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靠着山壁语气虽然冰冷却并不冷漠。
“什么?”自己刚醒来,有点迷糊。
“使剑。你的左手一定更厉害。”
“不会啊!我左手很笨拙,连筷子都不会拿。”
男人的眉头皱了皱:“那就是,你懂接断肢?那种医好就完全没影响的。”
“怎么会?小时候有次师傅生病叫我煎药我都会煎错。”
奇怪的男人,奇怪的问题。刚刚醒过来,全身痛得起都起不来,还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他果真是讨厌自己到极点了。
“那么,”男人的脸皱成一团:“你想退隐江湖?”
“我想退隐江湖!我怎么不知道?”
多情剑没补好,熄心也还没打败,我干嘛退隐江湖?
沉默!
沉默!
干嘛不说话,不说话身体更痛了。
对了,身体为什么会痛呢?
“你是白痴?”
“你才是。”
态度越来越恶劣,他一定再也不想和我相处下去了。
“那你为什么毫不犹豫就把手臂给砍了?”
为什么?还用得着问么?看见那孩子那么痛的样子,心里只是想如果一定要痛就让自己这个勉强多吃了几年饭的人来痛吧。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心里想的,那个男人却仿佛知道了。
很久以后,男人最后说了肯定句。
“我明白了,你是笨蛋!”
拜托!笨蛋和白痴有区别吗?一个蛋的区别?
==凡=间=独=家=制=作==
卧龙岗下卧龙镇,翻过卧龙岗就有个小小的城镇。
连下了三天的连绵大雨终于停止的时候,石青在卧龙镇里唯一一家客栈的天字四号房苏醒了过来。
迷迷糊糊的似乎和什么人进行了一场特别没有意义的谈话,谈话内容已经记不得了,石青也不想费神去想,他现在全副精神都在和自己疼痛的身体做斗争。
眼睛呆滞的看着自己光秃秃的右臂,类似“我的手真的没有了”这样的想法才终于进入石青的脑子里。
看了看四周,发现宋放就站在床边的窗户前面,背对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还好没被他丢下,虽然也许最大的理由是为了宋莲的解药。
口里觉得异常的干渴,石青转了转脑袋,看见床边的方凳上放了碗冒着热气的水。
伸出左手,心里正庆幸,幸好那个疯子没有叫他砍两条手臂,否则连水都没法喝了的时候,窗边的宋放突然转身一声厉喝:“你在干什么!”
声音之大直冲鼓膜,害得石青惊吓过度,硬把一碗滚烫的水打翻在唯一完好的手上。
没搞错吧!喝口水都犯法吗?这下可好了,两只手都没法用了。一条是永久性残疾,一条是暂时性功能丧失。
“你到底做什么啊?想把这只手也废了吗?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笨蛋。”
宋放边骂边迅速从床下端起个水盆,猛地把石青的手浸到里面。动作粗鲁,力气大得离谱,又让石青呻吟了一声。
这个人也疯了吗?
看着石青吃惊望着他的眼神,宋放才意识到自己的口气不合时宜。
他就那样端着水盆有点尴尬的说:“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身体状况非常糟糕,最好就不要乱动,瞧你笨手笨脚又把自己弄伤了。”
石青张大觜巴凝视着宋放,有点怀疑这个一口气和他说话超过了两句,而且每句话都超过十个字的人是个冒牌货。
“我口渴。”声音嘶哑简直就不像自己的。
又不是他想动,动起来全身更痛了。
宋放皱着眉头一副你果然是笨蛋的表情说:“我一个大活人站在那里,你干嘛不交。”
脑海里浮现出之前在沧州的时候拿着金创药被拒之门外的自己。
“果然是幻觉……”石青喃喃道,重新闭上了眼睛。
身体却被摇了摇:“喂,你不是想喝水吗?”
睁开眼,一碗清水已递到唇边。
“喝呀!怎么又不动了?”
石青眨眨眼睛,赶紧咕隆一声大大的喝了一口,喝得太急,呛得他一阵急咳。
还以为又要被骂,传进耳朵里的却是宋放悠悠的叹息。
“你就不能小心点吗!”
转身出了房门一会儿功夫又进来,宋放端了个盘子,上面放着碗白粥。
“饿了吧,你晕了三天三夜了。”
听他这么一说,石青的肚子就叫了叫,抬起手想端碗。宋放却一躲,自个儿在石青床边坐了下来。
“你这样子怎么吃?还是我来喂吧。”
两个人坐得极近,石青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仔细的看着宋放的脸。
男人眼睛中的温柔和怜惜绝对不是他的错觉,他想起小莲说的话,其实宋放真的是个很喜欢照顾人的人。突然觉得脸颊烫得起了火,吃到嘴里的东西不知道什么味道,身上的疼痛也不存在了。一口口把送到唇边的稀粥喝了下去,石青简直无法用自己的头脑思考到底一切在哪里出了错。
最后,宋放还不知从哪里拿出条手帕,擦了擦石青的嘴才终于离开了他的床头。
暗暗松了口气,石青缓解了干渴和饥饿,这才终于有机会开口顺畅的问:“你又是谁啊?”
宋放张大嘴巴吃惊的说:“你脑袋没坏吧?我是宋放啊。奇怪,大夫只是说手废了,没理由脑袋也废了吧。”
石青耳朵动了动,自然把宋放的喃喃自语听了进去。他苦笑一下说:“我当然知道你是宋放,只是……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让我很不习惯。”
宋放硬硬的道:“难道你希望我把你扔在那个乱坟场里?”
“也不是啦……”石青嘟哝着说。
只是也不用这么服侍我吧,害我以为自己神经错乱,这些话没说出口是因为他看到了宋放脸上泛起的尴尬的红晕。
忙转移话题道:“那我们现在在哪里啊?”
“卧龙镇。”
“小豆子,凌兄呢?他们怎么了?”石青问,之前的一幕清晰的回想了起来。
“小孩也受了伤,因为我要照顾你,就把他寄放在镇里的医馆了。至于凌天风,他回去了。”
“回去?”听到豆子还好,石青安心的同时又奇怪怎么凌天风就这么走了。
“是呀,回他的黄龙庄了。怎么?你想见他?”
看着宋放皱皱眉,石青吞吞口水不敢说自己的确挺想见他的,只好说:“他不是说要和我决斗……”
话音刚落,突然心中一省,有点落寞的说:“对了,我手臂没了,难怪他要回去。”
宋放靠着桌子说:“你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走吗?”
“想想你为什么失去手臂?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石青呆愣了一下方说:“难道是……”
“没错。”宋放说:“我想他是没脸见你了。”
没脸见自己吗?
石青觉得手臂断了的地方一阵火辣辣的痛。
人多为自己想其实一点错也没有。
凌天风是个嗜武如命的人,若是要他从此没法拿剑,他一定宁愿去死吧。
那么?自己呢?
石青看着自己的断臂,心里说不出是什么的滋味,自己的一生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值得去执著的事情,就算是这次想打败熄心为父亲争口气,最大的原因也是那可怜的自尊心。比起凌天风来,失去手臂,再也不能拿剑的是自己,也许真的是件好事吧。
只是想,不用宋放修多情,他也要离去了吧。就算是没有什么话说,也总觉得好像已经习惯了他在身边的日子。
晚上,早早的就被宋放按在床上睡觉,说是他失血过多要好好修养。石青有点奇怪的看着宋放搬了张椅子坐在他床边看着他,就问:“你怎么不回房睡觉?”
宋放说:“大夫说了,你这几天晚上恐怕还要发烧,我得守着你。”
石青听了就没再说什么,睡了过去。
夜里做梦,梦见了以前的情景。
追武不逃的时候,在漠北被他暗算,一个人被埋在沙子里躺了三天三夜。第四天他从沙子里爬出来,就这么一直爬一直爬,算他运气好,不远处有个绿洲,大难不死。在那段日子里,以为自己死了,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记得他的名字。
一个人受过很多很多的伤,却是第一次有个人在受伤的时候一直陪在身边。
醒过来,没有看见宋放,空空的椅子,冷清清。望着房间里浓重的黑暗,石青对自己说你应该知足了。
武人特有的灵敏耳力却听见屋顶的打斗。
一炷香的时间,满身血污的宋放走了进来。
“一群小贼,打不完,杀不死……”浓浓的不耐烦在他的嘴里几不可闻的咕哝着。
擦擦手,男人就这么走过来坐在椅子上,握起他在空气中逐渐冰凉的手。他依着床柱疲倦的睡了。
记起在梦里面,一直握着什么人的手,暖暖的,让人想哭。
原来自己是那么的想要有个人来关心,是那么的喜欢被人触摸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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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是天字四号的宋大爷吗?”
宋放抹抹额头的汗水,放下手里的菜刀,看着站在面前战战兢兢一副怕得要死的儒生打扮的人说:“有什么事吗?”
“那个……”
居然是这么个凶恶的人,我要被你害死了,那位不知名朋友。
“有什么事快说。”
“我……我,我找了老半天……没想到……”
居然在厨房,为什么客栈的客房却住着厨师呢?难道我以前吃的东西都是他弄出来的吗?
碰!可怜的人抖了一下,眼光死死的盯着在菜板上颤动的刀锋。
“到底什么事情?”
“那个……茅厕里有人找您。”
今个儿到底撞了什么邪,好好的上茅厕都会出问题。
看看,这人的眼睛都绿了,他一定不相信,认为我在耍弄他,要是气起来……
他会不会一气之下……
“茅厕?有人找我?”
僵硬的动动脖子,还是跑路吧。
脚开始偷偷往外移动。
“说清楚!”
“小可正在入厕,听到隔壁的男子一直喊救命。”
宋放以你是白痴的眼神瞄了他一眼,不耐烦的说:“就算有人在茅厕叫救命,又关我宋放什么事呢?”
“那人叫的是:宋放,救命!”
一口气说完。缓了缓心跳。抬头。
咦?人呢?空余案板上菜刀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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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想骂就骂吧。”一摇一晃的跟在宋放的背后,瞪着前方散发着别来惹我气息的宽阔背影,石青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心里嘀咕着,反正我也已经很惨了,被你骂一通也不会更惨。
经过几日的调养,虽然大夫说过他还不能下床,但是这日临近午膳,肚腹之间涨痛难忍,宋放搬进房间里的马桶也很不幸的装满秽物,四处找人也找不到,只好自力更生的去了趟茅厕。
原本打好主意悄悄来去,只要宋放不知道,也就不会有人在耳边啰嗦。天知道那家伙疯了似的态度阴阳大转变,害他几乎有点招架不住。
谁知道老天要了他石青一条手臂还不解气,非要弄得他脸面全丢,居然让他在茅厕把裤子掉进粪坑。
他不是笨蛋,只是残障人士而已。
每一个进来的人都看着他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就没一人伸出援手。尴尬到恨不得死掉的时候,想到的只有宋放。好容易盼来宋放,这家伙居然一点也不体谅他才被摧残的心灵与肉体,久违数日的铁板脸再度摆了出来。
讨厌就直说嘛,装什么好人!害他这几天以为自己在做梦,总那么不真实。
大约是看他断了条手臂同情他吧,时日久了自然是要烦的,谁愿意老照顾个废人呢,而且好死不死还是他仇人。
“笨蛋!”
前面的人冷冷的丢出一句。
“是!我是笨蛋。”石青自暴自弃的说。
“白痴!”
“是!我是天底下最白的白痴。”
“蠢猪!”
还说?太过分了吧!连站都站不稳了,还这么无情!
“傻瓜!”
“喂!宋放你别太过分!”石青道:“是人总有个限度!你别再侮辱我了。要是实在讨厌,你走好了。我不需要你照顾。我不过断了条手臂,人还没废呢!我知道你就是过意不去我帮你挡的那一剑,只要是人都不会见死不救!你不用特别感激!”
石青一阵激动,等嘶吼完了,右肩那残留的肩膀一痛,顿时人焉了似的一个跟头便往地上缩。
“才说了不要人照顾,现在怎么又这样?”随着冷冷的声音,一条坚实的臂膀揽住了他的腰,整个人落进了男人的怀里。
抬起眼睛看着他,心里觉得说不出的郁闷,几天前还快意江湖,现在……
“怎么?终于感觉到后悔啦!”讥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后悔?”石青呸了一声,傲然道:“走江湖的,那个不是把头提在手上玩儿。断条手臂而已!更何况,我是为了救人,有什么好后悔的。”
“人是我救的好不好,你就只会自己砍自己而已。”
“你……”
讽刺的话让石青的脸涨得通红。
宋放这人,脾气真是说不出的怪。你刚觉得他对你好了,他就想让你难过,你正觉得这人可恶到极点的时候,他又温柔起来。
宋放揽着他,让石青的身体依在他身上,边帮着石青掌握平衡,边低低的说了句:“我帮你才不是因为同情,是因为……”
话说了半句,却突然顿了顿,耳根一红,继续道:“你帮我挡的那一剑,我还没问你怎么会在那里?”
石青想起在瀑布看到的情况,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嘴硬着说:“我睡不着,瞎走来着,碍着你什么事情了?”
等了半晌,见宋放没说话,心里只觉得气氛险恶,慌忙找个话题开口说:“那你为了什么?”
“什么?”宋放仿佛陷入自己的思绪,突然听他一说,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说你不是为了同情,那是为了什么这么对我?”石青问出口心头一动,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是怕我死了,拉着小莲陪葬吧?反正我这样子再逼着你修多情也没意义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压根没在小莲身上下毒,所以你不用担心。”
言下之意,你讨厌就走吧,我也不稀罕你这铁板脸。心里这么想,身体却向宋放靠得更紧了。
宋放本是听着,倒真的吃了一惊。“什么?原来你没下毒。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就觉得这太不像你的为人了。”
石青一时听不明白他说的意思暗自想,什么叫不像我的为人?
但他看着宋放一脸惊讶,心上竟莫名其妙的一阵想笑,便得意的道:“没想到吧。那日我怂恿小莲用了一种草根做调料,那东西吃了会让人几天里全身发酸。只要是人,这个时候碰碰气海穴都会痛啦。”
宋放讽道:“果然是小孩玩的把戏。”
石青道:“就是这种小孩把戏骗得你团团转。”
宋放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伸手扶好因为笑起来又牵动伤口的石青道:“凌天风走的时候叫我转告你,那场决斗他输了。”
石青喔了一声,奇怪的问:“你干嘛又突然提起这件事?”
宋放没回答他,却又说:“他走的时候,告诉了我你和熊大伟与背后剑的恩怨。”
石青道:“我知道了。你一定以为我是个好色贪杯,是非不分的人吧!”
宋放没理他,自言自语的说:“原来骗人家老婆是为了让有情人终成眷属;救魔教教主是为了恩怨分明。”
提起这两件事情,石青自己是颇为得意的,当下笑着说:“那魔教教主,以前他帮过我,我自然要报恩,不过这人作恶多端,我和他公平决斗,一剑在天山把他给杀了,也算对得起良心。”
又说:“那陶定香最是好色,强迫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跟了他不说,家里竟然已经有了八个。我最恨这种不专情玩弄女人的男人了。下次叫我遇上他,非戳他几个窟窿。
“还有那个莲花门的白玉,说是武林正道,却是奸淫妇女,无恶不作。亏我把他当个大侠和他公平决斗,却被他暗算。要不是我机警,几乎没命。”
宋放插口道:“想必石少侠也是好好惩戒他了啰。”
石青得意的笑道:“那当然,江湖上谁惹了我石青,谁就没好果子吃。”
说得得意,全然忘了自己手臂已断的事情。
两人本是往楼上而行。宋放见他得意忘形,忍不住手一松。石青依着他的手臂行走,身体失了依靠,腰一软,尖叫一声就往后面倒。正呼糟糕,宋放却又在后面接住他。这一放一收,把石青吓得冷汗直冒。
惊魂未定,正想破口大骂,宋放却像全然没发生过这事,继续自言自语道:“原来你就是这样把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声弄得恶臭难闻,任谁戳你两刀都觉得自己是在行侠仗义。最后还傻傻地为个萍水相逢的小孩丢了拿剑的手臂。果然是笨蛋啊!”
石青在一旁最后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到最后,还是要被这家伙骂成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