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好潋滟,求你了,再帮我一回,我这火呀已经烧到眉头了,你好歹也帮我消消火。”
应多闻朝声音来源望去,管不了腰伤的痛楚,拖着脚步,过了转角,便见一间房,里头灯火通明,他想再走近一点,却听见——
“二爷,你也太食髓知味了,好歹让我歇歇,我好累……”
他气息紊乱,只觉得眼前一片花白,用力地眨着眼,想再往前走,突地听见脚步声,便闪身躲进了转角,贴在墙面,侧眼望去,就见是李叔昂的一名随从上前敲着门。
“谁呀,我正忙着!”李叔昂在房里不耐地斥道。
燕回啧了声道:“二爷,这是你吩咐的东西,真不拿,我就走了。”
应多闻瞧见他手上拿着的是只瓶子,像是装了药膏什么的,一会就见李叔昂衣衫不整,就连袍子都没系上,开了门就将瓶子抢了过去。“这是我的潋滟要的,你要没什么事,就别再过来叨扰我。”
“二爷,你都折腾潋滟几天了,好歹也让她歇一会。”燕回实在是看不过去了,不禁好言劝着。
“你管得着吗?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银两将她赎回来,又是额外花了多少钱替她的侍从摆平了那件命案?她本就该任由我折腾。”说着,将门板大力的关上,隐约听见他道:“好潋滟,哪里疼?爷儿帮你抹药,一会就不疼了,咱们再继续吧。”
门外,燕回摇了摇头,大步离去。
而躲在转角处的应多闻高大的身形终于撑不住,无力地瘫坐在地。
怎会如此?为何会变成如此……他连命都可以豁出去的护她,为何最终却是她卖了自己救他?
泪水,猝不及防地掉落。
被深信的家人背叛,他咬牙忍了,因为有她,他不再茫无目的,他就爱她笑着面对任何困境,哪怕早已进了死胡同,她还是坚信可以找到契机。
因为她,他才有勇气活下去,可如今,他却将她推进了地狱里……
当年因为他,她才会坠入烟花地,如今又因为他,她一个伯府千金竟落得这种下场……
他到底还要将她害到什么地步?!
他一步错,步步错,像他这种人,应该去死吧……
他颓坐在地,后脑杓往后敲着墙面,一下重过一下,仿佛要置自己于死地,可惜,体虚至此的他,连强求死都难,体内一阵气血翻涌,逼出一口血,黑暗随即铺天盖地将他吞噬。
书房内——
“二爷就别忙了,药瓶先搁着,我这儿先看完。”潋滟摆了摆手,全神贯注在桌面的帐本,嘴上碎念着。
“什么破帐,简直就是乱七八糟,也难怪你查帐查个老半天还查不出个所以然。”
“什么破帐,这帐不都是这么列着算?”李叔昂眯起眼,开始怀疑这小丫头要造反了,压根没将他看在眼里。
潋滟不禁翻了白眼。“二爷,哪有人这样记帐的?你瞧这儿,四季坊的一日总营收,一日总支出,可问题是,这赌坊总有人会除,只写一日进出,这赊的部分没写,人家还的也没,另笔记下,久了当然帐面就会乱嘛,我要是你的帐房,不趁这当头动手,还真对不起自己。”
这是常识好不好!
李叔昂听完,可真是不服气了。“好,你说的有理,那你告诉我,四季坊的帐该怎么算最清楚,又不会教人亏空。”
“很简单,用试算表就好了嘛。”
“试算表是什么东西?”
“试算表就是……”她蓦地顿住,一时也说不清楚,可她明明懂的呀。“反正就做昨日结余,今日收支、结余,至于赊帐的,可以另设帐本记录,一个人头就是一个帐户,设一个月一期,记月初余额,本日增减,总数相减,就可以算出期末余额,这样的话月底对帐,不是轻松多了吗?”
说了半天,瞧他还是一脸迷糊,算了,反正她知道是什么东西就好,跟他解释那么多做什么,横竖他也听不懂。
李叔昂托着腮枕在案面,想了半晌,还是掏出了药瓶,给她遭纸划破的指尖上药,边说:“我说真的,潋滟,你是打哪来的,怎么这帐本的事你这般上手?”这已经不是上手而已,她算帐是不需要算盘的,手指才点几下就算清了,他差点就要跪地膜拜她了。
“我不知道,我没了之前的记忆,人清醒时就在天香楼里,听说我初到天香楼时寻短见,往墙上一撞,结果把前尘往事都给撞掉了。”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对往事并没那么介怀。
李叔昂扬了扬眉,不甚在意地道:“你出身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赶紧替我将这些帐本搞定,若凡那混蛋说什么他怀疑有人在帐上动手脚,结果他自个儿都不查,也不想想我外出接洽生意好几个月,回头他什么都没办,只将这些烂摊子丢给我,你要是不帮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知道、知道,二爷对我的恩情,我点滴在心头,该怎么报答,我脑袋清明得很。”所以她一进牙行后院,不就没日没夜地替他算帐了吗?多闻那儿,她也只能拨点时间去瞧他。
“对了,大夫用的药会不会太猛,多闻一直没醒来?”
“大夫说,他伤及脏器,用重药配以麻沸散让他多睡,可以让他收口比较快,况且他要是清醒也只是痛得难受而已。”
“喔。”
“不过,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潋滟的眼从帐本里抬起,对上李叔昂好奇的嘴脸。“我跟他……是祸福相依,生死共存的关系。”
李叔昂笑得坏坏地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当着我的面这般说,也不想想你合该是我的人。”
“二爷,你说过,你要的是我聪颖的脑袋当你的生财工具,这点,我保证绝对教你满意,但我不是你的人,这点也请你勿忘。”当初就协议好的事,她可不允许他现在反悔。
李叔昂倒也不恼,依旧笑嘻嘻地道:“可我替你的男人出了不少力,你不觉得你又多欠了我一些?”
“出最多力的人是宋绰大人,这恩情我是记上了。”香儿当时在场,将发生的事巨细靡遗地说了,哪怕宋绰瞧不起她的出身,但恩情就是恩情,能还时她一定还,绝不拖欠。
“啧,我不求他,他会帮吗?”
“可是他看起来和二爷也没那么好交情。”她实话实说。
“跟他好交情的是三爷不是我。”李叔昂没好气地道。“好了好了,赶紧算帐,确保我今儿个可以好好地爬上我的床睡。”
“二爷,我从了良籍,从此以后,就算是一般的平头百姓了吗?”她突问。
李叔昂回头看了她一眼,实话实说地道:“妓籍从良并不难,只要无人知晓你的过去,你当然是良籍,只要门楣匹配,嫁与常人为妻自是可以,但若是有人知晓你的过去,哪怕你已是良籍,周遭人却不见得会当你是良籍。”
潋滟闻言,不禁沉默不语。
“你的男人本就知晓你的身分,他应该不会在乎这些才是。”
“他——”
“小姐,不好了,多闻不知怎地竟跑到这儿来,他人厥过去了!”门外突地传来香儿的惊呼声,潋滟啥也不管,人就往外冲去。
第八章进京成了青楼大掌柜(1)
就在大夫诊脉后,潋滟急声问:“大夫,他现在到底要不要紧?”
大夫摇了摇头。“这位爷儿是心血俱耗,又遇大悲之事,体内气血逆冲,虚弱身子又染风寒,他……如今是重药用不得,不用重药这气瘀之处又无法畅行,不管怎么做都是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