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宫中出来之时,可巧听说明枫也于昨日进了京,为与辽国谈判之最终结果向朝廷复旨。
慕容雨便去会馆看望了他。
当他初见到明枫时,几乎吓了一跳,几个月不见,明枫已明显憔悴消瘦下去。最要命的,是整个人的精气神儿似乎消沉到了极点。即使见到慕容雨,仍是毫无喜悦之色,懒懒地打了个招呼便罢,与平日生龙活虎的样子判若两人。
“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慕容雨一坐下就皱眉问道。
“什么样?”明枫犹自不知。
慕容雨道:“你就不曾照照镜子吗?看看你自己都颓废成什么样儿了?为了什么事?还是什么人?”
“什么也不为。”明枫略显烦躁。
“为了银萝吧?”慕容雨一语中的。
“你少管我吧。”明枫饮了一口酒,“你不是也曾为了君碧幽而一天到晚板着张臭脸给别人看吗?”
“这么说的确是为了她啦?”慕容雨不在乎他的不善,反正他现在正春风得意,有佳人在怀,不怕被奚落以前的旧帐。“你最近又见过她了?”他继续问明枫。
明枫仍是饮了一口酒,这回却不说话了。
“恕我直言,你对她的身份看得太重了。她就是个辽人又如何,不过是个女孩子而已。在情字面前何来国籍之分?”慕容雨好心劝解。
“我所想没你所说的那么轻巧!”明枫霍的站了起来,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子,又坐了下去,隐忍着说道:“你知道我家连续三代是朝廷的武将,与辽人作战打交道已有数十年之久,不仅是百姓将士身受其害,就是我家也与他们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我上面原本还有两个哥哥的,全是在与辽人作战之时战死沙场。我从小听到的,都是父兄精忠报国的故事,我从小也只有一个信念:誓与辽人拼尽最后一滴血也决不投降放弃。现在,你要我与一个辽女相好……我,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慕容雨正色道:“不是我要你去与她好,你还没搞清楚,是你自己在心里已经有了她,却总是在抗拒自己的想法,结果越陷越深,不能自拔而已。”
“我不可能喜欢她的!不可能的!他们辽国,尤其是那些贵族,没有一个是好的!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她?你别瞎误导我了。哈哈,呵呵。”明枫的声音似哭似笑。笑过之后,他的神情更加委顿,迷茫着说道:“她走的那晚来找我,她一直在不停地问我为什么不说话。可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明知道以后还会在战场相见,明知道两国从此变得友好和睦只是一种妄想,我怎么可能真的若无其事说什么‘一路保重’?一句告别的话难道就对她真那么重要?她越问我,我就说不出来。最后,她终于哭着跑出去……”明枫一顿首:“是,我是很心痛,但我没办法。谁让她是个辽人,倘若她只是一个清州普通的女孩子,也许一切就不一样了。”
“如果事实真如你所想,她真是清州的女孩子,说不定你今生也未必会见到他!”君碧幽不知何时走来。立在他面前。“我早就看出她对你一往情深,而你却从不理会。你把女孩子的心看得太简单,太坚强,却不知你在伤人的时候也已经伤害了自己。”她轻轻叹着:“她所要的,不过是一句最简单的承诺而已,而你却吝于对她说出任何一个她想听到的字。战争,只是那些在国家中所谓最至高无上的一群昏聩发动的一次不用他们亲身参与,却由他们亲手操控的血腥游戏。你又何忍将这份沉重的罪责完全加诸在她这么一个如同百合花般纯洁善良的女孩肩上?只因为她有着那么一副被你视作暴戾的血统?还是一个令她生来具有、无法抛却的身份?你可知道,你的沉默与退却已经撕碎了一个最美好的心灵,而你的冷眼与挖讽更玷污了她最高贵的灵魂!我若是银萝,绝对不会再与你纠缠下去,因为你实在不值得一个像她那样美丽的女孩去珍惜敬爱!”她最后长叹道:“相爱之人,为何要给自己凭空制造那么多的艰难?多走一步,不就海阔天空了吗?”她说这话时眼睛看向慕容雨,明显在话中也暗指着他们两人之间的种种事情。
慕容雨了然的一笑,击掌道:“碧幽说得太好了!这篇言论简直可以入史书一撰!也真要庆幸你非银萝,否则我就要与明枫大打出手了!”
“少贫嘴了。”君碧幽嗔道:“咱们先走,让他一个人静下心好好想想,或许他自己会悟到什么,反而比咱们这样浪费口舌好得多。”
“有道理!”慕容雨挽着君碧幽潇洒而去。
明枫独坐院中,表情凄然无语。次日,明枫应召入宫,在那里再度碰到慕容雨。慕容雨并未刻意的看他,只与皇上开怀谈笑着,但这反而让明枫更加不自在。似乎那笑声中有某种难以言明的深意与他有关。
“不知万岁召臣来有何旨意?清州那边还需要臣赶回去。”明枫与皇帝的关系只是君臣之间,远没有慕容雨那般放肆无拘。
皇帝笑道:“最近清州局势稳定,全赖你和明老将军忠心护国,朕甚感宽慰,日内便会有旨意下发嘉奖。但现在朕还有另一件事等你去办。”
“请皇上吩咐。”明枫躬着身,头也不抬。
皇帝依旧笑得和蔼可亲,从身边拿过一张纸,道:“昨天辽国有信使前来,说是他们辽主的三公主即日将与诘莫利亲王的儿子成亲,希望我方能派一名使臣参加婚宴以表天朝风范。正巧听慕容雨说你和他们三公主是旧识,又刚刚与他们谈判完,乃是最合适的人选,朕就决定此行派你去了,婚宴完毕你可直接返回清州,不必再回来缴旨了。”
明枫从始至终如根木桩般戳在原地一动不动,待皇帝把话说完,他依旧木木地站在那里,身子俯得更低,几乎看不到整张脸,然后就听到他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三个字:“臣……遵旨。”
出了皇宫,慕容雨亲热地凑上前来,暧昧地笑道:“恭喜你啊,荣升钦差了,该称呼你一声‘钦差大人’了。”
“慕容雨!你什么意思?”明枫隐忍了半天的怒火终于可以宣泄出来了。
慕容雨眨眨眼:“既然你不在乎她,那她嫁不嫁人应该也与你无关才对。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你!”明枫怒急抓住他的衣领,如头快要发狂的豹子一般,暴躁得骇人。
慕容雨却仍敢和他直视:“你终于也受不了了是吗?你也知道心痛了是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什么?”明枫一愣,抓住他衣服的手松了开来。
慕容与狡黠地笑着:“她不是还没有成亲吗?你可以去把她抢回来啊。”
“抢?”明枫不知所措,“这怎么可以?她是……”
“她是辽人是吧?”慕容雨深感不满,“怎么你想了一整夜还是没从圈子里转出来?倘若你现在不去,过几日她就要成为别人的枕边人了,到时候就是你悔青了肠子也无济于事。”
明枫呆怔地看着他,眼前闪动的却全是清州那晚银萝那双含泪的眸子,以及那令人为之心碎的质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说出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不动也不说更容易伤害人?我只要你一句话,哪怕是最残忍的,我只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真的不能亲口说出来吗?我在怕什么?明枫踌躇着,矛盾着,痛苦着。
慕容雨在他耳边悄声又道:“去晚了她就要成为别人的人了。”
明枫一咬牙,坚决的神情如要面临一场艰苦的战斗一般,有着视死如归的驾势。
慕容雨笑了。他的心意已将达到。后面的就要看两人的缘分了。
辽都燕京。
在辽国的宫殿中,辽主正在宴请宾客,大殿上灯火通明,宾客如云。辽人的豪爽在此可见一斑。他们用酒樽、烤肉招待远方的贵客,而坐于众多客人首席的,便是从中原邻国而来的小将军明枫。
辽主仔细打量着明枫,豪迈地笑道:“早就听说明家父子英雄气概,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明小将军的面。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看不出明将军年纪轻轻,俊俏得像个女孩子,在战场上却是生龙活虎的一员猛将。一杆长枪从吓退我方多少兵马啊!哈哈哈!”
“那已是旧事,大王何需再提。”明枫沉着地答道。“既然我们两方已签署了和平协议,今后便要朝着友好的局面努力。兵戈战事但愿就此结束。”
“是是,本王失言了,罚酒罚酒!”辽主说着哈哈大笑着又饮干一杯酒。
明枫也举杯陪饮。然而,坐在这里,即使他的外表多么平静,内心却翻腾如火。来到这里已经三天,却没有机会见到银萝,她现在究竟在哪里?过得怎么样?他都无从知道。本以为在今天的宴会上会见到她,但她没有来。还要等多久呢?后天就是婚礼举行的日子了啊。难道她就没有听说自己的到来?还是因为自己当初伤她太深,以至于她真的不想再见他了?
悄悄离开宴会,独自一人在外面闲逛,有人轻拍了他一下,回头看,是慕容雨。这次来辽国,慕容雨和君碧幽都一起随行。明枫深知这是因为他们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暗中所做的保护。毕竟,要带一名即将与别人成亲的辽国公主回去,无论对两国的哪一边来说,都势必会引来一场轩然大波。而他们所面临的重重险阻,无疑也是难以预计得到的。有慕容雨和君碧幽这样两位高手在身边相助,实在是必需的。
“有消息了?”明枫眼睛一亮。
慕容雨点点头,“跟我来。”他俩轻轻绕过辽宫大殿,穿过层层禁地,一直潜深到辽宫深处。慕容雨指着前方对明枫道:“碧幽已经想办法支开侍卫。你只要从这里往前走,看到屋顶有尖塔的那一座就是了。”
“多谢。”明枫轻轻道别,独自一人继续往前走。寻到那座慕容雨所描绘的建筑物时,忽然发现自己已经紧张得手心都开始出汗。
在这里住着的的确是即待出嫁的辽国三公主银萝。此时从这里依稀可以听到前面的歌声人声,喧哗吵闹,但她无心去听,木讷的如一尊泥塑,呆坐在一张桌前,枯对着烛台油灯。
窗外人影一闪,一个人从外面跳了进来,银萝一惊,喝道:“何人无礼?”
从暗处走来一个人,轻压着声音,语气中净是忏悔:“银萝,是我。”
银萝如被雷击一般,浑身一震,她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遇到明枫。灯下相对如在梦中,但也只是片刻,银萝忽然冷冷笑道:“我还以为是刺客,原来是明将军。明将军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宴会在前面,这里是后宫。”
“银萝,我是来接你的。”明枫依旧低着声音。
“接我?”银萝一失神,而后再度冷笑:“明将军糊涂了吧?这里是大辽,我的国家,接我去哪里?就是离开,我也是要嫁到我叔父那里,自有我未来的丈夫和我丈夫家的人来接我,何用明将军操心?”
明枫的心口如被堵了一层棉絮,银萝的字字句句都刺得他心痛滴血。“我知道,我伤你太深。但求你能给我一个悔过的机会。随我回中原吧。”
银萝转过身,“若是当初在清州时你肯这样对我说,我一定会感动得热泪盈眶,放下一切跟着你。可是现在……我的心已经死了。我只想简简单单的做个辽国的公主,简简单单的嫁人,简简单单的过日子。”她的眼睛,透过红帐,似乎已看到自己今后的日子。“以前我总在幻想,将来自己会嫁一个英武的将军,或是学着你们中原人的样子,背剑走天涯,过着闯荡江湖的神仙岁月。但自从认识了你,我渐渐明白,那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想罢了,你我之间的鸿沟今生今世都无法跨越。你的本职是保卫清州和自己的疆土,而我又何尝不是?”她淡漠的语气中再也找不到以往的热情:“明将军请回吧,就当你我从未见过。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了。”
“银萝!”明枫痛苦地喊。
银萝高昂着头:“明将军若不肯走,我就只有叫人请您出去了,若是惊动外面的侍卫,与两国的国体颜面可不是什么好事。”
“好,我走!你,珍重——”明枫踉跄着又从窗口跃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听着脚步声音远去,银萝的眼底无声地流出两行热泪。
听到明枫讲述两人见面的经过,慕容雨安慰道:“也不能怪她绝情,是你无情在先伤了人家的心,她现在说两句狠话气你也在所难免。还有一天的时间,后天才是成亲大典,我们再想办法。”
明枫既不点头,也不说话,默默地坐着,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辽主请所有的来访宾客到演武场观看演武。其实也是想借机向各个邻国展示一下自己威武的军风。
当所有人都极力称赞辽国军队威武雄壮,乃天下难得一见之时,唯有明枫显得最心不在焉,不发一语。
辽主注意他好久了,对于他的沉默寡言理解成内心的不屑一顾,有些不满。便故作亲热道:“听说明将军神力惊人,曾在贵国皇帝面前力举过千斤铜鼎,还能奋拦惊马,有‘玉面金甲’之称,今日难得有幸能聚在一起,肯不肯赏脸为我军露一手做个示范?”
明枫本心实在不愿意下场表演,但碍于两国的关系刚刚有所好转,不便于因为一件小事而弄僵,只得答允:“那就只好为大王献丑了。”
他站起身,忽然一眼瞥见在演武场不远的地方坐着一群辽国皇宫的女眷,为首的是辽后,而她旁边之人竟然是银萝。白天见到她,眼神交错间似乎已没有了晚上的薄情,倒多了一份关切,明枫心中一热,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此时寒风凛冽,他立于校场中央,虽然只是一个随便的站姿,但身形屹立如树,顾盼之间已有大将风采,令人禁不住喝彩。
辽主成心挫他锐气,对身边的二太子耶律木合吩咐道:“叫几个人下场和明将军玩玩。”
耶律木合依令叫过七八个士兵,又找来一根长绳,由明枫和这些士兵分抓住两头然后一起使劲儿。
明枫将长绳绑在自己的腰间,任那些士兵如何奋力拉扯,便如老树盘根一般岿然不动。待到那些人脸色由红转青,由青变白,最后筋疲力尽之时,明枫立起一掌,喝声中劈下,硬将绳子生生切断,对面使劲儿的士兵一起摔了出去,四周顿时喝彩如潮。银萝的神色也缓和下来。
耶律木合走过来道:“明将军果然是名不虚传,只可惜当初在辽营见面,咱们没机会近身接触,趁着今日大家玩兴正浓,不如咱俩一起给大家表演一段如何?”
“二殿下想怎么玩?”明枫深知耶律木合对自己没什么好感,戒心甚高。
果然,就见耶律木合从身上拿出几柄飞刀,道:“我听说明将军轻功不错,否则当初只身闯辽营时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全身而退,不过到底没亲眼见过,很想见识一下。这里有几柄飞刀,一会儿我会派人在地上画一个圆圈,明将军就站在圈里接我发过来的飞刀,若是都能接到,便算你赢。”
“若我失手呢?”明枫问。
耶律木合呵呵笑道:“那就只能怪你自己技不如人了。”
这明摆着是在挑衅。银萝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欲过来劝阻,但看到四周的宾客和高台上一脸得意的父王,又坐了回去。
明枫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以为她并不是真的关心自己,心底一阵抽痛,恨声道:“好,就依你!”
圈子画好,也就有四五尺宽,明枫站于其中,稍稍迈步就会出去。但四周全是兴奋的眼神,没人注意这个游戏是否公平安全。
全场只有银萝一人紧张得几乎不敢看。
耶律木合站于几丈外,喊了一声:“明将军可要接好了啊!”然后如发强弩,刀若飞箭,流星一般直刺明枫面门。明枫既不能左右闪避,便只有凭借轻功以及巧妙的手法,当短刀飞于眼前咫尺间时,上身忽然似折了一样向后倒去,下半身的两条腿还直直地立在圈子中。飞刀“飕”的从身上飞过,落空了。四周又爆发出一片叫好声。
不待他喘息,耶律木合的第二、三刀又到了,明枫只又使出浑身解数再一次避过来刀。
银萝身旁的辽后看得兴起,对女儿道:“没想到中土人的武功这么有趣,这个明枫也真不简单,在这么小的圈子里能一再闪过你二哥发出的飞刀,怕是在咱们辽国内就找不到这样的人吧。”
尽管银萝昨天对明枫冷言冷语,但听到母亲夸奖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泛起一阵甜意,笑道:“是啊,难怪中原人总说山外有山,人上有人呢。让咱们辽国的人多见识见识今天这样的场面,也不至于总是眼高于顶,失之轻敌了。”
明枫此时在场上应付的越来越难,开始耶律木合还是一刀一刀的发,后来净是数刀并发,各有角度飞向,令他应付得十分艰难,好几次刀锋便是贴身而过。斜眼间看向银萝坐的地方,忽然发现她正与辽后亲密谈笑,顿时心凉了半截,一个失神,一把飞刀未接住,“扑”的正刺进他的左臂,全场一片哗然。辽主立刻命令停止演武,叫御医赶来为明枫诊治伤势。当御医扶着明枫走出场时,他再回头去看,对视上的是银萝一张苍白无色的脸。
夜间,明枫独自在休息屋中睡着,由于有心事,睡得并不沉,忽然感到有人推门进来,接着走到他的床前坐了下来。然后,有一滴水滴在他的脸上。他猛一睁眼,咫尺之前的是银萝泪水盈盈的双眸。
猛见他醒来,银萝吓了一跳,似想抽身离去,明枫急得一把抓住她,叫道:“别走!”
银萝终究未走,她用一只手拭着眼泪,其实是在遮挡自己此时复杂的表情。
明枫苦笑着:“我还以为你盼我死呢。”
“别瞎说。”银萝急急道。
“不恨我了吗?”明枫小心翼翼的问。
银萝轻叹着:“我从来也没有说恨过你啊。”
“明天,不要嫁人,好吗?”明枫的声音很低,却带着极强烈的请求与压迫,银萝转过脸去,“我说过,我也有我的职责,不能推卸。”
明枫满心的欢喜一下子又跌进深谷。“从今往后,你真的要独守高楼幽阁,幻想着在遥远的中原还有某个人在等待想念你吗?”
听不到银萝的回答,只听到低低的啜泣声。明枫心痛得抓紧她的手,不肯放开。
门声一响,又有人进来,明枫初以为是慕容雨或是君碧幽,待看到那人阴沉铁青的脸,才惊讶的发现进来的原来是耶律木合。
他依旧是白天的穿着,身上还佩着剑,站在屋中盯着两人,淡漠道:“三妹,你是快要出嫁的人了,就是关心明将军的伤势也不应该深夜探望吧?若被叔王家里的人知道了岂不要闹到天翻地覆?”
银萝一颤,但并没有起身,她勇敢地迎视著耶律木合刻薄的神情,“我只想再尽一份心意,请成全我们。”
“我若成全你们便是害了大辽。”耶律木合的声音中没有任何的色彩。“马上离开他,今晚之事我可以不向外面透露,否则,不只是你,明枫的命也保不住。”
“不用拿死来吓唬我。”明枫冷然道:“我这次来辽国,就是要带她走的,若走不成,我也没准备拿命回去。”
耶律木合呵呵笑着:“没想到一代英雄居然如此的儿女情长,说出这样没骨气的话,若是你父亲、你们的皇帝听到你这句话,恐怕要气死了。”
明枫道:“事在人为,便是今天他们在这里,我还是要这样说,若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保护不了自己喜欢的人,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可以留恋了。”
似被他的话所触动,耶律木合呆怔片刻,转而问银萝:“你呢?是不是也想说没了他就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银萝痛苦地说道:“二哥,这方面你是过来人,还问我做什么?”
“那好,我就成全你们!”耶律木合忽然抽出剑,恶狠狠道:“我就地处决了你们,回头再向父王母后请罪。我宁愿看着你们死,也不愿你们玷污我大辽的名声!”
“多谢二哥成全!”银萝含泪轻声回答。转身拥抱住明枫,“我这次回来后以为今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了,我以为我会慢慢忘记你,还做回原来那个不识愁滋味的三公主,可当我昨夜再见到你时才发现,原来你早已深埋在我心中,今生今世都不可能抹去,与其今后各自一个人痛苦地活下去,不如我们就做一对同命鸳鸯吧。”
明枫抚着她的秀发,哑声道:“不能同生,但求共死。”
两人相拥在一起,闭上双眼,等待着耶律木合长剑的落下。
忽然一阵笑声传来,“耶律兄,别再逗他们了,再这么凄凄惨惨下去就不好玩了。”
明枫大惊,与银萝同时抬头看去,没想到慕容雨和君碧幽竟一齐走进,笑容可掬地望着他们两个人,连耶律木合的脸上都露出了少见的微笑。
“这是怎么回事?”明枫茫然着问,似乎有什么事因他们而发生,但他们却不知道。
慕容雨笑着解释道:“你这个未来的大舅子在故意设局和你们开玩笑而已,不这样试不出你们俩人的真情。”
“二哥?”银萝也迷糊起来。
君碧幽道:“二皇子已经为我们准备了几乘快马,我们连夜离开大辽。”
“为什么会这样?”明枫还是不明白,楞楞的问耶律木合:“你肯放我们走了?难道你不怕辽主怪罪下来?或是惹恼了诘利莫王?”
耶律木合笑道:“那个老家伙不会作威作福太久的,我已经暗中调集了兵马,趁他筹备婚事之机以叛国之罪将他捉拿。但此时还在秘密筹划,不能被太多人知道。只好连你们也瞒了。”
“二哥,你真的肯放我们走了?”银萝傻傻地问。
耶律木合板起脸:“与其留一个形尸走肉般的妹妹在身边,还不如真当你死了,反正女大不中留,任你去吧。”他正色道:“明枫,倘若我知道你让我妹妹受了一丁点儿委屈,就是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嗯!”明枫郑重地点点头,将银萝的手握得更紧。
银萝含泪的眸子中噙着笑,这回的眼泪是幸福的,快乐的。
当旭日初升时,从辽国的草原上疾驰而来几匹飞马,马上人的衣衫飘摆,在朝霞下如沐阳光般耀眼夺目。
几匹马渐渐停了下来,慕容雨问道:“你们可是要回清州?”
明枫道:“是,我会将银萝正式介绍给父帅,望他首肯我们的事。”
慕容雨哈哈笑道:“若是他不肯也无妨,我去找皇上求来一道圣旨,赐你们完婚就是了。”
明枫神采飞扬,“那你们呢,又要去哪儿?”
慕容雨回望着君碧幽:“酒泉,那是碧幽一直向往的地方。”
“那我们就此分手吧,一路珍重!”马上之人互相道别之后,明枫与银萝先自联袂而去。
君碧幽微笑着望着他们的背影,感慨道:“他们所经历的其实要比我们难上许多啊。”
“可不论是他们还是我们,终究还是走在一起了。若是当故事讲,应该也算是个完美的结局了吧?”慕容雨笑着补充。
“千佛洞真的很壮观吗?”君碧幽畅想着。
“到了不就知道了?若你抽得开身,我甚至还想泛舟游一游东海之滨呢。”慕容雨的目光看得更远。
“东海之滨?”君碧幽遥想着那必定又会是一番怎样美丽出奇的景色,对于她这个长年生长在大漠的女子来说,实在是难以想象。
慕容雨洒脱地一指前方,“好了,且不管是千佛洞,还是东海滨,反正路在脚下,任我们游历,几十年的时间呢,一定可以达成不少心愿,不必急于一时。”
君碧幽曼笑着,“说得有理,那便走吧!”
草原上人影渐远,只留下一串爽朗开怀的笑声。随风飘得很远很远。而火红的太阳正慢慢升起,很快便将整个草原染成金红色。
人生不就便如这阳光一样?即使有光芒退却,黑暗来临的时候,但光明终究还是要重回人间的。只要信念永在,光明便会永存!
(全文完)
洁尘
2001年1月7日晚21时于涤尘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