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寒芝一听就明白了,心里叹了又叹,一口气越叹越长。
恐怕在丈夫心里,一干护卫大叔们的武艺也仅够用在对付一般贼人匪徒,即便按部就班练个十几二十年,遇上真正的武林高手也挡不了几招。
加上大庄的武人们武艺高低有别,所以学起这种不重内力、完全以力气和敏捷见长的速成招式才能收到最大效益。
丈夫性情偏邪,会教使这种邪门速成招,她很能理解,却不知怎么跟段大叔解释……欸,结果也仅能苦笑,然后能请段大叔多担待。
当晚她还是开口问了,问丈夫教点别的难道不好?
“那也要看他们有无慧根,天资不够硬往上爬,走火入魔更伤。”
“人定胜天,说不准就有人肯下苦功。”她不服气了。
“肯下苦功且能成者,我这双眼还辨不出吗?”他冷哼。
唔……意思就是大庄这群武人们资质全都很平庸是吗?
后天再怎么努力都扭转不过来对吗?
“不准你、你……”
不准你说大叔们坏话!
她原是要嚷嚷出来,临了却把话倒吞入腹。
她其实明白,他说的全是大实话,再诚实不过,从没想要眨低谁。
骂不出,所以觉得很气闷,她把脸撇了开。
“但他们人是很好的,比那些所谓的江湖正派更朴拙正直,以武会友,我以武与他们相会相交,从未看轻他们。”
她指责的话没嚷出,他却看出了,之后说的这话简直戳她心窝。
像似……曾在那些号称“正派”之人的手下吃过不少亏。
记得两人初次邂逅,他那时防备心极重,甚至是暴躁不安的,她不明白自己是否碰触到他的逆鳞,只隐约觉得他未被善待,外表也许完整,但痕迹已烙在心头。
不能步步进逼,润物无声方为上策,或者哪天他会想说给她听。
她低着头,自觉有愧般走近他,又去贪恋他肩背的厚实温暖,将脸贴上。
“若遇真正高手,也不用段护卫他们出手,我一个个打发掉就是。”
听他嘀咕出这么一句,她忍俊不禁就笑了,秀额蹭着他点点头。
“好,都让你打发。”
她温驯答道,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轻烙一吻,待要退开,腰肢已被箍了过去,一只巨掌大张虎口握住她的下巴,他趁势吻进她唇齿间,气势迫人。
当晚又是被翻红浪浪不停。
尽管很努力跟上了,有几度还是把红晕遍染的小脸埋入枕被间随他去折腾,羞得紧闭眸子,掩耳盗铃的招式一使再使,实在也没法子……唉。
之后来到夏、秋两季。
西海药山所产的生药很多都在夏末秋初时候开始采收,到秋天结束之前都是采收佳期,这段时候就是采药、收药,另一边还得顾上炮制工程,因此大庄百余户人口几乎全员动起,虽忙得不可开交,每一口呼吸吐纳都能嗅到丰饶气味,令人开心欢快的、代表能安稳过活且丰衣足食的气味。
这段时候伍寒芝时常进入药山山地,没上山的话就窝在炮制药场坐镇。
外边的生意往来若真有大小管事们拿捏不下的,她这个当家大小姐也得亲自出马转个几趟,几个脾气古怪的上家或下家真的只看她这张脸面,她不出面,啥都不好谈。
这段时日,丈夫一直随在她身边。
只要她离开大庄在外头跑,他就跟着。
伍寒芝不得不承认,有他相随,即便在深山野宿,心都是定的。
往常都是她担起守护之责,如今的她依然努力地守住大伙儿,见身边的人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她真心欢喜,但是在丈夫身旁,她时不时就想小鸟依人。
每每看到那猿背蜂腰的高大背影,她身子真都发软,蹭着蹭着就想贴靠过去,他是比她强悍无数倍的人,强悍地护卫她,给她依靠,而她多想照看好他,待他很好很好,让他真正窝下来。
只是她想,可能离“真正窝下”还需要一些时候吧。
深山野宿的某一晚,她从睡梦中张开朦眬双眸,觑见他伫立在月光下,当时那五官面庞如凝着一层银霜,仿佛是狼嚎的声音或远或近传来,还有各种不知名的兽啼鸟叫虫鸣,他着迷般听着,听得入神,那神态是她相当陌生的……
也许心里有些底了,所以当冬藏的活儿告一段落,丈夫跟她开口,说要出一趟门,归期不定,她内心并没有太惊慌。
他会回来的。她知道。
他亲口应允过,不会不告而别、不会一走了之,所以一定会回来。
她也说过,两人就是成了亲、好在一块儿,不该有谁拘着谁。
所以她任他离开。
并在娘亲、菀妹、伍家堂里以及大庄里的众人问起他的行踪时,帮他圆谎,说是自己遣他跑一趟远门,得他出面才能办妥,要好些时日才能返回。
会回来的。她每天都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
她既相信他,就信他到底。
除年少时随娘亲在玉镜山庄度过那惨淡的几年,邬雪歌从来不知自己能在同一个地方待那么长时日。
进到西海药山,盘桓未去,算算竟都一年有余。
这里的人实在太“诡谲”,几次欲走还留,留下一次、二次、三次……留到最后他真都懒了,愈益发懒,这种“住下就挪不开”的风气他听大庄的老人们边抽旱烟边笑谈过,当时内心颇嗤之以鼻,未料啊……
这次离开主要是为了冲关。
他寻常的内劲修练又逼至另一层界,需一举突破方能更上一层楼,只是若一直待在西海大庄、待在伍家堂,茶来伸手饭来张口,醉生梦死的日子实在太滋润,别说入定冲关了,光听“闭关”二字他都觉自己可怜。
离了西海药山,他随迁移过冬的兽群往南边走。
兽群气息与他相通,自成一个无形的气场,对他的冲关具大效用。
于是一路南行,隆冬即将过去的这一日,他冲关大成,出关后仍混在兽群里,像个逐水草与向阳暖地而居的牧人。
这时节,野原上的草海尽管呈雕零之象,仍是有足够草料供给野牛和野鹿群啃食。他席地盘坐,伸指摩挲着兽毛,母鹿带着几头小鹿温驯地蹭过来,一头小鹿挤不到前头,于是不断拿鼻头和颊面磨蹭他的肩背。
那瞬间,胸口当真重重扯了一下,疼得他蹙眉。
他像似忽略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
突然,相隔着一弯河面,不远处的对岸野原出现一名身形魁梧的汉子。
那人的气息与寻常人不同,邬雪歌却不觉陌生,很像妻子手中那串驯兽铜铃上的气味,都是属于兽族人才有的气息。
他缓缓站起,目光深炯。
隔着河面和草坡,他极佳的目力依旧能看到对方蓝色的眼睛,兽族人发色不一,瞳色却都是深深浅浅的蓝。
然后是一群羊只咩咩叫腾地爬下草坡,低头在那人脚边蹭来蹭去,跟着又忙着啃草饮水,而跟在羊群后面奔下草坡的是一双娃娃。
娃娃一男一女,约莫六、七岁模样,发色偏深,眸子却都蓝得湛亮。
那人同样瞬也不瞬注视他。
他没有进一步向前,更没有直接以轻功渡河去到对岸,因那人神情带着戒备。
此时,对面草坡坡棱上又出现一人,是一名女子。
那女子两手圈在嘴上张声叫唤,说是饭都做好、饼子也出炉了,天都快暗了,还带着孩子和羊只上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