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和子缓缓地在樱树环抱的红砖道上闲踱着,一边欣赏着满天飞舞的花瓣。早春的天气还有点冷,她下意识地缩缩脖子,并拉紧了衣领。
“岛山小姐。”
身后传来的低沉男声,教她吃了一惊,可是同时,她也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回过头,她看见他——那个行动不便的陌生人。
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什么她几个小时内连碰见他三次?她不想妄加揣测,也不想做太多的联想,毕竟巧合的事情在这世界上还是很多的。
只是一见到他,她突然心跳加速,脑子里想起刚才助导说的,那些话。
陨石就掉在她身边?他是陨石吗?哈哈……她又为自己的念头觉得好笑。
理智型的她,居然会有这么好笑的想法,而且她还不是那种十七、八岁的怀春少女呢!
“你好。”她点头微笑,“你……怎么知道我是……”
“你忘了在电梯前的事了吗?”他笑答:“那位小姐不是这么称呼你的?”
“噢……”她恍然。
他一笑,“就算没听到,以岛山小姐的知名度,我怎可能不知道你是谁?”
她讷讷地,没说什么。
“你工作结束了?”他问。
“嗯。”她望着他,“你也是吗?”
他勾起唇角,露出他性感迷人的一笑,“算是吧!”
看着他的模样,希和子想起在美国大联盟打球的日籍选手——铃木一朗,他的模样跟铃木选手还真是有点像,只不过他的样子比铃木选手还要狂野一点点。
他那有型有款的胡渣,让他看起来有一种诱人的颓废,却一点都不觉邋遢。
突然,他仰头看着飘飞如雪花的花瓣,喟叹着:“好美……”
“是呀!”对于他也能欣赏并喜欢这样的景致,她心里有一种遇到同好的快慰。
不知怎地,他俊朗的脸上蓦地掩上一抹愁色,像是这美景教他忽地想起什么似的。
“这么美的景色有时会让人觉得好悲哀……”他喃喃地说道。
她微怔,疑惑地望着他。
他想起什么?她忽然好想问他,可是她觉得,不该对一个陌生人提出那样的问题。
愁眉一层,他旋即又露出淡淡的、充满着男性魅力的笑容,“你要回家了?”
她一愣,“呃……是啊!”奇怪了,这个陌生人这么问她是什么意思?接下来他是不是想邀她去小酌啊?
如果真被她猜到,那他岂不可能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猎艳高手?
“你下班后都没有什么消遣?”他若无其事地问。
“休息就是我最好的消遣。”她有点防备地答道。
他似乎感觉到她的防备,勾起了一记浅浅的微笑,试图缓和她心底的戒慎恐惧。
睇着他的笑容,希和子心里又一悸。该死!这个男人笑起来怎么那么好看?
要是他再差一点、难看一点、讨厌一点,她就能马上掉头走了。
“连约会都不要?”他意图探她的口风,以得知她是否连交往的男人都没有。
她的眉心渐渐地皱起,“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她讨厌借机搭讪的男人,要不是他让她的心不安宁,她绝对转身就走。
他睇出她眼底的敌意,也见识到她娇悍的一面。
也许他不该犯了她的大忌、也许他对她的态度得迂回一点、也许他不该一天出现在她的面前三次……
当然,之前的两次都是巧合,不是他有心安排。只有这一次,他是故意等她的……
“我没有恶意。”他说。
希和子充满戒心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他,心里虽说有点懊恼失望,眼睛却还舍不得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这男人真是要命的好看、要命的吸引人!
幸好他跛脚,要是他四肢健全,那简直是全天下女人的危机!
“再见!”她觉得她不该跟一个,似乎有意对她搭讪的陌生男人,在这儿耗下去。
背过身,她快步地急欲离去。
“岛山小姐!”他唤住她。
她想装作没听见的继续往前走,可是不知怎地,她居然停下了脚步——
回过头,她有点懊恼地望着他。
他那饱满的唇片,轻轻向两侧拉出一道优美而迷人的弧线,“我们还会再见面。”
希和子一怔,没有搭腔地转身而去。
还会再见面?他凭什么那么说?
他身上充满着一种强人的自信,眉宇之间是足以点亮整个夜空的耀眼光芒——他就像是天上的星辰,最亮的那一颗……他的行动不便,并没有令他的光芒顿减,而他也没因他的缺憾而显得自怜艾、畏畏怯怯。
他那强人的气质,她曾在一个人身上看过,那就是公司的大老板——德川安伸。
他有德川先生那种强人气质,而且他还年轻,等历练个几年,难保不会比德川先生更强、更悍。
她发现自己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吸引着,而在他吸引着她的同时,他的存在也给了她压力及恐慌。
她快步离去,可是她感觉他的视线还继续烧烙在她背上。
☆☆☆
雅刀一进门,就接到他父亲德川安伸的电话。
回来后,他住进了这栋面海的高级住宅大楼的顶楼,并没有选择和父亲及继母同住。
父亲是在他母亲过世后很多年,才娶了继母,而且并没有跟继母生下一儿半女;据父亲的说法是,继承人只要有一个就够了,他不希望将来为了德川家的“正统问题”伤透脑筋。
雅刀并不是不喜欢继母,事实上,继母是个非常传统、善良的好女人,就像他死去的母亲一样。
他比较无法释怀的,是一样传统而善良的两个女人,为什么会有着迥然不同的命运。
他父亲年轻时为了事业而冷落了母亲,直到她病逝前,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陪在她身边。虽然他也爱她,可是在爱情与事业之间,他还是选择了事业。
当然,雅刀知道父亲也有不得已的苦处,毕竟身为德川家的后代,他是不愿也不能一辈子没没无名的。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为了事业名声,他没有办法将时间拨给独守空闺的母亲。
尽管他母亲并没有在他面前埋怨过父亲半句,但从她忧郁的眼神中,他还是感觉到她的悲哀、无奈。
嫁给他父亲之前,他母亲就知道自己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她知道这个男人有着强烈的企图心,绝不甘于平凡一生。
“我没有后悔嫁给你父亲,他是一个不平凡的男人。”他母亲总是笑着这么说,即使她的笑容中带着一丝惆怅。
他恨父亲吗?不,其实谈不上恨,顶多是有点怨。
一方面,他景仰父亲;另一方面,他又怨父亲在母亲最需要爱的时候,汲汲营营于事业。
他想表现得比父亲出色,但不想像他那样,冷落了自己的女人。如果有朝一日,他碰上了一个心爱的女人,他会给她最完整的爱及关怀。
“你今天到公司去啦?”德川安伸在电话那端淡淡问着。
“嗯。”他应着。
“都顺利吧?”
“我只是去溜一圈,还没有正式进到办公室。”他说。
很快地,德川安伸就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话,父子俩陷入了一阵沉默。
他们本来就没话可说,因为雅刀初中一毕业就出去念书,之后也一直留在美国,而德川安伸也不曾到美国看他,反倒是他继母还一年去看他两趟。
沉吟片刻,德川安伸又说:“你小妈要你找时间回来吃顿饭。”
“噢……”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索性闷闷应着。
“唔……”德川安伸又顿了顿,终于决定结束他与儿子的对话,“就这样,没事了。”
“噢。”他淡淡地应道。
德川安伸先收了线,而电话这头的雅刀,还怔怔地拿着电话筒。
十秒钟后,他意识到父亲已经挂了电话,这才搁下话筒。
他将自己局大的身躯沉人沙发中,发出了疲倦、沉郁的叹息。
☆☆☆
翌日,希和子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踱着悠然的脚步。
仰头凝望着嫣红的樱花,她不知不觉地竟想起昨天他脸上那忧郁的神情。
她不该想着一个陌生男人,但他的声音、形影却深深地烧烙在她心上。
我们还会再见面。
当她听见他这句话后,居然着魔地期待起再一次的见面,即使她并不真的认为他们还能再见面。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一方面对他的存在感到惶惑,一方面却又渴望着他的出现。
这种奇怪的感觉,她是第一次有。
他真的还会再出现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她面前,一次又一次?是巧合,还是有意?
如果是巧合,那代表着什么?假若是有意,代表的又会是什么?
她期待着他的出现吗?为什么呢?她不是对他存着相当程度的戒心吗?
她根本不清楚他的来历,甚至不知道他的接近,是否存着某种企图?毕竟她是知名的公众人物,认识她的人实在不少。
他接近她的念头纯粹吗?还是像之前企图接近她的男人一样,都抱着某种程度的目的?
他的模样、他的声音、他的眼神都让她觉得心乱,她不知道自己再见到他时,还能不能保持着不为所动的冷静态度……
低下头,她闷闷地沉思着。
“岛山小姐。”突然,她的身后传来她莫名期待的声音。
她没有怀疑地回过头去,果然见到了那张纠缠了她一天一夜的脸庞。
“我们又见面了。”雅刀勾起一抹成熟而迷人的微笑。
其实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半个小时了,原因无他,就为见她。
希和子一怔,心里交杂着复杂的情绪。
她想见的他出现了,可是当他出现,她心里的不安又激增了。
他在这儿等她?这个问题在她脑子里缠绕着。
她从来不预设自己喜欢的男性形象该是怎样,但当她第一眼看见他时,她就清楚地知道,他是她喜欢的那一型。
真糟糕,她不该对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男人动心。
为了掩饰自己的忐忑,她佯装一副冷漠高傲的模样。“你很闲吗?”
他微怔,不在乎地一笑,“那要看是什么时候。”
希和子睇着他,有点不知所措。
要不是她装得够冷静,铁定已经露出一副心慌意乱的模样。
凝视着她故作冷傲的丽颜,他心里一阵暗笑。
不管她装得多冷淡、多镇定,她那颊上的绯红及眼底的慌张,都已经泄露了她的心迹。
她并没有电视上看起来那么冷静沉稳,主播台下的她就像个涉世未深的年轻女孩。
由此而知,她的生活单调、平淡,只要下了台、卸了妆,她就只是个寻常女人。
他可以猜想,私底下的她,几乎不跟别人打交道,而且下了班后,她不会去任何地方,除了家。
她或许跟家人同住,但独居的可能性也很高。
她的生活相当严谨,不容许自己有一丁点的小错失;她的朋友不多,甚至是惯于独来独往的。
单是跟她照面两次,他已经可以大略地观察出她私底下的模样了。
他是个敏锐的人,通常在第一次与人见面时,就可以摸清对方的底细。他想,她应该也逃不出自己的眼睛。
她对他的出现显得心慌,为什么?
也许……这就是他接下来要探究的事情。
“你不喜欢见到我?”他以直接的言语试探她。
她一怔,不禁蹙起了眉头。“我……”她想看见他,但是见到他让她觉得好慌、好怕。
“你的眼睛在说你好怕。”他说。
她挑挑眉心,倔强而不满地道:“我为什么要怕你?”
“这个问题应该由你来告诉我。”他一笑。
她望着他,却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他看穿了她,他知道她在怕、知道她心乱如麻,他……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她不晓得自己该如何是好,唯一想到的就是逃避。
转过身,她急忙地想要离去——
“岛山小姐……”他拉住她,神情还是平静自若。
“你做什么?”她回头瞪着他,“别缠着我。”她压低了声音说。
他松开手,“我只是想跟你认识。”
她瞠瞪着他,“我没有兴趣认识新朋友。”这是真心话,可是指的应该不是他。
“我不觉得。”他依旧潇洒地笑笑。
“你……”她紧张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懂什么?!”
他抿唇一笑,“我以为将伞借给陌生人的你,应该是很喜欢交朋友的。”
希和子陡地一震,突然之间恍然大悟。
难道他一直缠着她不放,是因为她将伞借给了他?他以为她将伞借他,是为了跟他认识,进而发展关系?
才不是这样的呢!在他还没回过头之前,她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她对他没有任何企图。
她猜想,以他的模样,一定曾有不少女人以任何理由企图接近他,即使他行动不便。
他是这么看她的吗?他以为她是想借机接近他的女人之一吗?
“我对你没有其他意思。”她有点气恼地说,“我只是觉得……”
她打住了。觉得什么?觉得行动不便的他值得同情?不,这世界上比他更需要同情的人多如繁星,就算他行动不便,他还是拥有了上天太多太多的眷顾。
那么,她是因为什么原因将伞递给他呢?
绝不是因为他的容貌,因为在她将伞递到他手里前,她根本不知道他的样子。
是什么原因让她将伞递给不认识的他?以她的个性,她并不容易跟陌生人开始一段关系,但是他——
她到底是怎么了?
听到她说,她对他并没有什么意思时,他心里是有点失望的。
当然,他也不奢望像她这么拘谨的女人,会对一个陌生男人有感觉,但至少他希望她有想跟他认识,甚至是来往的想法。
他对自己向来深具信心,他相信极少有女人会不为他心动。
像昨天那种情形,要是在正常状况下——也就是他行动方便时,他保证会有堆女人抢着帮他打伞。
可是就因为他恰好“行动不便”,那些不明就里的女人就望而却步了。
只有她毫不在意,善良又温柔地递上了伞。
在电梯里时也是这样,不知道他身份的人不管先来后到的要求他退出电梯,只有她不仗势欺人。
这样的她,让他因此着迷,而他以为她对他应该是有一点感觉的。
他高估了自己吗?在众多女人之中,就只有她不着他的道吗?
“看来我并不像我想像中那么的受欢迎。”他自嘲。
希和子蹙着眉,闷声不响。
不,他是个相当有魅力的男性,就算他行动并不方便,还是能迷倒不少女人。
她并没有因为他的行动不便,而急着跟他保持距离,只是他的出现及存在,让心湖一直平静无波的她,感到焦躁不安。
她不认为自己是个凭感觉做事的人,身为——个专业的主播,她一向是理智且冷静的,但是他却教她心湖沸腾,无法安宁。
她怕他,怕他再继续地靠近她,怕自己的冷静自持,终究不敌他迷人的微笑及独特的男性魅力。
“抱歉,我让你不愉快了。”他绅士地一欠。
她好想对他说,她并不是那种意思,但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句都吐不出来。
她不安且懊恼地望着他,湿润樱红的唇片不断歙动着。
雅刀望着她,“我绝不是死皮赖脸的男人,不过,我们还是会再见面。”
“咦?”她一怔。
“后会有期。”他朝她一欠,微跛地掠过了她。
“岛山小姐。”当她还望着他的背影发怔时,身后传来了藤本洋子的声音。
她回头,“什么事?”
藤本洋子挑挑眉,不以为然地睇着渐行渐远的雅刀。“他不是电梯里那个跛脚的男人?”
希和子没有搭腔,只是微愠的觑着她。
她讨厌藤本洋子那种轻蔑的语气。跛脚又怎样?跛脚就会减低一个人活着的价值吗?
藤本洋子没有察觉到她脸上的神情,续道:“他长得真是好看,只可惜……是没有十全十美的。”
希和子不否认她这句话,不过她不喜欢她用那种语气谈论他。
“他刚才为什么跟你说话?”藤本洋子好奇地问。
“没什么,”她淡淡地道,“恰好碰上了。”
藤本洋子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小心点,你可是知名女主播,想借机跟你搭上关系的男人可多得是。”
表面上,她像是在恭维希和子;实际上,却是充满了尖锐的妒意。
希和子睇了她一记,“不是每个人都怀着心机。”这句话,她是存心回敬藤本洋子的。
藤本洋子也不傻,当然听得出个中含义。
她挑挑细心描绘过的柳眉,酸酸地道:“听起来,你好像还挺欣赏他的。”
“也许。”她撇唇一笑。
喜不喜欢他是一回事,她只是想帮他出口气。
跛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难道跛脚的男人就连追求女人的机会都该被抹杀?
虽然她还不了解他,但她见过更多四肢健全,却专干些不入流勾当的男人;不管如何,希和子都认为藤本洋子不该这么说他,更何况她根本就不认识他。
也许藤本洋子并不是真的要奚落他,而是想借着他的缺陷损损被他缠上的她。
希和子只是对陌生人的接近感到不安,却不是因为他的不完美而心存歧视。就算她没有更深入认识他的打算,她也不希望听见藤本洋子用这种口气提起他。
“像岛山小姐这么棒的女性,应该是看不上那种男人吧?”藤本洋子撇撇唇角,笑得有点嘲谑。
“感情的事很难说。”她故意这么说。
觑见她自若的笑容,藤本洋子不禁懊恼。
她斜挑着眉心,哼笑着:“想不到看起来这么理性的岛山小姐,也会说出这种感情用事的话。”
希和子虽然不欣赏她,但也不到恨之入骨的地步。人以和为贵,她不打算继续跟她唇枪舌剑下去。
“你最近好像整天都在公司里。”她闲闲地问。
藤本洋子播报的是午间新闻,通常在这个时候,她都已经离开电视台了。可是不知为何,近来她总是全天候的在公司里“待命”。
藤本洋子轻哼一记,“我的‘标准’不像岛山小姐你那么松。”
她微怔,不解地望着她。
藤本洋子拨拢着额前的发丝,一脸激进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新老板快来了。”
听她这么说,希和子立刻明白她为什么整天待在公司了。原来她等的是新老板,也就是德川总裁的独生子——德川雅刀。
藤本洋子是个积极到几乎是不择手段的女人,她每天心心念念的就是坐上晚间时段的主播台,取代希和子的地位。
她汲汲营营地找寻跳板,只要攀上了新老板,取代希和子的愿望就指日可待了。
“我先走一步了。”藤本洋子睨了她一眼,讽刺地道,“岛山小姐,其实那个跛脚男还挺配你的。”话罢,她抢先一步往电视台的门口走去。
希和子不想树敌,但树大招风,她还是因为自己的成就,“造就”了许多像藤本洋子这样的对手。
藤本洋子是个美丽而积极的女人,在某一方面来说,希和子敬佩她的积极。
但她并不认同藤本洋子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牺牲一切,包括名誉及身体的作法。
名声及成就总有过去的一天,终有一日,她也必须从主播台上退下来。不过,她希望自己来得清清白白、退得千干净净,没有任何不堪、污点。
望着藤本洋子窈窕婀娜的背影,她无所谓也无奈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