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明白心里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舒服,但绯村还是决定微笑着抬头,“是啊,很抱歉只做了一周就又要你们招人来当厨师……”
“那个不是重点。”桔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以后,才发觉自己的行为让自己樱白色的美丽和服的袖子浸在了茶渍里,然而更加糟糕的却是——她竟然在他的面前把她粗鲁的本性表现了出来,“啊,那个,我是说,”她的声音低下去,“我们可以再招人!”
坐在她旁边的里绘听得瞠大了眼睛,恨不得冲过去掐住她的脖子问她,桔梗你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什么毛病?你到底是要留住这个男人还是希望他赶快走啊?
“啊啊,桔梗的意思是说,绯村先生你何必那么急着要走呢?今天的事情我们还没有好好感谢你哪,请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好好款待一下你才是。何况,这个年头,找工作怎么样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离开这里更加是个愚蠢的决定……”
“里绘。”
“何况没有任何一家用人的店铺会像我们这样,什么条件都不看就录用人的是吧,也没有我们这样的美女……”
“里绘!”桔梗拉了拉里绘的衣袖,“我想跟他单独谈谈可以吗?”
“啊?啊啊,那么,那么你们就好好谈一谈吧。”看见桔梗几乎是恳求的眼光,里绘心软下来,站起身往厨房走去。走了两步却突然转回身来一把抱住桔梗,“加油哦,桔梗。”
确定了里绘已经离开并且没有躲在厨房里以后,桔梗转回身来,张了张嘴最后却还是低下头来,“是真的要走吗?”
轻轻放下手里的茶杯,绯村一如既往地用笑眯了眼的表情看着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那笑容太深了,以至于难解的深意都隐藏在如同弯月一般的眼睛里,别人看不见,连他自己也都不知道。“本来,我也以为自己可以安安稳稳留在这里一段时间的,可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理解我工作的性质了,我就是不想再出现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才加入这个工作中的,但既然我的身份已经曝光,再住在这里的话,恐怕就不太方便……”
“为什么?”桔梗的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桌上的茶水渍,“你帮助了我们,为什么反而不方便住在这里了呢?”
“呃,”绯村反而一愣,半晌才轻轻地说,“你还不明白吗?吉野老板没有说错,能指证黑客的只有黑客。”遗憾一样的叹气慢慢溢出来,“我是一个黑客啊!”
“那又怎么样?”桔梗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
“怎么样?”绯村苦笑道,“既然我也是一个黑客,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猜忌,还是……”
“但首先你还是人吧?”桔梗怒气冲冲的,“你也要吃饭睡觉上厕所啊,别人要猜忌那就让他们猜忌去好了,因为就算你不是黑客,那群喜欢猜忌的人一样会猜忌的啊。而且,单从人的角度来讲的话,你在这里还可以保护我们不是吗?”好像挣扎一样,一不小心就把从前的话泄漏了出来,“你不是说,啊,我是说,从前也有人说过,黑客单从人的意义上来讲,存在的价值一样是为了保护、为了进步,而不是摧毁的啊!”
“不管怎么样,嗯,我是说如果不让你觉得难受的话,留下来好吗?”
“存在的价值一样是为了保护、为了进步,而不是摧毁……”为什么这种简直就是幼稚的话听起来却那样耳熟,绯村想笑但是笑容还没有浮到嘴边一种无法抑制的苦涩已经蔓延开来,“这样蠢的话,究竟是谁说的呢?难得,竟然还有人相信……”
“这样蠢的话,我相信了十年。”桔梗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就算是幼稚和不可相信都好,就算是当成童话来听也好,我相信了,慢慢地也会有别的人来相信,相信的人多了,就没有人再来说它是蠢话。”
因为稍许有了点激动,桔梗白得几乎透明的肤色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
她似乎从来就没有胖过,总是那么瘦,甚而有些弱的样子。但只要激动起来,却会变成可以当场暴走的人形破坏机器。看着那微微翕张的粉嫩得有点像草莓果冻的双唇,绯村那种陌生却熟悉异常的感觉又出现了。
“那种话,只有没有被伤害过的人才会说得出来,”低低地陈述出自己的意见,绯村的眼睛又一次笑成那种弯月的样子,“但是,在下我啊,突然很希望这种话可以被很多人所相信。”
本来几乎已经要绝望的桔梗在听见那关键的后半句话时,顿时就呆住了。瞠大的圆眸,张大的嘴,样子实在有点滑稽,“那么,那么你的意思是说?”
“在下的厨艺其实并不怎么样,而且也没有厨师的执照……”
“这种事情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做菜的话只要做得比我好就行了。”他是那个那个意思吗?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确实有些记忆从我的脑海中失去了。”绯村看着欣喜却又努力压抑自己的桔梗,向她坦诚,“我不想再隐瞒下去,我认为我们从前应该是认识的,可是现在你对我而言依旧只是一个还很陌生的人。”
“呃,那个……”
“也许我一辈子也想不起来过去的事情,因为我根本就不想刻意地去找回那段记忆。”绯村觉得无论自己怎么斟酌字句,每一个吐出来的词语还是显得那么无情,“我感谢你对我的心意和包容,但就算这样,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希望你,不!是希望我自己可以坦坦白白地对你说出这些无情的话——总之,我的过去在你的手里,但即便你是知道的,也请不要告诉我。因为虽然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事情,但是,那些黑暗和……所以我情愿现在的自己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我,不希望过去的事情来打搅现在的我,这样,也可以吗?”
“那么你是已经决定要留下来了是吗?真的,留下来的,是吗?”桔梗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最怕的不是什么可不可以,也不是什么公不公平,只是担心自己听错了或者意会错了什么,“你要留下来的,是吧!”
绯村一时间反而有些不能适应,“话是没有错,我……”
“那就对了。啊啊啊,你一定需要一台电脑,网线,没错!我马上就找人来安装,我……”
“等,等一下。”绯村慌忙拉住欢喜得已经跳起来的女人,“桔梗,请等一下。”
“等什么?”桔梗忙又坐下来,“你打算自己接线吗?”
“不是,”绯村拉住她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对,好半晌才慢慢松了手,“还是不行!不说清楚是不行的。”自言自语后他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问出来,“你不觉得刚才我说的那些话,对你很不公平吗?”
“公平?”桔梗呆了呆,开始反思,“你觉得我应该觉得不公平吗?”随即,她笑开来,“但是我早就放弃了这样的权利啊,”她说,“因为喜欢一个人,所以就没有多余的心去考虑公平不公平这种问题了。”
午后酷热的空气凝滞住,那白得透明的肌肤下隐隐浮出青色的静脉。乌黑的头发盘成一丝不苟的发髻,然后用一支绯樱木发插卡着,纤柔白皙的脖子在粉色的和服高高的竖领映衬下显得修长……她穿的是留袖和服(日本已婚妇女的和服式样),但在那以前,她却没有穿过白无垢(日本女性在结婚时穿的特制的礼服)……
绯村觉得这个空气中的水分多了起来,以至于眼睛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湿润。
但是这样的景象看在桔梗的眼里却变成了另外一种风情——
那个比女孩子还要美貌的少年,唉,如果算起年龄来的话,应该是中年了哦。不过那个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有着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长长的睫毛,清瘦的脸庞,比女孩子还要白皙的肌肤和红润双唇的男子,此刻没有来由地红着一张脸,氤氲着水气的眼眸更是妩媚地邀请着她……
“咳,咳咳,咳咳咳!”努力克制自己的女人匆忙站起来,但脚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天意地被和服一绊,于是,她得遂心愿地就此扑了上去,“啊!”
一直到自己被人压在身下,看着那草莓果冻一样的双唇从自己的唇上扫过去,然后全没理由地自己也张开了嘴,绯村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呜,嗯嗯……”
再然后,拉纸门声发出,童稚的声音传来,“妈,听说隔壁拉面店老板……那个,啊……那个……现在难道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吗?混蛋,你敢欺负我妈?”
哎,难道那个笨蛋小子看不出来,这光天化日之下,是他妈在欺负他爸吗?
笨蛋!
“是吗?都已经安排好了啊!”纤细修长的手指悠悠转动着手里的水晶杯,血红色的酒液荡漾着残忍的涟漪。藤家介用他的肢体语言陈述着所谓的优雅,直到身边有不符合优雅氛围的金属声传过来——
“哐当!”藤家介慢慢抬起头来,“喝!”即便是决定以优雅为终身气质目标的他,也被吓倒了,“这是?”
眼前是一尊人形的盔甲,啊不,应该是穿着日本传统盔甲服饰的人。
“是我啊,河源哪!我英明神武的主人。”河源挣扎着从黑白两色,还带着可怕兽角的面罩头盔里把熊猫一样的圆脸露出来,然后再凑过来一点点,“是不是已经到了我应该出场的时候?”
拼命忍住往那张熊猫的脸上补一个黑眼圈的冲动,藤家介努力地微笑出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哐当!”金属的盔甲发出碰撞的声音,河源开始努力地从腰边拔出刀来,“啊呀呀呀!”终于成功之后,他举着生了锈的破剑,以一种自以为豪迈的气派高声朗诵着,“背弃了道义和仁德的家伙啊,我河源小花是绝对无法容忍的,所以我要代表正义消灭你!啊——呔!”踉跄着舞动着破剑他兴致勃勃地询问眼睛越瞪越大的主人,“是这样吧?”
忍住,忍住!藤家介盯着那把破烂的铁剑拼命叮嘱自己,然后问道,“那么,你打算消灭的人,是谁呢?”
很理所当然的,河源表示:“就是那个背叛了您的哥哥,并且害得哥哥大人死去,也因而导致了主人你痛苦悲伤的西敏寺心太啊!”
水晶杯“哐当”掷在河源的身上,接着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虽然一早就知道你是一个笨蛋,但是在我还没有把你利用到极限以前,请不要做出笨蛋本分外的事情。”
“啊啊,是是!”穿着盔甲的男人顿时吓得匍匐在地上,颤抖着,“是的,小人知道了,知道了。”
“知道?”更加勃然大怒的藤家介狠狠瞪着他,“你知道个屁!”
河源更加瑟缩,“是,是,是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