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喔,我成功了!我应征上了啊!从明天开始,我就是‘Aqua’的助理了也!”
一把竭力压抑但难掩兴奋的甜美嗓音,似一把泛着阳光色泽的砂糖撒落下来,愉悦了所有听者的耳朵,没攫住一个该注意但不注意的男子的心思,反而勾来一个不该注意但却注意的恋慕眼神。
这声音,教独自坐在餐厅一角的涂季甫浑身一震。
他不会错认这教他魂牵梦萦的嗓音,他悄悄抬眼望去,目光穿透光线迷蒙的空间,投向声音来处。那角落并没有特别明亮,却因为有那女孩而辉煌。
她有张眉清目秀的娃娃脸,五官小巧标致,一头及肩柔发不烫不染,他最初注意到她,就是因为她一头在阳光中闪耀飞扬、朝气十足的墨黑发丝。
但他最喜欢她的眉眼,弓似的纤眉,露珠似的剔透美眸,干净的气质让人看了心旷神怡。她常笑,和人交谈时,未语先笑,红润的唇可爱地弯起来,美眸闪耀晶莹神采,那生动的表情,充满吸引人的亲和力——
她也就和他交谈过一次,总共不过十一个字,他至今念念不忘。
但是,他并不知道,原来公司帮他找到的新助理就是她?他惊讶地怦怦心跳,而她浑然不觉他的注目,还在兴高采烈地说话。她的嗓音像无忧的风铃,声声清脆,敲着他耳膜,敲动他心弦。
“你知道是谁通知我吗?是莫总经理亲自打电话来!他说是他们所有人都在忙,所以——”
“‘Aqua’?他们录取你了?”她对面的年轻男子显得很惊讶,甚至局促不安。
“是啊!我不是广告相关科系毕业,没想到他们愿意给我机会,我也很意外。真是太好了,我一直梦想进入广告业……”
似乎察觉了对面男子的冷淡,她收敛了雀跃,语气变得小心谨慎。
“你等了很久吗?对不起,我实在太兴奋了,忘了时间,不然这样,今晚这顿我请客,得到新工作的人本来就该请客嘛!”她甜甜地、讨好地笑。“对不起,你别生气,好不好?”
这样软声软语的央求倘若是对他说的,涂季甫怀疑自己有抵挡的能力,但她对面的男子——她男友,却是淡淡一笑。
“不必了,今天我生日嘛,说好了我请客的。也才等一个小时而已。”
重要的生日约会被遗忘,这反应会不会太无所谓了?望着男子的斯文脸庞,那神情不是体谅,而是心不在焉的冷淡,涂季甫忽地感觉不安。
但她浑然不觉。“对不起,最近我忙着找工作,没什么时间陪你,我保证往后不会了,我会改进,会好好弥补你——”
“元元……”男人迟疑地打断她。
“嗯?”粉唇含着温顺的微笑,杏眸专注地望着男友,她明亮的瞳心显得那样单纯,那样容易受伤——
想到男人冷淡的反应,涂季甫猛然为她担忧。
“……元元,我们分手吧。”
涂季甫震惊。他们要分手?太好了——但欢喜随即被罪恶感淹没,他怎么可以幸灾乐祸?他望向她,她杏眸睁得大大的,表情呆滞,显然吓呆了。
“为、为什么?”她惊愕得结巴。“你不是说真的……”
“我是说真的。”年轻男人搔搔头。“毕业后,我们都很忙,见面时间不多,不像以前那么有话聊,相处的感觉也变了,你不觉得我们冷淡很久了吗?”
“我知道,是因为我最近太忙——”
“不是的,唉,现在景气这么坏,我们俩工作都不稳定,你知道我事业心很强,在工作稳定前,我没心思去想其他,加上你也忙,我们感情变淡是当然的,不是你单方面的缘故。”
“那我们只要多拨点时间相处,就——”她急切的辩解被男友的摇头打断。
“对不起,元元,请你体谅我,我实在没办法兼顾感情和事业。现在我想把全部精神都放在工作,我们……先当朋友,好吗?”
“你不爱我了吗?”她凄然的眼色、伤心的问句,听得涂季甫心紧不舍。
“我当然还喜欢你,但是……”
接下来的话,涂季甫听不清。他并非有意偷听,但事情与她有关,他情不自禁地关心,他望着她低声下气地对男友说话,神情近乎哀恳。他猜她想挽回,她男友的响应不多,态度坚定,显然心意已决。
面对男友的坚持,她词穷了,俏脸失去轻快的神采,纤细的肩沮丧地垮落。她沉默了,放弃了,从坚守的感情撤退了。她凝视男友,幽幽美眸中没有怨怼,唯有不舍的伤感。
那眼神令涂季甫明白,她虽勉为其难地同意分手,却没有真正放下这份感情,她内心向往的,仍旧是同一个男人——察觉到心中那荒谬的期望,他猛地羞惭,不禁苦笑。
他在盼望什么?她和前男友分道扬镳后,会转而投入他怀抱?她眼中根本没有他这个人,那单薄的十一个字,不足以让她将他惦在心上。
然而只是这么一点奢侈的幻想——幻想她可能爱上他,已足够令他身体发烫,脸发烧,胸膛里感觉到一种幸福的激荡。
但此刻他没心思去胡思乱想,只是担心地望着她。她很难过吧?但她没哭,情绪还算镇定,维持分手的风度,她开始和前男友用餐,前男友似乎想冲淡尴尬的气氛,现在反倒滔滔不绝起来,还热络地劝她品尝菜肴。对于一个刚结束感情的人而言,他看来不但不伤心,反而轻松愉快得有点过分。
而她失魂落魄,听着前男友说话,平静地应对,甚至还能挤出一点笑,但笑得很勉强,有气无力。她顺应对方的殷勤,拨动菜肴,却一口也没吃。她清澈的眼睛静静的、执着地望着刚摆脱她的前男友,彷佛只要这么望着他,就能令他回心转意。
但他终究没有任何复合的表示。
于是她落寞地垂下眼睫,半晌,一颗凄楚的泪珠掉下,落在盘子里。
那滴渺小无声的泪,没有引起前男友的注意,却重击涂季甫胸膛。
她低着头,拿起皮包,哽咽道:“我先回去了——”她匆匆起身。
“元元!”男人唤她,但她没回头。
他犹豫着,似乎觉得让她独自冷静比较好,于是眼睁睁看她掩面奔出餐厅,并未追上去。
涂季甫立即抬手招来侍者。“结账。”
走出餐厅,才发现下雨了,细细的雨丝无声地飘落在黑夜里。
涂季甫打起伞,但前头娇小的身影没有。她没带伞吗?他以为她要回家,但她只是蹒跚地沿着大街走,茫无目的的背影像迷路的孩子,看得他难受。
他想将伞傍她,但该如何启齿?对她而言,他不过是个陌生人——他猜她还不知他是她的新上司——他能做什么?安慰她?太突兀了,恐怕会吓着她。也许他该表明身分?“你好,我是“Aqua”的总监,是你的上司……”然后该说什么?他口拙,想到要和暗恋的她说话,他紧张得手心冒汗、脑中空白,语言能力彻底当机。
不行,他不敢开口,害怕在她面前出丑。
那么他追她做什么?他不知道,只觉得不能任她伤心离去。他急切地追出来,仅仅因为她一滴泪水,他乱了方寸,进退失据,成了卤莽的傻瓜,他自嘲地苦笑。
无法安慰她,也不敢和她说话,至少能陪她一段路,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夜晚的街头游荡,于是用一种守护的心情,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默默地跟随。
宣元心浑然不知有人跟踪,也没留意自己往哪个方向走,甚至没发现在下雨,她只是拚命地想她和男友——不,是前男友的感情,是哪里出了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