冰释给你,不然的话那么好的东西我怎么舍得送人?”
我这才恍然大悟,我活着并不是因为我爱上了博润,而是因为我及时服下了解药,也就是“冰释”。
我暴跳如雷:“你怎么不早说?害我们造成了这么多误会!”
凌翔摸摸头:“我没说过吗?没办法,我的记性不太好。喂,你这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么?我可救了你两次了。”
说的倒也是,能够认识凌翔和龙雪龙真是我人生的一大幸运,他们似乎总能在恰当的时候出现,救人于水火中。
此时博润的脸上完全是受到重创的表情:“这么说来,菜菜真的没有爱过我?”
“这回你总算相信了吧?博润,现在的你什么都有了,你应该满足了,何必还执着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一本正劲地教训他。
他苦笑了一下:“我的国家里虽然有许多宝石,可是因为到中原去很不方便,所以拥有的物资很贫乏,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没有。空有一堆宝石又有什么用?我虽然已经有了妻子,可是她只是爱慕王后的头衔才嫁给我,我们彼此不相爱,生活也不会快乐。你以为我拥有一切,其实我一无所有。以前我以为至少我还拥有你的爱,现在才知道,原来那只是我的一个梦。”
听起来真的很凄凉,可是话虽如此说,我知道,如果在王位与我之前选择一个,他一定会选择王位。而我只想做一个最平凡的人,假如让我做国王,或者与艾隽永双宿双飞,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艾隽永。
“博润,你从小骄生惯养,做事从来不为别人着想。艾隽永虽然伤了你的一条腿,但是你骗我吃下情毒,错在于你。以后我不会再同情你了,都是我的心软让你这家伙不但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其实真正应该愧疚的人是你才对。”
他垂头丧气:“我明白。我绝对不会因为爱一个人连命都不要,艾隽永确实比我更加爱你。就算把你继续留在身边艾隽永也不会善罢甘休,我现在毕竟是国王了,有很多政务要处理,没有功夫再为这些事纠缠。我不会再纠缠你,我放你走……”
“你的意思是,以后不会再强迫我留在沙漠中?”我暗喜,博润可真是要面子,非要找些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才肯放手。
“是的,从现在起你自由了。”说着,他转过身步履沉重地走出了帐篷。
总算拨开云雾见青天了,我现在应该去看看艾隽永,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我们的血没有白流。
钻出被子,好冷啊。
龙雪龙脱下镶着白色毛领的披风披在我身上:“他就在自己的帐篷里,我们一起去看他。”
他的披风上带着淡淡的香味,柔软的狐狸毛围着我的脖子非常温暖,真是个又美又好的可人儿啊。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表情太花痴,凌翔过来拍拍我的肩:“你千万不要爱上我老婆,他已经有我了。而且你们两个都是当人家老婆的,就算在一起也做不了什么事。”
哼,有什么了不起?我也已经有艾隽永了。
懒得和他抬杠,我要省下力气去和艾隽永聊天。
艾隽永躺在床上,微皱着眉头,嘴唇苍白,看起来真是好可怜。我全然不顾身边有人,跑过去在他嘴唇上亲了又亲,希望能够让它红润起来。好像的确有效果,艾隽永不但嘴唇有了点血色,连脸都红起来。
“菜菜……”
“你还痛不痛?”
“本来不怎么痛,不过现在你压在我伤口上,实在是好痛……”
“……”挪开身体:“放心好了,凌翔的药那么神奇,一定能很快把你治好。”
“嗯,你呢?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把衣服解开,给他看我的小小伤口,他满脸心疼。凌翔再也受不了我们旁若无人的卿卿我我,很不解风情地破坏我们:“喂,我们可是很忙的,你们还有没有事要帮忙?如果没有,我们可要走了。”
“啊?你们走了?你们不会就这样把我们扔在沙漠里吧?万一博润说话不算数又来找我们麻烦怎么办?你们带我们一起走好不好?”总觉得他们两个像是无所不能似的,有他们在我就会比较放心。
“艾隽永伤得重,不能舟车劳顿。这样吧,我们带你们出边境,然后你们自己找地方养伤。”龙雪龙说着又递给我一封盖了蜡印的信:“把这个交给皇上,他自然就不会难为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