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就知这小子是个狂的,冥教教主之位待决,不立点功上不了位啊,人家想拿下他打脸中原武林盟,十位有望成为教主的候选者围攻他一个,想拿他当香肉撕咬,他倒好,硬是顶着斡,战了三天三夜把十个内外兼修的冥教高手拖到气竭力尽,他自个儿也险些见阎王。呵呵呵,不过这笔营生做得起,他一个打十个,冥教可惨喽,连根拔起正是时候啊。
“虽然他这是无心插柳,也算帮了武林正道一个大忙,来而不往非礼也,咱也帮他一次吧,见他昏了还喊着你,就眺着老脸把你拎来啦。”一顿——
“什么姑娘?你问谁?唔……没瞧见什么同门小师姊啊,欸欸,当年这小子把玉镜山庄的同门全给打了,要不是师姊是个姑娘家,他八成要一块揍倒的,你还是自个儿问他吧。”
青袍老者自称是中原武林盟盟主。
伍寒芝随着老盟主大人飘啊飞的,只知约莫有小半个时辰,却不清楚赶了多远的路。
他们飞上一处建在山岩绝壁上的道观。
一路上老人不知是怕她无聊,抑或有意告之,几乎话题不断,全是他自顾自说着,她被动去听,心弦亦被牵扯拉动。
喉中涩然,最后很不争气地问出那样的话,说好要彻底了结的,却还是害怕去到他身边会见到别的女子与他相好。
但没想到映入眼中的是这般景象——
乱糟糟的褐红发,还是教人一眼难望的俊美五官,但面庞轮廓削瘦得厉害,眉骨、颧骨与下颚的棱角线条明显突出。
她从不晓得他肤色可以如此的白,不是白里透红的颜色,而是灰苍苍的,连唇瓣也是,血气褪去,惨白得教人触目惊心。
道观小房中除了一张小桌、两块蒲团和角落的脸盆架,没有多余摆设,见他面带死气躺在洗到泛白的席垫子上,她竟又心痛到双眸泛泪光。
不该这样。
他不应该死气沉沉躺在那里。
然后,当她听到那苍白双唇逸出自己的小名,她禁不住探手去碰他的脸。
大战过后,内力几已耗尽,但邬雪歌仅昏过去几个时辰,神识便勉强构回。
之后他被带到这座道观疗伤,两名道僮进进出出帮忙张罗,他都晓得。
此际之所以未醒,是因内息行气自行展开,闭关入定般大周天再小周天不断循环,修补损伤的心脉。
嘴里会念着妻子的小名,他自己却不知的。
但与围攻他的十名冥教高手对峙,将自己置之死地时,他脑海里浮现的是妻子的脸,一张隐忍着哭声、默默掉泪的脸,那让他十分痛苦,于是心中仿徨,不知自己究竟做得对不对……
回首来时路,飘零混乱的人生仅得她这一方净土,她是开在他心底的雪歌花,幽静温柔,如月光洒尘。
他舍不得她哭,却还是让她伤心难受。
舍不住放手,却依然对她无情转身。
“芝儿……”嗅觉灵动,一抹熟悉的雪松清香在鼻间轻飘,神识一凛,宛如入定的无形护壁陡然龟裂。
“芝儿!”手猛地挥抓,当真扣住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
邬雪歌蓦然张开双眼。
此时傍晚的霞光透过纸窗染进房里,房中略幽暗,他不及细看小手主人的五官模样,光瞥了眼女子淡淡的轮廓,人就懵了。
是掌中的小手开始扭动挣扎,他才如梦初醒般倏地坐起,蓝瞳瞠得大大的。
“芝……”张口欲唤,声音便哽住,因妻子高高隆起的腹部。
离开时,她两个多月的身孕尚未显怀,如今……等等!他记得临盆时候是在秋季,现下正是时候,她、她不好好待产,来这里干什么?!
伍寒芝抽回手,起身走到窗边垂首站着,调息了会儿才让嗓声持平——
“是盟主老前辈带我来的,他把你当年大闹比武场、以至于之后遭黑白两道紧追不放的事说了个大概,他说你这一次差不多是挑掉了冥教的根底,伤得甚重,性命垂危……虽不很清楚什么武林盟和冥教,不过既然能醒,应该慢慢就能好转……你好好保重。”
挺着肚子的她从席子上起身时,邬雪歌简直就想哀求她别动。
他两眼瞪得发直,见她临窗静伫,偏橘的天光透过纸窗落在她身上,将那张鹅蛋脸上的清美五官分出明暗,这么美……这么、这么的美,眉眸间却有淡淡孤寂之色,更令人挪不开眼,心脏缩紧。
没听到他回应,伍寒芝也不知自己在期望什么,霎时间只觉难堪。
她朝门的方向走去,尚未走近,一道黑影已掠至,将门挡住。
“你还想去哪里?”一动真气,邬雪歌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搅似。
伍寒芝抿着唇不语。
老实说她一时间也不知要去哪里,可能寻那位老前辈,请对方送她回西海大庄,也可能请道观行个方便,让她暂住一宿再走。
此时邬雪歌心里已把盟主老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祸害他一个还不够,把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儿也一并祸害,依他所见,最该除去的正是那位蝉联好几届不换人的武林盟盟主,而非什么冥教。
“你到底来干什么?”他都快咬牙切齿。
伍寒芝深吸口气问道:“你昏迷不醒时又为何要喊我名字?”
“我没有!”斩钉截铁地否认,惨青色的颊面忽现微红。等等!即便他一遍又一遍喊着妻子名字,没谁告知的话,妻子不可能知道,而唯一会把事情泄漏出去的,不是该死的老头子又会是谁!
“什么武林正道?江湖上哪来干净之人?你不要傻傻跟着人走,把你带去卖了你也跟吗?西海大庄怎么办?伍家堂怎么办?你、你肚子里还有孩子……”一遇上妻子的事他就没法镇定,没要骂她的,绝对没有,可话说到最后像在责备,体内气血翻腾得更急。
静了会儿,伍寒芝一直回避他的目光,慢幽幽道——
“若非事关于你,拿你作文章,我也不会跟人走的,更不会来到这里。”
邬雪歌一听又懵住,心跳得飞快,说不出话。
他到底有什么好,能被她喜爱上?!
又到底做了多少令她伤心的混帐事?!
“其实今日能见上一面也是好的。”她神情沉静,抿了抿唇。“我在想,是该写一封‘放夫书’给你作为凭证。你当初被招进伍家堂为婿,拜堂成亲时,礼节全做足了,来吃喜酒的大庄众人全成了见证,如今要走,是该把身分缕清,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正式和离之后,你也方便跟其他女子在一块儿,我这儿也会方便些,对彼此都好,往后若遇上在外行走的西海大庄的熟人,你也有个说词,这样较好些。”
见他杵在那儿不言语,伍寒芝深吸口气又道——
“我随盟主老前辈来得太急,没能备好一封‘放夫书’给你,嗯……道观这儿应该借得到笔墨朱泥,我等会儿就书写一封,捺指印为证。”
僵化到最后,邬雪歌觉得晕眩得厉害。
昏暗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他快要看不清楚眼前的人。
之前的分离已非常痛苦,没想到这次这种“缕清关系”的分离更加痛苦难当。
什么叫“他也方便跟其他女子在一块儿”?试问,他还能跟谁在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