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蓦然一翻手腕,剑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身后挑去。众人只觉一道利闪——寒光过后,大汉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微微抽搐,殷红的血自身下渗了出来。
黑衣人这才慢慢转身,走到那还在抽搐的躯体旁,以剑蘸血,洋洋洒洒地在地上写了四句诗。
从封天涯的角度看得一清二楚——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夜……夜修罗!”
不知谁惊呼出声,酒馆霎时乱了套,众人仓惶而起,四散奔逃,桌子椅子被纷纷带倒在地,“哐啷”作响。
封天涯比其他人镇定得多,他甚至抚着下巴,上下打量起这位闻名江湖的嗜血修罗,并不掩饰自己的好奇与探究。
夜修罗的目光自然落到他身上,染血的剑忽然就指向封天涯。
封天涯吓了一跳,探究的目光收敛许多。抚着下巴的手向夜修罗挥了挥,像是与这位杀手打招呼,但他最终却指向了夜修罗身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大汉。
“他,值多少钱?”
夜修罗想不到有人被他用剑指着,还能问出这么无聊的问题,剑尖微微一动,并未开口。
封天涯却开始喋喋不休:“你一定想告诉我他不值钱,这我也知道。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大人物,犯不着有人为他请出轩辕绝杀令。可结果是,他死在小夜公子你的手上,身旁还有这四句诗,和那些收到绝杀令的大人物的死法没什么不同。这就太不公平了,那些大人物的死可是有人付了天价的。小夜公子你这么做,会让那些付了钱的主顾心里老大不乐意的,而且也会让你自己贬值。别人会说夜修罗不值钱了,不花钱都能办事了……”
夜修罗一抖手中的剑,用简单的方式打断封天涯:“他不值钱,你值钱。”
“你看你又犯糊涂了不是?”封天涯翻着自己的破衣烂衫,“我值钱的五百两银票早就没了,唯一的几个铜板也换面吃了,穷光蛋一个,饿死鬼无双,天生的温顺善良,遵纪守法,关心老人,爱护小朋友,从不与人为敌,谁舍得花钱买我的命呢?”
夜修罗看不出面前这个话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他决定按自己的方式进行。手中的长剑又逼近封天涯几分,“你的命我没兴趣,我只要——胭脂泪!”
有几个胆大的没跑远,流连在小酒馆门外,闻听此言,心中暗自惋惜——原来人人明争暗夺的胭脂泪就在这落拓汉子身上,早知道早点动手抢过来,说不定自己现在就是北靖王的乘龙快婿了。
然而此刻夜修罗横插一脚,谁还敢有非分之想呢?
“你、你跟我要胭脂泪?”
封天涯脸上的愕然倒不是装的——这世上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当日蓝衫公子将胭脂泪交给他,他可是一刻也没耽搁,将装剑的盒子用油布包上,扎成包袱就上路了。按理说除了那蓝衫公子,应该不会有人知道胭脂泪在他身上了。如今怎的惹来这个嗜血修罗?
愕然归愕然,他可不傻,突然一指靠窗的角落,对夜修罗道:“你没了东西?让他给你算算。哎,算命的——”
他方才就看见了——自打知道这个黑衣人是夜修罗,热闹非凡的小酒馆就人去屋空,遍地狼藉,唯有靠窗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虽是背影相对,不见真颜,但封天涯猜测那应该是个算命先生,因为那人桌旁倚了一根竹竿,挑起一面布幡,上书四个大字:天衣神相。
夜修罗被他这么一喊,下意识地看过去——封天涯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被夜修罗用剑指的时间不短了,任谁举了这么长时间的剑,想在转头的瞬间变换剑的方向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对于封天涯来说,一瞬间也就够了——他蹿了出去。
夜修罗发现自己上当了,暗骂一句,仗剑如影随形。
封天涯眼看就到了门口,正有逃出生天的快感,腿弯处忽然一麻,在急冲中跪了下去,身后长剑已至,他来不及多想,就势一滚,避开夜修罗的剑——只是这一滚,就再没有机会逃出门去。
封天涯索性放手一搏,“胭脂泪是在我身上,可是不能给你。”
夜修罗冷笑,“找死!”
长剑一抖,如灵蛇吐信,以刁钻的角度咬向封天涯面门。
封天涯侧身避开,暗自心惊——说实话,这小夜的剑法不错,可在他封天涯眼中实在称不上出色,更没有剑挑武当少林的实力。是夜修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还是自己的功夫早在不知不觉中独步武林……
想必是后者!
封天涯心中甚美,出手可一点不含糊,眼看夜修罗长剑又至,他微微侧身,逆剑而上,一掌劈向夜修罗面门。这一招又快又狠,他料想夜修罗避无可避,唯有撒手弃剑。然而——他忽地感觉手肘一麻,手上竟是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
就这刹那,夜修罗长剑已至面门,封天涯大吃一惊,急忙抽身撤步,勘勘避开,寒刃擦着鼻尖扫过,杀气慑人。
封天涯惊出一身冷汗。
他不敢再妄自尊大,调动了十二分的力量与速度,自认为是出娘胎以来发挥最出色的拳脚——然而,没用。
夜修罗的招式看着不凶不险,可他就是击不中避不开,手脚都像是被人控制了,完全不听使唤,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狼狈至极。
“真他妈邪了。”封天涯这样做战时总结。
他心中忽然一动,向那个始终背对他们而坐的人大喊:“算命的,你给俺老封算算,今天是吉是凶?”
他料不准那个人是否会搭腔,却在猜测间听到一个清朗至极的声音:“我的卦金可不便宜。”
封天涯一边手忙脚乱躲避夜修罗的剑,一边见缝插针地回话:“你尽管算,俺老封若活着,砸锅卖铁也把你的卦金补上,若是死了……下辈子补上,有拖无欠!”
他听到算命的爽朗悠闲的笑声,“如此,让我给你算上一卦。”
这声音与酒馆内生死一线的杀气极不协调,让封天涯都觉得突兀。再看夜修罗,剑势也是一滞——这是个机会,封天涯却无力反攻。他已经发现,夜修罗剑势无论急缓,都有一种压顶的气势迫得他捉襟见肘——可笑的是,他却不知这气势从何而来。
“哎呀,不好。”算命的大叫,显出造作的惶急,“卦上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背的是大凶之物,要累你性命的,快些弃了去吧!”
“呸,算命的乌鸦嘴,坏的不灵好的灵——你倒是劝劝小夜不要抢这大凶之物。”
可惜,没机会了。这一次,夜修罗以剑告诉他人不容置喙——他的剑点中了封天涯的喉咙。
只是点中而没有刺下去。
封天涯别扭地扬着头,小心翼翼地喘息着,很直白简单地没有表现出视死如归的气节,“小……小夜公子,有话好好说,何必动刀动枪?胭脂泪你喜欢,尽管拿去玩儿就是。”
夜修罗眼露鄙夷之色,“就你这样,也好意思出来走镖?这托镖人真是找的好人家。”
“小夜公子说的是。”封天涯点头哈腰地附和着,看着夜修罗的剑尖缓缓下划,一直到自己胸前停住——那里是身后包袱的结扣。
他赶忙解开,把包袱双手递到夜修罗面前,神情谦卑,“日子不好过,兄弟走镖也就为了混口饭吃,求小夜公子高抬贵手。”
夜修罗眼中不屑之色更甚,上下扫了封天涯两眼,讥讽道:“叫什么‘霸王’?叫‘王八’岂不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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